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裁缝部工作,身上的剪刀坏了,想敲一下。”

他看了看桌上一整排由大到小的锤子,选了一个合适大小的给我。我说:“这个太小了,给我78号瓦特六角的吧。”

工匠在架子上翻了翻,把我要的锤子递过来,一脸狐疑:“裁缝居然还知道78号瓦特六角金属锤…”

接过锤子时,我也开始感到奇怪。

在三千年前的过去中,我甚至没有靠近过任何一个工匠房。按道理说这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锤子的型号竟就这样脱口而出。

想着想着,手上竟已不由自主开始动作,敲打修复着那个匕首。

“好厉害…”

直到工匠发出惊叹声,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匕首——自己几时具备了这样的能力,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真的是裁缝吗?”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匕首,“再优秀的鬼匠也没法把一把破损至如此程度的匕首修理得如同崭新一样…可是,你这个…”他指了指发亮的匕首。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帮你完成

54、Chapter 3

一部分工作。”我站起来,“我也很好奇。”

话音刚落,一大堆宝石、材料和图纸已经堆在月白色的窗台上。

制作“多尔木杖”总共需要七个步骤,但在看过一遍图纸以后,我仅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把和图纸上一模一样的成品递给了那个工匠。

在看着他惊诧目光的同时,我也感到十分不安。

突然想起依娜是个天才神金匠…为什么她锻造的记忆和能力留了下来?

55

55、Chapter 4

1

神金匠和鬼匠最大的差别在于战场发挥的作用。虽然上战场以后都可以进行辅佐、投掷或者补给,但在华纳部落,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辅佐大魔导师;而在阿西尔部落,鬼匠的真正定义是“可以锻造任何武器并且在战场杀敌运用自如的恶鬼神匠”。在制作方面,二者大同小异。

所以,单从我制作的那根木杖,并无法看出是出自神金匠还是鬼匠。

那个工匠欣喜若狂地观摩着木杖,我继续照着图纸飞速制作别的武器,直到玛格尼进入殿堂。

玛格尼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虽然头发已全白,身材却依然健壮。他穿着拖地的黑色大鬼匠长袍,长发初雪一般洒落在黑袍上。

玛格尼身后跟着一名紫发女子。阿西尔神族的肤色原本已极白,她的肤色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又因为她的瞳孔也是紫色,面容极美却淡漠,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像活人,倒像是紫水晶混着白宝石制作的女神雕像。我从旁人低声议论中得知,这个女子就是玛格尼一直很重视的年轻鬼匠尤尔。

尤尔穿着的鬼匠长裙长及脚腕,开衩至大腿,所以在她迈步的时候裙摆轻摇,会露出修长的腿和尖细的鞋跟。

二人踏过豪华的地毯,玛格尼的目光像是犀利的锋刃,一道道扫过工匠群,还有他们桌上的器具。

他们靠近窗台时,我迅速埋□,贴着墙蹲下。

但脚步声就再没远去。原以为是自己没听到,但还没起来,就听见玛格尼缓缓说道:“欧亚,这些是谁做的?”

之前和我说话的工匠支支吾吾地说:“我…自己做的。”

“这不是你做的。”一段冗长的沉默后,玛格尼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压迫感,“这种程度的魔杖连一般的鬼匠都无法做到——说,是谁做的?”

“我,我不知道。”

“尤尔,是你么?”玛格尼的声音放温和了一些。

“不是。”尤尔顿了顿,“殿下,虽然很少,但这把魔杖上有神力。”

有神力?

只有主神才能将神力嵌入武器。可我的雕像分明没有出现在阿斯加德…

玛格尼突然提高音量:“这怎么可能?阿斯加德所有的主神都没有锻造能力。”

尤尔说:“难道收获女神觉醒了?”

又是一阵沉默。玛格尼说:“欧亚,你如果再不说,那就算是刻意隐瞒主神觉醒的消息,恐怕就不是丢掉工作这样简单了。”

欧亚颤声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刚有一个老太太在窗口找我借锤子,我借给她,她就说要帮我…”

他说得太快太急,以至于玛格尼猛然朝窗外探头我都没有来得及回避。

“我见过你。”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句说,“你是当初洛基说要带走的那个

55、Chapter 4

——”

他话未说完,我已转身欲逃。只是刚跨出去两步,一道银光在我面前闪过。

尤尔手持短剑站在我的面前。

“玛格尼殿下的话还没说完,你想去哪里?”她紫色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

里面的工匠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个个站起来往外看。

玛格尼也瞬移到窗外:“那些武器是你做的?”

