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宋,给孤留活口。”

韩烨淡淡吩咐,简宋剑势愈加快迅,长剑一挥,黑衣人右肩被刺中,被简宋擒住,与此同时,长青和苑书也将另外二人制服,未及撕开三人面纱,只听得几声闷哼,三个黑衣人颓然倒下。

简宋揭开面纱,见三人七窍流血,行上二楼朝韩烨回禀:“殿下,这三人口中含毒,已经自尽了。”

任安乐神色一凝,眉皱了起来,韩烨开口:“河工的关押之地寻得如何了?”

简宋摇头,“客栈火光冲天,我和长青就先赶回来了。”

任安乐挑眉,道:“这场行刺一点痕迹都不留,沐王爷是个心狠的主,只是今晚看来不是为了刺杀殿下而来。”

韩烨颔首,神色冷沉,“他是为了警告孤沐天府是他手中之物,若孤要染指,下次就不会再顾念兄弟情谊。除了引简宋和长青回来,他恐怕是想让整个沐天府都知道…孤已经到了。”

任安乐神情一凛,“赈灾银未到,灾民遍地哀鸿,若是百姓知道殿下来了沐天府却无所作为,沐天府或许会成危地。”

他们由暗到明,沐王爷下了一手好棋,恐怕在得知韩烨被派往沐天府后,城外灾民的赈粮比以前更加不如,若是沐天府暴动,太子储君之位定会受到朝臣的参诘。

“殿下,是臣失职,让沐王爷查到殿下行踪。”简宋明白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半跪于地请罪。

“与你无关,是孤小觑了沐王。”韩烨抬手。

见韩烨神色如常,任安乐奇道:“殿下,沐王步步紧逼,你打算如何做?”

“简宋,让禁卫军换回衣饰,摆下东宫仪仗,孤要你在一夜之内让整个沐天府都知道孤御临的消息。”韩烨回首,眉宇微扬,“既然他们人人都想让孤现于人前,那孤就等着他们亲自来拜见。”

第二日清早,整个沐天府的百姓都沸腾起来,太子御临的消息几乎在一夜间传得人尽皆知,就连酒坊中也传得有鼻子有眼,饱受天灾的沐天府奇迹般的恢复了些许热闹欢欣。

“殿下,臣惶恐,未知殿下御临沐天府,接驾来迟。”

平安客栈大堂内,钟礼文领着沐天府十来位官员,对着韩烨连连请罪。

任安乐立在一旁,颇为诧异。想不到这个传闻中两面三刀、左右逢迎的沐天知府竟然生了一副温厚忠臣的面相。见他此时自愧涕零的模样,实难想象沐天府的发指之事尽出自此人手中之令。

“哪里,钟大人乃一方父母官,公务繁重,是孤未及告知。”韩烨笑道,一改平时冷淡的神色,对钟礼文极尽和悦。

钟礼文着实一愣,琢磨了一晚上的话对着面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太子爷都哽在了喉咙里,受宠若惊道:“客栈简陋,下官为殿下准备了一间别院…”

“不用了,钟大人,此处甚好,沐天府水灾严重,无虚再为孤耗费财力。”

“殿下说的是,不知朝廷赈灾银何时能到?”见韩烨眯起了眼,钟礼文忙解释:“殿下也知城郊外的百姓饱受天灾,臣只是一介知府,即便是合全府之力,也只是杯水车薪。”

韩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钟大人,百姓遇灾,粮仓里的粮食呢?”

不想太子问得如此直接,钟礼文一凛,垂首回:“殿下不知,沐天府时有饥荒,粮仓里的粮食早就赈灾给百姓了,所剩无几,若殿下不信,下官可开仓让殿下…”

“钟大人言重了,孤自然是信大人的。”韩烨搁下茶杯,清脆的碰击声响起,让一众官员胆战心惊,“八日后朝廷的赈灾银会运到沐天府,大人可有了救急之策?”

钟礼文小心道:“殿下,眼下城中不少大户应还有存粮,等赈灾银一到,臣便向周遭的商人手中买下粮食来救济百姓,毕竟官不夺民产,下官不能强行征收商绅手中的米粮,殿下看此法可好?”

