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谢如鹤身体瞬间僵硬,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

很快,书念收回手,仰头看着他,说道:“你做的很好了。”

“…”

“你做的很好。”书念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谢如鹤,我觉得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谢如鹤的声音低沉:“是吗。”

“嗯。”书念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脸儿板起,像个小老头,“都会好的。”

谢如鹤定定地看着她,随后嗯了一声。

“好。”

会有这样的时候。

再狼狈不堪,再无力难熬,再绝望疲倦,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在一刻间侵蚀而来,也抵不过某个人的一句话。

像是一瞬间,天光大亮。

他只需深信不疑。

她说他会好,那么他就一定能好起来。

-

书念的生日很凑巧,恰好在情人节的前一天。

二月十三号。

上高中之后,因为她的性格,陈翰正给她起过一个“书呆子”的外号。但书念并不是只会死读书的学生,所以这个外号重在“呆子”两个字上。

后来,得知了书念的生日后,又改口喊她“二逼”。

还有人觉得好玩,也跟着喊了起来。

书念脾气好,虽然不喜欢他们这样喊,但也没太在意。她有自己的做法,只会在别人这样子叫她的时候,当作完全没听到。

有一次课间的时候,书念坐到谢如鹤的位置上,给他讲试卷上的一道题。

恰好有个男生从办公室回来,看向书念,却也不好好喊她的名字:“二逼,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听到这话,书念的笔尖一顿,眼也没抬,继续给谢如鹤讲题。

男生的耐性并不好,嚷嚷着:“听到没啊?二逼,听到就应一声成不?”

但书念没任何反应,倒是谢如鹤抬了头:“你在喊谁。”

男生挑眉,用下巴指指书念:“她啊。”

谢如鹤神色阴沉:“不会喊名字?”

“喊什么名字啊。”男生嬉皮笑脸地,“这不是好同学吗?叫个外号才显得关系好啊。”

书念抬头,对谢如鹤说:“别理他了。”

谢如鹤像是没听到,定定地看着那个男生,随后突然笑了,往椅背一靠。

“我看你像人渣。”谢如鹤的桃花眼敛起,像是动了怒,说出来的锋利又不留情面,“我给你起个外号叫人渣?”

后来,书念还偷偷地问过谢如鹤。

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像个“二逼”,才会对那个男生说那样的话。毕竟他们给她起这个外号只是因为她的生日数字。

当时谢如鹤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搭理她。

-

自从成年了之后,书念就对过生日这种事情,没有了多大的期待感。这一天的来临,只会告诉她,她又老了一岁,短暂的生命又少了一年。

原本不觉得寂寞的日子,好像都变得冷清了起来。

书念本来都忘记了自己生日这件事情。

但睡觉的时候听到了门的动静,出来一看,发现邓清玉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什么。餐桌上放着一个蛋糕盒,她才记了起来。

这个一年一度的日子。

书念过去把蛋糕盒打开,偷偷吃了一块上面的草莓。

邓清玉恰好拿了碗热腾腾的面出来,放到她的面前,而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先吃碗面吧,又大一岁了。”

“嗯。”书念朝她笑了笑。

邓清玉坐到了她的对面。

书念低头喝了口汤,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妈妈,我昨天查了查工行的那张卡,发现你还在给我转钱。”

“…”邓清玉的表情顿了顿,“是啊,你要看心理医生,每个月还有开销,况且你的工作不是说不怎么赚钱吗?”

“我有钱花。”书念垂着眼,“你不要再给我钱了,我晚点把钱给你转回去。”

邓清玉摇头:“等你情况稳定下来再说吧,行吗?”

书念很坚持:“我现在很好了,王林锡不是快上高中了,你们也都得花钱。”

王林锡是王浩的儿子,是邓清玉的继子,书念的继弟。

邓清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没事,你不用管这些。”

“你不要给我钱了。”书念咬着面,含糊不清地说,“我自己有钱。”

邓清玉还想说些什么,书念又开了口,像是不知道怎么说,语速有点慢:“我之前…去找过你一次,听到你和王叔叔在吵架。”

“…”

“他是一个好人。”书念表情很认真,“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邓清玉的神情愣愣,“你听到什么了?”

