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于转过身来。不远处的女孩子受惊般止步,将自己的围巾紧紧裹住脸。在嘴巴那个地方,仿佛有液体滲出来,有些湿润的痕迹。
他温和地看着她:“我叫司徒江左,你呢?”
一个低低的字含糊地被吐出来:“苏。”
司徒江左看了看自己的表:“现在是十二点过三分。苏,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跟着男人来到这样的地方。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和他的神色一样平静而安详,和暴风雨过后的大海一样,不见丝毫紊乱波动。只是不知道他的暴风雨,是否真的曾经来临。
苏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她嘴边的围巾已经彻底湿润,在五彩的织物上一片暗,看不出颜色,渐渐就滴出来,落下来,苏神色大变,狂乱地用手去捂,指缝里红色殷殷,赫然是血。
不停擦,不停擦。血流却越来越急,溢满她一手,滴落到衣服前襟,一团团诡异地晕开。交融着绝望中的呜咽,恐怖之极。
这动静不算大,不过足够提醒耳朵尖的人这里有女孩子。一个粗鲁声音从巷子深处暴躁地喊:“吵死人了,你们在干什么。”
随着浓烈的酒臭,黑暗中摇晃出好几条游魂一样的身影,半跌半撞,冲了出来,见到苏玲珑浮凸地站在那里,一起屏住呼吸,几秒钟后,就狂乱地大笑起来:“小妞儿,有小妞儿!怎么了,外面不够好玩,要来这里找乐子吗?”他们推开司徒江左,团团围住了苏,女孩子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她低着头,还在不停地擦嘴,隔着围巾,发疯一样,试图将奔涌出的血水堵住或撇开。这时候她头发一紧,整个头被强拉起来,那发臭的男人嘟囔着轻薄她:“神女吗,蒙面……”一手把围巾撕扯了下来。
四周一片死寂。
持续良久。
逐渐有了声音。牙齿上下打战,腿脚互相撞击,仰天倒下去,撞到坚硬的地面。
然后是从人类喉咙里能发出的最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着,沿着长路远去,许久仍然清晰可闻。
苏再蹲下去,双手撑在地上,簌簌发抖。血水从她的嘴角大滴大滴掉落到地上。触目惊心。
有人扶她起来。苏呆呆地转了头,看到自己肩膀上那只手,修长圆转,漂亮之极,而最奇特之处在于,手指上没有关节,代之以小小椭圆状的金属盾牌,隐约有字。
她看不清楚是什么。从大嘴里奔涌出去的血液太多,头脑已经开始有点迷糊。她所想的是,在看到她真面目以后,为什么这个人没有惊吓得跑走呢?
从前她所为之骄傲的,樱桃般美丽娇俏的小嘴,已经被一个巨大的裂口代替,从中心一直裂开,到达两边的耳根,无法闭合,雪白牙齿被浓烈的红色染遍,比任何野兽的血盆大口都更惨烈狰狞。
在失血过多而晕倒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担心,好好睡吧。”
苏好好睡了一觉,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很久以来,那次在地铁里的可怕经历之后。每天晚上她都做梦,梦见自己在一个盛大的派对上,晚礼服的银色袖子流星一样回旋,艳惊四座。这个部分是她喜欢的。可是接下来,她穿过紫色的长廊去洗手间补妆,推门,扑面而来的镜子里,她的嘴巴正像西瓜壳穿过利刃一样,向世界展示越来越大面积的红。
这不是最可怕的部分,最可怕的部分是,当她经过痛苦挣扎,终于大汗淋漓地醒在自己床上的时候,她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现实与梦境原来一脉相承。日复一日,不用太久,她从爱娇得宠的女子,变成了被世界厌憎的妖怪。逃出了学校,有家难回,渐渐被正常的生活彻底抛弃,沦落去地狱里。就好像在刚才那群滑板族的眼中,不慎露相的她,应该被拉去游街,然后在市中心绑上十字架活活烧死。
她以最舒服自然的方式醒来。耳边有轻轻的莫扎特音乐,身下的床柔软微陷,好像一个贴心的怀抱。伸个懒腰,眯着眼睛,轻松地去摸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那是她的习惯,每晚临睡前,总会放一杯水在那里。
她的手扑了个空。
背上的寒毛一下子竖起来。
现实从天而降,将她短暂的幻觉打得粉碎。感觉一下,嘴巴四周仍然是空洞冰凉的,舌尖与空气做着最直接的接触。一夜好睡,并没有扭转乾坤。她惊叫一声,翻身坐起来。
眼睛彻底睁开。
她看到一碗汤,稳稳端在一只似曾相识的手里,距离她不过两米。那端汤的人,正温和地微笑着:“你醒了?来喝点汤。”
她期期艾艾:“你,你不怕我?”
