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子气往上冲,心道:“哼,这个女魔头说什么送礼物,却原来要伸量我们。”正想发话,忽见李岩向自己抛了一个眼色,示意叫她不要作声。

  李岩最初也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我的剑术怎能与姐姐相比。”玉罗刹道:“我歇了两天,无人对手,手也痒了,你用佳肴美酒招待我,倒不如陪我走上两招,我更领你情。”

  李岩道:“好,请姐姐进招!”玉罗刹剑诀一捏,剑来如风,一缕青光,直刺李岩的手腕,李岩的剑术是太极派名手王同所授,剑锋掠下,顺势挽了一个平花,不救敌招,反刺敌足,玉罗刹道声“不错!”瞬息之间,连变两招,一剑下斩,一剑上挑,李岩摸不清她攻势所在,长剑当胸一划,用“如封似闭”的剑式,将敌剑封出外门,哪知玉罗刹的剑法奇诡异常,剑势未收,手心的劲力向外一顿,剑招又发,这一招来得更狠,剑尖闪闪,竟从左侧刺到颈项,李岩滑步一转,左手虚晃,右足直踢玉罗刹纤腰,这一招却是“武松醉打蒋门神”中的连环腿家数,他的剑术不足应付,拳脚上的功夫也施展出来,玉罗刹“唔”了一声,说道:“也还配合得好!”纤腰一折,长剑卷地刺来,李岩只足一跳,长剑一转,险险避过了这招,玉罗刹越攻越疾,剑光霍霍,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红娘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女魔头果然名不虚传!”忽见玉罗刹长剑一绞,搭上了李岩的宝剑转了两转,铿锵有声,红娘子道声:“不好!”纵出场心,只听得玉罗刹一声长笑,两人倏忽分开。红娘子莫名所以,李岩插剑归鞘,拱手说道:“练女侠剑法天下无双!佩服,佩服!”

  玉罗刹面色一端,道:“那是你过誉了!”旋又笑道:“我在三十招之内,不能夺你的剑,我的礼物你有资格取了。”红娘子好生纳闷,心中骂道:“天下哪有这种送礼之法?送礼之前先要伸量人家!谁希罕你的礼物!”李岩却道:“那么我先多谢了。”

  玉罗刹缓缓向山岩边走去,边走边说道:“昨日我见识了你的文才智略,今日又见识了你的武艺,这礼物付托得人了。”玉罗刹的山寨依着山势建,山岩送尚有烧焦的木柱。玉罗刹横掌一劈,将木柱打折,向红娘子招手道:“请你们顺着这里掘下去,将地下的木头掘出来。”

  红娘子好不生气,道:“索性我多叫些人来,一并给你清理了这瓦砾场吧。”此话暗存讥诮,玉罗刹面色一沉,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回到这儿来了,还清理它作甚?”玉罗刹三年多经营的山寨毁于一旦,给红娘子的话撩起伤心,听不出话中所含的讥讽之意。

  红娘子见她伤心,好生过意不去,心道:“这女魔头脾气虽怪,性情却是率直。”指挥女兵掘地,把埋在地中的木顶掘了起来,掘了一阵,忽觉泥土甚松,女兵一锄掘去,陷了一个大洞,再掘一锄,当的一声,锄头偶着一块石板,玉罗刹一跃而下,将石板揭开,只见宝光耀目,金银珠玉,堆满窟中。原来这正是玉罗刹数年来勒索强盗头子的贡物,以及抢劫富户的积聚。

  掘地的女兵吓得呆了,红娘子也颇为惊诧,只有李岩微微发笑,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玉罗刹道:“请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女兵们哪曾见过这些珍宝,蹑手蹑脚,小心冀冀的一件一件捧了出来,生怕碰坏似的。玉罗刹笑嘻嘻的对铁飞龙解释,那枝珊瑚是从那个强盗头子手中抢来,那块绿玉又是那个帮会舵主所贡,甚为得意。铁飞龙皱眉道:“你费这么大心机弄来这么多铜臭之物干嘛?”玉罗刹笑道:“爹,你见过高手下棋博彩吗?他们并不在乎区区彩物,但有了彩物,却更增加下棋的兴趣。我以前在陕南压服绿林,迫他们向我进贡,也不过等于棋手之要彩物罢了。”铁飞龙这两日来愁肠百结,却给她的话逗得开眉一笑。

