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坐在船头,抬起漆黑的眸,灰蒙蒙的天光下,少女背对着他划船,羽绒服被打湿,她抹了把脸上的水。

  “周渡快看看,姥姥有没有可能到这些地方?”

  他不言不语。

  “捉鱼会到哪些地方,浅水区吗?我们去那边。”她牙齿打着颤,极目眺望。

  许久,身后少年低声道:“往南。”

  或许他们在做无用功,所有人都这样说,但覃樱知道,这一刻周渡活过来了。

  她欣喜道:“好嘞好嘞,这就往南!”

  少年接过她手中竹篙,寻找蛛丝马迹。

  奇迹般的,最后他们竟然在一个浅水区找到了周姥姥,老人家一向身体矍铄,这次走得太远了,没有落水只崴了脚。这会儿河岸又湿又滑,容易发生危险,她打算等风小些顺着河岸回去。

  周渡把姥姥背上船,带她走水路回家。

  这之后,每一次游泳课周渡都学,覃樱也认认真真上。他是因为不想再无力失去,覃樱呢?她是因为蠢。

  最蠢的那一年,最喜欢他。

第9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9)

  林唯司郁闷极了,覃樱根本就没看几眼他的“肌肉”。

  她来回游了几圈热好身,披了条毛巾上来:“水质还不错,时间差不多,蔚姚姚应该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家游泳馆是蔚姚姚开的,还知道她最近动向?”

  “找私人侦探调查的。”

  要救关夜雪,不仅要搏命,还得花上不少钱。覃樱早有这些觉悟,蔚姚姚是个网红歌手,除了唱歌唯一的爱好就是游泳,婚后开了这家游泳馆。作为网络红人,离婚又闹得沸沸扬扬,她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来媒体。蔚桃桃本身性格内向,外界议论令她寝食难安,她自己的游泳馆变成避风港般的慰藉,这段时间常常过来。

  她不愿出门,作为她的律师周渡会主动过来。

  两人换回衣服,作出要离开游泳馆的样子。

  “一会儿咱们假装吵架,你能有多生气就多生气,然后对我动手。”覃樱说,“蔚桃桃很在意她的游泳馆,出了事怎么也会来看一眼,你演出恨不得杀了我的感觉,我去向周渡求助借住一晚。”

  林唯司很不情愿,怀疑地看着覃樱:“他不会和你发生什么吧?”

  “他是个律师,怎么会对‘已婚’女人起心思?与其担心这个,你不如担心能不能骗过他,毕竟咱们出现在这里太过凑巧。假如时间宽松我也不想用这样的办法,但关姐姐没法等。他怀疑就怀疑吧,楚安宓相信我和他有一腿就行了,本来我们的目的就不是他,快点,快刀斩乱麻。”

  林唯司抬起手,看着她杏眸亮亮地看着自己,半天下不了手!他又不打女人,垃圾男人才打女人,演的也过不了自己内心那一关。

  覃樱叹了口气,早有预料:“那你推我,轻轻推。”什么叫一个人演完两个人的戏,她也太难了。

  *

  蔚桃桃和周渡在休息区包间谈诉讼事宜,有人在外面敲门:“蔚姐,外面有人吵起来了,好像是对夫妻,男的打老婆。”

  “什么?”蔚桃桃说,“周律师,我去看看情况。”

  她推门而出,看见泳池旁果然出了事,一个浅蓝衬衫的女人摔在地上,站着的男人骂骂咧咧,冷笑涟涟,一面要用脚去踢她。

  有人上前去劝阻,可是男人气煞,根本不听劝,满口脏话。

  蔚桃桃皱紧眉,她这地方只是个游泳馆,没有维持秩序的保安之类,只有员工和救生员。大家束手束脚,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处理,听他们对话,人家还是夫妻。

  她下意识朝身后问一句:“周律师,我让人把那个男的拖出去,应该不违法吧?”

