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静和姚薇薇原本严阵以待,见到胡珊珊惊慌地跑走,顿时摸不着头脑。裴文静走上前说:“她是来做什么的?”

方晨雨心情并不平静。她了解胡珊珊。胡珊珊是骄傲的,从不轻易低头;胡珊珊也够聪明,能利用所有她能利用的东西。能让胡珊珊主动承认错误、主动向人道歉,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胡珊珊刚才主动向她坦诚利用报纸攻讦华品的事。

方晨雨说:“没事,她来向我道歉的。”

听方晨雨说完内情,裴文静和姚薇薇对视一眼,都觉得吃惊。毕竟胡珊珊怎么看都不像会道歉的人!见方晨雨脸色不太对,裴文静和姚薇薇没再多问。

三个女孩说着话走远,停在远处树影下的一辆车子恰好被远处开来的车照亮了。后座上有人在抽烟,车灯的光亮远远照过来,并没有完全照亮他的脸,从车外看去只能看见他脸上覆笼着的一片阴翳。他静静地把一根烟抽完了,摁熄烟头,开口说:“开车吧。”

另一边,方晨雨回到家,跑到电话前试着拨了个电话,没人接,拨不通。彤彤睡了,杨铁头也睡了,沈绍元还没回来,屋里有点安静。

方晨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胡珊珊道歉时的神情。是什么让胡珊珊那么害怕?方晨雨想到沈绍元提起过的郑鸿钧的背景,想到那天吃饭前郑鸿钧说他会去调查清楚。当时方晨雨根本没在意,现在一联系沈绍元说的那些话,方晨雨心里有些发慌。

郑叔叔是好人。

方晨雨想到那个坐着火车在家乡与省城之间来来回回的冷寂男人。那时候的郑鸿钧看起来像是与整个世界隔绝了。如果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不会为家人的死那么痛苦。

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他本来已经远走海外。他应该很厌恶那些事,并且决定永远不再沾染。

只是在听到亲人出事的噩耗之后他不得不回来,接手那些他不愿接手的东西,面对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险恶。

方晨雨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到天亮之后,方晨雨一骨碌地爬起床,跑到电话旁紧张地拨通昨晚背下来的那个号码。

这次有人接通。

“喂?”那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清晨初醒的哑意。

“郑、郑叔叔。”方晨雨依然紧张。

“晨晨?”郑鸿钧一下子认出了她的声音。

“是我。”方晨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她想给郑鸿钧打电话,却没想好要怎么说。按照沈绍元和关峻的劝告,她应该装作不知道郑鸿钧的背景,不再和郑鸿钧往来。可是郑鸿钧从来没做过不好的事。方晨雨喊,“郑叔叔。”

郑鸿钧轻笑一声:“怎么了?”

方晨雨开门见山地问:“找人去闹事的人是胡珊珊吗?”

郑鸿钧并不意外方晨雨能猜出来。他只是有点意外方晨雨会打电话给他,难道她想替那个女孩求情吗?别说他不准备真对那个女孩做点什么,就算他真的想做,方晨雨也不该开这个口。善良是好事,过分善良就是愚蠢了。郑鸿钧说:“对,我叫人跟着那几个来闹事的人,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她。”

方晨雨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我从哥哥那里听说了郑叔叔家里的事。”

郑鸿钧眉头一跳。

方晨雨说:“如果有人做了坏事,那就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电话上轻轻跃动,方晨雨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像是要敲进郑鸿钧的心里,“郑叔叔,我觉得您现在很好很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以后我去找郑叔叔的时候,哥哥他们会很高兴,说郑叔叔很厉害,我可以多和郑叔叔学东西。”

郑鸿钧安静地听着。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干净,比窗外的阳光还有明亮。以后会越来越好?

郑鸿钧从来没想过未来,他也认真创业、把握机会,只是“越来越好”这种事离他仿佛有些远。从小他就生活在黑暗之中,后来他想过要带母亲逃离,却终归逃不开。从小到大他耳濡目染的就是那些不光明、不磊落的手段,解决事情也习惯性地往那些手段去考虑。

“未来”吗?