  红娘子带来的女兵将金银珠宝都搬出来之后,玉罗刹对李岩一揖说道:“区区薄礼,送给贤伉俪添军饷。”李岩道:“那么我替灾民和兄弟多谢你了。”玉罗刹随手提起一个金马鞍,黯然道:“这是你们以前的老寨主王嘉胤叫他的儿子送给我的,现在他已死了,你将这个马鞍交回给他的儿子王照希吧,算我给他的婚礼。”

  红娘子道:“你自己不选一两样东西留念吗?”黑道上的规矩,出手做案,总不能空手而回,若是碰到有来头的人,不便劫时,那就取一文铜钱也是要的,这是图个吉利的意思。如今玉罗刹将这批经数年积聚,价值连城的赃物拱手送奉,因此红娘子也按黑道上的规矩,叫她取回一两样东西。

  玉罗刹哈哈一笑,道:“我从此洗手不干,退出绿林,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哈哈一笑之后,眼珠一转,忽道:“好,我要一样东西。”弯下腰躯,在地上拾起一块泥土,道:“我到这里三年多了,很少在一个地方住过这么久。我很熟悉这泥土的香味。”送到鼻端闻了闻,又道:“这泥土还染有我姊妹的血,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值得留念了。”将泥土放入怀中,与铁飞龙打了个招呼,如飞下山。红娘子大声呼唤,只见玉罗刹衣袂飘飘,头也不回,迳自去了。

  正是:异宝奇珍都不要,留泥土寄深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六月飞霜 京城构冤狱

   深宫读折 侠女送奇书

 

  半月之后,玉罗刹和铁飞龙已驰骋在成都平原上,两人都是黑夜玄裳,跨着枣红健马,颇惹人注目。铁飞龙曾劝玉罗刹乔装男子,玉罗刹笑道:“我要为巾帼裙钗扬眉吐气,为何要扮男人?”铁飞龙一笑作罢。幸他二人武艺高强,公门中人,纵有认识玉罗刹的,碰着她也不敢动手。

  这一日他们到了彭县,离成都只有百余里了。玉罗刹忽道:“爹,你这两日可曾发现大路上常有公人出没吗?”铁飞龙道:“人不扰我,我不扰人,咱们有自己的事情,理他们干吗?”玉罗刹道:“不然,他们好像是在追捕强盗。”铁飞龙道:“你不是洗手不干绿林了吗?官差追捕强盗,那是极寻常的事情,怎理得这么多?莫非你又手痒难熬,想找人厮杀了吗?”玉罗刹笑道:“爹,正是这样!”铁飞龙道:“要厮杀也得找个好对手,像这些稀松脓包的捕头,杀了他也没意思。”其实玉罗刹也并没意思找捕头厮杀,只是她见铁飞龙自女儿死后,总是郁郁不欢,所以一路上,常常找些话逗铁飞龙说笑,好让他渐释愁怀。

  黄昏时分,两人在万县投宿,进了客店,玉罗刹忽道:“爹,我瞧见了捕头们留下的暗号。”铁飞龙道:“什么暗号?”玉罗刹道:“他们追捕的好像还是重要犯人呢,客店外的墙壁上画有一只花蝴蝶,那是成都名捕甘天立的标志,他擅用毒药蝴蝶镖,见血封喉,是绿林的一个大敌,我在明月峡时,曾有黑道的朋友,请我去除他。我见到成都路远,官军势力又大,诚恐去了,山寨会给官军乘虚攻袭,所以没有答应。甘天立还有一个把兄叫做焦化,外家功夫,颇有火候,也是成都的捕头。刚才我见甘天立留下的暗记,就是留给他的把兄焦化,叫他速速赶到飞狐岭拦截犯人的,若非重要犯人,哪须他们二人联同追捕。”铁飞龙说道:“管他什么犯人,还是不要招惹闲事为妙。此地靠近成都,咱们若贸然出手,必惊动他们与咱们做对。咱们虽然不怕,但行程是必然受阻的了。”