  她学历不高,走红全靠运气,最近打官司吃了很多亏才知道法盲要不得,辛辛苦苦赚的钱一个不慎差点全便宜了软饭男。心理阴影摆在那里,现下蔚桃桃做什么都恨不得查一查会不会被坑。

  身后的人没说话,蔚桃桃一回头,见他面色冰冷,看着被推在地上的女人。

  年轻的姑娘半蜷缩着身体神情痛苦,她捂住左边的脸,面色苍白,难堪得快要落泪。蔚桃桃看着都觉得惨,她看起来太疼了,蔚桃桃忍不住在心里怒骂起渣男。

  她刚要喊员工制止,身侧有人走出去。她愣了愣,是周律师。

  覃樱坐在地上,捂住自己被“打耳光”的地方,抬眸也看见了周渡。林唯司还在卖力地骂骂咧咧:“离婚,你他娘的想得美,老子当初给了你多少钱,你说跑就跑,你不看看你值吗?”

  她抿着唇,含泪的双眼对上他没有情绪的黑眸,无地自容般垂下头去。

  周渡没说话,白炽灯的光拉长他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她在他面前曾经是一朵生命力顽强的向阳花,如今变得苍白枯萎。他以为假如再次见到她,她还是那个把烟灰缸狠狠砸下来的少女,边抹泪说这辈子恨死他了,边咒骂让他去死。可多年后,她任人践踏,在大庭广众之被侮辱,记忆里的自尊骄傲、天真活泼被另一个男人磨光,什么都不曾剩下。

  污言秽语不绝而耳,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下一刻,众人突然一声惊呼,林唯司的声音被打断。覃樱抬起头,有人重重砸在自己身侧,是剧痛之下懵了的林唯司。

  周渡拽着林唯司领口,狠狠一拳砸下去。他神情如厉鬼,令周围人噤声,没一个敢上前。他发泄似的,终于喊出那三个字:“你也配!”

  林唯司鼻血流了出来,男人斗狠天性令他迅速反应过来。

  “老子配不配你他妈说了不算!”

  两人打起来,一个比一个狠。场面彻底失控,混乱无比。

  蔚桃桃整个人都看傻了,她以为周律师只是过去劝阻,结果二话不说玩命似的打人,现在的律师已经敬业成这样了吗?

  别说是她,连一手主导发展的覃樱也没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她设想中,周渡顶多事不关己般冷淡劝阻几句,以她将来委托律师的身份,仁至义尽。

  现在到底阻不阻止?怎么阻止?覃樱刚做出决定,噗通两声,泳池旁打架打疯了的两个男人落入水中。

  行动比脑子更快,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林唯司不会游泳。

  她跳下泳池,朝林唯司游过去,托起他帮他浮出水面:“别怕,不会有事。”

  她绕到后面,环住林唯司脖子,把他带上泳池。林唯司已经呛了好几口水,覃樱连忙扶起他,让他把水咳出来。

  林唯司咳出水,握住她的手委屈不已,樱樱啊我差点死了!

  周围死一般寂静,所有人脸色都很奇怪,覃樱慢半拍想起什么,缓缓转头朝泳池看去。

  覃樱心中一沉,完了还在演戏,她刚刚彻底忘记了周渡。不会功亏一篑吧。

  粼粼水光中,周渡从泳池旁的楼梯一步步往上走。他一言不发,没有看她,或者说他们。他走过的地方蜿蜒出水迹,一直到身影消失,他再没回头。

  蔚桃桃追上去,皱眉说:“周律师你没事吧,要不你去更衣室换件衣服。那个女人太不知好歹了吧,你帮她她不领情就算了,眼里只有她那个渣男老公。”

  周渡单手撑着墙壁,握拳掩住唇,呛进肺部和鼻腔的水像一把利刃在身体中翻卷,凌迟般的钝痛缓缓而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出好几口水,夹杂着浅浅血丝。拇指擦净嘴角水迹,他若无其事道:“蔚小姐,开庭前我会让助理通知你需要准备的东西。”

  “好,好……周律师你……”

  “没事。”他淡淡说。

  蔚桃桃闭上嘴巴,她其实很想问,忍了一路忍得那么难受,为什么不在泳池旁就表露出来?

  *

  覃樱给林唯司包扎,深深叹了口气。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林唯司受伤不说,计划全线崩盘。她不太懂,周律师这是发哪门子疯。

  说他爱她,她是不信的。即便全天下的男人都爱上她,周渡也会是男人中的例外。他要是喜欢她,六年前干嘛去了?

  她以前自作多情以为他学会了动心,可他用寸寸恨意残忍逼她长大,告诉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她。覃樱已经接受这个现实,根深蒂固印在了她的灵魂里。

  她不得不从他的脑回路开始阴谋论,但想不出个所以然,到底为什呢?

