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把两块月饼吃完,喝了几口茶,问方晨雨:“安保公司情况怎么样?”

“昨天刚完成了刘爷爷的委托呢!”方晨雨说起这个就眉飞色舞,“展会很成功,后面的拍卖会也非常顺利,有两件玉石拍出了高价,好多报社的人都过去了!柳叔叔说我们写的稿子可以排上去了,很快就可以发出来,肯定会有很多人过来找我们的。刘爷爷也给我们介绍了好几个客人,接下来公司每个人都有活干啦!”

“那就好。”何老说,“不过远程的委托还是少接,尤其是要去老缅那边的,最近老缅有点乱。”

方晨雨受教地点头,认真记下何老的话。她们弄安保公司是希望能给退伍兵再就业的机会,可不想他们过上刀口舔血的生活——赚钱的方法有的是,太危险的委托绝对不接!

何老还要再说点什么,门铃又叮咚叮咚地响了。方晨雨起身去开门,还没走到门边,腕上似乎又隐隐有些发烫。方晨雨愣了愣,觉得这种烫热的感觉有点儿熟悉,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刘老。

刘老见开门的是方晨雨,也惊讶了。不过惊讶过后又觉得理所当然,老何那人难得发一次善心,眼光倒是不错,帮了个好女娃儿,逢年过节还知道过来陪陪他。

刘老笑着说:“是晨晨啊,我昨天还想找你聊聊呢。你们公司的人可真不错,展会秩序维护得很好,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我们就认准你们了。”

“您满意就好!”方晨雨高兴地说。

方晨雨领着刘老进屋,心里却有些纳闷:前些天她也见过刘老,为什么上次她手腕不发烫,这次又和第一次见面那样发烫了呢?为什么那块翡翠消失了,镯子又消失了?

方晨雨找不到镯子之后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李奶奶,后来还是没说。这事实在太稀奇了,在电话里说的话平白让李奶奶多想,她觉得找个机会亲自去港城一趟好好和李奶奶说清楚!

刘老到了屋里也不等何老招呼,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了,润嗓子。

何老耷拉着眼皮,没理他。

“老何啊,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刘老到底没何老那么沉得住气,忍不住先开了口。他把茶放下:“你猜我昨天看见了谁?”

何老还是不理他。

“毛小柱。”刘老边关注着何老的表情边说,“你这徒弟傍上了厉害人物,拿下了昨天价钱最高的玉佛,可厉害了。”

“我可没这么出息的徒弟。”何老冷笑说。他一生谨遵师父教诲,从不轻易收徒,即便捡了两个小孩也没有把真本事全教给他们。没想到前头来了一个,这会儿又来一个。

刘老说:“你不认他,他可还找我问你来着,瞧着是个有良心的。”

何老语气更冷:“你得了他什么好处,竟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方晨雨给何老递茶,小声说:“何爷爷不许生气!”

何老瞪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不甘落后地和何老对瞪。

何老面皮终归没绷住,慢慢缓和下来。

刘老大为惊奇,觉得何老算是遇着克星了。他笑呵呵地说:“好好好,我不说他好话。我就是看他际遇不凡,要是他有心认你这个师父,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老何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比年轻时了,总这么孤零零的有个头疼脑热都没人关心。”

何老懒得再说话。

刘老说:“你莫不信,我看他这回要走大运了。这回他是和段家人一起来的!”

方晨雨一愣。

段家人?

她莫名想起暑假时遇到的段斯年和段长佑。那对兄弟不管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地好,还让院长亲自给她们送来那根老参。更重要的是,段斯年和段长佑叫人给镇上修了宿舍楼和教学楼。

裴成军说这段时间想到镇上投资的人多了许多,可能和段家这对兄弟有关!

方晨雨一直想给和段斯年兄弟俩道谢,不由追问:“那个段家人多大呀?是一个人来的吗?”

“三十来岁,怎么了?”刘老有些狐疑。

“哦。”方晨雨没再多问。三十来岁的话,显然就不是段斯年和段长佑了。她与刘老不算相熟,自然没和他说起暑假遇到段斯年兄弟俩的事儿。

刘老也没多心,又劝了何老几句才离开。何老见刘老走了,嘴里骂道:“这老东西越老越爱管闲事!”

方晨雨乖巧地坐在一边。

何老转头问:“你认得段家的人?”

