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春
作者:多木木多

第 1 章

坐在轿中,周围锣鼓喧天。
摇摇晃晃间,如在梦中一般。停轿,轿前有人唱喏,轿子震三震后,有人掀开轿帘,扶她下轿。
轿外是一片漆黑深夜,但周围却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有人扶着她一路行来,登堂入室,旁边围着的嬷嬷和满服人簇拥着她。
坐到榻上,稍坐片刻就听到门外一阵喧闹,一群人簇拥着另一个人进来了。
一叠声的吉祥话扑天盖地的砸下来,众人都在笑。
盖头,掀开了。
她慢慢抬起头,抬起眼,看向那个掀了她盖头的男子。
啊,果然还是他。
努达海。
眼前的他现在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长得英武不凡,她还记得当时阿玛为她挑选这位丈夫的时候曾经细细给她说过,在一应适龄青年中,他是最出色的一个。这话不假,从她嫁到这里来,几十年里,夫妻和顺,相敬如宾。她与他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嘴。她生下长子和长女,他建功立业。虽然子嗣单薄但不管是额娘还是他都从来没有提过纳小的事,或许额娘提过,他给回绝了。
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在那一年之前她一直是这样坚信的。所以她慈悲善良,无人不称赞她的心胸与气度。
但,只是短短数月间,天地倾覆。
一个明媚鲜艳的少女走入了他们的生活。
原来她的幸福像纸一样的薄,一捅就破。她以为稳如泰山的幸福,如沙堆的城堡般不堪一击。
她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啊。
她与那个疼爱她敬爱她十几年的男人争辩,可是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百年才得共枕眠,而珍惜着这份百年的只有她。对他来说,已经是烟消云散了。
他是理直气壮的,他说过去爱她,所以心里眼中只有她一个,但现在这份爱已经归了另一个女人了,所以他的真诚,他的敬重都给她了。
她不信,却由不得她不信。她原是如此渺小,如尘土般,当他不看她时,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像是蒙着她眼耳口鼻的纱一瞬间消失,周围的声音颜色清晰起来。
她抬眼看,厉目瞪去,眼前这个笑得如此开怀的男子,这个无人不称赞他坦荡磊落的君子。
是一个背信忘义如喝水般轻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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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达海如今十七岁,十三岁时就被阿玛带入军营历练,十四岁初入战场,如今十七岁,正是胸怀天下踌躇满志。
今日所娶女子,是阿玛知交好友的嫡女,额娘也再三相看过的,据说她温良恭驯,谦和有礼。
他也曾多方打听,既使被伙伴们嘲笑也想方设法偷偷见过这位格格。知道她十三岁应选,然后就撂了牌子,想是家里人托了关系使了钱不舍得女儿受苦。据说她虽然不如汉家女儿般擅长琴棋书画,但治家却是一把好手,而且极为孝敬父母,爱护弟妹。
努达海知道今后他一定会上战场为皇家效力,所以他期待着迎娶一位可以代他孝敬父母的女子。
在偷偷一蹙间,他看到了他十四岁的小新娘,温暖的笑容,甜美的模样,令他一见倾心。
他开始期待着迎娶她的那一天,甚至不想让她难过伤心而将房中几个宠过的丫头都遣了出去,让人笑话他畏妻如虎。
他不屑道:“世间女人千百万,独此一人是我的福晋,我不敬她,难道要去敬那些贱婢?”
今夜正是他与她成亲的好日子,他从昨天就开始坐卧不宁,额娘指着他笑着说:“定是个娶了媳妇便忘了我的!!”
他跪下正色道:“额娘,儿子娶妻是为了孝敬您,如果她不好,儿子绝对不会娶她。”
额娘连忙拉他起来说:“知道你的孝心,你这个福晋额娘亲自看过,绝对不会辱没了你。你要好好对她,如今成了家就要像个男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狂。”
努达海点头答应。
漫长的亲迎让他焦心似焚,旁边陪着他的本家兄长几乎没笑得掉下椅子。
终于新娘已经坐在新房中了,他被众人簇拥着进去,他掀开盖头,众人与他一同屏息而观。
他一怔,身后一片安静,像所有的欢声笑语都被抹掉一样。
他撞入了一双带着刻骨的仇恨的眼睛里。
好像他……对她做了天大的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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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新房草草结束,努达海送走客人回到新房门前一阵忐忑不安。是什么地方疏忽了?是他打听她的事被她知道了?
陪嫁的嬷嬷迎他进来,他塞给嬷嬷一个红包小声问:“福晋心情如何?”
嬷嬷老脸一红,被这俊俏的姑爷吓了一跳,又听他这样问,立刻为自家格格高兴起来,姑爷是个有心人,马上回答:“福晋心情还好,已经换了衣服了,大爷这会儿是先换衣服还是先沐浴?”
努达海看看自己满身的酒气,衣服上还有敬酒时溅上的菜汤油渍,说:“先换衣吧。福晋如果饿了就先吃点,不必等我。”
嬷嬷干笑两声不敢接话,引着努达海到隔间换衣。她哪里敢说福晋送走客人换过衣服立刻就先吃了东西,连说要等等他的话都没有,倒像是根本不记得还有他这一号人。
原本她们这些陪嫁的嬷嬷就是要教导新嫁的格格一些为□的道理,免得她行差踏错。谁知格格在家是百事皆好,这刚嫁过来倒像是将之前教女子应当温驯恭谦的话全都忘了一样。
嬷嬷想起刚才她刚想提醒格格还是应该先等着大爷回来再用饭时,格格斜过来的一眼。
如刀般锐利,如冰般刺骨。
格格果然还是格格,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格格。莫非格格对这门亲事不满?可是直到上轿前也不见她露出不快来,怎么刚进门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努达海换过衣,净面、漱口,连辫子都重新打散辫过才敢踏入新房,他刚才娶的福晋站在屋当中,一见他进来便躬身下拜。
他立刻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福晋会给他苦头吃,他听过一些自以为有本事的女子会在新婚夜难为丈夫,他可以除了行军打仗什么也不会的。
他马上扶起他的福晋,见福晋低着头不看他,心中一甜,想是女子娇羞,于是更加柔了声音问:“福晋今日辛苦了,累了吧?”
雁姬淡淡一笑,也不接话,轻车熟路的扶着努达海坐到桌前,为他布菜,服侍他用饭,这是十几年里早就做惯的事,如今做起来熟练的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努达海只觉得这个妻子像是与他心灵相通一样,他喜欢吃哪道菜,她早一步就给他挟到碟子里,酒也只倒八分满,只为他添了三次酒。哪怕是房中原本服侍他到大的丫头也没有这么贴心。
努达海见她一直站着服侍,虽然说本来应该如此,但这是新婚头一夜,她就如此恭顺,实在是令他感动到不知如何是好。
周围站满了丫头和仆妇,努达海有心拉她坐下一起用,又担心让这些下人看了笑话,一时如坐针毡。
雁姬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招手要人撤下,端来漱口水和茶给他。努达海一急,也顾不上害怕在下人面前闹笑话,问:“你还没用呢!不必管规矩!让她们送上来点你爱用的吧!”
他听说过新娘子上轿前不得进食,是因为害怕在婚礼过程中出丑,他见雁姬不吃以为连同房前都不能吃,害怕她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