任安乐嘴角勾起,这个钟礼文当真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一句话便阻了韩烨的后路,又为沐天府里盘剥百姓的商人世族寻了庇佑,还名正言顺的将赈灾银有收入囊中的机会,谁不知道沐天府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钟大人说得不错,等赈灾银到了便如此办,也好解百姓燃眉之急,钟大人一心为民,等赈灾银到了,孤便回京,到时定会在父皇面前道明沐天府实情。”

钟礼文脸上喜色顿现,连连朝韩烨拱手:“得殿下厚爱,乃下官之福。”

垂下的眼底却有一丝轻蔑之意闪过,看来沐王对太子实在太过小心了,不过一场装模作样的刺杀,便让这个身娇体贵的太子爷吓破了胆。

钟礼文一起身,便对上了一双肆无忌惮又坦荡的眼,心底一沉,朝任安乐打量片刻才迟疑道:“这位莫非是…”

面前之人虽一身袍服,可难掩女子之身的英武,眉眼稍带邪肆,威气凛然。

“哦,孤忘了介绍,这是大理寺卿任安乐大人。”

“原来是任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钟礼文拱手笑道,眼沉了几分,这个任安乐实在不像是好打发的,听说忠义侯和左相都在这女子身上吃了亏,得小心才是。

“殿下,沐天府的商绅听说殿下御临,今晚在临江楼设下酒宴,希望能觐见殿下,一睹殿下之颜。”钟礼文见太子面带倦色,迟疑片刻才道:“若是殿下疲乏…”

这些商人攀上了沐王这颗大树犹不知足,得知太子驾临,便把心思打到了这位身上,他倒是乐见其成,若是太子品性败坏,以后也可成沐王夺位的筹码。

“无妨,乡绅如此欢迎于孤,孤自然要见见他们…”

韩烨话未落定,简宋匆匆自堂外而来,行到他身旁面色凝重道:“殿下,城外的百姓听闻您驾临,求见殿下…说殿下带来了赈灾的粮食,要入城亲眼见见。”

堂中官员神色顿时慌乱起来,赈灾银八日后才到,无钱买粮,哪来的粮食救济百姓,满怀期望的百姓若是破城而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殿下。”钟礼文朝太子看去。

韩烨挥手,沉声道:“孤乃一国储君,岂是谁想见便见,简直荒唐!简宋,把禁卫军调到城郊,拦住这些难民。”

说完不耐烦起身,朝钟礼文道:“孤有些不适,晚宴时钟大人再来接孤,退下吧。”

钟礼文暗舒一口气,待退出大堂,嘴角挂了一丝笑意。

诸难齐发,我看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能有什么办法,待百姓暴动,太子民心尽失时,他再说动商绅拿出粮食赈灾,便是大功一笔。

客栈房间内,任安乐瞅着垂首和温朔对弈的韩烨,来回打量了数眼,才道:“殿下,你这可是给自己断了后路。”

不消片刻,太子拒见百姓,却和商绅酒肉池林的传言便会传得漫天皆是,她相信钟礼文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不置之死地,何来后生?”韩烨抬首望来,凝视任安乐黑白分明的眸子。

“安乐,城外有三千百姓,禁卫军只有一百人,我要你替我守到明日午时,可能做到?”

任安乐抬眼,然后一怔,她头一次在韩烨眼底看到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太过真诚,竟会有灼目之感,嘴角扬起,负在身后的手却微微握紧,她听到自己格外灿然的声音。

“当然。”

所有你祈愿的,我都会替你做到。

可是韩烨,你能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二十四章

夜晚,临江楼。

宴席未开,一众商绅早已提前一个时辰侯在此处,东宫仪仗鸣锣敲鼓之声响起时,钟礼文领着众人在大堂跪迎太子。

“孤今日与民同乐,一切从简,诸位起来吧。”

脚步声临近,韩烨温润的声音响起。跪着的商绅心里受用,跟着钟礼文起身,见太子贵气逼人、面容和悦,连日来因朝廷派遣钦差入沐天府的担忧一扫而光,甫一抬头,瞧见太子身旁所立的女子,皆是一愣。

来人面容普通,却生着一双极凌厉威慑的凤眼,慢走间可见其大气铿锵,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女着一身绛红对襟曲裾,妆容盛贵,俏生生立在太子爷身旁,神态极为亲密。

天下者皆知,太子乃一国储君,其身侧之位,无人敢与其并肩而处。

这女子是何人?太子爷居然如此骄纵!