何老问起,方晨雨自然不瞒着,把段斯年他们让人给学校修大楼的事情说了出来。

“有这样的能耐,肯定也是首都段家的人。”何老颔首,“不过那样的人家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已经还了这个情,你也别往他们边上凑。”

“好!”方晨雨一口应下。她又问,“何爷爷,我看刘爷爷带着的扳指很特别,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方晨雨记得镯子发烫过两次,一次是裴老爷子那串佛珠,裴老爷子已经给他说过那佛珠的来历,是个令人伤怀的故事。另一次就是刘老手上那个扳指了。

方晨雨觉得何老应该知道,目光灼灼地望着何老。

“来头当然有。”何老有些出神,“说来话长…”

第四十三章

扳指上头果然又是一个故事。扳指, 古时是种护具,射箭时护手用的, 据传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

刘老戴的是个虎骨扳指, 是祖上某个先祖着人用虎骨做的,传了好些代。刘家先祖是个大善人, 平日里乐善好施, 又颇有情意,家中养了不少闲客。一日城中跑出只老虎, 在家中横冲直撞,险些撞入刘家先祖店铺中, 刘家先祖吓得跑上二楼, 却见一满脸虬须的大汉不仅不惧, 还径直往前冲!

那大汉竟用板凳打死了老虎!

刘家先祖大喜,设宴邀大汉吃酒,第二日便取虎骨做了一双虎骨扳指, 与那大汉一人一个,当了结义兄弟, 儿女之间也成了姻亲。没想过了几年闹大荒,这结义兄弟揭竿反了。刘家先祖一生老老实实,从未想过掺和这等大事, 吓得躲进了山中,直至死都没再出去,倒是他的儿孙出去了。

刘家先祖不曾与儿孙说这事,刘家儿孙自也不晓得, 径自做起祖上的营生来。某日一贵人到店里,对方见了他手上戴着的虎骨扳指,当场潸然泪下,原来刘家先祖虽不敢行那揭竿起义之事,却着人将大半家财给了结义兄弟,解了他当时的燃眉之急。当初结义时说定了不死便不摘下这虎骨扳指,如今这扳指在他人手上,他便知道刘家先祖已经去了。

自那以后刘家便颇得照顾,比皇帝的亲舅家还亲,这段打虎结义的情谊也成了一桩佳话。

后来那结义兄弟又败落下去,刘家后代也流落他乡,从此失了联系。至于后面的起起落落,不提也罢,大势当前谁都无法阻挡。

说到这里,何老停顿了一下,摇头说:“我去查过,发现刘家先祖这结义兄弟好战又多疑,揭竿起义后一生都在马背上过活,便是当了皇帝也没信任过谁,杀了不少一开始跟着他的忠臣,连自己的岳父和皇后、后妃都满腹猜疑。若是刘家那先祖不躲进山里,怕也会因为被他这结义兄弟猜疑而抄家灭族。”

“为什么要疑心自己亲近的人呢?”方晨雨不理解。

“因为他害怕。”何老说。

方晨雨吃了一惊:“他连老虎都不害怕,为什么会怕人呢?”

何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他害怕给了这些人权力,自己就会他们推翻,就像他推翻原来的皇帝一样。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当他手里有了自己想抓住的东西,却又没把握能抓住它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害怕。你想想,一个人空着手走路,和一个人捧着两个装满水的碗走路——并且还不想让水溅出来或者打翻,能一样吗?”

方晨雨明白了:“要是他脑袋上再顶着一碗,那简直都不敢走路了!”

何老说:“对,所以他害怕。”

方晨雨夸:“那刘爷爷的先祖真聪明。”

何老接着往下讲。这是远一些的故事了,近一些的离现在也不过几十年,是刘老父亲那一辈的故事。刘老祖父像刘家先祖那样有经商头脑,打仗之前搞的是漕运生意,手头的大船大江南北都能去。

刘老父亲有个弟弟,是刘老祖父最疼爱幺儿,这小孩不爱念书、不爱经商,最爱吃喝玩乐,后来打仗了,漕运生意被夺了,刘家家业守不住了,便变卖祖产到去避难。这刘家幺儿别的不成,脑筋却很活泛,刘老祖父病重之后待人处事竟是面面玲珑,人人都夸他颇有其父之风。