郑鸿钧说:“你不怕我?”

方晨雨老老实实地说:“我怕的。”她停顿了一下,“但是郑叔叔很好很好。”

郑鸿钧笑了出来,笑声比平时多了几分朗然。将来有一天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当一个清清白白正直可靠的人吗?郑鸿钧没想过,这年头不看出身的人太少,哪怕他从前没沾染过那些事,父辈所做的一切还是会压在他身上。他相信方晨雨那位兄长肯定劝诫过方晨雨离他远一点,这是所有长辈都会做的事——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妹妹和这样一个人走得太近。

就是方晨雨这孩子比较傻。

她觉得他对她好,他就是个好人——哪怕他可能对胡珊珊用了什么龌龊手段也是个好人。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干干净净,黑白分明。

郑鸿钧说:“好,我会记住你的话。”

方晨雨放下心来,结束了和郑鸿钧的通话。她也害怕自己这通电话打得太突兀,但她实在不想郑鸿钧真的对胡珊珊做点什么,没有必要为了那种无关要紧的事再染黑自己的手!

方晨雨挂断电话,抬头一看,却发现沈绍元靠在门边看着她。

见沈绍元眉头微微蹙起,方晨雨甜甜地喊:“哥哥。”

沈绍元走到方晨雨身边,伸手揉了揉方晨雨柔软的头发,说:“你是有主意的,我不劝你。”有时候方晨雨看事情比他还要通透。这样也好,与其让方晨雨背着他们和郑鸿钧那种危险人物往来,还不如把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摆在明面上。

方晨雨笑眯眯。得到了郑鸿钧的保证,方晨雨心放回了大半。既然知道背后搞鬼的人是胡珊珊,她也没必要太挂心石磊妈妈那边了,相信经郑鸿钧那么吓了那么一下,胡珊珊应该不敢再搞鬼。

方晨雨安安心心地上学。期中考成绩很快出来了,方晨雨还是第一,裴文静也努力追赶着孙志清,企图夺回第二的位置。一班二班的学生暗暗较着劲,二班有孙志清在,居然团结得像铁板一块,整体成绩提升得很快。

祝彩月坐不住了,私底下找上方晨雨,说:“你是我们一班的,怎么和二班的人那么好?你不能多花点时间在自己班上吗?”

方晨雨被祝彩月说得一愣一愣。她说:“我晚修的时候有帮老师讲卷子呀!”她是数学课代表,她们班数学这科可是遥遥领先于二班的!

祝彩月沉默了。方晨雨确实没义务花自己的时间帮班上的人,该做的事方晨雨也做了。祝彩月没再说什么,只在私底下找上叶培汝:“我觉得班长还是该由方晨雨同学来当。”

一开始班上很多人都对方晨雨不服气,经过半个学期的相处之后却没有人再针对方晨雨。正相反,所有人都愿意听方晨雨的话,甚至很多人都暗暗羡慕方晨雨那个社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说想加入。

祝彩月也属于一开始不服气的那批人。可是方晨雨根本没和她针锋相对。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方晨雨已经大步大步往前走,她们还在原地跳脚。跳脚也没用,方晨雨会越走越远,根本不看她们半眼。

同学喜欢方晨雨,老师也喜欢方晨雨,就连叶培汝也是喜欢方晨雨多于喜欢她这个班长。

祝彩月起初还会妒忌,现在她只想把班长的位置给方晨雨当,好好压压二班的嚣张气焰。

叶培汝拍拍祝彩月的肩膀,含笑说:“你的想法我知道了,回去上课吧。”

祝彩月弯身朝叶培汝鞠了一躬,转身跑走了。

叶培汝有些欣慰。班里的暗流他不是不知道,但都是学生之间暗中较劲,没闹到明面上他也没法调解。没想到半个学期下来,不仅方晨雨越来越出色,祝彩月这些小女孩儿也有了成长。

