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随年转过头来,笑着打岔道:“小锦也长成大姑娘了,”他用老父亲一般沧桑的口气说,“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时候,才21呢,一晃都这么大了。”

小锦:“……我今年也才22。”

许随年:“是吗,啊哈哈。”

-

陶枝在闹钟还没响起之前睁开了眼。

隆冬里的天五点多钟还半黑着,屋里连一丝光亮都见不到,陶枝躺在床上,看着黯淡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今年已经是第几年过去了?

她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寒假,她从睡梦中被陶修平叫醒,踩着半黑的夜色慌乱地赶到医院。

到的时候季槿已经要不行了,她眼底青黑一片,身体消瘦得整个塌进病床里,精致漂亮的脸难掩病容,鼻间插着氧气管。

听见人来的时候,她吃力地半睁开眼,漆黑的眼看着她,弯弯地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吐字间带着嘶哑的呼吸声,和缓地叫她的名字。

她说枝枝,妈妈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了。

她说枝枝现在是大人了,要照顾好小繁,听爸爸的话。

她说很对不起妈妈没有看着你长大,可是妈妈也很高兴,看到你长大了。

她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都说亲人如果生前心里有什么未了之事,走之后会托梦给自己的亲人,陶枝却很神奇的,在这四年里从未梦见过季槿一次。

她大概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她从来没有梦见过她,但在最开始的很多个夜晚,她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流着泪的。

生老病死是道再正常不过的轮回,她不断的长大,父母却在变老,每个人的人生里这种事情似乎总是要扛上这么几次,只是早和晚的区别而已。

陶枝只是觉得有些舍不得,季槿当年给尚在襁褓中的他们取了枝繁两个字做名字,开玩笑说希望看着他们从小小的幼苗成长为苍天大树,要枝繁叶茂。

这样她和陶修平功成身退以后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好好地偷偷懒,享受被儿女养着的悠闲日子。

而现在他们已经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却没能来得及让她待在树下乘凉。

陶枝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下床,洗漱过以后换了件黑色的羊绒长裙出了门。

她站在玄关门口,挑了一条暗红色的围巾。

小时候,季槿总喜欢在冬天给她穿红色,喜欢给她买红色的帽子和围巾,小姑娘皮肤白,搭着红色俏生生的站在雪地里,漂亮得像年画里的女娃娃似的。

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把围巾围好,下了电梯走进地下车库,发动车子往郊区走。

到了陵园的时候天色亮起,陶枝看着大理石台阶上刻着的名字拼音首字母,穿过一排排的墓碑往前走,在季槿的墓碑前远远地看见了另一道影子。

季繁安静地伫立在墓前,低垂着头,不知道站了多久。

陶枝脚步顿了顿,走过去。

听见声音,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陶枝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弯下腰将手里的百合花束立在旁边,然后肩抵着肩站到他旁边。

她没有磕头,也没有说任何怀念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那么站着,看着照片里女人褪去了鲜艳颜色却依然温柔的笑脸。

季繁哑声开口:“你怎么这么晚,我都到半天了。”

陶枝垂下发红的眼睛,平静说:“我可连早饭还没吃。”

“干嘛,你减肥啊,”季繁吸了吸鼻子,抬手搓了把脸,“早饭该吃就吃,别学现在的小年轻赶时髦,你又不年轻了,老人家就有点儿老人该有的样子,你不一顿能吃八碗小馄饨么。”

“对你姐姐尊重点儿,非得逼我当着老妈的面儿揍你一顿是吧。”

“反正老妈也只会由着你对我使用暴力,看着我被你揍她还会笑。”

“足以说明你是个多欠揍的人,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陶枝转过头:“陶老板呢,先走了?”

“没一起来,我起床的时候看见他刚回家,”季繁指了指放在最中间的第三束花,那束玫瑰大概是在冰冷的室外暴露得时间有点儿久了,最外面的一圈花瓣有点皱巴巴的,“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你,给老头儿留点儿私人空间吧,人俩谈心还能带我们两个当电灯泡么。”

陶枝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两个人待了一会儿,季繁揉揉冻得发僵的鼻子,抱着她的肩膀转过身:“走吧,吃小馄饨去,今天爷看着你一个人吃八碗。”

陶枝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他们走过一座座墓碑,在某一座碑前,陶枝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