后来刘家幺儿与当地军阀搭上线了,背地里却是一颗红心向太阳。刘家幺儿把祖父临终时给他的扳指送给了那军阀,军阀极为信任他,到哪都带着他。

再后来军阀倒了,伤重在床,刘家幺儿去看他,那军阀骂道:“你是不是傻,既然投了他们,怎么又来看我?”刘家幺儿这才晓得军阀什么都知道,只由着他传消息,立刻哭了。军阀见他哭得伤心,心便也软了。再过几日军阀伤重不治,去了,那扳指又回到刘家幺儿手上。

刘家幺儿自那以后就变得稳重持重,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再没了从前那跳脱性子,升迁得也颇快。只是在婚事一项上他死活不听人劝,非要娶了军阀的妹妹。后来军阀妹妹生了个儿子还没跟刘家姓,跟了军阀妹妹姓,说是要延续军阀家的血脉。

于是那虎骨扳指又传回了刘老手上。

方晨雨听完觉得有些惆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来想听听扳指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出镯子发烫的根源来,没想到是这样两段往事。算起来两段缘分确实都是因这扳指而起的,只是与镯子没多大关系,顶多只能证明这扳指与裴老爷子的佛珠一样既有灵性又珍贵。

方晨雨说:“那这虎骨扳指真是个大宝贝。”

何老点头:“是挺宝贝。这些古玩的珍贵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的年限和工艺,还在于它们承载的历史与感情。越是贵重的宝贝,里面越是少不了故事,不管是馆藏的还是私藏的都一样。”

方晨雨从何老家出来,外面飘起了小雨。她记挂着杨铁头的腿疼,骑着自行车回了家。没想到刚到巷口就迎面撞上一对夫妇,一个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另一个则是斯斯文文的男人。

方晨雨忙刹车让他们先走。那精明干练的女人却停下脚步,好奇地把方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脸上带着笑,说道:“你就是晨雨吧?”

方晨雨愣了一下,点头说:“对呀。姐姐你好!”她觉得何对方看起来有些眼熟,不由问,“姐姐是回来看关爷爷的吗?”

女人正是关峻的姑姑。听方晨雨甜甜地喊自己姐姐,关家姑姑开心得很,感觉这小姑娘嘴巴真甜,长得也忒甜,怪不得曦曦整天把她挂在嘴边。

关家姑姑说:“对,我是曦曦的姑姑,你和阿峻曦曦他们玩得好,该叫我阿姨的。”

“不行!”方晨雨一脸坚决,“姐姐这么年轻,怎么能叫阿姨呢!”

关家姑姑笑意更盛。

方晨雨下车,推着车和关家姑姑一起往里走。

关家姑姑说:“这自行车还是我在家里住的时候骑的,上回曦曦打电话和我说要把它给她晨雨姐姐骑,我还吃了好大一阵醋,那孩子以前最黏我了,现在却一口一个晨雨姐姐。当时我就好奇了,她这晨雨姐姐长什么样儿,居然能把我比下去!”

方晨雨面上一红:“曦曦她爱玩,我能陪她和彤彤玩而已。”

关家姑姑没再打趣,也说了关峻那套“车子放在仓库没人骑坏得快”。方晨雨觉得关家人都可好了,乐滋滋地和关家姑姑分别。到了家里,杨铁头在呢。方晨雨问:“外公您没和赵爷爷他们玩晚一点?”

“天天能见的,玩那么久做什么?”杨铁头是个讲义气的,从来不缺朋友。但他脾气又拧又臭,喜欢一个人呆着多于和许多人呆一块,这一点可跟方晨雨不一样,方晨雨巴不得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方晨雨拉了椅子在杨铁头身边坐下,口里道:“平时彤彤也不是爱说话的,可她不在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杨铁头不接腔。

方晨雨也不在意,又和杨铁头说起那扳指的故事。杨铁头听了倒不如方晨雨感慨多,只说了一句:“那个时期这种事儿多得很,没什么稀奇的。”别说这种交情,便是亲兄弟也能因为立场不同而刀枪相向。

方晨雨不能想象那样的时代,只能说:“现在可真好!”

