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如指间砂上一章:第4章
  • 爱如指间砂下一章:第6章

无双门的人混杂进杂耍班,自然是要寻机会替自己的师父报仇。可惜大仇未得报,自身反倒难保。当日的刺客,安然逃脱的,只有叶锦添。

其余的一干人众,死的死,伤的伤,只要还留有一口气,都被关押进白家堡的地牢。

无非是想引叶锦添前来。白相迎与他交手,已经明白地感受到其隐藏的那股潜力,或者,他将是比赵无双可怕上千倍的敌人。若不早日除去,他日必成心头大患。

另一边,若菡心心念念的,都是此前的邂逅,此后的仇杀,脑子混乱不堪,竟然越发难过,心神恍惚了。那天夜里,她偷偷地去地牢,想套问出叶锦添的藏身处。

她跟自己说,此人是爹的死对头,杀了他,能保爹的安全。但事实上,若菡的武功尚不及叶锦添的一半,就算去,也必定徒劳。若菡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自己也分不清出,她是要抓他,还是放他。

当若菡走到地牢的门口,便听见里面细碎的打斗声音。她推门进去,铁链锁着的,架子上绑着的,手执银枪的,还有事先预留在地牢中的伏兵,簌簌地混战成一团。叶锦添看到若菡,一个箭步飞身过去,银枪已然架在她的脖子上。

卸下兵刃,后退十步。

有人质在手,白家堡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若菡,除了恼怒,竟还有一些欢愉和激动。叶锦添带她离开了白家堡,离开了洛阳城,一直到邙山脚下。他冰冷地说,你可以回去了。若菡咬着牙,问他,为什么不杀我?叶锦添算是恩怨分明的人,说,造孽的是你爹,我不会伤害无辜。

这个时候,旁边忽然有人从马上坠下来,叶锦添的话说到一半,脸色大变,立刻跳下马来。若菡见他如此紧张的模样,让若菡心生嫉妒。她也走过去,问,她是谁?

没有谁理睬她。

若菡从怀里掏出一瓶她随身携带的黑玉断续膏,扔在地上,冷冷地说,给她止血吧,否则,活不过今晚。

叶锦添抬头看她,眼中有感激的神采。若菡低下头去,又看了那女子一眼,黯然地,转身离开了。后来发生的事,很久很久,都与叶锦添无关。

再见,便已是两年之后。

两年后。

依然是洛阳白家堡。

有神秘人递上拜帖,约白相迎到恶狼谷一聚。若菡想到叶锦添,久未有波澜的心,骤然动荡起来。白相迎不动声色,坚持独自前往。这两年他遇到过很多挑战他的人,从来只是对方战败,他想,这一次他不会例外。

若菡得不到允许,只得偷偷地跟随白相迎。到了恶狼谷,发现那里竟然多了很多的武林人士。包括江湖百晓生,以及武当和昆仑的掌门。

看来,是对方故意要将战事宣扬。

若菡更为紧张了。她化妆成三清帮的弟子,在观战的人群之中,一双眸子清澈如泉。她所找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父亲,还有那夏战术的神秘人。

后来,若菡看到父亲的长剑,也看到冰冷的银枪。

白相迎的嘴角泛起戏谑的笑,说,原来是你。

银枪的主人叶锦添也笑了。她说,我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今天。

除了叶锦添,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当年,白相迎在恶狼谷打败赵无双,并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无双门就此溃散。而在赵无双死后,三年不到,他的弟子便用同样的方式刺穿了白相迎的心脏。他们觉得实在很难想象,短短两年,叶锦添有如神人相助,不但武功纯熟不少,内功也大为长进。

叶锦添看着白相迎气绝的那一刻,也看到了若菡眼里燃起的仇恨,仿佛有一团雄兄弟烈火,将他围困,他却只觉得冷。

若菡冲上去搂着白相迎的尸体,已然泣不成声。她草草地葬了父亲,回到白家堡,吩咐了下人准备了好几缸醇烈的酒。还有火药。

引线是她亲自埋的。火把是她点燃了扔进酒缸的。白家堡的人一夜好梦未遂,便只剩绝望的凄惨的呼喊。若菡眼睁睁地看着,没有掉一滴泪。她还记得父亲说过,做大事,须得不择手段,就算有再多的牺牲,为了达成目的,也是值得的。她从没有想其中的对错,因为父亲就是她全部的信仰。现在,这个信仰破灭,她便如失控的野兽,横冲直撞,无论伤害别人抑或伤害自己,只要破除眼前的牢笼,她都甘愿。