  林唯司“嘶嘶”忍着痛让医生消毒,妈的下手太恨了。他自诩打架水平一流,周渡以前就和自闭症差不多,怎么打架也跟疯狗死的。

  覃樱把他不严重的地方涂了一遍药水,说:“是我没有考虑好,让你受伤了,抱歉。”

  “这点伤,要不是他猝不及防动手,谁压着谁打还不一定!我告诉你,小爷半点不虚他。”

  覃樱“嗯嗯”点着头:“回去以后好好休息,有哪里疼通知我。”

  吹嘘完,林唯司也意识到目前情况糟糕:“关姐的消息怎么办?”

  现在他们相当于和周渡闹崩,楚安宓那边也骗不下去啊。林唯司不得不承认,覃樱先前说得挺对的,他没能帮上忙还拖后腿了。本就艰难的进展如今直接横亘了一座大山。

  覃樱思忖片刻:“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难道心里还有恨,别有所图?我决定按照原计划走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林唯司想阻止,发现自己没立场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覃樱挥手离开。

  原计划,就是一个被PUA还家暴、完全丧失自我的覃樱被‘老公’赶出家门,没有身份证没钱,去求收留。然后给楚安宓发个定位,拍个照片刺激她。

  尴尬的是,如今事情一团糟的情况下,周渡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按他们的计划配合啊!习习夜风中,覃樱站在周渡住的公寓前这样想。

  私人侦探买一送一消息还是划算的,尽管周par的住址并不难查。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果被拒绝或是被看穿,她可以瞬间翻脸把当初没骂完的话骂个爽,然后想别的办法。

  覃樱抬手,敲响了门。

第10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10)

  等待的这几秒钟很漫长,夜风吹在身上,覃樱觉得有点儿冷,为了把戏做真实,她来之前又穿上了跳下泳池那套湿衣服。七月闷热的气候下,衣服带着些微潮意。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周渡一身白色居家服,见到她神情很平静,仿佛下午的事不曾发生过,他问道:“覃小姐,有什么事?”

  覃樱咬唇:“对,对不起。”

  “如果是来道歉的,大可不必。”周渡说,“覃小姐做得没有错,你对他有救助义务。如果没有别的事,覃小姐早点回去。”

  她破罐子破摔,垂下头,丧丧开口:“那个……我和我老公这次闹得很厉害,他知道我想诉讼离婚了,我不敢回去,他会打死我的。”

  半晌没有回应,覃樱抬起头,看见周渡打量着自己。他的目光很凉,比风拂在身上带来的战栗感更甚,他似乎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最后冷静道:“那么,我帮覃小姐报警。”

  在她出声拒绝前,他一字一顿陈述道:“《反家庭暴力法》第十五条规定,公安机关接到家庭暴力报案后应当及时出警,制止家庭暴力,按照有关规定调查取证,协助受害人就医、鉴定伤情。其中,像覃小姐这种,面临人身安全威胁等危险状态的,公安机关应当通知并协助民政部门安置到临时庇护场所、救助管理机构或者福利机构。”

  “如果你需要律师帮助,作为一名律师,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不容反驳地说,“警方会帮你安排一个不错的去处。”

  覃樱哑口无言。

  千算万算,忘记碰瓷一名律师本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面临普通男人,他大概率会用让她去住宾馆的理由来拒绝,可周渡连“救助管理机构”都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眼见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要拨通电话,覃樱制止他的动作,闷声说:“不要律师帮助了。”

  周渡颔首,说:“那么就此别过。”

  他后退一步要关门,覃樱恨煞了功败垂成的感觉,她拽住他的衣摆,一双杏眸努力眨巴出泪水望着他,小声道:“你可以……作为故人帮帮我吗?朋友,或者学长也行。就收留我一晚上,我保证明天就走,再也不打扰你。”

  他握紧拳头的手鼓起青筋,情感隐痛汇成洪流,他道:“故人,朋友,学长?覃樱,六年前是谁说,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和我有任何瓜葛。是谁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看我一眼,和我说一句话,停留在我身边哪怕一秒钟。现在你说,让我作为故人留下你。你是凭借着什么如此反反复复,凭借着我对你的……”

  最后一句猛然顿住,他脸色难看。

  覃樱听得惊讶,她当初说的话连她都不记得了,没想到周渡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记性好是用在这么小气的地方吗!正当她疑惑周渡到底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缄口不言,凭借着他对她的什么,他倒是说完啊!