杨铁头也觉得现在好。今年年初得了病,他还觉得就那么死了算了,别拖累了方晨雨,没想到眨眼间他们住上了大宅子,家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有人气儿,什么都很好。换了以前,别说得了病,便是没得病也活不下去!爷孙俩坐在月亮底下说了许久的话,又分了个月饼吃,清净但又不觉冷清。

隔壁倒是热闹,一到晚上人就没少过。平日里没理由上门的可都找着理由了,整个晚上拜访的人就没停过。方晨雨边和杨铁头说话边听了一耳朵,躺上床时还想关峻和曦曦铁定很累,接着又想到沈绍元和彤彤,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想着方晨雨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林小素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想着往年家里的情况。从小到大她都不太被父母喜欢,干最多的活,回家还要带妹妹和弟弟,到了中秋呢,妈妈要带她去外婆家讨表姐的衣服穿,表姐很不喜欢她,每次都朝她翻白眼。

与家里闹翻之后,林小素攒钱给自己买了一件衣服,不贵,但是是新的,她悄悄摸了很久,舍不得穿。她买得起衣服了!方晨雨说,好好念书,赚钱最容易了。上次月考她成绩很好,老师说她这样的情况肯定可以拿助学金,一切都越来越好!

林小素睡不着了,她坐起来,打开包得齐齐整整的大半个月饼,拿起一小块不舍地咬了一口。可好吃了。林小素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方晨雨从来不骗人。

镇上。

老校长和妻子在学校里散步,看着已经开始动工的两栋大楼,眼底满含希望。他转头对妻子说:“老伴,以后镇上的孩子不用愁了。”

老校长妻子点头。她笑道:“晨晨那孩子从小运气就好。小时候生了重病,张医生都说灌不进药救不了了,愣是熬了过来。长大一些身子就好了,每天在镇上到处跑,人人都认得她,人人都喜欢她。我还记得邱道长在镇上时,一般人若不是有红白喜事哪里敢往他家跑,就那娃儿敢,还胆大包天地去揪邱道长的胡子!这孩子是好的,讨人喜欢,心也善,若不是她和她外公救了人,这好事儿也落不到我们镇上来。”

老校长想到爱闹腾的方晨雨,也笑了起来:“是啊,那孩子是我们镇上的小福星。”本来学生能闹腾,作为校长该头疼才是,可方晨雨不一样,她闹腾出来的可都是好事!

此时镇上大多数人家都还亮着灯,对着摆有丰盛水果、饼干糖果的桌子或者躺在床上聊天。石磊妈妈就和石磊爸爸在房间里说话。

石磊妈妈说:“我觉着我们也该出去。”

石磊爸爸说:“去省城啊?”他向来憨厚老实,大事都听老婆的。

“是啊,去省城。咱儿子有出息了,咱也不能拖后腿。”石磊妈妈说,“我算过了,我们大多时候是给省城供货、在省城买材料,在省城也方便,省得来回跑呐。要是有愿意一起出去的,我们就一起出去,开始时买不起房子,我们就租,干个一年两年,还愁买不上房子吗?买了房子,在城里扎了根,以后磊子娶媳妇也有底气。”

石磊爸爸点头:“是这个理。”

“别看大家都说老胡一家卖了骨头坛子搬去城里,心里头不羡慕啊,只是干不出那种事儿而已。”石磊妈妈说,“眼下晨晨给我们找了这么个营生,我们还拼不出去岂不是白瞎了晨晨的好心。我们能在省城立起来,大家都有好处得——我们可不是那种忘本的人,镇上供货的人越来越多,总得有人在省城奔走。”

石磊爸爸很赞同,夫妻俩说完了正事,免不了又说起方晨雨来。若不是方晨雨太出挑了,自己儿子又是个闷葫芦,石磊爸爸和石磊妈妈都很中意这孩子,恨不得能立刻把她拉家里当媳妇,长得又好,又懂赚钱,这么好的女娃儿上哪儿找啊!

可惜呐,自家儿子追不上!

各家有各家的思量,中秋不知不觉便过去了。方晨雨抽空回了镇上一趟,给石磊妈妈送花样,看看给她们现在怎么样了。石磊妈妈当下就把去省城的打算告诉方晨雨,方晨雨听了两眼一亮,十分赞同石磊妈妈的话。最近安保公司有了起色,起初观望中的退伍兵和他们的家属都有些意动,有几个已经主动问还需不需要人手。

方晨雨说:“把他们的家属都安排进公司也不实际,要是石婶婶到省城来的话,倒是可以带一带她们。本来我还准备和石婶婶说一声呢,我昨儿与关姐姐聊了许久,她说我们可以先注册个商标,把包装搞好,弄个自己品牌,品牌经营好了,以后可赚钱呢!我还愁着自己要念书没那么多时间,要是石婶婶您在省城就太好啦!”

