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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看到她,向她走过来。

走到路灯亮光的笼罩下,两人的鼻头都有些红彤彤。一个是静立太久被寒风吹的,一个是快跑之后的气血上涌。

亦寒指指暖暖的头发,说:“头发乱了。”

“嗯!”暖暖小小皱眉,往脑后伸手扎头发,可能身上着胀鼓鼓的羽绒服,让身手不太灵便,扯下头绳以后用手指梳理好几次都无法把头发理顺。

亦寒轻轻笑一下,转到暖暖身后,抓过她的辫子,和她手里的头绳,冰凉的手指互相触碰,都感到对方身上的凉意。

三两下,亦寒帮她扎好头发。

“好了,走吧!”亦寒说着,便伸手过来握住暖暖的手,暖暖瑟缩了一下,想要退开手,却还是被亦寒把手给紧紧握住,只好乖乖跟着亦寒的脚步走。

“贺阿姨还是要你出去?”

“嗯。”

“其实出去也挺好的,你做我的陪读。”

“可谁陪爸爸?”

两人一阵沉默。

“我已经拒绝我妈了,虽然她很难过,可是有些东西是要有取舍的。”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老爸。贺阿姨当然伤心,她毕竟是你亲妈。”

暖暖抬头侧脸看向亦寒:“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亦寒也侧脸看她,一脸认真地说:“如果我是林暖暖,那么我就去答应去陪贺阿姨四五年,还能给身在国外没人照顾的汪亦寒做饭吃。”

又一副笑嘻嘻没正经的神情。

暖暖找出不合理的地方:“我妈在澳洲,你可是要去美国。”

亦寒沉默了半晌,握着暖暖的手紧了紧,说:“你看你,没我在身边,挤个车都能这样东倒西歪。”

暖暖说:“等你出国了把你的捷安特给我呗!”

“那也会骑得东倒西歪。”亦寒说。

暖暖轻轻地,不知不觉地或者说自动自觉地把身子偎向亦寒。

“以后,林暖暖要学习不能东倒西歪了。等汪亦寒回来,林暖暖才有继续东倒西歪的权利。”

再带些试探的问:“你,坚决不会在美国生根发芽的吧?”

“生根发芽也要回中国,不然会被老爸痛打六十大板。”尾音隐约带笑。

暖暖低头,藏起自己嘴角的微笑。

时代广场倒计时的屏幕前已经人山人海,每个人都热切地望着那个屏幕,想看一个世纪的交替。那个屏幕上的数字越接近0点,屏幕前的人们越激昂和骚动。

人群中间,亦寒站在暖暖的身后,双手搭在暖暖的肩上,两人都仰头看那屏幕。

虽然不过只是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但却具备了决定着一个新的世纪的即将诞生的力量。所以等待和观摩这一刻的人都变得如斯虔诚。

时间,真是力量强大,能催生事物,也能结束事物。

暖暖想,此时此刻,她能决定什么?

那个零点一过,她正式步入二十周岁的门槛,人生也好像这个新的世纪一样,向她敞开一扇新的大门。有些命运,是不是可以由自己来决定?

或者,不必自欺欺人。

又何必再去自欺欺人。

激动昂扬的音乐响了起来,广场上的每个人都在欢呼,迎接新的时刻到来。热烈的气氛容易传播,暖暖也受感染,转身勾住亦寒的脖子又叫又跳,然后把脸埋在亦寒的肩窝的围巾中,毛线刺刺的,有些扎脸,感到亦寒正抱牢她的腰际,两人都有微微喘气。

小时候,两个人也曾睡过同一张床,冬天寒冷的时候,会互相拥抱着入睡。

那感觉,正如现在,温暖,契合,好像能经历甜美的梦乡一样舒适。

那么多年,他们一直在一起,看着对方成长,一起进入一个新的世纪。

暖暖略退了退身子,看着低头专注看自己的亦寒,眼眸如星辰,周围的霓虹的光闪烁,一同映在暗夜里,那么耀目。

长身玉立站在自己跟前的亦寒,已经不是当年抱着足球同自己抬杠的男孩了。

她的心底涌出一些莫名的渴望,周围的热烈的人群又给了她莫名的勇气。就这样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同样已经二十岁的男孩。

亦寒低下头,拉开脖子上的围巾,用手拢在暖暖的肩颈上,面对着面,各自彷佛都在心里下决定。

似乎,一切的可能性都是会被预期到的。

一个羞怯的,温热的,但又干涩的吻。

他俯下头,印上她的唇。

冰冷的,又似乎把各自的体温传递到对方的唇上。

这一刻,渴盼已久又顺其自然。

就像这些人等待着这个世纪相交的时刻一样,这一刻与这个新的世纪一同来到。

围巾遮住了两人都红透了的耳根。

相拥的两人被湮没在汹涌的人群里。

新的世纪,或许应该有新的开始和新的选择。

风继续吹

元旦过后,暖暖和家里说要留在学校里复习迎考,便连着两周的周末没有回家。

林沐风每隔三两日便会例循给她电话嘘寒问暖一番,但亦寒一直没有给她电话。自那天晚上倒计时的事情发生,两人同时选择了暂时的沉默,各管各的思考一些东西。

暖暖在周末打发无聊时间,约了方竹中午到工大后马路的“黑暗料理街”一起吃麻辣烫。两人也不顾环境脏乱,坐在简陋的路边排挡里,缩着肩,在冷风里吃出一身汗。

“吃过千百家,还是这家好。”方竹吃得满脸通红,酣畅淋漓,面前的大碗已经空空见底。一看旁边的暖暖,还有大半碗的量,暖暖正低头咬菠菜,一口一口,眼神游离,心不在焉。

方竹伸开右手五只手指头,在暖暖眼前晃了一晃:“喂,神游去哪里了?”