杀父仇人叶锦添,便是这个牢笼。

若菡想着,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雾气降下来,洛阳城外无边的夜色,深棕色的骏马一路驰骋。有心的人,或者还能看出马的身上透着隐隐杀机,而马的主人,除了仇恨,还有些解不开的繁琐郁结。

只是,她顾不上了。

她一路披星戴月,赶到京城,然后细细地打探,知道叶锦添果然在这里,并且已然在重新筹建无双门。她便用内力震碎了自己的心脉,又用宝剑,在身上划了数十条深浅不一的口子。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忽视时而顿重时而急促,只是为了让叶锦添相信,她要在十二时辰以后才能出现在无双门的门口。

若菡知道,叶锦添不会置她于不顾。他曾经多次放过她,她能笃定,叶锦添算是个善良的人,通常这样的人是最容易被欺骗或利用的。这虽然是一场豪赌,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但她已破釜沉舟,便不惧拼得鱼死网破。

若菡疼得渐渐昏睡过去。醒来,已经到第二天的深夜。

而此时的叶锦添,回想起当年,自己一度被白相迎逼得走到头无路的时候,无奈逃往南方,却意外地在括苍山上遇见失踪已久的天地老人。为了学他的一身武艺,又为了替师父报仇,他不得不忍辱负重,投入天地老人门下,虽然学得绝世的武功,却始终觉得惭愧无法释怀。

那天夜里,他便满腹心事地跺出去,在雾气弥漫的街道上,看见了奄奄一息的若菡。

【 忘忧难忘忧 】

月圆夜。无双门的后庭中,有渺渺的琴声。抚琴的女子,伤势未痊愈,是以那凄迷的琴音中,又带着些许紊乱,和力不从心。

若菡没有料错,叶锦添果然救了她。她跟他说,白相迎一死,仇家自然找上门来,趁机毁了白家堡,她亦九死一生才逃到京城。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叶锦添不忍弃之于不顾。更何况,慈悲如叶锦添这样的男子,他甚至觉得白相迎虽然十恶不赦,他的女儿是无辜的,毕竟自己另她失去了父亲,变做丧家之犬。他找不到一条理由来阻止自己收留她。

他也曾问过她,我杀了你爹,为何你的眼里没有半点仇恨。

若菡暗笑。她不是没有仇恨,而是仇恨太深,她又如此善于掩藏。她回答她,谁说我不恨你了,但我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杀了你为父报仇。与其被仇恨蒙蔽了,倒不如忘记。等我的伤势复原,我便会离开这里,西域也好,南疆也好,只要忘记中原所发生的一切,也不会再见你。

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渲染的是自己的悲愤与无奈,比深明大义缴械投诚更容易叫人采信。叶锦添虽然有绝世的武功,但因为心善,欠缺了城府。

半月之后,无双门不但修葺翻新,原先散落的弟子也逐渐回来,而武林中不少的浪人剑客,也慕了叶锦添的名,前来投诚示好。

叶锦添喜上眉梢,随即便又开始筹备婚礼。

与他成亲的女子,若菡见过。还在两年前,叶锦添以她做人质逃出白家堡,那女子从马上跌落下来,若菡还给了她一瓶救命的黑玉断续膏。

住进无双门以后若菡才知道,她叫赵小蝶,无双门的大小姐,众人捧在手心的小师妹。与叶锦添更是两小无猜,情意相投。

这女子,始终让若菡觉得骨鲠在喉。

她的伤势即将痊愈,陷阱已然布置妥当的时候,叶锦添要跟赵小蝶成亲。只觉得有人当空浇了一盆冰水,透心的凉。

那天夜里,三更未到,睡眼惺忪的小丫鬟仓皇来报,说白姑娘突然面色发白,周身颤抖不止。叶锦添披了衣裳过去,见若菡额头上冷汗直冒,嘴唇发紫,一个劲捂着胸口,表情十分难过。

他赶快扶她坐起来,从背后抱着她,殷殷关切地问,白姑娘,怎么会这样?若菡虚弱的说,这是自幼便留下的疾患,每年总要发作两三次。

叶锦添有些失措,问,那该如何是好?