这是关家姑姑教方晨雨的道理:薄利多销的市场不能放过,品牌也要立起来!品牌做好了,以后就不怕被别人取代了!

第四十四章

关家姑姑不是第一个给方晨雨提这事儿的人。史春生也说过, 只不过那会儿方晨雨还没动这种心思。史春生到底只是写了个论文,不如关家姑姑这样了解。

关家姑姑算是个奇女子, 早年到国外留学, 便有意从商,后来回国了, 也没听劝, 一心自己搞自己的事业,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不, 到了三十岁也没起结婚的念头,可把三姑六婆给愁死了。

关老爷子向来是看得开的, 儿女自有儿女的福分, 他不操心。来说关家姑姑不嫁人的人多了, 关老爷子呵呵一笑:“我的女儿,便是不嫁我也能养一辈子,何况她现在不用我养, 还天天回来孝敬我哩。”这可把说话的人噎得不行。

关家姑姑的说法和史春生一样,往后私营企业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国营现在的问题太多了,私营生命力更强、更有活力,要是早些投进去, 往后有什么机会也能赶早抓住。若是寻常女孩子,关家姑姑肯定不与她们说这些,可关家姑姑知晓了方晨雨弄的那个安保公司,更知晓这小女孩儿不一般。

方晨雨被关家姑姑那么一说, 还细细地教了注册商标的流程,便也上了心。赶巧了石磊妈妈要出来,方晨雨自然把这想法与石磊妈妈说了。石磊妈妈说:“我不懂这些,不过听着很好,也能叫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

石磊妈妈说的那些说闲话的人,自然是镇上一些长舌妇。

那些人早前见方晨雨赚钱,自个儿也偷偷学着去卖头绳,可她们为了多赚钱,料子不用好的,头绳也不用好的,样式更是土里土气,谁买?自然是亏本了!

后来也有一些孩子跟方晨雨加了学习小组的,跟着她干了一段时间,觉得单干更赚,悄悄单干去了,结果成本降不下来,供货渠道又不买她们账,货堆在手里还没卖完,方晨雨这边的新样式又出来了,自然也干不下去!

这些人想自己踅摸财路,没踅摸出来,倒怨起方晨雨手法灵巧、想法多来,还怨石磊妈妈不肯让她们学新样式。石磊妈妈可不是泥捏的,脾气火爆得很,听到闲话当场就骂了回去:“当初一起干,你们自己分出去的,现在自己赚不了钱了,又腆着脸想回来偷学新花样,哪有这样的好事?”

石磊妈妈把那些话学给方晨雨听,方晨雨听得乐了,笑着说:“有人学、有人眼红,说明咱干的事有赚头!”

石磊妈妈一想,也是这个理。当初她主张分方晨雨一成红利,方晨雨说自己没干活,没收,石磊妈妈一直分开存着。石磊妈妈说:“既是要弄那什么商标,搞个正经名堂,那红利你可得收着。你也看到了,没了你的话我们是赚不了钱的,我们这是用红利求着你不让你走呢。”

方晨雨这次没拒绝,既是要正经干,没钱可不行。以前都是小打小闹、乡里乡亲的,算是帮邻里人一把。要是石磊妈妈要跟着她长长久久地干下去,财务上可不能再糊里糊涂着。

见方晨雨应了,石磊妈妈喜笑颜开。她是个肯干事的人,可论主意的话她真没方晨雨多,没方晨雨她下不了决心到省城来发展。她知晓了方晨雨弄的那个安保公司,隐晦地提个醒:“连一个镇上的人都有那种白得白要心思的,更何况是外面的人,你可要把好关。要知道升米恩斗米仇,你在困难时候帮了他们,他们会感激;可要是你一直帮衬着,往后你少有个不方便帮不了了,他们指不定会恨上你。”

方晨雨点头。她自小是个外向的,对什么都好奇,自然也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她笑眯眯地说:“婶婶放心,我也不是个心软的,您看我以前心软过吗?”便是要帮学习小组成员的家里人一把,她也挑了性格刚强的石磊妈妈。

石磊妈妈一想,方晨雨还真没吃过亏。说起来从前杨铁头弟弟还眼红过杨铁头镇上那间小平房呢,想来蹭一蹭,愣是被当时年纪还小的方晨雨挤兑到无地自容,灰溜溜地走了。

方晨雨心好,可还真不是傻子。石磊妈妈放心了,她笑着感叹:“我们家磊子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我就不用愁了。”

方晨雨笑着说:“石磊也很聪明哪,他只努力了一个学期就考上了一高,还是五班呢,这次月考也考得很好!”