她愣了愣,转过头垂眼看过去。

来过这么多次,她从未注意过,在同样的J姓开头的那一排里,距离着季槿大概十几个的位子,灰白色墓碑上,老人熟悉而慈祥的笑脸撞进视线。

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褶皱,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浑浊的笑眼弯弯,安静又温柔地看着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

照片的下面,熟悉的字迹纂刻出黑色的字。

——江清和。

——其孙,江起淮立于20xx年。

-

市区的气温明显比郊外要高上一些,陶枝和季繁在家附近的老街早餐铺子吃了碗小馄饨以后打道回府。

到家的时候付惜灵刚准备出门,小姑娘看见她回来没多话,絮絮叨叨地让她午饭记得吃,牛奶要加热后再喝,又嘱咐了冰箱里还有洗好的草莓和早上她刚做的三明治,掐着点儿看着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才风风火火地赶出门。

陶枝笑着送付惜灵出门,回到家里以后坐在沙里开始发呆。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洗了个澡缓了缓有些低落的情绪,然后换上了套居家服,从冰箱里拿出付惜灵早上弄的三明治。

将三明治里的煎蛋和蔬菜先挑出来吃掉,陶枝咬着面包片挽起头发,拿出相机和电脑坐进沙发里,准备处理一下之前给江起淮拍的那些照片。

照片一张一张闪过去,陶枝看着男人冷冽淡漠的眼,有些出神。

再一次遇见江起淮以后,陶枝只觉得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大学跳级,美硕只用了一年毕业,被国内顶尖投资公司高价挖回国的最年轻投资总监,他展露出来的,以及所有人眼里看到的,似乎都只有他很高光很潇洒的一面。

导致陶枝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些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只是觉得危险,只是不想再一次地被他吸引,不想重返覆辙无法控制地朝他靠近,所以一见到他就会烦躁,一想起他就会下意识想着要怎么逃离。

陶枝抱着笔记本,一脑袋扎进沙发靠垫里。

她这些年其实过得算不上不好,偶尔会哭,更多的时候是笑着的,有过难过的事,但开心的时候更多,有失去的人,但却也始终有朋友陪同,有陶修平和季繁一路呵护着她。

江起淮呢。

他本来就是很独的人,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始终一个人,性格一塌糊涂,跟别人相处不好,也懒得跟人相处。

他家里发生过什么,他在这六年多短暂又漫长的岁月里,究竟付出了多少才达到了现在的成绩。

他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开心,有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顺顺遂遂,前路坦荡。

陶枝不知道,没有了江爷爷,这一路还有谁可以陪他一起走。

第67章 咕噜噜 我很想你。

隔天上午, 追星归来的安瑟瑟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工作室。

她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上抱着一盒大大的乐高,进门走过来, “嘭”地一声闷响放在了陶枝的桌子上。

陶枝手里端着杯咖啡, 笑眯眯地看着她:“来啦?”

许随年站在她旁边, 也端着被咖啡,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来啦。”

“谢礼, ”安瑟瑟指指乐高盒子, 又从包里抽了张照片出来, 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放在盒子上, “附带一张我哥哥签名的盛世美颜,这可是珍品,我忍痛割爱才给你的。”

“我又不追星, 你割这个没有意义的爱是为了啥,”陶枝又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糖, “照片我已经处理完大包发到你给我的那个邮箱了,什么时候打钱了记得转我。”

“《明日财经》说等生活照拍完了一起打过来。”安瑟瑟说。

陶枝转过头来, 迷茫的说:“什么照?”

“生活照啊,”安瑟瑟说, “你不是说服了那大佬愿意拍了么, 杂志社还好一顿夸我,说给加钱。”

陶枝故作镇定地点点头:“那你去拍吧。”

安瑟瑟:“我去?”

“不然还我去吗?”陶枝无比自然道,“你又有空中飞人哥哥二号要去机场?”

“没有倒是没有, ”安瑟瑟讷讷地说,“但是你是不是跟杂志社那边的人说你叫安瑟瑟啊。”

陶枝静止了两秒。

她纠正道:“我没有说我叫安瑟瑟,是她们以为我是安瑟瑟。”

安瑟瑟点点头:“然后你也没否认。”

陶枝撇撇嘴:“那我懒得解释嘛,谁知道还会有后续。”

“那今天再换我去我怎么说?”安瑟瑟茫然了, “‘没想到吧?我才是安瑟瑟’?他们不会说我们欺诈不给钱吧?”

陶枝也茫然了:“应该不会吧,这么大的杂志社还会计较这点儿小瑕疵?”

