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便利贴放进口袋里,伸手把她的衣领整理好,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去医院?”

书念避开他的视线:“起得早,就早点去。”

谢如鹤说:“那怎么没叫我。”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书念的神情平淡,声音也轻轻的,“我以前也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就觉得没什么关系。”

谢如鹤沉默了半晌,没有因为她这种态度而生气,只是说:“你等我一下,先吃点东西,我再送你一起过去。”

书念抿了抿唇,依然生硬地拒绝:“我去外面买一点就好了。”

“嗯,那你等我一会儿。”谢如鹤说,“我去洗把脸就跟你一起出门。”

“我说了不用!”因为他格外坚持的态度,书念突然发了脾气,“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我做什么你都陪着,这不可能的。”

谢如鹤的眸色漆黑,喉结滑动了下,艰涩道:“为什么不可能。”

“你的时间不应该全部都花在我的身上。”知道自己这样跟他发脾气不好,书念还是忍不住,尾音发着颤,“我在外面多长的时间,你就陪着在外面呆了多长的时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应该像是,为了我才这样活着。”

“…”

“没有一个人应该是为了另一个人活着的。你这样,会让我会觉得…”书念红了眼,把脑袋别开,“总是会想…我是不是你的一个很难以承受的累赘。”

也许开始的时候不会这样觉得。

但等时间长了,就会渐渐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

最后选择抛弃掉。

“我这几天一直有在想…”书念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眼泪顺势向下掉,“我是不是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死掉。”

闻言,谢如鹤的呼吸停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如果是那样,我也不用忍受那一个星期的折磨,我就可以去见我爸爸,我妈妈也不会因为我天天跟王叔叔吵架,你也不用被人说…找了一个这样的女朋友。”书念用手背挡着眼,抽抽噎噎的,“我、我也不会过得那么煎熬了…”

房子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书念强忍着的哭声。

良久后。

“书念。”谢如鹤扯下她的手,将她的双眼露出来。他的声线绷得发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断开来,“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听不了。”谢如鹤给她擦眼泪,声音沙哑低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可能把时间都花在你的身上。”

“就是不可能…”

“可是。”谢如鹤轻声说,“——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书念的眼泪还在掉,怔怔地看着他。

眼前的他,在一瞬间像是跟年少的时候重叠了起来,身上发着浅浅的光,对着害怕得在掉眼泪的她说:“我送你回去。”

因为一把伞而来的交集。

她站在光亮处,生得像个瓷娃娃,脆弱而又美好,却有种和外貌完全不同的性格。撑着一把淡蓝色的伞,缓缓走过来,替他中断了那冰凉的雨,以及难听的辱骂。

总做着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却永远都是善良的。

给人带来暖意。

也让他滋生出一些难以言说的渴望和阴暗面。

总是跟在她的身后,理直气壮地掩饰着自己的意图,离着那不远不近的三米距离。看着她因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生气,闹脾气般地把他当成空气。

却在之后的一场小意外中,正式拉近了这三米的距离。

年少的书念,掉着豆大的眼泪,可怜兮兮地问着他:“你要保护我吗?”

他随口应了一声好。

那一句像是敷衍般的回应,却成了他一辈子的承诺。

因为在年少时,得到了来自她的善意,在那段的阴暗的时光里,奢侈地拥有了一段她给予的温暖。所以不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无法再忘掉。

就算这辈子是为了她而活着。

他也毫无怨言。

愿意成为她生活里一道影子,如影随形。

-

书念没再哭,再度安静了下来。她乖乖吃完了谢如鹤给她做的早餐,随后跟他一起出门去做心理治疗。

两人没再提刚刚的事情。

书念这突如其来的话,突如其来的发脾气,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平常得像是过去的那几天。

书念依然木讷迟钝,但却不再抗拒谢如鹤给他做的任何事情。两人的距离似乎又重新拉近了,可她的话依然很少。

一天下来。

谢如鹤仍旧担心书念的状态,看着她睡着了才出了房间。

那天晚上。

书念做了一个梦。

一个特别阴暗的梦。

书念梦到自己回到了被曾元学抓了的那一天,在昏迷中醒来的那一瞬间。可她的选择却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在第一天,她就选择了死去。

而后亮起一阵刺眼的白光,光芒散去之后,书念见到了书高蔺。

书念对着他开心的笑,想去拥抱他。可那个总是和蔼稳重的父亲,见到她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开心,头一回在她面前落了泪,对着她嚎啕大哭。

像是痛苦到了极致。

她还看到了邓清玉。

在书念死去后像是疯掉了,天天念叨着她的名字。王浩也因为忍受不了邓清玉这样的状态,选择跟她离婚。

最后,邓清玉活成了陈香母亲的模样。

再之后。

书念看到了谢如鹤。

那个时候,他还在国外,腿脚还没有出现问题。得知了她跟季湘宁以同样的方式死去,立刻回了国,回到了那个那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愿意回去的十延镇。

谢如鹤在十延镇住了下来。

按照之前的信息,以及书念死去后网络上暴露的各种信息,他开始不断地在这个小镇里到处寻找杀人犯的痕迹。

找人买监控的内容,找路人问话,仔仔细细地查着。

不知道他花了多长的时间。

终于找到了曾元学。

书念以为他会报警,可他没有。

谢如鹤神情阴鸷,眼里没有多一丝的情感,拿着硬物用力砸晕了没反应过来的曾元学,将他拖回了曾元学住的那个房子。

以他曾经对书念和季湘宁的那些方式,成倍成倍地回馈给他。

像是活成了另一个曾元学。

最后,谢如鹤拿着刀,杀死了曾元学。

在那个房子里,同样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

梦境结束的同时,书念喘不过气般的,随之睁开了眼。她愣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果然摸到一片濡湿。

她忽地想起了今天自己对谢如鹤说的那些话。

书念用力地把眼泪擦干,连忙站了起来,往谢如鹤的房间走。

停在门口。

她吸着鼻子,敲了三下门。

里面很快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没多久,谢如鹤从里边打开了门。他刚刚大概是在睡觉,模样还带了点愣,眉眼惺忪。看到书念,他迟钝地问:“怎么了?”