说起这个石磊妈妈面上顿时有了光彩:“这都是晨晨你的功劳。那会儿我和磊子他爸一听说老师走了,磊子又垂头耷脑的,一副丧气样,都慌神了,还好你把他劝好了。”石磊妈妈说,“若不是看他考得不错,以后会是有出息的,我也不会动来省城发展的念头。”

方晨雨与石磊妈妈仔细商量了半天,石磊爸爸在一边闷不吭声。方晨雨注意到这一点,不由问:“石叔叔您出来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石磊妈妈理所当然地说:“他自然是跑跑腿打打下手,进货出货的,都需要人的。”

石磊爸爸顿了顿,点头。

方晨雨见石磊爸爸有些犹豫,说:“我记得石叔叔包子做得很好,来城里就不做了么?”在镇上大家都不富裕,鲜少到外面买包子吃,石磊爸爸也只有逢上集市日才会做一些去卖。后来见火车上生意好,石磊爸爸就做了去火车上买,赚得挺多,比赶集市日强多了。

石磊妈妈说:“做包子起早贪黑的,他又不是那种能昧着心肠买差料的人,赚不了多少钱。”

石磊爸爸没再吭声。

方晨雨说:“现在餐饮也很有赚头,省城人可比镇上的人大方多了,包子好吃大伙都愿意买的。上回哥哥请我和彤彤去吃外国人来我们这边卖的汉堡包,我觉得没石叔叔做的包子好吃,就是图个新鲜!”方晨雨细细地给石磊爸爸和石磊妈妈说起吃汉堡包时的见闻,“那店却是挺好的,服务员姐姐都穿一样的衣服,瞧着很精神,个个都年轻又漂亮,据说有的还是大学生呢!大家都自己排队去拿吃的,后厨就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整个店都干净得很,我看很多有钱的人都带着自己孩子去吃。听说它们这个店在各个省会城市都开了,叫连锁店。我觉得石叔叔的包子也是能做出连锁店的,而且还健康又好吃,保准连外国人吃了都得夸一句好!”

石磊妈妈听得一愣一愣,都想去那卖汉堡的店见识见识了。她说:“真是那样的啊?听着可真了不得。”

方晨雨说:“那是当然的!”

石磊爸爸终于说话了:“孩子他妈,我想做包子。”

这话要是夫妻俩私底下说出来,那倒没什么,当着方晨雨面说出来可就出事儿了,石磊妈妈也不去见儿子了,回去路上脸都是黑的。等回到家,石磊妈妈才发作:“在家时你怎么不说自己想做包子,怎么晨晨一问你又说想做了?晨晨说的那固然是好的,可眼下也没见过有谁能把包子买到外国去!”

石磊爸爸向来是个闷葫芦,见妻子生气也不知该怎么哄。他只能呐呐地说:“我就是喜欢做包子,我小时候就喜欢,爷爷把祖上传下来的食谱给了我,我照着做,味道虽然还不如爷爷说的那样好,但也差不离了。我觉得做包子开心,看别人吃得香我更开心。我没别的想法,孩子他妈。”

听了石磊爸爸的心里话,石磊妈妈沉默了。她知道但凡男人都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哪怕她丈夫性子软,心里也有自己的念想。她考虑了一下,便说:“你早说就好,早说了我早安排,你突然来这一出,出省城的事都得重新想了。你要做包子卖包子,总不能一直到路边摆吧,听说城里抓得可严了。寻常租用的房子也不会许你干这个的。”

石磊妈妈絮絮叨叨地叨念一通,石磊爸爸却是听出来了,石磊妈妈不反对他的想法!石磊爸爸感动地抱住石磊妈妈:“妈在世时常说,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

石磊妈妈啐了一声,骂他肉麻,脸上却笑开了花。跑腿之类的活儿有的是人能干,倒是包子铺怎么开得好好想清楚。两人计议了一番,算是把出省城的事定了下来。

石磊是听了方晨雨的话才知道父母想进城的,他打电话回镇上和他妈妈抱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你女儿。”