“殿下,请上座。”钟礼文到底非常人,不过一瞬便恢复正常,拱手朝太子行礼,引路之间,忍不住朝任安乐多瞧了几眼。中午所见之人明明一副十足的大靖朝官模样,正气浩然,怎么此时倒变成了太子爷身边娇宠的女子?

韩烨坐于上位,见众人对任安乐一脸好奇,笑道:“这位是任大人。”

众人一怔,随即恍然,看着神态亲密的二人立时明白了几分。难怪这女子气势逼人,原来是安乐寨主。传闻她对太子极为中意,曾在金銮殿上求娶,如今看来太子爷也未必不喜,瞧这模样,倒是对她宠得狠。

商绅原本对一同前来的大理寺卿极为忌惮,此时却有些小觑起来,毕竟区区一介女子,能翻得出什么浪来,想来那科举舞弊案也是有太子殿下在背后撑腰,才能判得如此漂亮。

众人笑着恭维,韩烨无半点架子,笑语温纯,让在座之人受宠若惊,更是如蒙圣宠一般。

任安乐打着哈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经意拉了拉韩烨的长袖,隐下的神情有些咬牙切齿,“太子殿下,我只答应替你拦下城郊三千百姓,可没说要陪你对着一帮肥头大耳的奸商当戏子!”

韩烨垂首靠近,眉角微扬,笑容灿然,落音低沉:“任大人说得什么话,你既然答应帮我,多一夜又何妨?”

任安乐看着正大光明调戏她的韩烨目瞪口呆,谁说这个太子温纯良善洁身自好了,都是屁话!

桌上已酒酣,众人见垂首私语的两人神态亲密,皆是一阵哄笑。几个商绅对看一眼,朝韩烨恭敬笑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躯,愿亲临沐天府赈灾,实受我等敬佩,草民为殿下准备了几个小玩意,还望殿下笑纳。”

钟礼文神色一顿,果然如此,说什么为太子洗尘,还不是想攀上这颗高枝。

“哦?”韩烨抬首,“孤今日已是叨扰,怎可再受诸位重礼。”

“殿下言重,能见殿下一面,已是草民等的毕生之幸。”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谢礼,一位商绅轻拍手,俏丽的侍女手捧镶盒鱼贯而入,行到任安乐面前。

任安乐眉一挑,见韩烨坐得稳如泰山,笑了起来。这个狡猾的太子,难怪要坚持带她出席,他恐怕早就猜到此时的场景了。

“殿下,这是草民府上的镇宅之宝,花三年之景在疆北寻得的东珠,草民看此物甚是适合任大人。”一个腆着大肚的商绅起身,掀开盘上红布,圆润晶莹的东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见韩烨神色满意,这人望向其他商绅的声音不免自得起来。

“殿下,此乃上古名剑钟鼎,草民花重金购得,素闻任大人喜好刀剑,希望能入大人的眼。”另一商绅亲手将镶盒端至任安乐面前,满是谄媚。

看着盘上戾气逼人的宝剑,任安乐眉一挑,手骤然探出,剑柄出鞘,在她手中微一旋转,扫出凌厉的剑势,一时室内寒气逼人,她笑了笑,露出满意的神情,“重剑无锋,果真宝物。”

席上之人被骇得冷汗直流,见任安乐嚣张傲然,太子爷满是欣赏,众人叹了口气、腿打着颤口不对心的恭维任安乐起来。

“大人好功夫,让我等敬服。”

“也只有大人这般的女中英豪,才配得上太子殿下。”

能富甲一方的哪个是蠢人,见任安乐甚得太子之心,带来的礼物都往她面前凑,一时宾客尽欢,这个一向见钱眼开的女土匪收礼物收得手软,眼眯成了一条线。

钟礼文望着室中喧嚣之景神色从容,面带微笑,眼却阴沉下来,平日里这些商绅进献给沐王和他的远不如今日送给太子的稀罕珍贵,果真是一群白眼狼!

