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雨心脏多跳了两拍。她追问:“刘爷爷您明天要去玩这个吗?”

“对,这不是想找老何去给我掌眼吗?他眼光准得很,总能切出好东西来。”刘老奇道,“怎么?小姑娘你也有兴趣?”

方晨雨还没接话,一直没开口的杨铁头发话了:“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卷子做完了?”杨铁头最讨厌的就是赌字,杨家祖上也算阔绰过,到他爷爷这一代就是因为赌字把钱都败光了。更别提他们邻居刚出了个杀了自己老婆的赌鬼。

方晨雨不敢吭声了。

刘老也觉得自己对小女孩说什么赌不赌的不太好,见何老又没有答应的意思,和何老多聊了几句就跑了。

方晨雨晚上躺在陪护病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刘老说的东西,最后来来回回地想着那句行话: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

她需要钱。

要是李奶奶给的镯子…真的有用呢?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杨铁头和方晨雨都早早醒来了。杨铁头打发方晨雨回家,他自己要住院观察,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手术,可不能耽误方晨雨中考。

方晨雨惦记着赌石的事,口上答应了,却没回镇上。她在医院大门前转悠了一圈,找了几个在附近停歇的出租车司机问关于赌石的事。

出租车司机每天在市区打转、和形形色色的乘客交流,对省城的情况比较了解,虽然有的没听过赌石,有的不想理会不坐车的方晨雨,但也有愿意告诉方晨雨一些消息的。

“南城今天有一批毛料要切。”司机大叔对这个显然很有研究,“每次有缅甸的毛料过来我也会去看看,我不指着能赚大钱,就想给我女儿弄一块好东西当嫁妆。小姑娘,你也想玩?”

“我没有钱。”方晨雨在外很谨慎,“我听人说起这个,想去看看。是在南城哪个地方呢?”

“就是南城平阳广场那边。”司机大叔说,“你真想去的话,坐216路公交到平阳广场站下车应该能找到。”

方晨雨朝司机大叔道谢,抱着书包到公交站等车。天放晴了,天空蓝蓝的,方晨雨深吸一口气,在216路公交到站时挤上车。正是上班、上学的时间,车上大多是上班族和学生。

方晨雨上车后已经没有位置,跟着后面上来的人一起站着,抓紧吊环摇摇晃晃一路,直至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方晨雨才听到车上的广播报出“平阳广场站”。

方晨雨下车一看,好多人!这边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有人在广场中心的舞台上拿着话筒喊着什么。方晨雨看着人来人往的广场,不知该往哪里去找赌石的地方。正迷茫着,一把声音在方晨雨背后响起:“小丫头,我劝你还是别找了。”

方晨雨一愣,回过头一看,居然是住杨铁头邻床的何老。何老坐在长椅上,身上穿着黑色皮夹克,头上戴着灰色的八角帽,面容清瘦,眼神却有着他这年纪不该有的锐利。他握着手里的拐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方晨雨,最后停在方晨雨跟前说:“赌石这事儿,十赌九输。”

方晨雨咬了咬唇,被何老看得心里发颤。她的声音有些抖,几乎带上了点哭嗓:“我需要钱。”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试一试,要不然她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钱。方晨雨说,“把钱输光的都是因为贪心,我不会贪心的。”她不想要很多很多钱,她只想凑够外公治病的钱。

何老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他压了压帽子,沉声对方晨雨说:“跟我来吧。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要贪。”

方晨雨一愣。她定定地看着何老清瘦的背影。

“发什么呆?”何老拄着拐杖站在原地,转头望向她,“还去不去?”

方晨雨恍然回过神来。她快步跟上何老,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何老刚才坐的那张长椅。那张长椅正好对着公交站,何老为什么一大早坐在那里?何老是不是…在等她?方晨雨亦步亦趋地跟在何老背后,盯着何老高高瘦瘦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喊:“何爷爷。”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说:“谢谢您。”何爷爷说话不好听,人还是很好很好的。

何老没说话。他最讨厌这种软乎乎的小丫头。要不是这丫头因为他而知道赌石这事儿,他才不会管。何老和这一行打了那么久交道,一看方晨雨昨天的眼神就知道她动了心。

赌石这行当连成年人都玩不转,更何况是这种小丫头片子。何老领着方晨雨往“玉石街”走,这里沿街卖的都是玉石之类的玩意儿,能把人看得眼花缭乱。方晨雨努力想感知手腕上的镯子有没有发烫,却发现镯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这些玉石全都不值钱?