许随年看着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学妹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对着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看向陶枝:“那你就去给人家拍完呗,反正就一个小时的事儿。”

安瑟瑟:“就是就是。”

陶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鼓着腮帮子皱起眉,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嘟哝:“我不想去。”

“那大佬骗人,其实长得丑?”安瑟瑟凑过来问。

“不是。”

“他行为不端?”许随年说。

陶枝赶紧否认:“没有!”

安瑟瑟:“你俩吵起来了?有过节?老仇人?”

“没吵起来!”

“看这表情,前男友吧。”许随年随口胡诌道。

“……”

“……”

“……”

沉默。

陶枝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抠了抠手。

安瑟瑟:“我操!”

她瞪大了眼睛:“真是前男友啊?你俩大学谈的?不对啊,高中?你早恋啊。”

陶枝抬起头来,不满道:“早恋怎么了!那时候不都流行早恋吗,我可时髦着呢!”

安瑟瑟啧啧出声:“怪不得大学被校草追出八条街都春心不动。”

许随年摸着下巴:“怪不得这么多年男朋友也不谈一个,念念不忘啊。”

陶枝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闷闷地趴在桌子上,努力维持的冷漠事业型女强人形象在大学好友的连番打击下碎得渣都不留:“那我这不是没遇到……”

“没遇到什么?”安瑟瑟说,“我们学校艺术院那几个,个顶个的帅哥啊。”

陶枝没出声,她默默地看着电脑显示屏上贴着的那张小小便利贴出了一会儿神,半晌,才小声说:“没遇到觉得比他好的。”

安瑟瑟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那就说明还喜欢呗,那你更要去了啊,这不是个挺好的机会吗。”

她说着,忽然福至心灵,大彻大悟了:“所以他才会同意拍生活照的啊!人家这不摆明了对你还有意思的。”

陶枝慢吞吞地撑起脑袋:“他回来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表达了这个意思。”

安瑟瑟:“直球,我喜欢,然后呢。”

陶枝:“然后我拒绝了。”

安瑟瑟:“……”

安瑟瑟面无表情:“为啥?你还喜欢人家,人家还喜欢你,然后人家想追你,你为啥还拒绝了?”

“我不敢。”陶枝干巴巴地说。

许随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瑟瑟震惊地看着她:“你还有不敢的呢?”

陶枝趴在桌子上,指尖拨弄着那张贴得有点儿久了,边边翘起来的便签纸,没说话。

说实在的,这些年遇到的人里面,其实各个方面能跟江起淮旗鼓相当的男生当然还是有的,只是有些感觉,是解释不清楚的。

心动这种事情,好像总是当局者迷,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

就好像她解释不清楚当年在第一眼看见少年那双剔透又淡漠的眼睛的时候为什么想要搭讪,在看着他帮她修改试卷的时候为什么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看下去,在听着他平缓安静地说出“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这四个字的时候心脏为什么不受控制地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不是在找一个足够优秀的人。

只是她再也没能遇到一个能够让她怦然心动的“殿下”。

-

安瑟瑟中午留下来吃了个午饭,下午的时候接到了《明日财经》打来的电话,约好了下次拍摄时间,温明月将地址发过来,顺便给了她江起淮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江起淮跟杂志社那边说了什么,温明月态度比最开始交涉的时候随和欢快了不少,也没提那么多的要求,只说让她随意发挥,按照补签合同的时间把照片发过来就好。

安瑟瑟收到以后,把手机往陶枝面前一举。

陶枝嘴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西班牙海鲜饭,含糊道:“干啥。”

“地址,还有电话,”安瑟瑟说,“周六我就自己去吧,你也好好想想,有什么好不敢的,你大学的时候都敢趁着院长睡着给他胡子上扎小辫儿,现在怎么勇敢追爱就不敢了?”

陶枝咽下了嘴里的海鲜饭,平静说:“当年,我追的他。”

“然后,他把我甩了,离开我了。”陶枝言简意赅。

“现在,他又回来了。”

安瑟瑟:“……”

陶枝把勺子举到她面前,采访她:“你怎么想。”

安瑟瑟满眼冒火:“让他去死,他凭什么甩了你??”