“诸位厚待了。”笑闹之际,韩烨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诸位献上的俱是奇珍,孤长居东宫,不闻民间钱财,只是不知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免得孤不识珍宝,负了诸位心意。”

韩烨眉色淡淡,望来的目光威压摄人,居首的商绅一凛,福如心至般朗声答:“殿下,草民等所献,皆乃无价之宝,能博殿下心悦,足矣。”

众人接连应答,韩烨眉宇松动,大笑起来,“好,好…沐天府果真人杰地灵,钟大人,你这父母官做得甚好。”

钟礼文坐了半天冷板凳,陡闻太子点名,心底一喜,拱手连称不敢,不经意间瞥见太子眼底模糊的淡漠,心中不安一闪而过。

宴席在深夜悄然结束,众人在临江楼下送走太子行辕,心满意足各自回了府。

空旷的街道,华贵的东宫仪仗格外引人注目,简宋手握长剑,领着随行侍卫隔着十来米距离安静的跟在街道中慢走的两人身后。

秋风肃冷,满月微暗,脚步声不轻不重,恰如韩烨此时的声音。

“安乐,晋南是否也是如此?”

韩烨自临江楼出来后,神情一直淡冷凝重,任安乐知他心里所想,只是回:“殿下接受不了?”

“沐天府千里受灾,百姓死伤过万,这些商人却随手就能拿出可媲美东宫珍藏的宝物来,鱼肉百姓,横行乡里,该诛。”

“天下贪官杀不尽,奸商亦如此,殿下实在无需太过介怀,即便是晋南,又何有至清之处。”

韩烨停住脚,望着月色下盛容淡妆的女子,突然开口:“安乐,京城局势波谲云诡,将来之路无可预测,你可会一直留在京城?”

任安乐一怔,抬首,眼眨了眨,缓缓道:“自然,臣会一直留在京城。”

韩烨眉角柔和,黑沉的眼底似有笑意划过,“那你可会陪我一起创乾坤盛世?…就如当年的太祖和帝家家主一般?”

无声静默,任安乐并未回答,转身朝前走去,掩在袍中的手不知从何时起轻轻握紧,她勾起嘴角,眸中凛冽难辨。

韩烨只是静静看着那一袭绛红的身影,良久后,才听到她略带怅然的回答。

“殿下,您还真爱追忆往昔啊,这世上既然没有第二个韩子安,自然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帝盛天了!”

是啊,世间还有谁能如那二人一般生死相握,天下拱手。韩烨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却不为何,突然觉得,那传入耳里的感慨声竟格外悲凉。

第二日清早,韩烨的房门被急急敲响。

“殿下,不好了。”

“进来。”

简宋推开房门,见太子一身冠服端正坐于案桌前,温朔在一旁小心研磨,神情不由一怔。

“何事惊慌?”韩烨抬首,眉宇淡淡。

“殿下,城外百姓听闻您昨夜和商绅宴席,不肯见他们,现在群情激愤,要闯进城来。”

“看不出钟礼文倒是个急性子,连一日都等不得了。”任安乐一脚跨进房门,身披盔甲,长发束于冠间,手握长剑,抬眼看去,端是凛气逼人,即便是韩烨,见她这般模样走进来,亦是一怔。

“殿下,臣会守住城门,不会让百姓闯进城危害殿下安全,也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百姓丧命在沐天府差卫的大刀之下。”

韩烨颔首,他之所以把禁卫军交给任安乐,不止是阻止百姓暴动,更是为了以朝廷之力威慑钟礼文,任安乐心思聪慧,果然看出了他的意图。

任安乐转身欲出,韩烨唤住她,“安乐,你就这么相信我,若是到了正午我拿不出赈粮呢?”

任安乐回头,嘴角勾了起来,“殿下可知我在沙场百战未尝一败的缘由?”

“哦?”韩烨来了兴趣,问:“为何?”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相信殿下,自会为殿下守卫到底。”

话音落定,任安乐手中长剑横卧,大踏步朝外走去,未及片刻,楼下禁卫军随着任安乐齐行的脚步声消失在客栈之内。

“简宋,客栈内还剩多少护卫。”

“殿下,不足五十。”

韩烨抬头朝一旁立着的温朔看去,“温朔,可还记得昨日在临江楼收下的礼物?”