  玉罗刹抿了抿嘴,笑道:“爹,我看你是越来越怕事了!”铁飞龙佯怒道:“谁说我怕事,将来到了京城,你再瞧瞧我的。”玉罗刹一笑不语,在房中坐定之后,正想吩咐店小二开饭,房门敲了两下,门开处却是掌柜走来,掩了房门,低声问道:“这位娘子可是练女侠么?”玉罗刹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掌柜的陪笑道:“小的客店招待来往客商,黑道上的朋友,有时也来借住。不瞒你老,朱寨主也曾在这里住过,提过你老的名字。”玉罗刹道:“那个朱寨主?”掌柜的道:“绰号火灵猿的那位寨主。”玉罗刹道:“哦,原来是火灵猿朱宝椿,他在这附近落草吗?”掌柜的道:“正是。”说着慢慢的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火灵猿朱宝椿是以前川陕边境的大盗之一,曾参与过劫王熙希的金马鞍之事。玉罗刹问道:“这封信是他给我的吗?”掌柜道:“不是,是另外一个客人给的。他先是提起朱寨主的名号,想送信给他,后来改了主意,留信给你。”玉罗刹奇道:“什么客人,他又怎会知道我到这里?”掌柜的笑道:“川两省黑道上的朋友,谁不认识你老人家。你还没来,风声早已播到这儿来了。这个小地方算小的客店还像个模样,这位客人料你老人家不来则巳,来了大半会住在这儿。”玉罗刹给他一捧,微微笑道:“好,我倒要看他是谁?”从掌柜手中把信接过,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只怪手,鲜血淋漓,并无文字。玉罗刹道:“哈,原来是他,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说!”掌柜的说道:“他没有说,小的也不敢问。他画得很匆忙,刚刚画好,门外就传来马铃之声,他把信交给了我,就翻后墙走了。”玉罗刹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写。”问道:“后来来的那位官差是不是蝴蝶镖甘天立?”掌柜的道:“正是,你老人家怎么知道?他还和另外一位官爷在一起。”玉罗刹道:“他在你的客店外面留下标志啦!”掌柜的吓了一跳,道:“什么?他知小店和黑道上有来往吗?”玉罗刹道:“不是,他是约同伴去追捕那位客人啦。”顿了一顿问道:“你知道飞狐岭在哪儿吗?”掌柜的道:“离这儿十多里,是到川西的小路之一。”玉罗刹说道:“好,你给这位老爷子烧几味小菜,就要辣子鸡丁、樟茶鸭、抓羊肉、爆三样好啦。爹,这几样小菜你挺欢喜的是不是?另外再烫一壶汾酒。”掌柜的见玉罗刹对铁飞龙甚为恭敬,还口口声声叫他做“爹”,大为惊异。玉罗刹笑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玉罗刹,你也叫我玉罗刹好啦。不必称什么‘老人家’,对这位老爷子你才应叫老人家。”铁飞龙道:“哈,我也还不服老哩。”掌柜的道:“是。两位老人家都说的是。哎,我叫惯了嘴,改不了。”

  掌柜的告退之后,铁飞龙笑道:“你的名气倒很大,我在西北混了几十年,到了四川,就给人当成了糟老头子啦。”玉罗刹也笑道:“爹是成名的老英雄,小一辈的还不配认识你呢。”铁飞龙问道:“那个留信给你的是什么人?”玉罗刹道:“是罗铁臂,以前在川边境的米仓山安窑立寨,和朱宝椿他们都是同时给我收服的。后来官军大举进袭,陕西各路寨主都逃窜了,我也就不知他的下落了。想不到今晚他却出现在这儿。他虽然有点名气,武功也很不错,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盗,不知为什么成都的两个名捕硬都要追捕他。爹,他和我有过点香火之情,孝敬过不少东西。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得到了他的孝敬,他有难告急,我不能袖手不理。”铁飞龙笑道:“你想去打架是真。既然他是你的旧属,我不拦你。我和你同去吧。”玉罗刹道:“几个捕头,何须劳烦到你。你坐着喝酒,不到天亮,我就回来!”