方晨雨百思不得其解,紧跟在何老在玉石街里穿行,来到一处市场一样的地方。这市场摆的不是鸡鸭鱼肉青菜蔬果,而是一堆一堆的石头,原石市场里人还不少,有的身形富态、衣着光鲜,有的面容平常、衣着普通,不过大部分人看向那些石头的目光都带着明显的热切,仿佛那些不是石头,而是金灿灿的钱!

“这些就是缅甸运回来的毛料。”何老说,“那边石头便宜,这两年很多人去那边一车一车地买。明码竞价的那些你是玩不起的,我可以带你找找别的,看能不能捡漏。”

方晨雨紧跟在何老背后,心情却有些紧张。她走进这赌石市场之后镯子还是没有动静,想要利用镯子的特殊之处来赌石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何老帮她挑的话,她敢赌吗?

方晨雨一时间有些犹豫。她见何老在一处毛料摊子前停了下来,拿起一块乌溜溜的石头,不由蹲下问:“何爷爷,这石头要怎么看啊?”

“选蒙头料的话,先看皮壳。”何老说,“首先看它是皮松还是皮紧,”何老放下手里的石头,拍拍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你看,这就是皮松,表面粗糙又松软,还很厚,里头的东西水头不会太好。”

方晨雨暗暗记在心里:“那皮紧又是什么意思?”

何老拿起刚才挑中的石头,示意方晨雨拿到手里看看:“这是皮紧的,皮壳很细腻,瞧着挺薄,里头的东西水头好,漂亮。”

方晨雨还是不太理解,不过她还是认真摸着两块石头,按照何老的话比较起来。

何老继续说:“还有看质地,质地有粗皮、细皮和沙皮。你手上拿着的就是沙皮,是各个场口都有出产的乌沙皮。”何老指了指被摊主摆在正中间的几块黄色石头和白色石头,“那就是黄沙皮和白沙皮。”

方晨雨点头。

何老没再多说。这些都是最直浅的东西,再深,那就得下功夫去钻研了。比如他只要拿在手里掂量一会儿,就可以说出每块原石的场口。何老说:“你自己做决定要不要买,你要买我就给你挑几块。”

方晨雨见何老神色平和,心情莫名也平静下来。她认真点了点头:“买!”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昨天刘老愿意花五千块请何老掌眼,说明何老的本领肯定非常了不得。

何老再次压了压帽沿,在摊子上挑了三块大毛料、两块小毛料,对摊主说:“老板,买大的能送小的吗?”

这话一听就外行,老板笑了:“这得看你买多大的了,你挑的这几块可不行。”刚才他就注意到这一老一小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的都是些皮毛知识,显然不是什么内行人。

何老说:“那便宜点总行了吧,一块石头五十,我们把这五块全买了,两百五,老板你看行不行。”

“到哪都没这个价的。”老板直摇头,“这样好了,这块大的五百,两个小的一百卖你们。”

“行,那我们要两个小的。”何老转向方晨雨,“两百有吧?”

方晨雨呆了下。还能这样讲价?方晨雨忙说:“有的。”她在书包里翻了一会儿,数了两百块给何老。两百块的话她还是输得起的!

何老把钱给了摊主,示意方晨雨拿起他挑好的两块石头,准备领着方晨雨去解石。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拨开周围的人群走了过来:“我说老何,昨天我请你给我掌眼你不愿意,今天居然自个儿偷偷过来了?你这就不地道了吧?”

刘老在这边显然挺有名,他一开口就有不少人朝这边聚了过来。何老皱起眉头,虎着脸抓紧手里的拐杖。有的人似乎也认得何老,开口喊出一句话来:“点石成金何百万!”

何百万?!

这下聚拢过来的人更多了,都想一睹何百万的真容。刚才卖何老和方晨雨石头的那摊主也来劲了,叫了个伙计过来帮忙看石头,自个儿则凑到何老身边说:“何老您还装外行蒙我!您想要石头早说啊,我直接送您都行!您选料不让我们知道就算了,解石总给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方晨雨抓紧手里的石头,有点紧张地看向何老。何百万是何老的绰号吗?