温朔连连点头,眉宇中不无得色:“我昨日换了小厮的衣饰站在殿□后,所有礼物记得清清楚楚。城西李府东珠一盒,张府百年灵芝一支,城南贺府上古名剑一把…”

“好了,记得清就行。”韩烨摆手,“孤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在正午之前替孤把百姓的赈粮拿回来。”

温朔神情顿了顿,眼睁大:“殿下,全城饥荒,我去哪里弄粮食?”

“沐天府每年屯粮无数,你真以为钟礼文全部用在百姓身上了不成?”韩烨搁笔,望向窗外,声音微冷。

“殿下是说钟知府私吞了这些粮食,可是粮仓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啊!”

“钟礼文要的不是粮,是银子,你说沐天府中什么地方是他存粮之地?”

温朔神情一变,失声道:“沐天府商绅各府的粮仓里!”

沐天府年年天灾,收成欠佳,可是这里的商人却有大量余粮高价卖于百姓,这本就不正常,钟礼文根本没有将朝廷储备的粮食赈灾,而是和沐天府的商人串通一气,以粮牟利,此种景况下,粮仓里自然不剩一粒粮食,他也根本不怕朝廷开仓验粮!

“殿下。”温朔气得脸色泛白,但仍未失了理智,“我们没有证据,沐天府粮比金贵,这些奸商不会轻易把粮食交出来。”更何况交出了粮食就等于得罪钟礼文和沐王。

“所以孤要你带上昨夜收下的东西前去,记住,无需多说,只需告诉他们两句话即可。”

“什么话?”温朔探身道。

“你替孤问他们,可还记得昨晚所献价值几何,还有所献之人…是谁?”韩烨唇角微抿,一字一句沉声道。

所献的是无价之宝,所献之人是任安乐。

温朔眨眨眼,笑了起来:“殿下,臣定不负殿下期望,必在正午之前替殿下把粮食带回来。”

难怪殿下昨夜要携任大人同去,还表现得如此亲密,商绅若送于太子乃是进献,根本不受诟病,可是昨日接受礼物的却偏偏是任安乐,她乃大理寺卿,官拜三品,商绅将如此奇珍赠予她,按大靖律法,乃贿赂朝廷命官之罪,更何况昨日那些商绅口口声声说他们所献乃无价之宝,罪加一等,真算起来,抄家也不为过。

想是昨日任大人看出了殿下的意图,才会如此配合。

见少年意气风发朝外走,韩烨摇头吩咐简宋:“替孤看好他。”

“可是殿下,若将客栈最后的守卫也撤走,那殿下安全…”

“无妨,天下间还没有人敢在朗朗乾日行刺一国储君,孤就在此处,看谁敢来!”

韩烨起身,立于窗前,藏青的背影格外凛冽坚韧,简宋垂首,领命退了出去。

“殿下。”窗外突有声音响起,长青背着铁剑一闪,出现在房内。

见他出现,韩烨舒了口气,“苑书可赶去城郊了?”

长青点头,心底却暗自腹诽:太子殿下爱操这份闲心,十有□是没见过小姐在战场上的模样,若见了,恐怕连那一百个禁卫军也会召回来。

论悍勇慑敌,谁及得上他家小姐!

“昨夜查得如何?”见这榆木侍卫神游天外,韩烨揉了揉眉角,声音微微提高。

“幸不辱命,殿下,河工关押之地在城南十里的赵家庄内。”

“甚好,长青,去城郊,保护你家大人。”

韩烨令下,半响未闻声响,转身,见长青笔直立在他三尺之远处。

“殿下,小姐昨夜有吩咐,她若不在,长青不得离开殿□边半步。”

长青顿了顿,微一思索,默默朝韩烨的方向移了两步,一本正经开口:“小姐说的是一尺之距,属下站得有些远了。”

韩烨盯着这张近到面前的木头脸,足足半响,无言。

第二十五章

“老东西,你今天已经领过一次粥了,居然还敢来!”

“差爷,我家小欢已经三天没吃过一粒米了,您行行好,把这粥再给他一碗吧!”