陶枝点了点头,满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你还喜欢他,”安瑟瑟叹了口气,很愁,“这可怎么办呢,我一边想让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边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

陶枝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感受到你内心的矛盾了。”

“因为能够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啊,你还对他余情未了说明你是真的喜欢。但我们绝大多数人,其实人生里是没有爱情的,时间久了,年龄大了,更看重的就是合适了吧。”安瑟瑟说,“就算可以有,也不一定有这个好运气就能碰到那个人啊。”

陶枝愣愣地眨了眨眼。

“你既然这么好运遇见了能让你喜欢好多年的人,现在又要放弃,他难不难受我管不着,但你自己这不是也挺折磨的,”安瑟瑟继续说,“所以你别意气用事,也别因为一时上头就不管不顾的拒绝,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到底是怨他离开你更多还是想继续和他在一起更多就行了。”

-

周六上午,安瑟瑟按照温明月给她的地址找到了江起淮现在住的小区。

温明月这次没来,想着安瑟瑟上次来没出什么岔子,这次又只是补拍几张生活照,跟江起淮那边也都认识了,只发了几条微信确认她到了,就忙着在杂志社写专访稿。

小区是前几年新建成的楼盘,绿化和设施都很完善,安瑟瑟按照微信上的地址穿过小区绿化一栋一栋地找,按了电梯上楼。

她按照门牌号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起不到十秒,里面的人甚至没有问人,门被打开。

江起淮一推看房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他平静看着她,明显顿了顿。

女人笑得一脸明媚:“江先生您好,我是《明日财经》杂志的摄影安瑟瑟,提前跟您约好了时间补拍几张专访用的照片。”

安瑟瑟说完,就看见江起淮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扫了一眼。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除她以外再没其他人。

男人眼底的光明显地暗下去了。

安瑟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您好。”江起淮抿着唇点点头,然后从玄关衣架上随手扯了件灰色大衣外套,换上鞋,直接出了门,“走吧。”

安瑟瑟愣了愣:“不进去拍吗?”

江起淮走在前面,按下了电梯:“旁边有家咖啡厅,环境很好。”

安瑟瑟:“……”

合着你以为是陶枝来所以才直接给了家里的地址的啊!

因为人不对就直接家门都不进换地方是不是也太真实了!

安瑟瑟一边默默腹诽,一边翻了个白眼跟上去。

咖啡厅确实很紧,就在同小区楼下的门市店,出了小区门走五分钟到。

环境清幽,这边地段不算热闹,上午的时间人很少,大多数都是来这边安静喝喝咖啡看书,消磨掉周末的闲暇时间。

只是安瑟瑟在看都这家咖啡店的瞬间,心里就开始打鼓,她向前了两步,勉强笑道:“这儿人也太多了,要么换一家?”

江起淮已经推门进去了:“二楼没什么人。”

安瑟瑟:“……”

她视线在一楼扫了一圈儿,才飞快跟着上了二楼,点过餐之后,开始工作。

只需要补拍几张他工作状态以外的样子,安瑟瑟手脚麻利,动作很快,江起淮也算配合,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她不做要求的时候,他就撑着下巴看着楼下发呆。

咖啡馆的一楼人来了又走,临近过年,玻璃门上方做旧铃铛上绑着红色的长丝带,随着空调风在空中摇摆。

某一个瞬间,江起淮游离的视线忽然定住。

一楼靠窗的桌边坐了一个人,女人漆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从侧面看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低低地压下去。

江起淮蓦地站起身来,安瑟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镜头,直接下楼朝那桌走过去。

他站在桌边,长长的影子斜斜刷在深色的木桌上。

陶枝头也没抬,仿佛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随口说了句:“在等人。”

“等谁。”江起淮淡淡道。

陶枝人一僵,带着被抓包的惊慌,她下意识抬仰起头来。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唇角向下撇着,眸色在日光下显得比平时更为浅淡几分。

他手指抵着桌沿,走到她对面坐下来,语气平淡:“在我家楼下的咖啡馆,等人?”

陶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那是挺巧的。”

江起淮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声音低下来,咬字很轻:“枝枝。”

当这个称呼横跨了时光和岁月再次清晰地在耳畔响起时,陶枝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指忍不住紧紧蜷在一起。

他语速缓而耐心,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生怕下一句话就会把她吓跑一样,商量似的说:“我们谈谈,行么。”

陶枝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去:“谈什么。”

“对不起。”江起淮说。

陶枝睫毛颤了颤,指尖死死地掐进掌心。

他只是将这三个字说出口,她的眼睛就红了。

江起淮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平静而认真:“我没想吓到你,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

他似乎绞尽脑汁也无法在贫瘠的大脑里找出任何语言对她说出任何漂亮的话,他顿了顿,再次开口,叹息似的说:“我很想你。”