  “那要不……”覃樱也没什么办法,揣测周渡的意思,估计是余恨未消,她唇角抿出一个乖巧的笑涡,商量着对他说,“你放我进去骂回来呗。”

  周渡闭了闭眼。他是疯了,才会和她说这些。

  再看向她时,他眼里多了除却怒意外的讥笑:“你确定要借住,覃小姐,我是个单身男人。”

  覃樱虽然不解他的态度,却对这个转折惊喜万分:“确定确定,你别反悔就行!”

  他冷冷盯着她。

  覃樱:“那我进来啦?”她试探性地一只脚踏进门,见周渡没什么反应,覃樱飞快把另一只脚也带进来。

  “我需要换鞋吗?”覃樱问,来之前鞋子也没敢换干的,湿漉漉走过来,沾了一地灰。她明眸一转,周渡家以灰色和简洁的白色商务风为主,进来才发现是复式叠层,一楼是客厅卫生间和开放厨房,二楼看不见,大概率是卧室和书房。

  周渡没理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当她不存在。哒哒脚步声响起,他上了二楼。

  覃樱状似失魂落魄尴尬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实则内心狂喜根本没想过还有这么好的事!

  能顺利苟进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还不用在周律师冷死人的目光下演戏。天底下还有这么幸福的事吗,没有了!

  她确保周渡短时间不会下楼以后,迅速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他家照片。思忖片刻,她再偷偷往上瞄一眼。反手脱下自己上衣和裤子,扔在沙发旁,蹲下胡乱薅了几下,作成酒后乱X般的视觉效果。

  这个过程覃樱比做贼还紧张,生怕周渡突然下楼,那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切准备就绪,覃樱争分夺秒从各个角度咔嚓。拍完照她迅速穿好衣服,加了早早调查清楚的楚安宓微信。

  “我知道周渡一个秘密,听吗?”

  周渡二字在楚安宓那里无疑是万能密码,很快对方通过。覃樱看了眼头像,是楚安宓的工作寸照,照片上的女性知性优雅。

  “先给你发个我的定位。”她把位置共享发给了楚安宓。

  覃樱弯唇一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破坏“男女主”关系的“恶毒女配”。没关系,他们狼狈为奸如此相爱,当然不会畏惧伟大爱情中的千难万险。

  那边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周渡家里?】

  覃樱发了几张照片发给她,附言道:【你说为什么?】

  发送以后覃樱不再看手机,也不再回信,以楚安宓这种人的疑心病,说得越少她正好脑补得越多。

  她心情很不错,结果抬起头,她看见了二楼转角处的周渡。

  光与暗的交汇处,他靠在木质栏杆旁,黑曜石般的眸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覃樱心狂跳,他看见了多少?

  她努力回忆,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排除。她在脱衣服布景的时候谨慎起见,每隔两秒就会看一眼二楼,周渡不曾出现。拍照时也有留意,周渡不可能看到。

  那么就是给楚安宓发微信的时候?

  覃樱舒了口气,发消息而已,并不会显得奇怪。

  “周律师,我刚刚求助了一名朋友,她表示可以收留我,那我就不打扰你,现在准备去她家,再见!”

  他说:“是么。”

  “嗯嗯嗯。”

  周渡扯了扯唇。

  覃樱夺门而出,任务已经圆满解决,她没有回头看他,管他什么表情,还再见?再也不见还差不多,这几天憋屈死她了。

  “game over!”

  周渡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回到二楼书房坐下。

  和覃樱所想差不多,二楼的构成依旧很简单,分隔三室,一间用来做卧室,一间是更衣室,另一间是周渡平时工作的书房,书架上,鳞次栉比放了许多文件档案。

  冷色调光下,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正是一楼的监控。监控分割成四个板块,事无巨细为主人汇报房子动向。

  画面一分一秒跳转,肺部撕扯着痛,他剧烈咳嗽着,“啪”一声关掉电脑。

  *

  “周渡没发现什么吗?他就没半身不遂卧床不起之类?”

  “没有。”覃樱说,“你好些了吗?”