一个衣衫褴褛面容苍老的老丈跪在盛放粥汤的木桌前,怀里抱着的孩子六七岁大,瞧上去瘦小孱弱,孩子眼巴巴望着木桶里零星的米粒,小心翼翼舔着干涸的嘴唇,瑟缩着躲在老人怀里。

“滚,你个老不死的,敢和爷爷我讨价还价,钟大人拿出粮食来赈灾,已经是你们这些难民的福气了,你要还不走,我这鞭子可不长眼!”

衙差大笑的声音暴戾嚣张,手中挥舞的长鞭落在地上,卷起沉闷的重响,围观的百姓望着衙差前跪着的老人神情愤怒,不少年轻的汉子叫嚷着就要冲过来。

“你们这些衙差才不地道,太子殿下带了粮食来赈灾,我们还日日吃这些米浆,我们要见太子殿下!”

“对,钟礼文这个狗官吞了我们的粮食,如今殿下来了,我们要伸冤,让太子殿下还我们公道!”

百姓群情激奋,七零八落守着此处的十几个衙差面色青紫,居首的差卫恶毒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始作俑者,挥动长鞭目光阴沉:“你们这些刁民少胡说,太子殿下连一袋粮都没有带进城,哪里有你们吃的,老东西,都是你惹得好事!”

长鞭卷起凌厉的煞气朝地上一老一小抽去,千钧一发之际,长剑破空,以迅雷之势划过那衙差手腕插进木桌。

衙差神情惊恐,哀嚎倒地,手中皮鞭颓然落下,鲜血如注,自他手腕溅落。

众人松了口气,朝长剑飞来处望去,见数骑快马自官道上奔来,居首的女子身披将袍,神情肃冷,她身后百骑齐奔,马上将士腰别宽剑,只是不知为何身前都背了个沉甸甸的包袱。

这支军队瞧上去个个骁勇威武以一敌百,除了太子殿□边的禁卫军,根本不作他想,众衙差见这阵势心底微颤,被领首女子凛冽的目光一扫,腿一软纷纷避至一旁。

尘土飞扬,烈马嘶鸣,这支百人军队在散开的百姓面前停下,任安乐拉住缰绳,从马上跃下。

在众人注目下,她朝难民的方向走来,目不斜视越过衙差,停在瘫倒于地的老人面前。

“将…将军。”虽瞧出任安乐是个女子,但老人还是因她身上的盔甲而唤出了声。

“来,老丈,我扶您起来。”任安乐一手抱起老人怀里的孩子,一手去扶老人。

“不敢不敢…将军是贵人,别脏了将军的手。”老人捂着脏乱的衣袍连连闪躲,浑浊的眼底略带惶恐。

任安乐手一顿,眼底有些酸涩,提起内劲扶起老人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拍拍他的肩,豪爽一笑,“老丈不必拘束,我可不是在富贵乡里长大的,没那些娇贵的臭毛病。”

她朝身后立着的苑书摆手,苑书解□前的包袱,拿出两个馒头递给任安乐,任安乐给了老人一个,另一个塞给她怀里微微颤抖的孩子,那孩子闻得软乎乎的馒头香,小口小口吃起来。

任安乐朝几米外围着的百姓看了一眼,朗声吩咐:“把包袱里的馒头分给老人和孩子。”

刚才群情激奋的百姓因着任安乐的一连番举动神情和缓起来,不少壮汉看着解下胸前包袱拿着馒头走过来的禁卫军仍有些提防和犹疑,直到有几个侍卫毫不犹疑扶起满声臭气的老人,替他们把馒头撕碎喂进嘴里的时候,他们才沉默的让开了一条路。

三百禁卫军,他们身上光鲜亮丽的盔甲沾满了泥土污垢,但没有一个人在难民营中停下脚步或是皱起眉头。

任安乐有些欣慰,见百姓情绪暂时被安抚,回转头,轻声问:“老丈是哪里人?”

老人许是饿慌了,咬了两口馒头才回:“将军,我是林县周家村的人,叫周海,河道决堤,房子都被冲垮了,我才和乡亲们一起逃到沐天府来。”老人朝任安乐怀里的孩子看了一眼,声音哽咽:“这孩子命苦,一出世就没了娘,爹又被官府征召了,再这么过下去,娃娃就活不下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