陶枝的眼泪已经砸在了桌面上。

江起淮无法控制地抬起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湿漉漉的睫毛,声音低哑而压抑:“枝枝,我每一天都很想你。”

第68章 咕噜噜 3821号。

江起淮从小就不太喜欢说话。

大概是性格和生活的环境养成的习惯, 他始终话很少,最开始刚被江爷爷接回来去上幼儿园的时候,班级里的其他小朋友会吵吵闹闹地围成一圈, 朝他身上丢布娃娃, 说他是个哑巴。

他不在意, 也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交流, 反正只要有爷爷在就好了。

就算他不说, 江爷爷也总会明白他。

遇见陶枝以后, 他们两个人之间, 似乎也总是她在说。

她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永远有新鲜的事情要跟他讲,她像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植物一样围着他,始终生动饱满而生机勃勃。

所以当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当她突然缩起所有叶子,不再朝他探出细嫩的枝芽的时候, 江起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不知所措。

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还来不及组织处词语来,她就已经转过头要走了。

他慌乱之下来不及思考, 只凭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她即将抽离的叶片, 可是那叶子薄而脆弱,江起淮不知道,自己的冲动是不是扯痛她了。

他像一只围着玫瑰无所适从原地转圈儿的大狗, 尾巴焦急地在土地上扫来扫去,却只得到了飞扬的尘土,他想伸出爪子来小心地稍微碰碰她,却笨拙地只会在娇嫩的花瓣上留下划痕。

而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眼泪已经先意识一步滑出眼眶的时候,陶枝才意识到,她其实还是怨他的。

即使她清楚地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性格差异,思考问题的不同方式会导致他们站在分岔路口的时候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即使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错,她还是忍不住地有些怨他。

怎么会不怨呢,怎么会不委屈,就因为还喜欢,所以才觉得怨。

就因为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这个人从心里抹去,所以再次见到的时候才依然会觉得委屈。

我也一样。

在过去的上千个日夜里,我也很想你。

陶枝抬起手来,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我不要原谅你。”

江起淮扣在桌面上的指尖动了动,而后慢吞吞地蜷起来,他似乎还想碰碰她,却很克制地压抑着这股冲动。

他低低“嗯”了一声。

“你也不准跟我凑近乎,”陶枝继续说,“我这个人很怕生,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跟我走得太近。”

江起淮收回了手,又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还有,现在追我的人可多了,你要是也想加入,得先排队,领个号。你不要觉得不服气,”陶枝抬起头来,瘪着嘴瞪着他,她眼睛还红着,委屈巴巴地控诉道,“当初是你先不要我的。”

她这句话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叉子,插在他的心脏上用力地搅动了一下。

江起淮看着她通红的眼角,他清了清发哑的嗓子,目光冷淡却认真:“我没不要你,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

陶枝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她视线别别扭扭撇开,不开心地小声嘟哝:“你才不会找我,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我。万一等你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孩子都有了,你怎么办?”

江起淮还没来得及开口,陶枝就凉凉地继续道:“到时候我就让你给我家小孩儿当干爹,让你天天看着我跟我的真命天子秀恩爱。”

女孩子鼻尖还红着,嗓子哑哑的,情绪却看得出比之前欢快了不少,像是玫瑰干枯的枝叶藤蔓再次被养分和充盈,重新缓慢地舒展开了叶片。

虽然并没有接受他,但是至少也没有再跑开了。

江起淮吐出了一口气,人往椅子上靠了靠看着她,他眼睫低低垂下来,目光被柔软的睫毛覆盖着,让人总有种带了几分柔软温柔的错觉:“所以,我现在领到号了吗?”

陶枝指尖在桌沿上刮蹭了两下,视线来回飘了两圈儿,看见桌边摆着的店里准备着用来随时让顾客写评价和心情的小咖啡杯形状的便利贴。

她从上面撕了一张下来,抽出旁边小木盒里的铅笔,垂着头在便利贴上唰唰唰写了一串数字,递过去。

江起淮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串手机号码。

她换了新的号码。

怪不得微信什么的再也没有过声音了。

陶枝收回了手,将铅笔重新放进木盒子里,然后故作严肃地说:“你等通知吧。”

“……”

那一刻,女生努力维持着表情的模样熟悉又可爱,江起淮没忍住,唇边很小幅度地翘了翘,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明白了。”

陶枝点点头,抬起手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然后一脸高冷地站起身。

她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