  林唯司其实还难受着,他冷不丁呛水进入肺部,现在说话嗓子拉扯着难受。身上也痛得要命,跟被一万条狗咬了一样。但是男人哪能轻易言苦,林唯司不屑地说:“这种问题就不该从你嘴巴里问出来,小爷是谁,也就是一时不察,早就没毛病了。”

  覃樱给他削了个苹果递过去:“嗯嗯,林总监最厉害啦,那万能的林总监,能告诉小的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谁?”

  “棠梨。”

  林唯司拿着苹果的手抖了抖,收回苹果:“不认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子不吃了。”

  覃樱忍不住笑:“喂,给个方式嘛。你那么怕她啊?”

  “胡说八道!老子怕她!”林唯司脸皮抖了抖,“这叫嫌恶,嫌恶懂不懂,一个女色狼,我只是怕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打死她!”

  “人家糖粒儿才不是你说的这样。”她眨巴眨巴眼,十指相扣,作出祈求的动作,说,“求你啦。”

  “……”

  她脸长得很清纯,不是现代部分网红整出来的那种清纯,而是秋日里山林深处的水与露,小麋鹿的眼睛,偏又眼波盈盈,看起来很纯又很欲。

  片刻后,覃樱拿到棠梨电话号码,病床上的林唯司默默盖住脸,都、都怪她看起来恶心死了,他是因为不想被继续恶心才结束这乌七八糟的一切。

  林唯司就吃这一套,屡试不爽。覃樱也很无奈,她凑过去,直白地扼杀男人的思维:“林总监,别想了,我们没可能。我刚刚骗电话号码的,谁让你二十多年如一日好这一口,清醒下。”

  林唯司掀开被子咆哮:“谁想了,滚滚滚,赶紧滚出去,再让老子看见你,老子和你同归于尽!”

  一个枕头扔过来,覃樱笑着跑出去。

  她靠在医院冰冷的墙面,点开林唯司给的电话号码,深深吸了口气。她鲜少这样踟躇,年少时的闺蜜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那个人分享过她的成长,走过她所有青春,在星子点点的夜晚,与她并肩躺在一起,听她或天真或期待地说起喜欢的人。

  很多年后,连你都不记得年少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那个人,她替你记得。

第11章 我要你(无灾无难11)

  “小棠,235号的病人按铃,你过去看看。”

  “哎。”棠梨应了一声,拿起旁边的病历本走过去。与她一同随行的护士道:“又是235,我最讨厌那个人,有事没事就叫护士,把你叫过去就色眯眯盯着你看,还不能发火。”

  棠梨轻声说:“他生着病,身体不舒服,多体谅吧。”

  护士无奈道:“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还好,明明就是占便宜。上次我给他换药,你不知道多恶心,他故意让我给他换开塞露。”

  护士很委屈,病人便秘的时候开一支开塞露无可厚非,骨伤或无法动弹偶尔会需要护士帮助。但大部分通情达理的病人会让家属或看守帮忙,不会劳烦护士。护士们很多还年轻,没有结婚,虽说医护人员眼中无男女之分,但明明没有便秘还要求换开塞露确实是恶心人想占便宜了。

  棠梨皱眉,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先问问刘医生。”

  “嗯,你也注意点,别让他占便宜。见过这么多人,就他最极品。”

  棠梨才答应,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来:“你好。”

  那头传来低软的女声:“棠梨。”

  棠梨握住手机的手指抖了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挂了电话许久,一旁的护士忍不住问她:“谁的电话啊,精神都恍惚了。”

  棠梨鼻子发酸:“覃樱。”

  护士说:“就是那个你失踪很多年的闺蜜啊,又漂亮又聪明又强那个?不是说这么久以来毫无音信吗,怎么突然联系你了,约你出去吗?”

  “不知道,凭什么她找我我就要去啊,我不去。”棠梨吸吸鼻子,“早就不是闺蜜了。”

  护士笑着说:“得了吧,人家失踪的时候,你隔三差五和我们说起她,心里惦记得很,人家真的回来了你又避而不见。我还记得第一年你才来医院工作,被一个医闹病人的家属欺负,哭得眼睛都肿了,边哭边说要是覃樱在,你一定不会受这种委屈。”

  棠梨抿唇:“我哪有说过这种话。”

  “没有,你没有。”护士道,“那她无情无义,冷漠至极,根本就没有把你们的友谊放在心上,这样行了吧。”

  “才不是,她离开是因为不想连累我们。当初她家欠了很多钱,高利贷追上门讨债,那群人穷凶极恶,她连学都不敢上了!”

