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弗拉吉亚微微动了动,其中一部分舒展开来,滑进了我的左手掌心,缠上了我依然握在手心的那两块碎屑,打了一个结,随即落到空中,犹如钟摆一般晃悠了起来。她所摇摆的方向,正好朝向那条被我称为家的甬道。就这样,她大约晃悠了足足一分钟,这才撤了回来,爬到我手背上时,略微顿了顿,将那两块碎屑放在了我无名指根部,接着便恢复了先前的形状,缠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随即举起了明灭不定的油灯,盯着那两块石头细细看了起来。它们的颜色……

没错。

衬着皮肤去看,它们的颜色似乎同卢克的那枚戒指毫无二致,就是我先前从新干线汽车旅馆帮他带过去的那枚。纯属巧合?还是这二者之间有着某种关联?我这条晃悠的细线,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我是不是还见过另外一块这样的石头?在哪儿?

卢克的钥匙扣。那上面也有一块蓝色的石头,镶嵌在一块金属片上……会不会还有另外一块?

我被囚的这个洞穴有着某种力量,能够隔绝主牌以及洛格鲁斯的法力。若是卢克真是随身携带着从这洞穴壁上得来的石头,那肯定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缘由。这些石头到底还有着怎样的效用?

我约莫花了一个小时,来研究它们的质地,但它们却阻绝了洛格鲁斯的探测。最后,我只好沮丧地将它们放进口袋,吃了一些面包和奶酪,举起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随后,我站起身来,再次转了几圈,检查我所设下的陷阱。到目前为止,我在这个鬼地方至少已被囚禁了一个月。所有的隧道、甬道以及岩穴,我全都已经走过了无数遍,为的不过是找到一个出口。无路可出。曾几何时,我狂怒不已地对它们挥拳相向,在那冰冷的崖壁上,留下了无数斑斑血迹;曾几何时,我细细地挪动着脚步,逐一检查崖壁上的每一条缝隙,每一处似是而非的阴影。至于入口处的那块巨石,我则用尽了手段。但它却岿然不动,牢牢地嵌在洞口,休想挪动分毫。看来,这个牢笼我是出不去了。

我的那些陷阱……

它们依然同上次检查时一模一样。滚石、深坑,依然完好地躺在那儿,无动于衷,静候着有人触动机关,再携雷霆万钧之力,翻滚而下。那机关,连着几条我从板条箱上拆下来的打包绳,全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消有人触动其中一条。

有人?

自然是卢克。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是这个牢笼的建造者。若是他回来,不,等到他回来时——那些陷阱便可以伺候他了。他身上有武器,若是站在洞口居高临下,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能在洞口下面傻等,没门。我得换个地方,引他进来。然后——

带着隐隐的不安,我回到了我的营地。

头枕双手,我躺在那儿,把计划又回想了一遍。那些陷阱完全可以干掉一个人,而我却不想让卢克死。这并不是妇人之仁。虽然几天前我和他还是至交,但这一切早已过去,就在我得知他不但杀害了凯恩叔父,而且还想将安珀的亲戚一网打尽之后,我们的友谊早已走到了尽头。这一切的起因,皆源于凯恩杀了卢克的父亲——我的布兰德叔父——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对,卢克——或是现下的里纳尔多——我的堂兄,是有理由搅和到四宗族间仇杀案当中的这一宗当中去的,但想将所有人都置于死地,则太过激了。

不过,不管是血缘关系还是情感因素,都不足以让我撤去陷阱。我之所以想留他一命,是因为这整件事情中,我还有太多的不解,若是他一命呜呼,真相便可能永远难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贾丝拉……厄运主牌……我穿越影子之时竟然如此轻易地被人跟踪,这背后的缘由……卢克同那名画家,也就是那个疯狂的神秘主义者维克多·梅尔曼相识的整个经过……关于茱莉亚以及她的死,他究竟知道多少……

我再次从头来过,撤掉了那些陷阱。新计划要简单得多,而且是基于一样我笃定卢克根本就不知道的物件。

我将睡袋移到一个新位置,就在被封的那个出口下面的石室外面的甬道中。此外,我还搬了一些吃的过来,决定打持久战,尽可能地在那附近死守。

新陷阱不过是一个非常基本的设计,简单直接,但又避无可避。一旦设定,除了守株待兔外,别无他法。等待,回忆,筹谋。我必须向其他人示警。针对鬼轮,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还得找出梅格·德芙琳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我还需要做……许多的事情。

我等待着。影子风暴、噩梦、古怪的主牌以及湖中的那名女子,在脑海中轮番闪现。变故接踵而至,这些天来,我的人生一下子变得烦乱不堪了起来。紧接着,又是这么长时间的无所事事。唯一的安慰,便是这个地方的时间流,很有可能比其他大多数地方,都要快得多,尤其是那些对我至关重要的地方。这儿的一个月,在安珀兴许只有一天,说不定还要短。若是我能从这个牢笼中逃出生天,那一切的线索,兴许都还没断。

随后,我吹灭了油灯,开始睡觉。这个水晶牢笼中,光线倒也充沛,明灭之间,帮我辨别着外面世界每一天的逝去,让我得以按照昼夜的变化,安排自己的生活。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我再次将梅尔曼的日记通读了一遍。晦涩难懂,有用的信息极少。正当我就要说服自己相信那个穿斗篷的家伙,也就是他口中的不速之客和师傅,很有可能正是卢克之时,其中一些关于阴阳人的记载,又令我陷入了迷惘。用混沌之子献祭的那段记述,几乎出现在日记本的最后,根据对梅尔曼本人及他当时所用的手段来看,倒是不难理解。不过,若这事真是卢克干的,那又如何解释他在新墨西哥山顶上那古怪的行为?当时,不正是他建议我毁掉那些厄运主牌,并逼迫我驾车离开的么?这里边处处都透着保护我的意思。