石磊妈妈哼道:“晨晨要是我女儿,我可该乐死了。”

这边母子两人聊着,另一边方晨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注册商标的事,她画好了草图,设计得很漂亮,画的是蝴蝶从茧里面化蝶的一幕,蝴蝶栩栩如生,茧里则藏着两个字:华品。

这是方晨雨和石磊妈妈敲定的名字,主要是方晨雨的想法。华这个字,不管是取光彩美丽之意,还是取“华夏”之意,寓意都是极好的,方晨雨都想好了,往后要是华品做得不够好,就说自己是“华服美衣”的华字;若是华品真做好了,那就说自己是“华夏”的华字,做人嘛,就得这么不要脸!

方晨雨设计好了,心里不太踏实,左想右想,决定跑南华大学一趟,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当然,方晨雨压根不认得什么专业人士,可她脸皮厚、胆子大,乖乖巧巧地跑美术学院问了路,准备大着胆子找个几个美术学院的老师讨教。

没想到这一讨教还讨教出事儿来了。

方晨雨长得小,不过大学里也不是没有脸嫩的人,至于长得不够高,那更没什么了,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再长高呢!于是方晨雨找上美术学院的梅教授时,梅教授便把她当自己学生了。

梅教授别的都好,就是有点脸盲,认不得人。有一回他在路上拉住一学生,叫他把某某某叫来,那学生说:“老师,我就是某某某。”可让梅教授窘迫了老长一段时间。好在这样的事儿多了,梅教授脸皮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薄了,坦坦荡荡地坦诚自己认不清人。

“你画了个商标要我帮忙看看?”梅教授觉得方晨雨是自己学生,也没问方晨雨是谁,直接接过方晨雨带来的图纸看了几眼。

方晨雨紧张地等梅教授评价。

梅教授觉得大体还不错,就是功底差了点。他向来要求严格,绷着一张脸说:“不是不让你们出去接私活,可你这画得也太差劲了,瞧瞧你这线条,瞧瞧你这细节处理,怎么好意思收别人钱呢?”

方晨雨不是容易受打击的人,她以前都是凭着感觉画,单纯觉得这样画好看,听梅教授边指着图上的错处边指点,脑海里按照梅教授说的那么一修,感觉确实好看多了。方晨雨两眼发亮,觉得专业的果然是专业的,她算是来对了!

方晨雨高兴地说:“谢谢老师!我会好好改改!”

梅教授叹气。他说:“你画得挺有灵性,就是太急功近利。现在很多人学画都是这样的,不是学艺术,是学一门技术,一考进来就问,老师我们以后能做什么?招生的时候也得说,学了这个以后能画广告、做设计、做这个做那个,才有人愿意报。”

方晨雨这才发现梅教授把自己当学院里的学生了。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您的学生,我还念高中呢。我就是心里没底,想找您这样的专业人士问问。”

梅教授一窘。

这时正巧有人敲门。方晨雨抬头看去,却见是个头发发白的老人家,身边还领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美人儿,衣着相当时髦,长得很像,是两个漂亮的大姐姐。方晨雨以前也在火车上见过外国人,倒不至于特别惊奇,她记得有次还有个外国大姐姐买了她的头绳!

方晨雨知道这几个人找梅教授肯定是有事,当下就准备先离开。那头发发白的老人家却注意到梅教授脸色不对,哈哈一笑:“我们梅教授肯定又认错人了,一瞧你这脸我就晓得。小娃娃,你看着脸生啊,不是我们学院的吧?”

有梅教授错认自己的先例在,方晨雨赶紧自报家门:“我是一高的,叫方晨雨。”

“哟,高中的啊,怎么跑来我们这儿了?”老人家和气地问。

那两个双生的外国美人也齐齐看向方晨雨,很好奇这个小豆丁一样的女娃儿是来干什么的。

方晨雨没隐瞒,把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地说了,还用英语简略地给面带好奇的外国大姐姐解释。

外国美人见她长得可爱又讨喜,还不怯场,笑着和她聊了起来。得知她是要做头饰的,还伸手摸了摸方晨雨马尾上系着的小蝴蝶:“是这个吗?你自己做的?真漂亮啊!”女孩子都喜欢这些精巧可爱的小玩意,爱美是没有国籍的。