若菡推辞,摇头说,你无须担心,痛过这七天,便没有大碍了。

叶锦添一听,想她如此的模样要持续七天之久,仿佛苦过让自己受刑。又问,每次发作的时候,难道都是这样硬撑过去?

若菡的声音,细若游丝。她说,以前爹还在的时候,每次病发,他都会带我去一个叫忘忧谷的地方,用那里的一种草药为我止痛。

话音一落,叶锦添便吩咐身旁的丫鬟,赶快请宋大侠和刘先生来,就说我有事要相托。若菡制止,说,那草药必须是新鲜的,一经采下,便要即刻送服。

叶锦添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吩咐人备马。若菡问他做什么。他说,既然是这样,我送你去忘忧谷。他这样殷切,反倒令若菡心痛。

忘忧谷在一座山崖底下,四周都是峭壁,只有东面的一线天,才是山谷与外界惟一的通道。若菡在这里埋下的火药,足可将山石都震碎。埋葬他二人。因为她不能与叶锦添正面交锋,凭她的武功,伤不了他分毫。她在无双门,要得到的不是叶锦添的信任,而是他更多的同情。

这样才有机会同归于尽。

这样美妙的词汇让若菡觉得痴醉。又尤其,是在得知叶锦添将要与赵小蝶成亲,她便知道,她已经逃无可逃。

她终究还是爱上他。只是她选择了毁灭,而非向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示好。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悄悄引爆火药的那一刻,若菡的眼角滑出泪水。叶锦添问她怎么了,她呆呆地站着,没有说话。叶锦添又问,你说的那种草药,在哪里?若菡凄然地笑,仍是没有说话。

叶锦添心里糊涂,诧异地望着她,又叫她白姑娘,白姑娘。她忽然开口,说,你可不可以叫一声我的名字。

若。菡。

她听着,忽然扑过去钻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那引线燃烧的味道传入鼻息,仿佛越来越浓烈,她便将他楼得越来越紧。

等叶锦添发现了各中的异样,大惊失色。可他竟不疑心是若菡在搞鬼,反倒拉着她,说,这里好像有些不寻常,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若菡怔怔地摇头,迟了。

那碎裂的岩石,迸开的泥土,像焰火一般四散飞溅。忘忧谷轰然毁灭。

【 何处得秋霜 】

若菡再醒来,叶锦添完好无损地陪在她身边,是野外荒僻的山林,还有蝉鸣和蛙声。月光茕茕,一地都是清冷。

叶锦添叹息,问,你非杀我不可?

若菡狠狠地点头。

叶锦添于是扔出一把短剑,闭着眼睛,示意自己不会反抗。若菡的眼中布满血丝,双手拿剑,却还是不停地颤抖。

那一剑,她插在离心口有一寸远的地方。

叶锦添看着血涌出来,缓缓倒在地上。

若菡跟自己说,就当是还他方才救她一命的恩情。但她不是不清楚,这一剑偏离了,便意味着她报仇的勇气也不复存在了。她颤颤巍巍地就着夜色走出山林,叶锦添从此与她无关。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清澈的溪水边,若菡看见水中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柳叶眉,芙蓉面,朱唇未启,红如樱桃。

她是激怒攻心,以致内息紊乱走火入魔,一夜白了发。她却嘲笑自己,是未能手刃仇敌不忠不孝以致上天惩罚。

她跪下去,想要触摸她的脸,水却忽然乱了。

两年后,江湖盛传,磨刀门铲除了当年白家堡最后一个余孽,白相迎的女儿白若菡。叶锦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银枪轰然砸地。

若非爱,不会有这么多的从容和偏溺。

若非爱,不会如此紧张如此关心。

偏偏若菡只记得仇恨,记得自己心中的爱,却忽略了那爱也在别处存在,并非没有回音。只是,他还有小蝶。两小的感情,早在若菡出现以后,相形见拙,变成怜爱和责任。但是他是叶锦添,善良而中情义,到了优柔寡断的地步。