  玉罗刹出了客店,施展绝顶轻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飞狐岭下。飞狐岭只是一座小小的山岗,玉罗刹在岭的这边,就听得那一边的厮杀之声,心道:“哈,来得正是时候,他们果然动起手啦!我且看看罗铁臂的武功进境如何?”三五之夜,月光皎皎,玉罗刹上了山头,俯首下望,只见山脚小路上三个人围着罗铁臂厮杀,除了甘天立与焦化之外,另外一人也似在那儿见过似的,玉罗刹看了一看,记起这是在陕南被自己追得望风而逃的锦衣卫指挥石浩,心道:“听说石浩已升了西厂的副总桩头,怎么他也来啦。”再看清楚时,罗铁臂还背着一个小孩,在三人围攻之下,十分危急!

  玉罗刹长笑一声,拔剑冲下,石浩道:“不好,玉罗刹来啦!”一招“倒海翻江”,双掌急扫,罗铁臂竖臂一格,甘天立单刀从侧袭到,也是危急之极,罗铁臂转身一闪,“咔”的一声,肩上中了一刀,背上的孩子“哇”声大叫,舞动着两只小手,向石浩拍去,石浩哈哈一笑,左手一伸,把小孩抢了过来。罗铁臂一声怒吼,右掌直劈,左腿横扫,焦化左腕虚勾,右拳疾吐,正中进招,他用的是伏虎拳中“横打金钟”拳式,左虚右实,拳击罗铁臂的“肩井穴”,这一招甚为阴毒,他以为罗铁臂若突然闪避,那么下一招就可配合甘天立的单刀攻他下盘,哪知罗铁臂拼了性命,一掌击下,两人碰个正着,罗铁臂一掌击中他的前胸,他也一拳打碎了罗铁臂的肩骨,两人都是痛极惨呼,腾身倒退数丈!

  这几招急如电光流火,就在这瞬息之间,玉罗刹已然冲到,罗铁臂叫道:“先救那个孩子!”石浩抢了孩子,已逃出了十余丈之外,玉罗刹叫声:“哪里走!”足尖点地,三起三伏,急逾流星,霎忽赶到身后,石浩提起孩子,反身一挡,玉罗刹骂道:“不要脸的下流招数!”石浩突感手腕一麻,玉罗刹出手如电,拢指一拂,夹手将小孩抢过,月光下只见小孩面如满月,张口说道:“姑姑,多谢你。”玉罗刹怔了一怔,在这样的激斗危险之中,这小孩居然不哭,面色也并不显得怎样惊惶,还敢开口向自己招呼,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大胆孩子!

  玉罗刹稍微诧愕,停了一停,石浩拼命奔逃,又已掠出十余丈外,玉罗刹笑道:“好孩子,你看我把这恶人给你捉回来,让你打他两巴掌,消消气。”猛听得罗铁臂一声惨叫,那孩子道:“我要罗叔叔,恶人以后再打,姑姑,你去救罗叔叔。”

  玉罗刹急忙转身,只见甘天立扶着焦化,跳下山路,逃入麦地中。罗铁臂一只手臂吊了下来,面色惨白,摇摇欲倒。玉罗刹上前一看,只见他的左臂被利刀所劈,只有一点骨头还连着肩膊,显见不能治了。而且那只吊下来的手臂,又黑又肿,好像小水桶一般!