他放下汤,坐下来,歪着头,看到什么好笑物事也似:“怕你什么?”
事实显而易见,他却不是故意戏弄的口气。轻轻伸出手托住她的下巴,他细细看了几眼,忽然笑起来:“想换个样子吗?”
笑容如春风绽放,仿佛三月里太阳的光辉,照耀着刚刚苏醒的大地。
苏在这瞬间忘记了自身的困境,竟然看痴了。等她回过神来,就看到司徒江左手里拈着一朵象牙白的大百合花,花瓣丰厚清冷,盈润新鲜。司徒江左折下一片,轻轻贴上了她的脸颊。一点寒穿过空洞的血肉经络,散发到她的身体深处。再一片,从另一边贴过来。司徒江左退后两步,看了一看,说:“好了。”
“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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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幻天下》 二
白饭如霜 :爱 式(3)

她将信将疑地问。一面小小的镜子放到眼前。里面的女孩子粉颊如玉,小嘴玲珑。是她一个月前的样子,甚至,肤色毫无瑕疵,还要美些。
一个月前,她放学回家,正值高峰期,地铁中满满当当的人。没过几站,就把她挤到了角落里,脸贴着靠墙的扶杠,动弹不得。雪上加霜的是,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的地铁,那天偏偏随着一声长鸣,断电停在了地道中央。焦躁炎热的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什么湿润软滑的东西掠过自己的脖子,团团缠绕上来,像断头台上的绳索般,渐渐收紧,她恐惧万分,呼吸急促,手脚在空中胡乱挥舞踢动。奇怪的是,在那样拥挤的氛围里,却没有接触到任何人的身体。周围的嘈杂模糊远去,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
如果那天地铁没有及时启动,她会不会变成第二天报纸上离奇死亡案件的主角,是一直挥之不去的疑问。如果选择,她宁愿答案肯定,因为之后的境遇,生不如死。
司徒江左靠在不远处,听完她的叙述。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向她扬扬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帝国大厦三十三楼,DAYDREAM俱乐部。
这是午餐时间。“MEMBERS ONLY”的客厅中三三两两的人散落着,享受五人乐团的现场演奏和大厨精制的食物。
道格拉斯坐在面对大门的位子上,盯住桌上酒杯中殷红的液体,鼻端传来微微醇香。这是号称法国国宝的“CHATEAU MARGAUX”,全世界善饮者的爱物。不过,他现在的出神,并不是为了细细品味美酒的微妙魅力。
距离在“松嫩”号上发生的惊魂事件已经月余,阴影却一直挥之不去。选美赛事的主办方为维护己身名誉,使出了全部的公关手段,希望将此事的知情范围限制在当时船上的乘客之内,大机构的手段通天,竟然如愿以偿。适逢其事的传媒方,无论是以立场独立著称的纽约时报,还是酷爱噱头异事的太阳报,一律缄口不言,若无其事。那十位发生异变的佳丽,以模特公司签约前最后集训为名目,被安置到遥远的西非软禁。五花大绑,头脸尽包,从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公主,眨眼成了人人憎厌恐惧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