此外,他虽然认下了早些年那几桩针对我的谋杀,但却对最近几桩矢口否认。若他已决心承认这一切,为何要单独否认其中一些?这背后到底还牵扯到什么?还会有些什么人?又是如何做到的?这里边很显然还有一些细节被遗漏了,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些非同小可的细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哪一天,猝不及防的一个细节,便能让一切水落石出,让自己先前所遗漏的那些画面,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应该猜到会有人夜访的。应该猜到,但我却没有。若真是猜到了,我便应该早些调整生物钟,昼伏夜出。尽管我对自己的陷阱很自信,但非常时期,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会决定成败。

我正沉沉地睡着,突然有一阵岩石磨擦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异常遥远。我被惊醒过来,但反应却异常迟钝,伴随着那绵绵不绝的声响,颇花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明白了眼前的境况。随即,我坐起身来,带着依然昏昏沉沉的意识,移到出口下面的那个石室外面,靠墙蹲了下来,揉了揉眼睛,捋了捋头发,找了找遗失在朦胧的睡眠沙滩上的那些零散意识。

我所听到的第一阵动静,想必是在拔出那些楔子,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摇晃或是翻动那块巨石的声响。接下来的动静则有些模糊,并没有带出任何回音,很是缥缈。

我冒险扫了一眼那间石室。并没有出现洞口,也没有星星映入眼帘。头顶的震颤依然在继续。伴随着一阵稳定磨擦声和嘎吱声响,那块岩石动了动。一团亮光,带着一圈散漫的光晕,从半透明的石穴顶上,照了下来。想必是一盏提灯。若是火把,光亮不会如此稳定。而且在这种场合,火把也不适用。

一弯天光,出现在了头顶,一角挑着两颗星星。渐渐地,它扩大了一些,粗重的喘息声和咕哝声传了下来。借此,我判断出上面应该是两名男子。

霎时,肾上腺素激增,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从四肢传来了过来。没想到卢克竟然带来了同党。这样一来,我设在洞口附近的陷阱便失去了作用。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此时,那块岩石翻动得愈发迅速了起来,心念电转间,我已顾不得再骂自己,赶忙凝神定虑,做好准备。

我召唤出洛格鲁斯的画面,让它展现在眼前。随即,我站起身,靠在石壁上,抬起双臂,开始随着那两条虚幻的触手,似乎毫无规则地摆动了起来。待得双臂同那两条触手合二为一之时,头顶上的声响,已经停歇下来。

此刻,出口已是一清二楚。片刻过后,那团火光被举起,朝着前面移动了过来。

我走进石室,探出双手。当那两个五短身材的黝黑身影映入眼帘时,我先前的计划已全部打消了。他们的右手全都握着出了鞘的利刃。没有一人是卢克。

我将洛格鲁斯所形成的臂铠探出,扼住了他们的咽喉,持续发力,直到他们瘫软下去。随后,我又坚持了一会儿,这才放手。

待他们消失在视线之中,我用我那闪闪发光的双臂,钩住出口边缘,将自己拉了上去。来到出口处,我停了停,松开了缠在入口下方的弗拉吉亚。这便是我的陷阱。不管是卢克还是何方神圣,只要一入这个套索,它便会立刻收紧,无一幸免。

不过,此刻……

一溜火光,沿着我右侧的山坡,蔓延了下去。跌落的提灯当中的油泼溅了出来,变成了一条火龙。被我扼晕过去的那两人,蜷缩在左右两侧。封住入口的那块巨石,已被挪到了左侧略微靠后的地方。我保持这一姿势,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洛格鲁斯的图案,依然在我双目间跳跃,其颤动的触手,依然同我的双臂合为一体,而弗拉吉亚,则从左肩移动到了大臂之上。

这事未免也太简单了一点。不管是想审我、杀我还是将我易地关押,卢克应该都不会派这样两个蠢货来的。故而,我才不敢完全现身,而是继续利用现在这样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巡视着周边的夜色。

所料不差,夜空下,果然不止我一个人。只见那东西异常黝黑,即便是在逐渐微弱的火光的映照之下,肉眼也很难分辨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一旦我召唤出洛格鲁斯,不管它是人是鬼,都将无所遁形。

我在左侧一棵树下的一片阴影中,发现正藏着一个人影,先前并未能看到。此外,一个奇怪的图案,正悬在那儿,令我不由得想起了安珀的试炼阵。只见那图案正像风火轮一般慢慢旋转着,四围缠绕着一圈烟雾缭绕的黄光,犹如藤蔓一般,穿过夜空,正朝我而来。对此,我早已胸有成竹,因此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且看它如何施展。

其中有四束黄光比其他光束要宽一些,但飞过来的速度并不快,一路像是探查着什么。待距我不过几码远之时,那黄光顿了顿,歇了一口气,随即犹如毒蛇出洞,径直朝我袭来。我双手早已搭在一起,双臂略微交叉,洛格鲁斯的触角,也早已探了出去。随即,我双手一扫,指挥着那触角,向前轻刺出去。它们击在了那黄光之上,将其撞散,败退到了那图案之上。两下里刚一接触,一阵轻微的刺痛便从我小臂上传了过来。此时,那犹如一面盾牌一般的图案开始摇晃起来。我右手成刀,朝着它直挥了过去。只听得一声短促的惊呼,那图案顿时黯淡下来,我再次出手,迅速补了一刀,同时从洞口挺身而出,朝着山坡下面冲去。连续两次硬碰硬,我的右臂已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