暖暖被一惊吓,手一颤,筷子落到脏兮兮的桌子上。

方竹摇摇头,再问摊主要来一双筷子。

暖暖突然问:“那年,阳光后来怎么肯教你跳舞了?”

方竹笑:“我想着总有一天你们也要问我这个问题的。我只是去和阳光说‘我喜欢你’,然后阳光说‘我不可能喜欢你’,然后我说‘那么教我跳华尔兹补偿’。”

暖暖耸了耸眉毛,不可置信:“就那么简单?”

“还能怎样?唉,这就是我夭折的初恋,狠狠伤心了一段时间呢!”说着装模作样叹口气。

暖暖恍然:“竹子,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豁达的那么可爱呢?”

换方竹耸耸眉:“你以为爽快的只是杨筱光?虽然我们认识了十年,其实也还没了解对方到骨子里不是?”

暖暖叹道:“何止连你们,我自己家里的关系也够我理半天了。”

方竹见怪不怪,再道:“何必理,你们家汪小弟和你暧昧的形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我和杨筱光毕业那天都打赌看你们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

“什么?”暖暖差点会一口辣油呛到,看怪物似地看方竹,“我觉得我要对我身边关系重新洗牌了。”

方竹搂住暖暖的肩,亲亲热热地说:“很多事情旁观者清,男孩女孩一起共度十几年,这样的感情要么彻底升华成共同成长的革命友情,要么就顺应民意缠绵出爱情。”

说完,才恍然大悟似地盯着暖暖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是真发生了捅破窗户纸的事情了吧?”

下午到晚上,暖暖一直窝在床上拿本单词书背单词,翻来覆去就停在一页上。

一切顺其自然,一切又来得太快,让她促不及防,满心尴尬。

十几年的情谊胶着在那个欲穿不穿,欲言又止,欲进又退的情愫上。

暖暖用书背狠狠敲下额。

从小到大都当他是弟弟,他跟在她的身后,不单让她有安全感,也有女人天生特有的女性优越感。

儿童期的相互扶持情真意切,青春期的浮动情愫若有似无,一路渡过的岁月积淀下的情感厚重到层层叠叠,辨不清道不明。

他们就是这样一起长大,一起生活。

猛然一天,可能就要换种相处方式,怎样再相处?

或者,没有想过怎样相处,所以措手不及,惊惶失措。

或者,还可以把一切扭转回头,容她再慢慢想。

想着,暖暖“啪”一下丢开书,拿过外套穿上,箕着拖鞋便冲出了寝室,一路小跑到寝室楼口的门房处,舍管阿姨正一手拿电话听筒,一手拿扬声器叫:“317林暖暖电话。”

真是巧,暖暖心里莫名有底,上前抓过电话听筒,道:“我是317林暖暖。”

舍管阿姨狐疑地看着她,暖暖晃晃贴着317三个数字的钥匙,把听筒贴在耳朵边上。

“喂。”

果然是亦寒,声音清亮。

“是我。”

“嗯。”

“什么时候考完?”

“下周。”

各自都沉默一下。

暖暖问:“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那边的亦寒是立刻地果断地:“不能。”两个字斩钉截铁。

暖暖被梗住了,然,心底又好像荡开一朵小浪花,悠悠荡荡,不着岸。

亦寒似乎是先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无可奈何地,细不可辨地,又坚持到底地:“那我就等到你认为一切都是发生过的。”

暖暖也无可奈何地,攥着手心,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亦寒的声音复而又变得快活起来:“等你考试结束我来接你。”

说着挂了机。

这个亦寒,从来善于避重就轻,碰到难题便先顾左右而言他。

暖暖回到宿舍,拉了条被子,什么都不多思考,蒙头大睡。

暖暖期末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周末,亦寒推着自行车等在她的宿舍楼下,看见她费力地拎着装衣服的大箱子走出宿舍楼的阶梯,一个箭步冲上去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

“老逞强,做事情费时费力。”

他穿一身蓝色羽绒服,他向来喜欢蓝色,外套、衬衫、裤子一片一片的蓝。

在阳光底下,似明亮的海洋。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暖暖挥挥小拳头,故作轻松地,回复一如既往的与亦寒互相抬杠的交流方式。

亦寒眼里有戏谑的笑意,藏住了,不让暖暖注意到。熟练地把暖暖行李箱打横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牢牢扎紧。

“我坐哪儿?”暖暖敲了一下占了自己专用座位的行李箱。

亦寒温柔地,小心地拉拉暖暖的马尾辫。

“坐公车,走,送你去车站。”

冬日的上海街头,道路两旁的梧桐褪去了葱翠的绿,枝桠光秃秃的,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每一棵单薄的梧桐,没有了交错掩映的绿荫,显得孤单。伫立街头,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亦寒让暖暖走在里道,两人隔着中间横着行李的自行车,有些远。

暖暖垂着脑袋,瞪着地面上红红绿绿的地砖,不知道怎样开口,也不知道亦寒会怎样开口。

但必定还是要有个人先打破这沉寂。

还是亦寒。

亦寒说:“寒假里教我做菜吧,不然我在美国会饿死。”

暖暖说:“好。”

亦寒说:“我给你补英语,明年你要争取过四级。”

暖暖说:“好。”

亦寒说:“明年赶不上陪你看张国荣演唱会了。”

暖暖掐着指头算:“是啊!”

心里默想:还有九个月。

亦寒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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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正午的艳阳高照,医院的走廊内,仍然愁云惨雾地映出黯淡的惨白的灯光。

暖暖把头靠在贺苹的肩上,贺苹紧紧搂住暖暖的肩膀,映在对面的墙壁上的,是个互相依靠的“人”字型。

十几年来,是这对母女第一次用这种互相依靠的姿势来互相安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