“别怕。”何老说。他领着方晨雨去了解石师父那边,和解石师父说了几句,亲自拿起工具帮方晨雨开石头。

聚过来看热闹的人黑压压一片。这些人未必是真心觉得何老厉害,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则是想看“何百万”栽跟头。方晨雨把书包抱在怀里,看向被所有人注视着何老。莫名地,方晨雨觉得何老看起来很孤独。

何老把袖子撩了起来,手里拿着工具,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如。他的手指很长,手很稳,不一会儿,方晨雨就听到旁边有人说:“是糯种,看着普普通通,看大小可以做个手镯和几个坠子。”

何老丝毫没受到周围议论声的影响,不一会儿就把毛料处理完了,糯种,带浅阳绿,杂质不多,也算是块不错的料子。

“看来老何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啊,这块料子顶多只能卖个一两千。”刘老是懂行的,在一旁给出评价。

听刘老的话这似乎太少了,方晨雨的心却猛跳了两下,问刘老:“可以卖一两千吗?”要是一块能卖一两千的话,那就是赚了十倍!那么再努力凑凑,手术钱差不多就够了!方晨雨满眼欣喜地看向何老,眼底满含希冀。

何老看了方晨雨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的毛料上。他已经摘掉八角帽,露出帽底下藏着的银丝。这花白的颜色证明他一辈子已经经历过无数风霜。他眼神专注,再一次开始解石。何老轻轻一擦,出现的竟是一丝丝白色。

这种白可不会太值钱。

不少凑热闹的人摇头叹气,悄然散开了,觉得这何百万徒有虚名,实际上也不过如此!方晨雨没在意周围人的鄙夷,她的目光跟着何老的手在那块毛料上飞转,感觉看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出来了!

当完整的料子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时,刘老最先惊呼出声:“一丝翠色映满绿!”

所谓一丝翠色映满绿是指整块料子其实是白的,可水头好得很,里头的一丝丝绿在光的照映下让整块料子呈现满绿状态。映照底料不算特别罕见,但水头好到“一丝映满绿”的却不常有。刘老当即开口:“老何,这料子我要了,我不出亏心价,五万!”

这毛料本身只有鸡蛋大小,里头的料子更小,刘老开出的价已经算不错了。

方晨雨睁圆了眼睛。

何老垂下手,看向方晨雨,问:“卖他吗?”

方晨雨赶紧说:“卖!”

何老起身说:“去取钱转到她账户上,顺便把我们送回医院。”

“行行行。”遇上了合心意的好货,刘老也不觉得何老这态度有什么,当即就和方晨雨去附近的银行赚了钱,宝贝地把那块“一丝翠色映满绿”收好,边开车边对何老说,“老何,你果然宝刀不老啊。你是不是知道我要给我老伴弄个玉佛,特意给我挑的这块宝?”五万对刘老来说其实不算多,主要是合眼缘的好料子难找。

何老耷拉着眼皮,闭目养神。

方晨雨抱着书包,也没有说话。这小半天的经历对她而言像梦一样,她按照何老的指示花两百块买了两块巴掌大小和鸡蛋大小的石头,居然值五万多块,现在她们存折里已经多了五万块!第一块切出来的糯种翡翠方晨雨没卖,还留在书包里,她准备带回家研究研究,然后留着作纪念。

手术钱够了!方晨雨心里高兴极了,对何老更为好奇。她跟着何老下了车,等刘老开车走了才问:“何爷爷,为什么他们叫你‘何百万’呢?”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淡淡地说:“好事的人瞎喊而已。你不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喊,问我做什么?”

方晨雨感觉何老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绰号,也就没再吭声。她本来想送何老回病房,何老却摆摆手说:“你不是和你外公说你回去了吗?”

方晨雨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已经回到镇上。她站在原地目送何老拄着拐杖走上住院处的二楼,才跑去和叶医生商量手术的事。方晨雨告诉叶医生自己凑齐钱了,问叶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手术。

叶医生说:“等你外公身体调理好就可以安排,李院长开的药这几天要坚持喝,可以提高抵抗力。”他又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告诉方晨雨。

方晨雨满眼希冀地望着叶医生:“叶医生,是不是只要手术了,外公就能好起来呢?”

