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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竹是三个女孩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进了本城的一家大报实习。杨筱光则在第一个面试中败阵,虽然是输在赫赫有名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门前,她还是愤懑不已。三个人约着一起出来聚一下,地点就定在衡山路的一间酒吧里。

照例是方竹先到,杨筱光和暖暖迟到。

两人在酒吧门口遇到,一起勾肩搭背进去。

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方竹面对着一个男人坐着,聊得正熟络。

“嘿!这丫头今天带男朋友来?”杨筱光叫,仍不忘捎带上一个,“你们汪亦寒弟弟在就好了!”

暖暖却仔细看了下那个男人的背影:“这人有点眼熟。”

走过去看。

和杨筱光都大吃一惊。

竟然是多年未见的高中班长阳光,他望着她们两个,也很开心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舒展开来,先自热络地打招呼:“杨筱光,林暖暖,很久不见啊!”

杨筱光更惊讶,上上下下打量阳光,再问:“你——真是阳光?”

方竹在一边笑:“如假包换!”

杨筱光仍是不信的样子:“怎么不再酷了?”

阳光说:“你的话还是一样多!”

杨筱光拍下额头:“我现在相信你是阳光了!”

大家都笑着坐下来。

原来方竹实习采访的专题是《IT新鲜人生存之道》,采访对象是著名IT企业的实习生。约出来一看,竟然是多年不见的阳光,大惊之下叫出了暖暖和杨筱光一起叙旧。

这次回国的阳光是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没有了高中时候动不动就现出来的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整个人的作风都和缓了,顺着女孩子们的意思说话,变得格外亲切起来。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喝成微熏,但不醉透。

大家问他在荷兰生活的怎么样。

阳光瞪着玻璃杯子里褐色如浆的液体好一会儿,说:“在荷兰学会翻山越岭,虽然那里把规则放低,可还是那么难!”说完把杯中的液体一股脑全部喝完,“越不过那座山,逃回来了!”

女孩们都不懂他的意思。

杨筱光哈哈一笑,一手重重往阳光肩膀上一拍:“现在海归不值钱了,早知今日当初不如留在国内念交大复旦了!”

方竹和暖暖都瞪她,都知道她第一次面试失败,基本无法做到“已所不遇,勿施于人”的境界。

阳光似乎是没有听懂杨筱光的意思,微醉的脸上带些不解。

但也不深究了,和旧日的同学一起继续灌酒。

最后醉的是杨筱光和阳光。

方竹负责送阳光回家,暖暖负责送杨筱光。

杨筱光醉了之后话更多。

“我还没到本命年,怎么那么倒霉啊?”

“你想多了。”

“面试失败,告白失败,我的世界一片灰暗!”

“面试你是自找的,告白是你估算失误,还有大好光明前途和大好青年等着你。”

“你就好了,前途再阴冷,还有汪亦寒这只不离不弃的绩优股等着你!我只能一个人在孤独阴冷的黑暗里徘徊!”

“你怎么那么悲观?真不像你!”

“唉!我怎么知道阳光有那么一百八十度的人格改变啊!我还是喜欢不大说话的他啊!少女心事的破灭啊!”杨筱光终于唠唠叨叨到最后,说出了最终的一个秘密。

暖暖惊讶住。

原来暗恋过阳光的不止方竹一个,还有这个杨筱光。

在那青葱的岁月里,大家各自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都不知道。

朝夕相对,不过只看到一个侧面而已。

回到家,林沐风在自己房间的写字台上写东西,听到暖暖开门的声音,头也不转就说:“我在桌子上留了饭菜,自己热一热吃了再睡。可别怕胖,最怕你们这些孩子饿坏自己的胃。”

暖暖答应了一声,把鞋换了,把包放好,蹑手蹑脚走到父亲的身后,双手勾住父亲的脖子,亲热地把头靠在父亲的背上,娇声娇气地唤:“爸,我知道啦!你总是操不完的心!”

林沐风稍抬了抬背,拍拍女儿的手:“这么大了还爱撒娇!”

暖暖还是勾着父亲,嘟起嘴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

“你妈听了你这样说可要发飙的!”林沐风的声音里带出笑意来。

暖暖放开父亲,站好,想到母亲:“好久没有妈妈的明信片寄回来了!”