叶培汝也没换掉祝彩月这个班长,只私下找方晨雨聊了聊,把祝彩月的意思告诉她。

方晨雨这才明白祝彩月不是跑来挑她的刺,而是想把班长这位置给她做呢!乍然听到祝彩月的转变,方晨雨颇有些不习惯,她笑眯眯地说:“我会配合班长工作的,您尽管安排事情给我们做。”

叶培汝叮嘱:“别去挤兑人,女孩子脸皮薄。”方晨雨可不是肯吃亏的性格,这不,把祝彩月都整服气了。

方晨雨忍不住说:“我也是女孩子!”斗斗嘴怎么能说是挤兑!

叶培汝摆摆手,脸上只写着一句话:你走你走你赶紧走。

什么意思呀!

她脸皮也可薄了!

方晨雨乖乖跑了。

学校这边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外面却不怎么平静。

省报那边刊出了方晨雨的稿子,还放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主编在稿子后面夸了一通,一方面夸稿子写得好,另一方面则夸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南方大地、中国要“引进来”也要“走出去”,有省报这样旗帜鲜明地夸奖,算是给华品狠狠地打了一波广告!

同时有的人也倒了霉。蒂娜姐妹俩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没事就告告侵权的媒体,专业得很,捏造事实诬陷华品的记者和报社都摊上事儿了,吃了一通越洋官司,不仅要赔钱,还声名大损!

而在这时候,裴成军难得出来陪女儿过周末,带来了一个镇上的大消息。

第五十章

镇上破获一桩走私大案!

理论上来说, 这桩大案不是镇上单独破获的,而是省文物管理处、省公安厅协同办案。走私的东西自然是文物!

方晨雨和裴文静还在镇上念初三时, 省里陆陆续续有传言说镇上有“宝贝”, 光是方晨雨遇上的“寻宝人”就有好几批。这个情况也早早引起了裴成军的注意,一直让老吴紧盯着这些外来者的动向。

没想到还真人赃并获地抓着了走私犯!说来也是凑巧, 那些走私犯原是到镇上去寻宝的, 后来发现这地儿僻静,非常适合交易, 小心翼翼地试着完成几次小型交易之后胆儿大了,直接来了一次大交易。

结果怎么样?结果当然是人赃并获!

其中过程有些曲折, 不过总的来说结果是好的, 眼下没有人觊觎太溪谷的“宝贝”了, 都在议论走私犯干的事儿。镇上有些人也回过味来,胡珊珊爸爸做的不就是这种事吗?胡珊珊爸爸还真被抓了,很多桩“交易”都是他牵的线!

不得不说, 胡珊珊爸爸在这方面真有点天赋,自家人的偷挖不了了, 就领着人去别的地方挖,挖久了真让他在“圈内”有了名气,很多大人物都经他这儿去干走私。

裴文静把这事儿告诉方晨雨, 方晨雨听得一愣一愣的。裴文静说:“听说这回牵扯到了省里的人,省城这边恐怕也不会平静。”

方晨雨说:“感觉这些事离我们远着呢。”哪怕是发生在镇上,什么省里的大人物、什么特大文物走私案,对方晨雨而言都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裴文静觉得也对。她说:“本来我还担心爸爸会卷进省里的神仙打架里头, 没想到他一点都没在意,反而借机拉文物管理处的专家去太溪谷考察,想着能不能把太溪谷开发成人文景点。”

方晨雨瞠目结舌:“那不是放棺材的地方吗?”

裴文静说:“听说上头有些古迹挺有研究价值,专家在我们镇上住了好些天。”

方晨雨不由有些佩服裴爸爸。裴家祖上没当官的,大多以经商闻名,裴成军从小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做起事来与其说是镇长,不如说是个“开发商”,简直为镇子的发展操碎了心!