“这个得再观察观察。”叶医生说,“如果癌细胞没有发生扩散,手术后应该可以和健康人一样正常生活。如果出现了扩散情况会比较麻烦,可能要进行化疗或者放疗。”

“好。”方晨雨情绪有些低落。她发现生命真是又渺小又脆弱,一个小小的癌症就能把健健康康的人给拖垮。

“不管是患者还是家人都要保持积极的心态。”叶医生劝慰,“有研究表明,情绪低落的人抵抗力也会跟着下降,情绪积极的人抵抗力会好一些,术后恢复情况也会更好。”

“我明白的!”方晨雨立刻打起精神,“谢谢叶医生!”叶医生和张珍不一样,方晨雨不喜欢张珍,但对脾气温和的叶医生非常尊敬——一般人都不会乐意接手被误诊耽误的病人,因为这很可能会为别人背黑锅,叶医生却毫不犹豫地接手了她外公!

方晨雨和叶医生商量完手术的事,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她背上书包去了火车站,坐火车回了镇上。

小镇上是没有秘密的,她请了两天假,很多人都知道杨铁头生病在省城住院,都来问她怎么样了,还有人悄悄给方晨雨塞钱,比如老吴就把私房钱全带来了,偷偷塞给方晨雨,还让方晨雨别告诉他老婆。方晨雨把塞给她的钱全都退了回去:“我们够钱的,吴叔叔。”

老吴见方晨雨不像在撒谎,也不再推来让去,仔细问起杨铁头的情况。

得知杨铁头得的是膀胱癌,可把老吴给吓坏了,这病他听过,附近有个村子就有几个人得过,眼下坟头的草都老高了。听方晨雨说做手术可以治,老吴还是不太放心:“晨晨啊,要是缺钱可千万得开口,别嫌我这钱太少了,我再去给你外公筹。别怕钱不够,一定得治!”

方晨雨这两天已经尝过了六神无主的滋味。她坚定地说:“一定会治的!”

送走老吴,叶胖子和裴文静又过来了,他们刚放学,听说方晨雨回来了就约好一起来方晨雨家看看情况。知道杨铁头要住院,裴文静邀请说:“晨晨你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吧,正好和我一起复习。”杨铁头不在家,方晨雨一个人住太危险。隔壁刚出过命案,裴文静怕方晨雨会害怕。

叶胖子也想邀请的,不过他是男的,自然没办法让方晨雨去他家住。他积极表示:“那晨晨你给我补完课之后在我们家吃饭!你知道的,我妈可喜欢你了!”

方晨雨笑眯眯地答应下来。手术费有了着落,方晨雨也开心得很,高兴地和裴文静、叶胖子分享自己在省城的收获:“我拿到了一高附中的一套题目,等我写一份给你们做做!”

与此同时。

镇中学校长办公室。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们走了孩子们怎么办?”校长叹气,“就不能等孩子们中考完再走吗?”

“对不起,校长。”坐在校长对面的一对夫妇对望一眼,由女人狠狠心说,“机会不等人,我们想要回家乡去,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校长见两人主意已定,叹了口气,在调任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站起来,对做出了选择的夫妇说:“祝你们鹏程万里。”

第十五章

方晨雨家。

叶小胖和裴文静前脚刚走,班主任许老师后脚又到。

方晨雨是学校重点关注的学生,去年期末统考杀进了前十名,学校是不能放任这样的学生流失的。许老师关心地问起方晨雨的情况,并表示可以为方晨雨申请助学金。

方晨雨也知道这东西。杨铁头一直认为他们家不算穷,从来不让方晨雨去申请,应该把钱留给更需要的人。方晨雨说:“谢谢老师,钱够的,您不用担心。”

许老师听方晨雨这么说才稍稍放心。她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愁意:“有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你们林老师和陈老师今天中午就要走了,我和校长正在想办法。要是你外公没生病还可以帮忙安抚一下其他同学,现在,唉。”

方晨雨吃了一惊。

林老师是他们英语老师,陈老师是她们数学老师。这还有大半个学期就要中考,林老师和陈老师走了他们可怎么考试啊?