林沐风倒从手边的一堆书札里抽出一叠明信片来:“倒是亦寒寄了不少!”抽出其中一张带着红色枫叶的街景,凝神看了会,“这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说得暖暖脸上红了一片,不响,等父亲继续说。

“你看这些月来寄回来的明信片都太风花雪月。”又抽出一张一对外国恋人共同骑着一辆自行车的明信片来。

“爸爸难道要看亦寒寄回来加菲猫,或者唐老鸭?”暖暖故作天真地问。

林沐风展颜一笑。

“你们啊!都大了!”笑着又摇摇头,起身出门去厨房倒茶。

暖暖看着他留下来的那张共骑自行车的照片,拿到手上,看着。那画面的人好像是变成了他和她,从小到大,就那样幸福地骑着自行车穿行过上海的大街小巷。

想起第二次送他去机场,他们之间又隔着林沐风。

这一次,谁都没有和谁说话。

他望着她,眼里都带着笑意。

已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因为那晚他对她说:“我很早很早已经答应了妈妈,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靠在他坚实的胸前,她的发和他的发融在一起,就像最早的时候,在于洁如的病房门外,他们相互靠着一样。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连在一起,不想分开。

只是那时,是她伸过手,坚定地给他力量。

而这时,是他把手伸过来,把她的肩膀紧紧搂住。

从此以后,就真的没有分开的可能了。

侧头,看到他扬起的侧脸,他微微闭着的双眼,挺直的鼻梁,和干净的唇线,暖暖幸福地想,没有谁像她一样,看着他从一个稚气的男孩长成一个挺拔的男人。

这是属于她的幸福。

只是这幸福也有些战战兢兢。

因为两个人都还瞒着林沐风,也没有想好最好的说辞,故都刻意去遮掩。

林沐风在家里的时候,亦寒来电话和暖暖说话,暖暖总是一会“嗯”,一会“哦”,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怕一开口,就把全盘的思念脱口而出。

亦寒却不管,他的那边没有林沐风在场,很自顾自说一通出来。

“巴尔迪摩靠海边的地方很漂亮,如果我有钱了在海边可以买一栋小房子,临海而居,多自在?”

暖暖急了:“你不回来了?”

“你来这里好不好?我想本科毕业申请医学院!爸爸也赞同的。”亦寒说。

暖暖一怔,第一次听到亦寒说出这个决定,还是和林沐风商量好之后的,心中有些郁闷,半晌不开口。那头的亦寒等不到她的回答,有些着急:“怎么了?你不开心了?多念医科也不过加多三四年时间,我一定回来的。你过来也就待三四年时间,不会离开爸爸太久!”

还是一口一声地说着这个决定。

暖暖有些气闷。

其实亦寒做事情向来都是强势的,和林沐风很像,决定了的事情,势必要一心一意坚决达成不可。

更要命的是都喜欢安排。

她是被宠爱的,也是被安排的那个。

暖暖望着摆在桌子上的张国荣跨越九七演唱会CD封套,那壳子碎了,只是碎在那场车祸之中,但是张国荣仍旧做着那副飞翔的姿势。

她叹口气,将手掌伸到眼前。

“我飞不了!”无奈地说。

转身拨个电话给方竹,把无奈说了一遍。

方竹说:“以前没怎么样的时候倒是太太平平,现在有怎么样了反倒这样患得患失。”

暖暖小心地问:“我是不是太作了!”

方竹毫不客气地“嗯”了一下,还补充:“而且优柔寡断。”

暖暖在电话这头低头认错。

温柔的方竹,在她面前的形象一变再变,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和顺的样子。

似乎身边每个从小长大的伙伴被抛向成人世界后都变了,以前的样子都只是一个侧面。更多的千层万面正一面一面展现出来。

暖暖转身拿着爸爸给她勾好的《前程》报上的招聘启事,仔细看,仔细做简历。

而始终没有变的,恐怕就是爸爸这份无微不至的父爱吧!