“是的呢!”方晨雨爽快地回答,“入秋之后我还做了一套银杏的,就是外面那行金灿灿的银杏树,它们的叶子可漂亮啦!不过我今天没用上,到了冬天,就该用毛茸茸的了。”

外国美人听了觉得很不错,和方晨雨说起时尚圈的事:“国外也是这样,每年都用不同的主题推出新品,还是限量的,有时连我们都买不到呢。”

学习机会难得,方晨雨也顾不得这是别人的地方了,厚着脸皮和外国美人交流。她的口语水平一般,不过她胆子大,哪怕是说错一两个词她也不慌,一点都不磕绊,两边居然越交流越投契。末了外国美人追问:“你的店在哪里?回头我们去看看。”

方晨雨说:“店还没开呢,而且这个主要是给别人供货,暂时还没想着自己开店。姐姐你们这几天不急着走的话,我可以给你们送几套过来!”

外国美人还要留一个星期,不过行程都排满了,只好约方晨雨最后一天一起到外面吃饭。方晨雨爽快地答应,在目瞪口呆的梅教授两人目送下和外国美人道别。

方晨雨一走,外国美人夸道:“齐先生刚才还说你们高中现在教出来的都是木头人,我看着女孩子就很好,聪明着呢!”

“这样的娃子一千个里头都不一定有一个。”齐老头说道。说完了这个,齐老头总算回到正题,把梅教授介绍给两个外国美人,让这位相对比较年轻的教授负责接待外宾,带她们好好领略一下这次南华省倡办的古画展览——上面的展品可都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的宝贝!

这两位外国美人若不是重要外宾,又是他老相识的学生,齐老头才懒得亲自领人过来——还不如多赖在展会上好好看画,一次性欣赏这么多名画的机会可不多,展览完各个博物馆还得收回去的,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哪!这几天展会没开,人少,可以细细品玩,过几天可就是看人头去咯!

齐老头把人交给梅教授,自己火急火燎地走了。

梅教授对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外国美人,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把自己带的徒弟喊来一起招待。忙碌过后,梅教授又想起来找自己讨教的方晨雨。

那女娃儿只是高中生的话,那画可真有灵性,蝴蝶画得跟要破纸而出似的。而且脑子忒灵活,偶然见了聊上一会儿,居然能和两个外宾约上饭了!

方晨雨不觉得有什么。她回了家,把两个外国美人说到过的东西都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些杂七杂八的见闻现在不一定能用上,往后保不准要用呢,可别给忘了!

方晨雨做完笔记,接到了展馆那边的答复,说可以让她们过来做志愿者,不过下午得按时过去接受培训。

方晨雨早盯上这次画展了。

听何老说这展会可了不得,是书画协会会长跑了老长时间才跑下来的,汇集了国内各大博物馆藏着的名画。方晨雨对画没什么研究,但觉得这是场了不起的盛会,既然是盛会,那肯定是需要人的。

一方面需要安保,这个她让江咏絮去跑动过,那边本来对她们安保公司不太信任,但刘老那边的玉石展一了,展馆那边打电话给江咏絮说可以把一些外围安保工作包给他们做——可见这画展确实盛大,动用各方人手都不太够,得往外请人。保护名画的工作得由专业的来,维护秩序之类的倒是可以让安保公司来做。

另一方面自然是需要志愿者,看展的宾客多了,展馆本身的人手就够用了,接待宾客啊解说啊之类的都应该要志愿者帮忙。

上回刘老他们弄的玉石展方晨雨没机会去,这回不想再错过。她早前已经领着石磊他们跑展馆一趟,交了志愿者申请表,准备和石磊他们一起去长长见识。展馆那边审核了两天,今儿方晨雨到家才恰好接到他们的电话,说是同意了。

省一高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换了别的学校说要来当志愿者,展馆那边可能直接给拒绝!

方晨雨第二天喜滋滋地叫齐了人,穿上崭新的校服去展馆那边接受培训。她们年纪小,没让她们做什么,只试了试她们的口语,中文的英文的都试了。见她们口齿伶俐,模样儿也周正,拍板准备让她们给宾客们领路。

方晨雨和石磊他们培训了半天,路线图烂熟于心,还做了几次演练,展馆的人都夸:“一高的孩子果然不错,学什么都快。”又叮嘱方晨雨几人明天按时过来,接待客人——尤其是外宾要周全些,但也要不卑不亢,别怯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