方晨雨早把课本过了一轮,倒是不太担心中考,可小胖他们不行!方晨雨说:“林老师和陈老师真的要走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坐车走了。”许老师有些发愁,“数学我和校长可以分担一下,英语我们就不行了。我们年纪大了,没赶上学英语的机会,根本教不来你们。”

方晨雨沉默。

镇上穷,教学条件也不好,按去年统考的分数来算能考上高中的只有一半,其中很大一部分还上不了好高中,只能考上几个臭名昭著的高中——很多人一进去就能学坏。至于剩下的考不上高中,只能早早出去打工赚钱。

这样的成绩根本拿不出手。所以哪怕在镇上熬着也熬不出什么好履历,还不如回大城市拼一拼。

“会有办法的!”方晨雨这几天体会了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怕听到了这样的坏消息也不沮丧。她安慰许老师,“您别着急!我和裴裴商量一下,看我们能不能组织个学习小组,先把一部分人教会了,再带着大家一起学!”

“你这孩子就是想法多,”许老师揉了揉方晨雨脑袋,“这个提议不错,等我和校长商量商量。”

方晨雨点头。

许老师走后方晨雨还想着林老师和陈老师悄悄离开的事。镇上太穷了,林老师他们有机会离开肯定会走,毕竟他们还年轻。这儿没钱,没钱就没机会,没机会就谈不上前景,没前景就留不住人。

方晨雨还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都是很正常的事。那小胖他们怎么办呢?

会有办法的!

方晨雨握了握拳。她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去学校,打开书包却发现那块糯种翡翠料子不翼而飞。方晨雨愣了愣,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把那块翡翠料子放进书包夹层里的,怎么不见了?方晨雨正要在仔细找找,忽然感觉腕上的镯子颤了颤。

方晨雨低头看去,瞧见一缕青白交杂的烟气正缓缓地飘入镯子中,那烟气的颜色与那块糯种翡翠极其相像。方晨雨睁圆了眼睛。

难道镯子把翡翠“吃”了?!

那可是值一千多块的宝贝!

方晨雨想摘下镯子一探究竟,却发现镯子仿佛长在她手上似的,根本取不下来。见弄不出来,又快迟到了,方晨雨只能暂且放下翡翠被“吃”的事背上书包去学校。

学校里,林老师、陈老师一起离开的事已经传开了,初三三个班气氛都低迷无比。方晨雨班上第一节 就是英语课。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受不了教室里的沉默,个儿最高的石磊取了扔在教室后面的篮球,嘴里说:“走走走,打球去,老师都走了,上什么课啊,反正也考不上高中,还不如多打球锻炼身体。”

石磊的话得到了一批男生的响应,男生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眼看就要跟着石磊下球场打球去。方晨雨跑到教室门口杵着,横了石磊一眼。

石磊默默放下手里的篮球。

方晨雨凶巴巴地说:“都坐着!不许乱动!统统坐好!”

所有人乖乖坐回原位。

许老师拖着蹒跚的步子经过两个乱糟糟的班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等她走到一班门口,却发现班里安安静静的。

许老师怔了一下,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些小孩,有的是镇上的,有的是下面村子过来的,每天得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过年的时候小孩们的家长找过来,有的拿着自家的青菜,有的拿着自家的鸡蛋,有的拿着自家养的鸡鸭鱼,甚至还有扛着大米的,他们殷殷地问起自己小孩的表现,用土里土气的方言说着他们希望孩子不要像他们、希望孩子能上高中当个文化人。

这些小孩刚上初中的时候也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想考上高中,想离开山沟沟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这条路突然被人掐断了。

市里的小孩到了初三下学期基本是复习,换不换老师影响不大。镇上的小孩不一样,初一初二老师不够,新老师过来了优先带初三的,有些内容要到初三才有机会上,现在英语和数学两门主课的老师走了,这两科的进度就成了大问题。

许老师看着一屋子安静等着自己说话的学生,喉咙有些发哑。她艰难地说出这节课的安排:“这节课你们抄写单词,把前五课的单词抄写并背诵,由晨雨检查背诵情况。”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书写的刷刷声。许老师走出教室,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镇上太穷了,老师总是不够,物理化学这些课都是由他们兼着教的,现在还得再加上英语数学——

这些孩子想考赢城里的孩子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一下午的课上完,方晨雨拉着叶小胖把收起来的作业抱到办公室,坐到许老师身边帮许老师改掉一部分。许老师叹了口气,说:“多亏有你们,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方晨雨和叶小胖回家时,太阳已经快下山,金色的夕阳落在远处的山峦上,洒下满山碎金。叶小胖很不开心:“晨晨,我还能考上好高中吗?”林老师和陈老师的离开,让叶小胖有种被老师放弃的感觉。有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叶小胖,石磊他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肯定可以!”方晨雨说,“我们都可以的!”

