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唐莹的表情已经变了,之前所有的委屈、难过都已经消失了,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关宏峰微笑了一下:“所以,我在这里等您,也是不揣冒昧。请您留下指纹,做一下比对。”唐莹盯着关宏峰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恶毒和怨恨,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旁,周舒桐和赵茜虽然是一脸的惊讶,但却进入了防备状态。周巡眯起眼,重新审视唐莹。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娇小的女人身上。唐莹慢慢塌下了肩膀。不远处的户外停车场,赵馨诚发动车子,韩彬饶有兴致地看着关宏峰的所作所为,然后抬头看看天,雨停了,阳光慢慢照了下来。韩彬钻进车内。顾局和周巡两人站在办公桌前,正在向领导汇报。办公桌后的领导手里拿著书面报告,听取着汇报,余光却不停地扫视着摊在写字台上的报纸标题——《五案九尸凶手难逃天网——市公安局集结精英终破案》《基因检测新技术助力“6.21”杀人案告破》《“6.21”杀人案火速告破——公安精英大显神威》《“6.21”杀人案告破,凶手五年间数次犯案背九条人命》市局领导露出满意的笑容,听着顾局和周巡的汇报,频频点头。办公桌对面,周巡看着市局领导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气,关宏峰站在他身边,背过身去,用手机悄悄发了一个短信。关宏宇坐在沙发前盯着电脑,手机响起,他打开短信,短信内容是:案子破了。他的目光转到库房箱子上摆着的笔记本电脑,跟笔记本电脑相连的,正是他从交管局拿回来的移动硬盘。电脑屏幕定格在一帧监控画面上,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2月13日的晚上21点21分。监控画面上拍到了一个男人的右半边身形。虽然没有看到左脸的伤疤,但关宏宇很清醒地意识到,监控画面上出现的,绝不是他自己。关宏峰是下午回来的。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视频,电脑上插着交管局送来的移动硬盘。关宏宇靠在拉着窗帘的窗户旁,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关宏峰,眼神有些异样。关宏峰看着视频,皱起眉,并没发现关宏宇的反常:“不是跟你说不要在家里抽烟了么?”关宏宇没搭腔。关宏峰从监控画面里看到了什么,凑到屏幕前,点了暂停键,然后往回倒了一段又重新看,再度暂停,把监控定格在一帧画面上,招呼关宏宇来看:“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安腾!你看…”关宏宇把烟头扔进杯里,把杯子搁在旁边的柜子上,漫不经心地走到关宏峰身旁。监控视频里拍到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毛线帽,围着围巾,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身上斜挎着一个包。视频上显示的时间是夜间11点42分。关宏宇只瞄了一眼屏幕,全然没有关宏峰的专注。随即,关宏宇面露嘲讽之色,盯着关宏峰。关宏峰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依然在念叨:“应该是他,一定是他…”关宏宇直起腰,语气有点儿阴阳怪气:“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安腾?”关宏峰还是没抬头,盯着画面,似乎在思索什么:“这段视频是港美便利店南侧的一个监控拍到的。时间也符合证言中的描述。看来他当晚确实曾经自港美便利店门口经过,然后出现在案发的四号楼楼下。”关宏宇坐在他身旁:“你真是这么推测出来的?还是说…”他忽然凑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打开了九点到十点时间段的一组监控视频。关宏峰面露诧异之色。21点12分,视频画面里,出现了他自己。关宏宇定格视频,冷冷地接着道:“还是说那天晚上,其实你也在?”关宏峰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关宏宇站起身,逼视着他:“不管安腾的身份是真是假,但他不一定做了伪证。那天晚上,他是看到了人,但他所看到的——其实是你,对吧?”关宏峰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惊慌,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尴尬地寻找措辞:“你不明白,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哥,那一家五口不是我杀的,我相信也不会是你。”关宏宇站了起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在那儿附近?”