  “看。”护士调侃,“说她半点不好你立刻护着,既然有苦衷,就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吧。你心里从来就没怪过她,我听你说这姑娘又美又阳光,几乎护着你长大,如果不是生活难过到极点了,一定不会抛下你们。”

  棠梨岔开话题说:“周末再说,先去235号病房。”

  下了班棠梨回家,拖出放在床底的巷子。棠梨打开它们,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层灰,最上面是一堆专辑和海报,六年前自己还是个追星女孩,爱豆周边买了一堆,还央着覃樱为爱豆写词作曲。

  后来爬了墙头,再长大一点不再追星,沦为社畜每天为工作忙得死去活来,这些东西随着有关覃樱的记忆被她一同封锁起来。

  往下层翻,赫然是另一个少女的东西,覃樱的作曲本、覃樱的绘画册、覃樱的笔记、覃樱珍藏起来偷乐的照片,点点滴滴,都是属于覃樱的青春。棠梨翻开绘画册,里面夹了好几张照片,六年前的H大,阳光明媚,照片上全是同一个少年。

  他清冷、寡言,眸如十一月深潭。

  如果说棠梨的青春星光交织,挥舞着荧光棒,那覃樱的世界里全是这个少年,她为他摇旗呐喊,柔情满怀。

  棠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见这些她几乎又想起了六年前,覃樱退学以后东西遗留在寝室中,她去覃樱的宿舍楼,边哭边无措地收好这些对覃樱来说珍贵的东西,把它们全部带回家。每一天,她都盼着覃樱联系自己,或许想起她的心里那人,来找回这些东西。

  一天又一天,岁月眨眼就过了六年。棠梨学着坚强,再也不是那个一慌就哭的哭包少女,覃樱却回来了。

  棠梨愤愤合上箱子,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她,这些东西她要狠狠扔覃樱身上!

  *

  覃樱也没想到,棠梨居然会送自己一份大礼!

  周日下午,两人在咖啡厅见面,棠梨红着眼睛把东西给她:“你的东西自己拿走,别放我这里碍眼。”

  覃樱一眼就看见有关周渡的照片,她想起什么,打开画册往后翻,根本没敢想那一种可能性,然而翻到最后惊喜万分。早知道有这些东西,她就不处心积虑去周渡家了。

  “糖粒儿,你可真是个小天使!”她抱住棠梨,欢呼道。

  惯性使然,棠梨险些跟着她一起傻乐,反应过来懊恼地说:“你都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覃樱放开她,真诚地道:“我都说给你听。”

  她把当初自己辍学之后的事全部告诉棠梨,棠梨越听越后怕。原来当初覃父自杀后,高利贷天天上门追债,怕她们母女报警,还在他们家附近用了信号屏蔽仪。

  电话打不出去,他们蹲守在附近,打算绑了覃樱或者孙雅秀,让另一个人筹钱去赎。覃家所有钱凑起来,也不够还一个零头,他们也知道这一点,当覃家还不上钱,覃樱就危险了,一个美貌的妙龄少女落在他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日日夜夜外面都有人守着,他们用钢管敲门,还把从拍的照片从门缝塞进去——其中有一张是覃樱在学校穿着泳衣的照片,被人用油漆红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看见照片的孙雅秀几乎晕厥过去。那段时间连覃家的亲戚都不敢待在坞城,受到骚扰纷纷外出避祸。

  母女俩不敢开窗,家里的粮食却不多,在这里的心理压力下,孙雅秀终于受不了,打算用她自己的死换尚且年轻的女儿一条生路,她从楼上跳了下去,试图让人发现她的尸体然后报警。

  她成功了,为她们赢来片刻喘息。

  也是趁着这片刻时间,关夜雪把覃樱和孙雅秀送到境外。怕被追踪,关夜雪让他们别联系任何人。覃樱也知道在这些犯罪分子没被绳之以法前,她联系谁都是害了他们。只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对亲近的人才是最好的保护。

  “我都从新闻上看见了,三年前那些人落网,他们再也不可以伤害你们。”棠梨难受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棠梨抽噎着点头,抱住覃樱:“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平安回来就好。”她都不知道换成自己能不能熬过去:去语言不通的国家,打工赚钱治疗植物人母亲,没有书读,没有地方住。

  连这样卑微的自由,都是孙雅秀舍弃性命换来的。

  棠梨说:“你现在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我都给你。”

  覃樱道:“我很好,糖粒儿,你的钱留着当嫁妆。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没拿下林唯司,他还说你是个色女,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啊?”