方晨雨去叶小胖家给他补习,叶妈妈果然热情地留方晨雨吃饭。

饭后方晨雨把自己得来的那套试卷抄了出来,当成作业留给叶小胖做,其中一些题目她做了改动,改成适合叶小胖水平的变式题。离开叶小胖家,方晨雨又跑了裴文静家一趟,把抄好的另一份试卷给裴文静。

裴文静拉方晨雨进房间,要方晨雨晚上直接和她一起睡。两个人躺在床上说了很久的话,裴文静也觉得学习小组可行,答应明天回班上多拉几个人参加。

听裴文静答应了,方晨雨高兴地说:“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有用的,对吧?”

裴文静点头。她本来想和她爸爸说一下学校里的情况,可今天她爸爸送走她曾爷爷后又下乡去了,她根本见不着她爸爸,自然也没法提。

裴文静说:“等我爸爸回来后我和他说说这件事,他应该能想办法找新老师过来。”

方晨雨用力点头。

两个人的作息都很规律,一到点就困了,方晨雨不择床,没一会儿已经甜甜地进入梦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有点累,方晨雨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第二天早上方晨雨醒得早,睁开眼一瞧,看见的是裴文静长长的眼睫。

方晨雨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睡在裴文静家。她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穿上鞋子去洗漱。等她洗完脸刷完牙出来,裴文静也醒了,裴文静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样子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有点可爱!

方晨雨笑眯眯:“早!”

裴文静揉了揉眼睛,也笑着说:“早。”

方晨雨把洗手间让给裴文静,收拾好书包后和裴文静说了一声,去厨房做了个炒饭当早餐。裴文静洗漱完,已经嗅见厨房里传来的炒饭香。

两个人愉快地吃完炒饭,叶小胖正好找过来了。她们三个人绕着小镇晨跑一圈,精神奕奕地去上学。

他们坚持晨跑的时间一长,一开始看他们笑话的人早没了,有的人甚至还想加入他们,只不过没好意思打自己脸而已。

方晨雨和裴文静分头回到班上,号召班里的人参加学习小组。

一听说可以和方晨雨、裴文静一起复习,连平时不怎么爱学习的男同学都跃跃欲试。倒是有几个统考成绩稳上高中的同学不吭声,显然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被问到了也说:“不了,我们就不参加了,时间本来就不够用。”

就算方晨雨和裴文静成绩好,她们也还只是学生,能教得了几个人?最后还是要浪费她们的时间去带那些学习差的,她们可不乐意。

方晨雨没说什么,认真把要加入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

目标很简单,一起考上好高中!

第十六章

学习小组初建,三个班林林总总加入了三十来人,三个班牵头的成绩稍好,其他人都马马虎虎,一些是来凑热闹的,一些是勉强踩线的。方晨雨把加入的人都了解了一遍,又跑许老师办公室问起油印的事情。

学校的油印设备非常简单,只需要油印墨、油印架、墨辊和纸张。就是刻蜡纸,还得用到蜡纸、钢针笔、钢板。

学校一个学期每个学科只分下六张蜡纸,印一面试卷花一张,不能重复用,也就是说一个学期顶多只能印三张试卷,再多就没有了——所以一般是期中考两张、期末考两张,剩下两张留着备用。至于课外辅导资料,镇上基本不会有,一来是镇上连个书店都没有,二来是有学生也买不起,所以平时老师都选择黑板手抄。

手抄在选题上有限制,也耗时,往往得花一节课抄了题,一节课去讲解。方晨雨了解完油印的情况,皱了皱眉。有钱的话,蜡纸、油印墨、油印纸都是能买的,分摊下来也不贵,只是刻蜡纸比较花时间,许老师肯定不会有空闲。

这样的话,只能选择抄题了。方晨雨改为争取别的东西:“许老师,那我们平时能用旁边的空教室吗?”