关宏峰咬着牙,踌躇了半晌,似乎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关宏宇慢慢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有些不信任我,但现在看来,是你一直在瞒着我什么事。我冒着随时可能被捕的风险,配合你一次次进出刑侦支队,甚至帮你破案抓人。但你却…”他越说越激动,也越来越烦躁,来回左右踱步,最终走到关宏峰面前:“我为你一次次冒险,而你却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到底那天晚上你在那儿做什么?你肯定去过案发现场,所以你认得安腾,对不对?”关宏峰低着头,没有看他。关宏峰这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关宏宇,他又逼近一步,咬牙道:“你知道咱俩轮流冒充同一个人这件事,我有多大压力么?你就是关宏峰,所以你作为关宏峰出现在周巡他们面前的时候,是不需要刻意掩饰什么的。但我不是你,刑侦支队是你工作了很多年的地方,周围这些人也是和你相处了很多年的同事,那里对你而言跟自家后院没什么区别。但对我而言,就是龙潭虎穴!我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提心吊胆!我生怕我们的自作聪明最后成了自投罗网,我更担心一旦露出马脚,会毁了你的一切!但你有为我考虑过么?!”关宏峰听着听着,终于也露出了恼火的神情,他压低了嗓门道:“你觉得我没为你考虑过?我不但包庇了你,甚至和你一起…你知道么?我们等于一直在犯罪!你不会明白我的苦衷。对你隐瞒…原因很复杂。但这不代表我不信任你。”“和我谈信任是吧?”关宏宇的声音一下子又变大了,“在我被冤枉这件事情上,你明明知道的可能比任何人都多,却一个字也没跟我说过。现在,要么告诉我那晚你出现在现场的原因,告诉我一切,要么就别留我,我自己走出去!”关宏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依然一语不发。关宏宇不再多话,沉着脸走进卧室,用极大的声响打开衣柜,一言不发地拿着背包收十行装。关宏峰勐然惊醒,快步走进卧室,抢过关宏宇手上的包:“你疯了?出去找死啊?”关宏宇用发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大力从他手上把包拽回来,上前从笔记本电脑上粗暴地扯下移动硬盘,塞进包里,拿起包往外走。关宏峰冲上去,一把把他推到墙上:“好!我告诉你!没错,那天晚上我确实在那里,安腾看见的人就是我!”关宏宇停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关宏峰不急着继续往下说,他转身坐回到沙发上:“给我一根烟。”关宏宇狠狠地把烟扔给关宏峰,又把打火机扔给了他。关宏峰点上烟,深吸一口,吐出一口烟,终于开口说话。“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告诉我说有伍玲玲遇害的线索,然后我就去了…当时路面很暗,我到了那个小区附近,经过港美超市的时候,好像是撞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现在想想,很有可能就是安腾。但是当时我正赶时间,完全没有在意,就在我即将走到指定地点时,忽然接到周巡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接到报案,彩虹小区4号楼1301室,有人入室行凶。“我立刻赶到了现场,呈现在我面前的画面触目惊心。从现场提取到的DNA、毛发,最关键的是指纹,统统都指向了你。但我知道凶手肯定不是你,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阴谋,我必须尽快联系到你。”关宏峰低下头,看着闪烁的烟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打电话给我的人,你也应该知道,他就是吴征。”关宏宇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关宏峰稍作停顿接着说道:“吴征表面上是废品回收站老板,但他的真实身份是卧底,这是严格保密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瞒着你的原因。吴征在跟我取得联系之后惨遭灭门,凶手把这一切又栽赃陷害给你,既杀人灭口,又把我推入深渊…因为你是我弟弟,我至亲的人…他们是冲我来的。”关宏宇重重地跌入沙发,他双手抱头,反复搓揉头发,努力思考关宏峰说的每一句话,过了良久他抬头说道:“我真不知道你哪句话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关宏峰颓然坐下,艰涩地道:“对不起,宏宇…哥一定会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关宏宇表情痛苦复杂,他用双手抹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他没有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他觉得很无措,很没有安全感。然后一个突兀的念头就冒了出来…他需要弄一把枪。