最冷一天

亦寒和暖暖提了要继续念医学院的事情之后,两人都冷了一阵时间。但他还是惯例在周末打电话回来,林沐风在的时候,和林沐风及暖暖都是闲聊学习身体天气,林沐风不在的时候,就是和暖暖在电话里各自沉默。

暖暖握着电话筒只听见亦寒那边微轻的呼吸声的时候,总是想,这些年在国外的求学历程,让亦寒的世界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那个小小的世界中。而她,还固执地固守旧地,偏不想改变。

看着窗外的天空,是清澈明媚的。

在大洋的彼岸亦寒,正渴望飞翔。

而她,只想在这片天空下和爸爸和亦寒一起平淡生活,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放弃和妈妈一起出国的机会。

男孩和女孩,越长越大,要的东西也在渐渐改变。

他的心,又一直那样高,虽然在她的面前是放低的。

叹一口气,想起那年他生日,她给他买了冰淇淋,他却一脸向往地看着马路对面的那张贴满美国大学风景的易拉宝。那个时候他还小心地询问她对他去留的意见,现在他已经开始决定她和他未来的去向了。

也许他要的是整个世界,而她只是要一个家。怎么亦寒和爸爸那么像?把事业看的如此重!

虽然爸爸从来没有放弃过家庭,但是更没有放弃过他的事业。如今隔三差五去全国各地参加各类学术研讨和方案分析会议,总是剩下她一个人呆在家里。

爸爸说:“现在你们都能独立了,我也可以放心把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达成。”

他们都有他们的理由,让她一万个不能反对的理由。

暖暖能做的,就是努力地找第一份工作。或许忙碌起来,便不会有那种重重的空虚的感觉。

而更让她猝不及防的是在寒冷的冬天爆发了非典。

林沐风在疫情爆发前调去外省做科研项目,在疫情爆发后因为项目尚未完结只能滞留在当地。

上海似战战兢兢的孤岛,每个人上街都戴着一张大口罩,把自己包裹在小世界里,防备着外面的细菌。

“你千万小心,多准备消毒措施,幸好你现在做毕业论文,能不出门就不要出去,但是出门要记得一定戴好口罩。”亦寒在知道国内的疫情后第一时间给暖暖去了电话。

暖暖的鼻子有些酸。

这个时候,爸爸不在家,亦寒也不在家,孤零零剩她一个。无依无靠似孤儿。

声音也就哽咽起来了:“我晓得了——”

“暖暖?”那头的亦寒听出暖暖声音里的微颤。

“我没事,只是有点孤单。”暖暖赶忙说,赶着装出坚强来。

亦寒沉默了一会,再说:“暖暖,你到我这边来读研究生吧!我还是你的小跟班!”

暖暖听他说得有点可怜兮兮,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忍不住“噗哧”一笑:“只怕到了那里我成了你的小跟班!哪有在上海那么天时地利人和!”

亦寒却说:“真的,我和老爸讨论过这个问题,老爸也想你能出国再深造一下。他都一直说你们这一届毕业生老多,工作并不好找!”

他都和爸爸都有讨论过这样的问题,并且有了共识,现在和她说结果。

听的暖暖心口一阵烦闷,抓着话筒不说话。

亦寒也察觉出暖暖的不悦,只好转了话题说:“昨天参加了一个校友同胞的婚礼,在巴尔迪摩最古老的教堂里举行,有神父来主持,特别神圣。不过《婚礼进行曲》太俗气,以后我们放《为你钟情》。”

“你说什么呀!”没防备到他把话题转到这上头的暖暖听了心头面上都腾腾热了起来,心里的烦闷都暂时消了下去。嘟嘟嘴,娇嗔着。

“我还买卡迪亚的三金戒指好不好?你不是特别喜欢哥哥那张专辑的封面吗?不过这戒指真的比钻戒省钱诶!”亦寒的声音含着笑意,继续说下去。

“你真是——越来越自说自话了!”暖暖面上更红。

“以后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一个姓林,一个姓汪!”

亦寒接下去说的这句话彻底呛到暖暖:“汪亦寒!”

“独生子女结婚不是可以生两个吗?难道最近改了国策?”亦寒的声音继续状似无辜。

“好了好了,再跟你扯下去我要被活活气死!”暖暖叫,心里想,也要羞死了。

这亦寒,说话向来爱和她抬杠,自从互相表白之后就把话说得越来越不正经。但脸上忍不住的笑意泛滥出来,骗不了自己的喜悦一股一股冒出来。

亦寒的声音转而正经起来:“暖暖,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声音沉着的有力的,又带着请求,轻轻传到她的耳中。

“你让我想几天吧!”暖暖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