学校里是有空教室的,因为师资紧缺,所以班级数能缩就缩,哪怕一个班五六十人也比多分一个班好。初三(3)班旁边的教室就空着。

“这个当然没问题。”许老师一口答应。她看着方晨雨朝气蓬勃的脸庞,心里也多了几分希望。她说,“你也别光想着这些事,自己的成绩要抓好,千万别落下了,要不然我可没法和你外公交待。”

“我晓得的!”方晨雨一口答应。

方晨雨讨来了空教室,当天就让学习小组的人到空教室集合。第一次集中活动,大家都来得挺早,只有两三个人没到。方晨雨数了一遍人数,正要去找人,高个儿石磊开口了:“不用等了,他们不会来了,今天早上我听他们偷偷摸摸嘀咕说加入的都是考不上高中的,他们不准备参加了。”

石磊牛高马大,一个人能占两个座位,偏偏坐没坐相,懒洋洋地坐在那儿,一点干劲都没有。方晨雨拧起秀气的眉头,也不说话,盯着石磊直看。

石磊慢慢敛起了吊儿郎当的笑,把伸出去的长腿收了回去,用黑漆漆的眼睛与方晨雨对视。

“这才刚开学没多久,还有两个多月呢,怎么就考不上了?”方晨雨说,“这都没考呢,怎么就考不上了?谁刚上初中的时候说要考一高的!”

“我还说要考清华北大,能考上吗?”石磊被戳了一下,硬梆梆地反驳。

“能。”方晨雨说。

石磊没声了。方晨雨和他们不一样,方晨雨总是和他们不一样。方晨雨总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方晨雨总是不会沮丧也不会放弃。谁他妈想放弃,谁他妈想承认自己比别人差。

石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炸开了,他攥起拳头用力一捶桌子:“林老师和陈老师都走了!你管我们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好学生都怎么说你!她们说你傻不啦叽的!她们想着趁你被我们拖后腿超过你!”

“你们才拖不了我后腿!”方晨雨的气势一点都没输,“你们只拖了自己的后腿!我就算现在去考也能考上一高!”

少了退出的几个,学习小组正巧凑了个整数,三十人。方晨雨和裴文静商量过后决定把五一晚会的节目改成合唱,每天跑步时练练歌儿,增强一下小组凝聚力。

第二天一早,镇上的晨跑大军壮大成三十人,浩浩荡荡地绕着小镇跑一圈,边跑还边唱歌。不少早起的人都走出门看他们跑步,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觉得这群孩子真有精神。有的家长见自家还在赖床,免不了会念叨两句:“瞧瞧人家,都起来跑步了,你还在睡!”

裴成军下乡回来得知两个老师突然调走,皱紧眉头,马不停蹄地赶到镇初中。他刚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校门口传来整齐又朝气十足的歌声。

裴成军驻足看去,只见方晨雨和裴文静领着浩浩荡荡一群小孩跑到校门前,集合,报数,解散!他这个女儿一向人如其名,好静不好动,这会儿额上却跑出了亮晶晶的小汗珠,眼底也多了几分罕有的笑意,总算有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裴镇长,”老校长走了出来,站到裴成军身旁说,“你有一个很好的女儿。”

“不,是您有一个很好的学生。”裴成军的目光落到方晨雨身上。

“都好都好。”老校长说,“有这个女娃儿在,总觉得什么事都不成问题。”

“林老师和陈老师被调走的事可能和我有关。”裴成军叹了口气,“我会尽快给你们一个交代。”照理来说肯定没有人会突然到这样的乡镇挖两个资质平平的普通老师,无非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想阻断他往上走的路——抢人抢投资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原以为他被分来这样的贫困镇就可以踏踏实实做事,没想到先是前些天出了命案,现在又被挖了人。

“不能怪你。”老校长说,“是我们镇上穷,留不住人。我也在联系一些老朋友看能不能找人过来顶一下,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孩子没有老师。”

裴成军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老校长越是这么通情达理,他心里越是愧疚。

窝囊,真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