若非他从忘忧谷回来,伤重到几乎难以存活,小碟也不会耗尽真气为他续命,断送了自己。

若非如此沉重的馈赠与接受,他也不会背这一生的包袱,释放不了自己。

想念的,都成枉然。

他独自走在喧哗热闹的大街,从傍晚一直到深夜。雾气弥漫中他又想起当初是如何遇到伤重的若菡,心里更加怅然。

远远的,有满头白发的女子走过来,他无心多看,低着头,与她擦肩走过。仿佛有一滴剔透的水珠子洒在他的手背上,他抚掉,掌心忽然寒冷如冰。

很久都不曾温暖过。

【完】

烟雨·龙涎香

文/语笑嫣然

喜帕被掀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惊惶。

傅幽离。荆玉堂。

一个屈膝蜷在角落,眼神颤抖但很倔强。一个举着剑,冰冷地向对方:“你不是傅家小姐,你是谁?”她怯怯地反驳:“我,是。”他的剑又伸出了两分,刚好触到她白皙的鼻头:“傅幽离在哪里?你们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她的身子向后缩,颤巍巍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傅幽离。”

【 壹 】

半个月之前。有人出黄金五百两,买杭州绣庄庄主的项上人头。荆玉堂接了这笔买卖,却不慎中了对方的埋伏。

一个黄衣蒙面的少女救了他。

荆玉堂面不慈,心却软,挑了少女的面纱,佯作冰冷地问她:“你是谁?

为何会出现?”

少女嘟囔着嘴,抱怨道:“你这人好没有道理,不但不感激我,反倒质问我。”

荆玉堂瞧她个子小,眉眼生得浓厚,虽然总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尖刻,却又不失女孩儿的刁钻顽劣。于是收了剑,道了声多谢,掉头便走。少女却在背后发话:“人家刚打算告诉你我是谁,你却走了,是真的不想听了么?”

荆玉堂停下步子。少女扑哧一笑,提高了嗓门:“你听好了,本姑娘姓傅,名幽离。”

“江南第一美人,傅家堡的大小姐?”荆玉堂诧异。

少女听他的语气,皱着眉头,问道:“你有怀疑么?难道我的模样不够漂亮?”

轮到荆玉堂发笑了:“不是不漂亮,只是身为女子应当含蓄矜持。这一点,傅小姐倒让我吃惊不小。”

后来两个人便又各执己见地争论了几句。少女走后,荆玉堂有些怔怔,他这一天说的话,比往常的两三个月还要多。做杀手当沉稳缄默,他竟然忘记了。

第二次,也是在杭州城,荆玉堂路过莲花观,见门口围着很多的人,有白衣的秀才,也有抱剑的武士。他们各自站着,盯住紧闭的观门就犹如盯着杀父的仇人。最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一名爬墙的书生,被人挥刀削掉了一大簇头发,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啦哇啦竟哭了起来。

荆玉堂俯过去听,才知道原来是傅家小姐来观礼上香,而这些人,就为了一睹美人风采,颜面也不顾了。

荆玉堂觉得可笑。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也禁不住那名字的诱惑,找了偏僻无人的角落,轻飘飘跃过墙头,在莲花观转了一圈,直到看见幽离的背影。

一下子,他想起树林里的场景。想起她挑落她的面纱时,她短短一瞬间的羞涩张皇。

然后荆玉堂便躲在门外,听那背影絮絮地忧伤地念着,像是在祈福,又更像倾吐心事。荆玉堂听她说,父亲为了讨好天龙门,将自己许配给门主的弟弟庞啸天,三日之后便要举行婚礼。说着说着,就剩下嘤嘤的低泣。

荆玉堂只觉得心痛,心乱,随即走廊里传来脚步,他便又偷偷离开了。

第三次,婚礼的前一天,荆玉堂看到傅幽离在醉仙楼饮酒。他想她必定心事太过繁重,郁结难以排遣,便上前陪她同饮。

两个人也不说什么,各自抱了酒,咕嘟咕嘟灌下去。

幽离掉了手帕,荆玉堂也不告诉她,擅作主张收起来。揣进怀里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香料的味道顺着手指爬上来,他微微一笑。

想必,这一袭之香,此生也难忘。

第四次,便是眼前。荆玉堂在幽离出嫁的当日,拦了她的花轿,像山贼一样,虏劫新娘。他以为她也是乐意被拯救出苦海的,谁知道,却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女子,怯生生告诉他,我就是傅幽离。

荆玉堂失了方寸。

【 贰 】

新娘是傅幽离,没错。

错的是那黄衣的少女给了荆玉堂一个虚假的身份,空劳他挂心。他在道观所见,不过是傅幽离的背影,与黄衣是少女又九分相似,他却糊里糊涂将这二人拼凑在一起。如今,只觉得混沌,不知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