书念还因那个噩梦而感到后怕,直白地说:“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谢如鹤顿住,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书念没勇气再说第二遍,含糊不清地撒谎,“我房间空调坏掉了。”

“嗯?”谢如鹤点头,侧过身,“那你在这儿睡,我去客厅…”

书念的拳头捏了捏,对上他那双还显得茫然的眼,再度鼓起了勇气。

“我就想跟你一起睡。”

第80章 80

这次谢如鹤听清了书念的话, 原本的还存留的一丝困意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的嘴唇张了张,蓬松的发有几根翘了起来,像是几根呆毛。

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书念就像是难以适从,又像是理所当然地顺着谢如鹤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溜了进去。

这个房间的空调温度开的很低, 跟外边像是两个世界一样。谢如鹤睡觉没有开灯的习惯, 此时里边又冷又暗。

书念用外边透进来的光走到的谢如鹤的床边,沉默又自觉地爬了上去。

谢如鹤还在站门旁。

深夜,她突如其来的到来。

谢如鹤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反应, 还有种自己是在做梦的感觉, 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第一跳出来的想法就是——书念怕黑。

下一刻,谢如鹤伸手打开了灯的开关。

灯光是偏黄的白色,明亮的像是太阳光。

书念穿了条棉麻的米色睡裙, 长度过膝, 她怕走光,还刻意扯了扯裙摆。她爬到靠墙的位置, 乖乖地给自己盖着被子。

谢如鹤安静地关上了门, 反锁了门。

房间并不算大, 狭小的空间像是将此刻的气氛放大了, 也将一些细小的,不易察觉的动静都清晰了起来。

门锁“叮”的一声响, 外头的风轻轻拍打到窗户的声音, 两人呼出的气息。

随后, 谢如鹤走到床头柜旁, 拿起遥控,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他低声问着:“是不是觉得冷?”

书念含糊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之中。

把温度调低之后,谢如鹤依然站在原地,没躺到床上来。他垂眼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书念的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偷偷往他的方向看。

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被灯光晕染的柔和,穿着休闲干净的衣服。跟梦境里的那个他,完全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如果有平行时空。

如果那个平行时空里的书念有了像梦境里那样的选择。

那么现在,那个平行时空里的谢如鹤。

是不是还在不断地寻找曾元学的踪迹,亦或者是已经在那个房子里,带着绝望和毁灭,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总会觉得,死亡是对自己,包括他人,最大的解脱。

觉得走不下去了,所以选择了死去,从此没了意识。无论是她的快乐与否,亦或是他的难过与否,都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道之后再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也不知道,其实活着的人,得到的痛苦并不比死去的人少。

书念的鼻子发酸,把被子扯下来,小声问:“你怎么不睡觉了。”

谢如鹤舔着唇,抬手挠了挠头,声音低低的。

“睡。”

过了几秒,谢如鹤慢条斯理地上了床。

他看着被书念靠着的枕头,想起了之前这种状况的情形,犹豫又自觉地把自己那侧的枕头放到了两人中间。

“谢如鹤。”书念没太在意他的举动,忽然说,“我刚刚做了个梦。”

察觉到她的情绪,谢如鹤也没问她梦到了什么,只是安抚道:“梦都是假的。”

“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假的了。”书念盯着天花板,“以前会总做一些很不好的梦,醒来的时候知道是假的,但是莫名就会开始害怕,害怕这些事情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现实。”

谢如鹤认真地说:“不会的。”

“但是这次醒来之后,给我的感觉就只有,幸好是梦,幸好是假的,幸好…我是可以阻止这个事情的发生的。”书念吸了吸鼻子,“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闻言,谢如鹤看向她。

“对不起。”书念抬起眼,忽地坐了起来,“今天跟你说了那样的话。”

她过得太不开心。

因为他人的言语带来的羞耻和自卑感,像藤蔓一样纠缠着她,侵蚀掉她的理智。痛苦得想把这条命用来抵掉这根本不存在的债。

觉得这对彼此都好。

却也忘了,谢如鹤的母亲,跟她遭受过同样的事情。

他因为曾元学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一定会无法承受,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谢如鹤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我以后,会好好治病的。”书念抿了抿唇,认真说,“医生让我做的事情,做的治疗方案,我都不会因为害怕而拒绝了。”

“…”

“别人说的话,我会尽量不去在意,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躲着你。”书念抬起头,对上了谢如鹤的目光。她捏紧拳头,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我想跟你一起,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想跟你一起。

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活在这个,不算特别美好,却依然美好的世界。

谢如鹤垂眸盯着她的脸,而后抓住她的手,缓缓地,慢慢地将她握紧了的拳头松开。他弯起唇角,声音低润而哑。

“好。”

-

这晚。

书念跟谢如鹤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告诉他,上法庭见到曾元学的时候,他并未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忏悔。就算是面对着律师和法官,他依然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