方晨雨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回到家后却发现有人在往关峻家里搬东西。这次搬的不是新箱子,而是简单的行李。方晨雨一下子认出了提着箱子的人是关峻爸爸。

关父也注意到方晨雨。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不错,点头说:“晨雨回来了?”

方晨雨乖乖回答:“对呀,刚和裴裴去看了场电影!”以前在镇上可没有电影院,到了省城这边她偶尔也能和裴文静去奢侈一把。方晨雨注意到车子的后备箱里还有些小件行李,热心地跑过去说,“关伯伯,我帮你!”

关父见方晨雨虽然小胳膊小腿的,眼睛却灼亮无比,一看就活力满满,也没拒绝,分了两件小行李给方晨雨拿。

方晨雨麻利地拎起行李,好奇地问:“关伯伯,您这是要搬回来住吗?”

“对。”关父向来言简意赅。

“伯母是不是也一起回来?”方晨雨眼睛更亮了。关峻妈妈可温柔了,她喜欢关峻妈妈。

“对。”关父说。

“您和师兄真像!”方晨雨忍不住说。

“怎么说?”关父不由看向方晨雨。

“师兄长得像您,脾气也像您,连说起话来都像您。”方晨雨说,“师兄和哥哥一起出去的时候,别人都看不出他们是同龄人!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很严肃,要是不熟悉的话可能会有点害怕!”

关父仔细听小姑娘说完,抬眼一看,瞧见关峻迎面出来了。关父看了眼方晨雨,又看了眼自家绷着脸的儿子,眼底染上了罕有的笑意。

“爸。”关峻喊了一声。

方晨雨这才注意到关峻出来了,脸上有些发烫。她刚才和关峻爸爸说的话,关峻都听到了吗?方晨雨小心翼翼地喊:“师兄。”

关峻伸手接过方晨雨手上的行李,把它们搬进关父关母房间里。他走出来时见方晨雨在偷瞄自己,边和方晨雨往外走边问:“我很严肃吗?”

果然听到了!方晨雨立刻否认:“没有没有。”

关峻哪会听不出方晨雨的言不由衷。他努力缓和自己的脸色,却还是想象不出绷着脸以外的表情。他只能转开了话题:“这次爸爸调回来比较突然,妈妈还在那边收拾东西,过几天才会回家。”

关峻解释之后,方晨雨才知道关父这次调职居然和镇上破获的那桩特大走私案有关系。走私案只是整个风波的冰山一角,走私案背后牵连的人才厉害,直接让省里腾了几个位置。关父这次就是回来顶个缺。

本来关父还想在底下历练几年,可惜上头要他回来他也只能回来。

方晨雨说:“挺好的,以后师兄你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曦曦一定也会很开心!”

方晨雨和关峻一起拎着两小袋行李往里走,脑中却控制不住地想到了方立平。上一次见面还是开学的时候,那时他们都没有好好道别。过后她才从龙丽雅那里知道,方立平要去西北了,可能两三年都没法回来。

方立平不敢和她们道别。

方晨雨忍不住转头看向关峻。关父关母不在家的时候,曦曦都是归关峻和关老爷子管的,但关峻年纪也不大,关峻只比她大一岁而已。关峻是从什么时候变得稳重又可靠的呢?

关峻捕捉到了方晨雨的目光。他停下脚步。庭院里阳光很好,哪怕是秋末冬初了,站在院子里依然浑身暖洋洋。阳光落在方晨雨脸颊上,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透亮,那双向来灼亮的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失落、几分疑惑。

回想一下刚才提到的话题,关峻一下子明白过来。关峻说:“将来方叔叔也会回来的。”

方晨雨一怔。她想了想,说:“如果那是他想做的——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那么他不那么早回来也没有关系。”

要一个人离开他热爱的事业,无疑等同于夺走了他的生命。哪怕是到了杨铁头这个岁数,有事做和没事做时的精神状态也不一样。

至少杨铁头现在可比以前精神多了。

也许彤彤还是需要“爸爸”这个角色的,但她已经不那么需要了。

方晨雨说:“我只是觉得师兄很厉害。师兄只比我大一岁多,却比我成熟很多。”

关峻说:“你已经很厉害了。”他实在想不出方晨雨再厉害一点该是什么样。

两个人齐心协力把行李搬完,方晨雨才回到家里。杨铁头去安保公司那边了,彤彤又和曦曦一起去学画画,家里只有沈绍元在。方晨雨对沈绍元说:“哥哥,关伯伯搬回来了!”