——“什么病治了一年都没好!我上次看你那姑娘不是挺正常的吗!这钱跟烧了有什么区别!我跟你提醒了多少次了,你到底跟书念提过没有?!”

——“我真的不想跟你吵,你只想告诉你,你不能只把心思放在你女儿身上。如果有钱,我有必要费劲跟你计较这些吗?”

书念没再说话,沉默着吃面。

邓清玉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搬来如川市之前,邓清玉把十延镇的房子卖了。她用这笔钱加上书高蔺留给书念的大半积蓄,给书念在如川市买了套房子。

那时候,她跟王浩结婚还不到一年。

书念对这对父子完全不熟悉,戒备心变得极强,不愿意跟他们住在一块。

房子本身也不大,才一室一厅。

邓清玉自己搬过来跟书念住在一块,每天照顾她。王浩对书念的病情说的轻描淡写,可她那时候跟书念朝夕相处,知道书念严重的时候有多严重。

她不敢出门,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动不动就会哭,嘴里只会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三个字——“救救我”。在短暂时间暴瘦下来,像是皮包骨一样。

听到一点小的动静就会全身发抖,精神极度敏感。总说自己能听到水滴的声音,脑袋很疼。严重起来,她还会呼吸困难,浑身冒着冷汗,瘫在床上不能动弹。

像是快要死了。

书念只会呆在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醉生梦死般地过着日子。永远都是被邓清玉哄着出那个房间,吃饭上厕所洗澡。

她的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像是完全没了活下来的盼头。

邓清玉上网查过。

知道书念是得了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还引起了抑郁症和焦虑症等精神障碍。在那段时间,邓清玉身心疲惫,每天都处于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邓清玉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就算知道书念现在的情况严重,她也一点都不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觉得被认识的人知道了,说出去肯定不会好听。

她在等书念好起来。

这样的想法在某一天终于瓦解。

邓清玉永远记得,那天她出去买菜回来,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书念正拿着把刀,想往自己手腕上划。

邓清玉立刻拍掉她手中的刀,瞬间崩溃,抱着她嚎啕大哭。

书念神情茫然,看着她的眼泪,不明所以地,也慢慢地红了眼眶。

第二天。

书念第一次主动出了那个小房间,她光脚站在原地,看着邓清玉呆愣的表情,无声地掉着泪。像是清醒了过来,可神态依然怯懦无比。

她想要自救。

她不想再过那种,每天都觉得自己不想活了,可是却又真的很想活下来的日子。

上天给她活下来的机会,不是让她活成这样的。

良久,书念呜咽出声,哭得像个孩子,恳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妈妈…我想看心理医生。”

第28章 27

邓清玉知道书念永远是懂事的。

她决定和书高蔺离婚的时候, 书念还不到十二岁, 因为这个哭了一次。像是怕因为她两边都为难,之后却也不再提。

在别的小孩都处于叛逆期的时候,书念一直都很听话, 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学习玩耍,除了一些小事情,永远不需要邓清玉费神去操心。

在她决定再婚的时候, 书念也丝毫没有怨言,从头到尾给予她的都是支持的态度。

她的这个女儿, 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的宝贝。

从前, 在书念那么难捱的那段时光里,邓清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错的, 她总担心让别人知道书念精神失常了的事情。

害怕别人会对书念指指点点, 说她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

邓清玉觉得自己会受不了这样的话。

所以如果书念没有主动提起, 邓清玉也从不会主动提出想带她去看医生的事情。

因为这个想法,她差点就失去了这个女儿。

邓清玉不会让自己再做错一次。

“念念。”邓清玉斟酌着语言, 慢慢地说, “你王叔叔的想法是, 觉得你已经大学毕业, 年纪不小了, 不应该再花家里的钱。而且他觉得看心理医生的钱太贵了。”

“…”书念沉默了下, “我知道。”

“但这是什么道理。”因为她的状态, 邓清玉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事情,“他儿子有点咳嗽都要往医院送,我给我女儿钱看病就成了烧钱了?”

