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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中间的高台上,十一架银禅床环形排列隐在黑暗中,十一位长老的身体也都只能看到阴影,高台中间的曼陀罗图案上被投射出星象图。

  金山寺长老双手一转,中间的星象图被转了半圈。他对其他十位长老说:“列位看到了?临安城中局势虽已控制,但南斗六星都黯淡了,其他各寺的武僧也都没有联络,看来只怕也凶多吉少。”

  少林寺长老在黑暗中默然道:“如果达摩院的武僧都牺牲了,那么只怕没人能阻挡住蛇怪。我看,启动大日如来应该提前了。”

  “济颠和风波和尚还在支撑阿耨多罗罩,许仙和法海等人还没有消息传来,也许情况并不像你们想得那么不妙。约定好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若我们提前启动,岂不是会功亏一篑?”灵隐寺的长老还是有些不甘。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白马寺长老转向金山寺长老说:“我等诸寺精锐尽出尚不能压制蛇怪,主座请下下决断。”

  金山寺长老沉吟不语。

  “济颠那边应该也快撑不住了,”大相国寺长老说:“阿耨多罗罩消耗法力的速度远比预计的要快,只怕撑不到预定时间。尊主,我看可以考虑大日如来。”

  “嗯……”金山寺长老的目光在阴影里闪烁了下,说:“那么诸位长老表决下吧,同意提前启动大日如来的请举手。”

  白马寺长老首先举起手,接着又有九位长老举手,灵隐寺长老见其他长老都举了手,只好心有不甘的也将手举起。

  看十位长老都同意,金山寺长老“啪啪”拍了两下手,手结法印,低头吟唱咒语解放大日如来封印。其他十位长老也和金山寺长老一样,手结法印齐声吟唱起来:“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原本嘈杂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数百名僧侣站着的停下脚步,坐着的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眼望高台,双手合十。

  济颠和风波和尚闭目屏息、四掌相对,正在专心结阿耨多罗罩。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他的耳朵动了动,仔细倾听。突然,他睁开眼:“不好!”想要回头去看,但此时正在和风波和尚结罩,难以抽身。

  “为什么提前启动?为什么会提前启动?”济颠咬紧牙关,汗珠从额头顶上如断线般滑下来。

  金山寺大雄宝殿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硕大无朋的黑洞,寺院原来是建筑在中空的岛屿上。巨大的佛头从黑洞里探出,接着是肩膀、胸口……一整尊白色巨佛缓缓升上天空,停在云层之上,这是一尊大小和岛屿不相上下的大日如来坐像。坐像下方是放射可以摧毁城市的毁灭武器的炮口。

  大日如来浮到云层齐平的高度,校准临安城方向后,开始提速移动。

  洞穴深处的广大空间竟然有殿宇楼阁,而且像有太阳般明亮,这是许仙所想不到的。他跟着白衣书生走过八重大门,依旧能够看到远处的亭台馆榭,飞桥高台,恍惚像是进入汉宫仙境。

  谁说不是仙境呢?再向前的第九重门门楣上不是正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过来第九重大门,迎面是一座种满奇花异草的庭园,孔雀和麋鹿在花丛中游走。庭院中间的厅堂古朴素雅,整座建筑都暴露着原木的颜色,飞檐斗拱都是木制,并没有一片瓦片。厅堂没有门窗,每面由九根方形木柱支撑,又各挂着八幅竹帘。白衣书生一招手,十六只仙鹤从屋顶上轻盈地飞下来,用喙衔住竹帘的绳子一拉,正面的八幅竹帘被卷起,厅堂顿时暴露在光线下。

  “这是!”许仙、小青、鲁世开和王押司都被惊到,原来他们每个人看到的东西竟然都不相同。王押司看到的是银锭堆成的山,鲁世开看到的是一架架的名刀宝剑,小青看到的是华美的首饰和宝石。

  “在我太虚幻境里,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任你所思所想欲望之物,都可得到。”白衣书生的表情依旧冷若冰霜,他侧身摆手做出“请”的样子,要客人们自己进去:“厅中之物,任诸位自取。”