沈绍元看着有些愁眉不展,似乎没听见方晨雨的话。方晨雨不由抓住沈绍元的手腕摇了摇。

“哥哥你有什么烦恼的事吗?”方晨雨忍不住问。

“没什么,我听宋姨说妈妈生病了,一直撑着没看医生,有点担心。”沈绍元叹气,“宋姨还说妈妈和俄国派来的技术人员起了冲突,现在整个厂子停摆了。”

方晨雨拧起眉头。她说:“那我们过去看看阿姨吧!”

沈绍元一顿。

方晨雨疑惑地看着沈绍元:“不能去吗?”她抓紧沈绍元的手,“虽然工作上的事我们可能帮不上忙,但是可以盯着阿姨吃药!”

沈绍元放心不下龙丽雅,和方晨雨一起去接了彤彤,兄妹三人一起去龙丽雅厂子那边。

方晨雨还是第一次见到龙丽雅的厂子。这是个大型机械厂,厂区位于省城远郊,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正是因为远离市区,机械厂占地广阔,员工也多。

厂子的主要业务是生产大型卡车,用于物流运输的那种,效益一直不错,问题就是这几年生产线频频出问题,机器维护失当、零件精度下降,不得不请俄国专家过来检查和维护。

秋末冬初,风高物燥,地上的草叶早已枯黄,两边的树木也掉光了叶子,颇有几分深秋的肃杀之意。

远处的空地上停着的一辆辆大型卡车,车型又高大又漂亮。方晨雨和彤彤站在行道树下满眼赞叹地看了一会儿,彤彤说:“妈妈很厉害。”

方晨雨点头。

兄妹三人的到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不管是沈绍元还是方晨雨都长得非常出挑,彤彤也比同龄人要好看,厂子的工人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也只是看几眼而已。

方晨雨注意到很多人脸上都有愁色,立刻想起沈绍元说的话。厂子真的出了问题吗?

方晨雨牵着彤彤紧跟在沈绍元身后,很快找到了龙丽雅的办公室。龙丽雅坐在办公桌前,用手抵着额头,满脸都是疲惫。

沈绍元轻轻推开门,看向被方晨雨牵着的彤彤。

彤彤会意地喊:“妈妈。”

龙丽雅猛地回神。

龙丽雅看到站在门口的兄妹三人,不由一愣。她急着想解决厂子的问题,尽量抽出时间来照顾三个孩子,可惜有的事情越着急就越做不到,厂子反而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比如这次生产出来的五十辆卡车都出了问题,还不是调试、检修能解决的问题,要是卖了出去的话肯定会出事。这五十辆卡车的处理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必须及时检查出整个生产线潜藏的问题,不能再出现同样的事!

龙丽雅问:“你们怎么来了?”

彤彤跑过去,拉着龙丽雅的手说:“妈妈,你生病了?”

龙丽雅不由看了沈绍元一眼。

沈绍元已经从关峻那学了一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让妹妹上最简单!