我回头看看发抖的欧亚,想了想说:“…是。”

“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没有神力。”

玛格尼朝着窗口一伸手,那边桌子上的几根魔杖立即飞起来,冲向他的手中。他又对着武器念了一句验证咒文,一道金光将我做的那一把魔杖包围。

他甚至连解释都没有一句,就又一次说道:“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眯着眼看他,压低声音说:“这与玛格尼殿下毫无关系。再见。”说完朝着空中瞬移。

但很快又一次被尤尔截下来。

“尤尔,看好她。我很快就回来。”

玛格尼的声音渐远,似乎赶得很匆忙。

这下不好,他肯定是去找奥汀了。

我直直地望着尤尔紫色的双瞳,突然瞬移到她身后。但她就真像机械一样,根本不会上当,向后瞬移,挡在我的面前。

拉拉扯扯对抗了不足二十分钟,玛格尼回来了。与此同时,尤尔拽住我的胳膊,落在他的面前。

“陛下说要见你。”玛格尼说。

大脑像是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连手指关节都变得有些不灵活。我听见自己干燥的声音自喉间发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不想打扰陛下,明天…再去吧。”

以这样的容貌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做不到。

然而,一刻钟后,我还是被强迫带到了金宫里面,奥汀的寝宫前。我只听见玛格尼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似乎在向里面通报人带来了。然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都进来。”

然后,大门被拉开。

那一刹那,呼吸仿佛都已被掠走。

除了桌上摆的花瓶和床褥的纹理,这个寝宫和以前完全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依然以白金二色装饰而成,雅致雍容,相映成辉。

奥汀坐在书桌前,还是和当年一样,埋头阅读时轻锁着眉,鼻梁挺秀,轮廓俊美。许久,他才慢慢将视线从文书中转移到我们身上。

“你们弄错了。收获女神在华纳部落。”他看了看门口,“至于这个女士,先留她下来。”

玛格尼和尤尔应声退下。

厚重的大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声音。

奥汀终于抬头,看向我。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他沉思了许久才说:“我想你暂时不能完全觉醒,是由于在华纳部落成长的原因。”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知

55、Chapter 4

道。是依娜。”奥汀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书中,“或是…弗丽嘉。”

2

我想这应该是一生中最无措茫然的一刻。三千多年过去,看到我变成这样再如此平淡地说出我的名字,不带一丝感情,别说欣喜,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我隔着衣服揉搓着双手,努力挤出笑容:“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声音已经很显苍老,也在努力地让它轻一些。

“对于重生后很多事你应该都很迷惑,有问题就尽管问吧。”

奥汀离我很远。但即便站在这里,我也能看见他眼下长而黑的睫毛投影。认真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要寻觅他的想法,但依然无果。我终于只能问道:

“博德为什么会与你作对?”

“我不知道洛基对他说了什么。但是自从他被霍德杀死以后,性格就变了很多,也对别人说过,不愿意再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当初洛基对我念出了黄泉之路的咒文并且已经生效了…我原本应该不会重生的,这是为什么?”

奥汀凝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因着之前刻意撒向夜空的星沙,神界的晚上很少如此明亮,千万颗星点像是被无形丝线连串的项链,英灵殿像是承载着银光的月之宫殿。星光从窗棂中落下,照在奥汀黑色的发梢,在有些忧伤的深蓝夜幕笼罩下,不经意的瞬间,却格外地美丽。

到此,应该满足了。

脚下往后缩了一些,但是又不甘心地停留在原地。我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我想问的只有这些。”顿了顿,又说:“你想说的,也只有这些么?”

之后的沉寂仿佛持续了百年。

直到薄灰的云层覆盖了大片银星,又悄悄游走。

“重生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过去的一切关系早已不复存在。”奥汀的眼中流淌着寂寞的星光。他的声音就像低沉动听的大提琴:“我不再爱你了。对不起。”

“嗯。”我压抑着情绪,轻轻回应着。

听到这句话以后,我开始深深后悔之前问出的话。

如果什么都不问就好了,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让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戳破。

“但是对你好是我的责任,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所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如果想恢复年轻的模样也可以,找伊登报出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再无法听下去一个字。

想起他以前曾经那样亲昵地抱着我,也曾露出看似无情实则温柔的眼神。我开始怀疑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够了,我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你说你不再爱我了…”用力抿了抿唇,用我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问道,“…你有爱过我么?”

奥汀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看着我

55、Chapter 4

的眼神也是复杂得难以言喻。

“有。”他低声说,“当然有。”

青春是女人最爱的东西。但这件东西对我来说,仅剩的意义是为让自己在这个人眼中一直美丽下去。

既然在他爱我的时候是最美丽的,那就够了。

只笑自己,在一起那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以这样难看的姿态,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奥汀却依然淡然地说着:“虽说觉醒时你选择了保留弗丽嘉的记忆,但刚才玛格尼告诉我,你可以锻造最上乘的魔杖,这说明重生后的记忆你或许潜意识里也保留着。”

“或许吧。”我笑笑,“或许某一天我发现自己爱上了洛基,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奥汀凝视我片刻,又看向别处:“有了以前的记忆,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莫名的尴尬,笑容也变得不自然:“我开玩笑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往鬼匠的道路发展,为部落做一些事。”

“那肯定没有问题。我会向玛格尼交代,让他帮助你晋升。”

“嗯。”

坚定地点头,又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以后,我快步走出了他的寝宫,闭眼靠在门背上深呼吸。

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其实我才发现,真实的世界和任何美好或者伤感的故事都不一样。

不是在哭的时候,就一定刚好有人可以看到。

不是产生误会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凑巧的契机让我们冰释前嫌。

哭泣往往只是一瞬间,而同样是一瞬间的误会与错过,却往往会变成持续一生的遗憾。

西芙曾说,我不是优柔寡断,也不喜欢摇摆不定,只是希望能在自己哭泣的时候,有一个能够让自己依靠的肩膀。

此时此刻,我不再想有一个能让自己依靠的肩膀,只希望有机会回到过去,改变我们的初遇。让那一瞬间的砰然心动,变成永恒的擦身而过。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