  罗铁臂苦笑道:“我中了他的蝴蝶镖,又被他斫了一刀。正好!这反而能阻止毒气上升啦。”玉罗刹伸手去摸金创药,罗铁臂道:“不中用啦!”右手摸出解腕尖刀,“喀嚓”一声,把左臂齐肩切下,顿时血流如注,那小孩子刚才不哭,现在却睁大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玉罗刹放下孩子,撕了一幅衣襟,涂了金创药替他包裹伤口,笑道:“好男子,你不愧是我的朋友!”罗铁臂哼也不哼一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要你老人家服侍,折煞我了。”玉罗刹道:“现在你还讲那套规矩作甚?我也洗手不干绿林啦。咱们现在是朋友。”罗铁臂“咦”了一声,似颇诧异。额上的汗珠滴了下来,想是甚为痛楚,但他仍然忍着,低声安慰那孩子道:“骢儿,别哭,别哭“你叔叔死不了!”那孩子见两个大人都有说有笑,只当并不碍事,果然不哭了。罗铁臂道:“这位姑姑是当今天下最有本事的女英雄,你碰着她是天大的运气,还不叩头道谢。”玉罗刹笑道:“这孩子好乖,他已谢过啦!”那孩子听了罗铁臂的话,果然叩头再谢。

  玉罗刹看这孩子实在可爱,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多少岁啦?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跟你逃到这里来?”那孩子抢着答道:“我叫杨云骢,这个月十六刚好五岁,我爸爸叫杨涟。”玉罗刹笑道:“啊,原来是杨涟的孩子。你父亲可没有你的胆量。”杨云骢道:“谁说没有?他常常在家里说要杀奸臣,很大很大的奸臣。罗叔叔对我说,奸臣和皇帝很要好,我爸爸不怕奸臣,也不怕皇帝,还没有胆量吗?”玉罗刹笑道:“好,算我说错,你爸爸有胆量!”这还是玉罗刹有生以来第一次认错,这孩子哪里知道,还得意的笑了一笑。

  罗铁臂低声道:“三年之前,我在陕西立不住足,遣散了部属之后,流浪江湖,后来有人荐我到杨大人家中做护院,我就去啦。”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问道:“你说的杨大人就是杨涟吗?”罗铁臂道:“若不是杨涟我也不会去了。”玉罗刹道:“杨涟是个好官,我不责怪你,你说下去。”杨云骢听玉罗刹说他父亲是个好官,又笑了一笑。

  罗铁臂续道:“杨大人待我很好,我也乐得托庇在他的门下,埋名隐姓,过了三年。今年正月,一天晚上,杨大人把我叫进内室,对我说他要上疏劾魏忠贤,如果参劾不倒,可能有抄家灭族之祸,因此要我把他的儿子先带出京,他等我走了十天之后,才上弹章。现在石浩甘天立焦化他们都联同来追捕我,想必他的弹章已上,事情已败。”罗铁臂说了一阵话,又痛得汗珠直滴,吞了一颗止痛药丸,稍稍好转。玉罗刹忽问道:“你要把这孩子带到哪里去?”

  罗铁臂道:“我想给他找一位师傅,若他父亲被奸臣所害……”杨云骢接着说道:“我就替他报仇。”罗铁臂笑了一笑,问道:“练女侠,你要不要徒弟?”玉罗刹道:“这孩子我极喜欢,但我现在不能收徒弟。”想了一想,忽道:“若非有降龙伏虎的本领,含江包海的胸襟,也不配做这孩子的师傅。我心目中倒有一人,只是住得太远,他住在天山之上,你不怕路途艰险吗?”罗铁臂眼睛一亮,心想:什么人值得玉罗刹如此推崇?说道:“我死尚不怕,又何惧艰险?请问是哪位前辈英雄?”玉罗刹笑道:“他是少年英雄,比我大不了几岁,现在大概做了和尚了。喂,岳鸣珂的名字你听过吗?”罗铁臂道:“听杨大人说过。熊经略是杨大人最好的朋友,岳鸣珂是熊经略的参赞是不是?”