在彤彤的注视下,龙丽雅不得不把医生请过来,乖乖打了针、吃了药。眼看兄妹三人还要赖着不走,龙丽雅有些无奈:“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彤彤说:“姐姐说我们要看着妈妈吃饭。”

于是兄妹三人在厂子里用了晚饭。

方晨雨在傍晚时看到了俄国那几个技术人员,长得挺凶,个个都高大得很,还有个人是红头发的。方晨雨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才和沈绍元一起带着彤彤回了市区。

方晨雨知道了龙丽雅的困境,思来想去,决定找江咏絮商量一下。江咏絮把安保公司打理得有声有色,头脑非常灵活,方晨雨觉得江咏絮说不定会有办法。

江咏絮当晚就跑了趟龙丽雅那边。

几天之后,省电视台的新闻时间播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新闻:西丰机械厂销毁五十辆问题卡车。

新闻时间播出了西丰机械厂销毁卡车的过程,看着那一辆辆巨大的卡车逐一被销毁,不少人都觉得震撼不已。方晨雨也看到了这个新闻,她与沈绍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吃惊。

第二天中午,龙丽雅回家来吃饭。她没了上次的病容,脸上带着笑,亲自下厨给杨铁头和方晨雨兄妹三人做了顿午饭。

龙丽雅见方晨雨和沈绍元齐齐看着自己,笑着说:“是江女士点醒了我。我当时缺的是决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只看到眼前的困局,没有从长远去考虑,连五十辆问题车都舍不下的我是不可能带着厂子都下去的。看到我们销毁问题车之后,俄国那些专家干脆地帮我检修完生产线,没有再推脱,眼下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方晨雨说:“那就好!”

龙丽雅说:“不过我想培养一批自己的技术人员。这次危机是过去了,但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呢?技术在别人手上,我们的咽喉就掐在别人手里——出点大问题、小问题都得仰仗别人。我觉得外国能出专家,我们一定也能。”

龙丽雅说的事,三个小孩都没完全明白,不过看见龙丽雅眼底蕴藏的光彩之后兄妹三人都很高兴。比起那满面愁容的模样,这样的龙丽雅多有精神!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午饭,龙丽雅又回了厂子那边。没想到龙丽雅的车子刚开进大门,守门的安保人员就对龙丽雅说:“龙厂长,刚才有位先生来找您。”他边说边把登记表递给龙丽雅。

第五十一章

郑鸿钧。

这个名字很多人都听过, 他是南华省商界新秀,他热心慈善事业, 创业以来每年不吝捐赠钱和物资。但, 很少人愿意提起他,虽说这不是看出身的年代, 大多数人对某些灰色领域却还是讳莫如深。

龙丽雅眉心直跳, 不知道郑鸿钧为什么会过来拜访。她放下登记本,把车开进厂子里。郑鸿钧拄着手杖站在走道尽头远眺, 仿佛在注视着远处停着的一辆辆海蓝色卡车。

“郑先生。”龙丽雅走上前打招呼。抛开郑鸿钧的出身不提,龙丽雅对这位年轻的创业者还是非常看好的。

郑鸿钧转过身, 也不介意自己右脚微跛的事实, 淡笑着说:“冒昧登门拜访, 希望龙厂长不要介意。”

龙丽雅听说郑鸿钧当年相当出色,十五岁就被国外大学破格录取,跟的还是颇为有名的导师, 若不是家里出了事,他应该已经在国外组建自己的研究所。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郑先生待人处事天生带着几分学者才有的温文尔雅。

这样出色的一个人,应该能摆脱“郑”这个姓氏带给他的阴霾。

“请进。”龙丽雅念头飞转,最终还是向郑鸿钧提出邀请。

郑鸿钧跟着龙丽雅走进办公室, 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屋里的陈设简朴明快,看得出办公室的主人是个干练又磊落的人。他眼底露出一丝欣赏,坐下与龙丽雅聊了几句便直入正题:“我有个国外的朋友想出售他手里的技术,不知道龙厂长有没有兴趣。”