  棠梨支支吾吾,脸通红:“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意外。还、还有,我没有喜欢他。”

  覃樱忍笑点点头,她抱起画册:“这个多亏你,我以为这些东西早就不见了。”

  “那个。”想起画册和照片上的人,棠梨问,“你见过周渡了吗?”

  覃樱笑容收敛几分:“嗯,怎么了?”

  棠梨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不该给覃樱说,早些年周渡疯狂寻找过她。棠梨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周渡,冷静外表下,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棠梨总觉得,周渡和楚安宓不像外人口中那么回事,他对覃樱也并非完全冷漠无情。

  犹豫片刻,棠梨还是告诉了覃樱这件事:“我觉得,他似乎对你……”

  覃樱笑了一声,用手指压了压唇,打断她的话:“嘘!棠梨,他那个人,比你想象的残忍多了。他找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他要救楚安宓。”

  “救楚安宓,怎么回事?”

  “有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陈年旧事,不过尔尔。她处理完关夜雪的事情以后,会把这些过往全部抛却。覃樱找出藏在画册中照片,上面是个半身赤裸的少年。

  昏暗光线下,他黑发湿润,慵懒站在落地窗前,低眸看着镜头。

  隔了这么久,覃樱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她记得那是一个春天,摄氏度,阳光又暖又温柔,榆树被照出斑驳剪影。

  那天是他们第一个吻,高岭之花堕落人间。

  照片只有周渡出境,因为光线问题,让人分不清这是多年前拍摄的。对覃樱来说,这是个锦上添花的好东西。

  周律师平日连纽扣都扣到了喉结的地方,摆着一张死人脸。他半裸的照片,四舍五入就是那什么的照片,能脱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少女覃樱曾悄悄把照片藏入相册,傻笑着满床打滚,谁也不给看。彼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她的心硬成坚冰,无爱无欲,要用这张照片换筹码。

  *

  覃樱刻意晾了楚安宓几天,答应了她的见面要求。

  周三下午,覃樱请了假,特意打扮一番去见楚安宓。她摇曳生姿,步伐款款来到楚安宓面前,笑盈盈道:“嗨,表姐。”

  楚安宓冷冷看着她,手指微不可察收紧。

  覃樱在她对面坐下,饶有兴致揣测楚安宓平静的面孔下如何波涛汹涌。从前自己是个傻白甜,他们都了解她,于是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经年之后,换成她了解他们,局势瞬间变化。

  多有趣,外界光风霁月、温柔知性的楚医生竟然嫉妒她,嫉妒到自己的命都不要也不让她好过。

  这样的心态以前覃樱不了解,如今能想通。他们本血缘相近,同样该在温室中长大,可楚安宓的人生在七岁时发生转折。于是覃樱的美貌,音乐天赋,圆满家庭,不重男轻女的父母,甚至覃樱的快乐和勇敢,在楚安宓看来都是刺眼的。

  她越看不惯,覃樱越要让她看,气不死她算她输。

  覃樱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全身上下写满“我是小绿茶”,见楚安宓不开口,覃樱撑着脸蛋儿,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表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是这件事发生太突然了,周律师和我昨晚……真的是个意外,你可别误会他。”

  楚安宓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覃樱搅拌着咖啡里面的糖,“我也不知道,我其实很苦恼呢,成年男女发生这种意外怪尴尬的。”

  “是么?你以为我会信。”楚安宓道,“你别有居心,我信周渡。”

  “相信他性冷淡么?”覃樱低笑起来,“喂,不是吧,你们不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楚安宓脸色难看:“你的教养呢?”

  “被你们这些混蛋败光了。”覃樱毫不在意地说,“你当时命都不要也想赶我走,我回来你肯定气死了吧。那么,做个交易吧表姐,我保证不再出现不打扰你们。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虽然有不少缺点,可也有个难得的优点,我说话算话。”

  “你说真的?永远不再回来。”楚安宓抿唇,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覃樱低声说了几句话,楚安宓很意外:“你想要关夜雪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