 

  玉罗刹道:“你不要以为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幕僚,他的剑法纵不能称盖世无双,也没有谁能超出他了。你把这孩子抱去找他,就说是我玉罗刹要他收的!”罗铁臂说:“好,我就凭着一只手臂,也能把他抱上天山。”玉罗刹道:“你现在走得动吗?”罗铁臂道:“走得动!”玉罗刹削了一根树枝给他作拐杖,道:“石浩他们见我出手救你,在他们未觅得更高明的帮手之前,谅不敢回来找麻烦。”罗铁臂笑道:“他们见了你老人家如鼠见猫,我看他们定逃回成都去啦。”玉罗刹说道:“朱宝椿就在附近落草,你是知道的了。你慢慢走去,天亮之后也总可走到他那儿。然后你叫他和你一道到广元去见李岩,就说这孩子是我要你送到天山的。西北是他们的天下,他一定有办法护送你出玉门关。”罗铁臂道了声谢,挣扎起来,扶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杨云骢跟在后面,连跑带跃,还不时回头向玉罗刹招招手。玉罗刹几乎忍不住要亲自抱他去找朱宝椿,但转念一想:“小孩子不多受磨练,不多经艰险,也难成大器,由他去吧!”看二人走远,也便转回客店。

  再说铁飞龙吃了晚饭之后,等了一阵,不见玉罗刹回来,心道:“那几个捕头岂是裳儿对手,我何必挂心。”正想睡觉,忽闻外面隐隐传来争吵之声,掌柜的忽然推门进来,低声说道:“火灵猿朱寨主来啦,在外面和人吃讲茶,好像是预先约定来的。现在吵翻了,你老出去劝劝。”这客店虽然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一律招待,但若弄出人命,总是不好。所以掌柜的急忙请人劝架。

  铁飞龙受了掌柜殷勤招待,不好意思不管,便随着掌柜走出外面面茶厅,只见当中一张桌子,朱宝椿坐在上首,两个客人坐在两边,正在吵吵嚷嚷,铁飞龙听得左侧的少年嚷道:“我万县唐家从不与人讨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朱宝椿拍台怒道:“好哇,你拿唐家的名头来唬我?我偏不给!天皇老子来我也不给!”

  铁飞龙心念一动,想道:“这少年原来是唐家的人,这事更不能不管了。”那少年一掌击桌,随着“砰”然巨响,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朱寨主既然不留情面,那么在下的不知天高地厚,便在此要请教几招!为朋友两胁插刀,朱寨主你便是将我三刀六洞,我也死而无怨。”

  朱宝椿显然也是个性急的汉子,外衣一抛,站了起来,也说道:“那好极了,你要比兵刃、比拳脚、还是比暗器?哈,你们唐家的暗器天下闻名,咱们干脆就比暗器了吧。外面地方宽敞,请到外面去。我的东西已经带来,你有本事,尽管取去!”

  两人越说越僵,俨如箭在弦上,势将即发。铁飞龙哈哈一笑,大步走来,笑声不大,座上三人都觉震耳刺心,吓了一跳。朱宝椿和那个姓唐的少年同声叫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请留万儿!”两方都以为铁飞龙是给对方助拳的人。

  铁飞龙大步走到桌前,端了一张凳子,金刀大马的坐了下来,笑道:“这位就是朱寨主吧?幸会,幸会!遣位是家璧兄吧?年少英雄,我老夫几乎不认识了。这位朋友呢?老夫眼拙,还要请教姓名。”

  这一来双方都吃了一惊,朱宝椿在绿林多年,陌生人认识他并不诧异,可是听铁飞龙称对方为“家璧兄”,显然是相熟的人,这可不能不小心在意,心道:“说过双方不另约人助掌,他却邀了横手来,以唐家的声名,居然干这种事,等下我且用说话压着他。”

  那唐家璧更是吃惊。原来他们唐家世居万县,以暗器之精,称雄武林。唐家璧今年才二十岁,还是第一次奉父亲之命出来办事,想不透铁飞龙何以一见面就能说出他的名字。

  唐家璧的那位朋友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小姓杜贱号明忠,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他好像经过世面,态度比唐家璧镇静得多。

  铁飞龙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夫不揣冒昧,想请两家喝一杯茶。”提起茶壶,便待斟下。朱宝椿和唐家璧都道:“且慢!”原来江湖上吃讲茶的规矩,若吃了调解人所斟的茶,那便是愿意和好了。现在双方都不认识铁飞龙,哪能凭他一语释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