龙丽雅又回家一趟, 回的是方晨雨她们住的那边。上一次回来,龙丽雅得知关峻父亲搬回来了,只是没时间也没理由去拜访,这一次她必须厚着脸皮去见关父一面。

谈话的内容自然与郑鸿钧有关。

郑鸿钧带来的技术让龙丽雅心动了。但心动的同时,龙丽雅也清楚自己做出决定之后将面临什么样的风险。或许她的厂子会成为郑鸿钧的跳板,又或许她的厂子会被郑鸿钧带进万劫不复的绝境。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关父听完龙丽雅的来意,也有些意外。郑鸿钧这个人很多人都盯着,以前郑家就和省里一些人有牵扯——据传郑鸿钧父母会出事就是因为“靠山”过河拆桥。郑鸿钧早早出了国,没沾染这些东西,回国替父母办完葬礼后做的也是正正当当的生意,大多数人看到郑鸿钧三个字时都会在心里打个圈,意思是“待观察”。

没想到郑鸿钧居然挑中龙丽雅的厂子。说龙丽雅没背景,不算没有,她是龙老爷子疼爱的小女儿,还生下了首都那个沈家的儿子;可要说她有背景,她又和家里闹得挺僵——将来龙老爷子一去,她怕是只剩下姓氏还和龙家有关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郑鸿钧才选择龙丽雅这边?一个虽然不能完全被掌控、但也不可能和当初郑家那些“靠山”一样翻脸不认人的合作对象——或者说一个不错的跳板。

不管怎么样,技术都该拿下!

关父给予龙丽雅肯定的答案,鼓励龙丽雅放开手去做,眼下他们不缺资源、不缺生产力,缺的就是技术!如果不想一直当“世界工厂”,永远只生产一些无关痛痒的配件,拿下新技术、转化新技术是必须的!

关父送走龙丽雅,旁听完他们对话的关峻有些走神。

也许关父会理性地推断出郑鸿钧选择龙丽雅的种种原因,关峻却莫名地想到了方晨雨。那天在机场郑鸿钧明明要走向别的方向,看到方晨雨后却特意停下来喊住她——还有南华百货的主动。种种迹象无不透露着郑鸿钧对方晨雨的不同。

方晨雨不会说谎,她和郑鸿钧应该确实只是在火车上萍水相逢。

那么就是郑鸿钧单方面对方晨雨有点特别。

关峻眉头跳了跳。这个人太危险,而且从关父的话来分析,这位郑先生应该入了很多人的眼,只是因为背景的关系而让很多人处于观望状态。

“在想什么?”关父坐回书桌后,开口询问若有所思的关峻。

“这样好吗?”关峻说,“我们还不知道这位郑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关父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东西分量够不够。龙女士是个很有魄力也很精明的女人,要是对方拿出来的技术不足以让她心动,她也不会特意来一趟。”

关峻沉默。

关父说:“这桩特大走私案有人提供了不少线索,甚至还顺藤摸瓜摸到不少确切的罪证——不是走私的,而是贪污受贿的。原本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的那位就是被波及的人之一,”关父平静地道,“仔细比对一下波及的人,你会发现他们和当初跟郑家有牵连的人是重合的。”

关峻眉头跳得更厉害了:“您的意思是,这桩特大走私案是他引出来的,目的是把当初制造‘意外’的人拉下来?”

当年那些人要处理一些隐秘事宜时找郑鸿钧父母合作,后来见郑鸿钧父母势弱又趁机制造了导致他们死亡的“意外”,想让那些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虽然关峻瞧不上那些阴私手段,但他更瞧不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若不是自己先做了亏心事,又怎么会需要借助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郑鸿钧的出身固然不值得夸耀,可这些衣冠楚楚的家伙又好得到哪里去?

“对,他从头到尾都布置得非常缜密。”关父不吝夸奖:“郑鸿钧这个人心性稳,手段也够高。只要他足够聪明,不去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以后的成就应该不会低。”

关峻绷着一张脸没说话。

连他父亲都夸郑鸿钧,那他没理由对郑鸿钧怀有偏见。可一想到那天郑鸿钧远远注视着方晨雨的目光,关峻心里就有某种奇异的预感:他大概永远不可能和这个人成为朋友。

关峻很快释然。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