  许仙感到头脑有些晕眩,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看到成书架的书籍,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孤本。“不行,不要被迷惑!”他努力晃晃脑袋,又狠狠掐了大腿两下,这才感到清醒很多,眼前的书架也都消失无踪。

  “觉得清醒了?”白衣书生一直在冷眼看着他的举动。

  “嗯,我心底里的欲望并无你所想象的那般强烈,所以不会被这些所迷惑。”许仙知道眼前这白衣书生连数百武僧都无法奈何他,要杀自己更是在弹指一挥间,但他不想对他唯唯诺诺。

  “呵呵!”白衣书生第一次笑了,说是笑,不过嘴角微微上翘而已:“看来这些确实迷惑不了你,不过他们就不同了,他们所见之物,都是心中最渴求的。”

  白衣书生袖子一挥,许仙看到了其他人所处的世界。王押司正躺在金银堆上打滚,怀里塞满了珠宝;鲁世开拔出把龙泉剑眯缝一只眼正对着光看,他腋下已然夹着好几把刀剑;小青的手腕上戴着好几只镯子,却还在举着两只欣喜地对比。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性,贪婪、愚蠢、充满欲望。无论人还是妖,都有自己的欲望弱点,你之所以没有被迷惑,大概是我没有找对你渴求之物。”

  说罢,白衣书生双手伸到耳边,“啪啪啪”轻轻拍了三下。只见内室的竹帘被卷起,斗室内四名衣着华丽的侍女手拿熏香提炉,在她们中间跪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她未施粉黛,头上也没戴首饰,只是用一根桃木簪简单将发髻梳起。

  “娘子!”许仙认出来,中间的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夫人白素贞,她果然还活着。他的心化了,忘记了正在进行的战斗,忘记了所处的危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百感交集。他想冲到娘子身边,但看到白衣书生在身边,终于没有敢迈出脚步。

  木然端坐的白素贞听到许仙柔声轻唤,忽然全身一震,眼睛略微睁大,嘴巴稍张想说什么,却转眼又冷下脸,神情与往日温柔贤淑大不相同。

  许仙不明所以,说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嫌我来迟了?”

  白衣书生一笑:“她不是嫌你迟,而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要说了,这些事,和他说又有何用?”白素贞冷声打断白衣书生的话。

  “我偏要说,这千年来,我被镇压于此,你却逍遥自在,这份怨气总要吐露一二。”白衣书生看向许仙,“秦末时,天降白蛇,身怀莫大使命,要统领妖族,祸乱天下,与人族争锋。其时,妖族已与始皇帝展开毁天灭地的大战,却败于十二金人与白髙俑之下,实力一蹶不振。

  白蛇情知不可力敌,便吸收天地罡气、日月精华,渐成大道。不久后,秦二世胡亥当政,白蛇略施小计鼓动渔阳戍卒陈胜、吴广造反,搅得秦朝天下岌岌可危。

  见时机已到,白蛇自称白帝,下山准备推翻推翻秦朝,不料在芒砀山巧遇赤帝刘邦,被刘邦一剑斩为两段。

  白蛇的肉身被斩为两段后,元气大伤,便逃入这人妖共存的一界。前半身修炼成公蛇,后半身修炼成母蛇。公蛇时时意图与母蛇再次合体恢复原先的法力,只可惜母蛇早已不知去向。公蛇只好潜藏在山中吃些童男女将养身体,打听母白蛇消息。谁知张天师路过本地,听说白蛇吞吃小儿女的事,用法力将白蛇降服,立石碑、结符咒,将它镇压在西湖底。千年后,公白蛇机缘巧合摆脱束缚,才知母蛇竟然嫁了凡人为妻,把自己的使命忘了个干净……”

  许仙听到白蛇被一分两段时,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到后面听到母蛇嫁了凡人,心中一凉,便看向白素贞:“娘子,他说的可是真的?”

  白素贞目光看向别处:“我和他确实不是这一界的土著,但我不是故意瞒你,白蛇一分为二,他是头,我是尾,我自然记不得这些东西……”

  许仙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既想起这些,是不是以后就要回去重做妖王,与天下人为敌?”