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书念愣愣地抬头。

“我哪点亏待王林锡了。”邓清玉的语气带了火气,“他今年初二,我还会接送他上学,吃喝穿戴都买他喜欢的。我把王浩儿子当儿子,他把我女儿当什么?”

“…”

“凭什么…”邓清玉似乎说不下去了,火气渐散,声音变得哽咽,“念念,你应该跟妈妈说,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憋着。”

看着她的眼泪,书念有点不知所措:“我没觉得多不开心…”

“是吗?可妈妈不希望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邓清玉抽了片纸巾擦去眼泪,“我再婚的理由确实是觉得累,想要活得好一些。但前提是你得过的好。”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浩已经没再跟我提这个事情了,我跟他说过不愿意的话就离婚。”邓清玉快五十岁了,挽在耳后的长发露出好几根白发,“又不是多难解决的事情。”

书念眼睛发酸:“你不觉得我总是在拖累你吗?”

“什么话。”邓清玉不太高兴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要觉得拖累,我也是觉得王浩在拖累我照顾女儿。”

“…”

邓清玉很认真:“你对妈妈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

从前的邓清玉,脾气总是不好,动不动就会发脾气。但在书念生病之后,她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说话不再像从前一样,总是略带尖锐的。

她变得温婉好脾气,做事情也格外有耐心。

书念很久没见过她的这个样子。

因为邓清玉的这些话,她的心情变得安定了一些。

知道书念一会儿还要去录音棚,邓清玉也没耗她的时间。等她吃完面,邓清玉给她唱了生日歌,随后两人一起把蛋糕吃了。

书念回房间换了衣服,想了想,她顺便把放在床头柜的袋子拿上。

邓清玉正把剩下的大半蛋糕放进冰箱里。

等书念出来了,两人一起出了门。

刚下了楼,书念就注意到停在她家楼下的车子。

是谢如鹤的车。

书念犹豫了下,跟邓清玉说:“妈妈,我朋友好像过来了。”

“在哪?”

“就那辆车。”书念往车的方向指了指,“我过去看看?你在这等等我。”

难得听到书念提起“朋友”两字,邓清玉倒是有些高兴,立刻摆了摆手:“不用了,你朋友估计找你有事。我要去附近买点菜,跟你也不同路,我就先走了。”

书念应了声好:“那你路上小心。”

话虽如此,邓清玉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书念过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书念走过去后,后座的车窗随之降了下来,里面坐着个男人。距离不算远,邓清玉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的模样。

眉眼生得极为好看,身材清瘦,气质显得阴沉薄凉。看向书念的时候,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柔和了下来。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随后,书念转头看向邓清玉,远远地跟她摆了摆手。

邓清玉露出个笑容,朝她点头示意。

随后书念便上了那辆车。

邓清玉没再停留,转头往这个小区的小门方向走。脑海里再度回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莫名觉得熟悉。

走了几步,她猛地记了起来。

那是谢冀和季湘宁的儿子。

谢如鹤。

以前书念总跟谢如鹤在一块儿玩的时候,邓清玉极不赞同,凶了她好几次,让她离他远一些。大但都没有任何用处,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邓清玉并不认识他们,只是听街坊们说,谢冀是个整天只知道喝酒的酒鬼,心情不好了就摔东西骂人,有时候不清醒了还会动手打人。

邓清玉总担心谢如鹤像他那个爸爸一个样,不顺心了会对书念做出不好的事情。

季湘宁并不是镇上的人。

听说像是电视剧一样,是个富家千金。家里不同意她跟着谢冀这个穷小子,她便狠下心跟家里断了联络,跟他私奔到这个小地方。

邓清玉本以为只是其他人饭后的闲谈,不太可信。

但后来,谢如鹤的外公来把他接走。

也能证实,季湘宁的家庭条件确实很好,一辈子活得顺风顺水。

可惜却托付错了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