  白素贞声音凄然:“我降临前,姆皇已经交代清楚,法旨神威,非我能抗拒。”

  白衣书生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许仙、白素贞夫妻二人的精彩演出,这场表演是他特意安排的,欣赏倒自己排演的戏剧如愿上演,任何一位剧本作者想必都会觉得有趣。

  不过,他安排这一切,也非是闲的发慌,他想与白素贞合体,必得同心同德。但如今白素贞心里有这书呆子,难以与他心弦同步,若是硬生生吞了,只怕也难以吸收。这次摆出真相,就是让许仙和白素贞翻脸,让白素贞也断了对着书呆子的念想,好死心塌地与他合体。

  许仙微微叹息:“娘子,我明白了,你虽然无法抗拒法旨,但心里还是不愿意。你那么软的心肠,如何做得了涂炭生灵的妖王。”

  白素贞此时终于绷不住,泪如雨下:“相公,若我心中放得下你,又何需等到此时。”

  这番对话出乎预料,白衣书生面色稍冷,却忽然笑起来,说道:“许兄,我与素贞本是一体,我也不想为难她,你看这样如何?”

  白衣书生右手手掌一翻,面前桌案上多了一副围棋。

  “不如以这盘棋为赌注,我若赢了,你从此和白素贞恩断义绝,让她随我而去;若是许兄赢了,你自带白素贞走,我不拦你。”

  许仙定睛一看,棋盘上摆着的居然是盘残局。他再凑近些看,心中大惊,原来这棋局竟是自己少年时和父亲下的最后一盘棋,父亲当夜过世,留下未尽残局。自己悲痛欲绝,整整一年功夫没有再去动这残局,是以这残局刻骨难忘。

  许仙心中一热,现在的局势,他确实没有办法救出白素贞,白衣书生提出这个方法,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可能。

  见许仙心动,白衣书生诱导说:“我平生从不与人机会,这次给你的机会是第一次,你若是不受,只怕后悔迟。”

  “好吧!”许仙明知对方居心不良,但时间紧迫,确实别无他法,他一咬牙,伸出左掌说:“击掌为誓。”

  “很好,击掌为誓。”白衣书生也伸出手掌,和他“啪啪啪”连击三掌。

  “以此为誓,若是不从誓言,甘愿身受火炼。”

  白衣书生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手掌心热热的,好似有烙铁炙烤一般。忍痛翻过左手来看,只见手掌心里出现了三道带着金光的横杠标记,犹如用刀在手上刻画一般,皮肉翻起,只是没有出血。

  “哎呀!”许仙也是大叫一声,将手翻过来看,只见他手上也有同样的符号。

  “天选印记?你嫁的好人!”白衣书生面色阴沉,狠狠看向白素贞,白素贞也是不明所以。

  许仙心中却是坦然:“方才所说句句是实,现在你我二人手上都有了誓印,是以皆不可反悔,反悔必然死于非命,下阿鼻地狱,身受火炼。”

  白衣书生定气凝神,他知道,这回真是没有退路了。

  四名侍女端上香茗,给熏香炉里换了新香,雅致的香气蔓延在室内。白衣书生攻势犀利,几个回合,白色眼看连成一片。许仙本就处于守势,黑子节节败退,心慌意乱之下,竟然又错了几子,导致形式大颓,只能退保东南一角。

  许仙急坏了,当年父亲留下的这盘残局,自己一直没想出破解之法,后来慢慢也淡忘了。这白衣书生棋艺本在父亲之上,自己本就处于弱势,如今更是毫无胜算。

  他急得口干舌燥,从侍女手里接茶一口气喝下去,连七八杯茶,隐隐感到有些内急,脑子便更加不好用。

  看看坐在旁边的白素贞,情知无法带她安全回家,更是觉得心乱如麻。

  “娘子啊娘子,本来我是想救你出苦海,不料连我自己也要死在此处。”

  想到这里,许仙眼眶湿润,视线都模糊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棋盘上,印出朵朵泪渍。

  “许仙,事已至此,只怕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不如认输了吧。”白衣书生展开白纸扇,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许仙手上提着一粒黑子,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他下定决心,既然总是一死,索性推翻棋盘,扑上去抓住白衣书生的脖子,闹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