自卫也好,反击也好,他得有那么个傍身的东西。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物流,三道九流的其实接触得不少,切口暗门,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一些。下午,过了午饭点,他摸到个地下赌场,引诱人家给他弄把“横货”去“摘瓢儿”。赌场坐门的叫宝哥,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会儿,打电话叫了个叫辣头儿的小弟来,带关宏宇去“拿货”。辣头儿年纪不大,头发有点儿自来卷,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关宏宇走到近前,没说话,看了几眼。辣头儿也在看他,半晌咂咂嘴,从随身的斜跨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布包,把一支手枪递过去。关宏宇接过枪熟练地拉开套筒,检查枪支,退下弹匣,发现弹匣是空的,皱眉道:“子弹呢?”“规矩。”辣头儿从包里掏出个盒子,冲他晃了晃,“枪弹分离。”关宏宇把枪在手里掉了个个儿,枪口对着自己,递回给辣头儿:“你谨慎我不反对,自己压上子弹试射一发我看看。”辣头儿一怔:“你疯了!开枪叫警察来抓咱们?”关宏宇轻描淡写地说:“用布裹住枪口,没多大声儿。这支枪套筒不是原配的,扳机的老化程度也很严重,保险还是坏的。从外观上看,应该是用报废枪支改装的。这类货虽然不吝新旧,但总得能喷火儿吧。”关宏宇的话让辣头儿和另外两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三人互相递了个眼神,辣头儿接过枪,看了眼树林外的方向:“行。那也别在这儿,往里走走。”说完,他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关宏宇跟了上去,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尾随在他身后。走着走着,关宏宇左后方的人突然上前勒住关宏宇的脖子,另外一人从腰上掏出把三棱刮刀,向关宏宇后腰恶狠狠地捅了过去。关宏宇身子一矮,单膝跪地,一手伸进脖颈处扒住勒着自己的那条胳膊,左手向后拽住那人的头发,一个背跨把他摔了出去,右后方那人的三棱刮刀收势不及,扎在了自己同伙的屁股上。关宏宇随即起身,拿三棱刮刀的伸手又朝关宏宇脸上捅,关宏宇立肘架开他持刀的那条胳膊,然后上步钻进他怀里,右手飞快地在他喉结上打了一拳,这人撒手扔刀,后仰倒地。关宏宇转过身,辣头儿正惊慌失措地从枪上退下弹匣,想往里压子弹。关宏宇几步上前,到辣头儿面前却停住了,脸上挂着一副猫戏老鼠的表情,辣头儿手直哆嗦,半天没把子弹压进去,一颗子弹还掉在了地上。片刻之后,辣头儿干脆停了下来,放弃抵抗,把手里的枪和身上的包全扔到地上,自己也跪下来,举起双手,陪着笑脸道:“兄弟有话好说。东西你拿走,算我赔不是。”关宏宇盯着他冷笑一声,捡起手枪和子弹,塞进随身的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出小树林,打了一部车,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拨号显示的名字是崔虎。铃响了两声,有人接起了电话,声音显得尤其兴奋:“你居然还活着!怎么才联系我啊!”崔虎是个胖子,信息搜集爱好者,窝在市郊一座小仓库里,是早年关宏宇跑货时候认识的。关宏宇一路摸了过来,警觉地左顾右盼,来到仓库的卷帘门前。屋檐下有个监控器正追随他的移动而移动,关宏宇刚到门口想要抬手敲门,卷帘门已经徐徐打开。卷帘门自动打开了不到一米的高度,关宏宇弓身钻了进去。刚一进去,身后卷帘门便自动关上了。仓库不大,只有三四十平米的样子,里面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弓、刀、模型。仓库里充斥着各种电子设备运行的声音。在一堆显示器和仪器背后一张大脸探了出来。崔虎仔细端详关宏宇,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些日子你丫死哪儿去了?通缉令上说你杀了人?真的假的?”“我会杀人?”关宏宇冲他一摊手,“你信?”崔虎捶了他一拳:“那你不早点儿来找我!这段时间你在哪儿蹲着啊?”关宏宇熟门熟路地走向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扔给他,然后又取出一罐,随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把瓶盖一别,撬开,灌下一口啤酒。随后笑了:“管那么多干吗,反正现在不来你这儿了吗?”崔虎打开啤酒也灌了一口,一脸兴奋:“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要是想出境,我可以帮你弄套手续。”关宏宇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抬眼坚定地看着崔虎:“谁说我要跑了?”崔虎疑惑地看着他:“那…你要是打算自首…找我干啥呢?”关宏宇沉声道:“我要拿到案卷,证实自己的清白!”崔虎喝了口啤酒,颇为惊讶地吹了声口哨。关宏宇问:“像我这种被公安部通缉的人,案卷资料在公安部的网络上会不会有备案?”崔虎正喝着啤酒,差点被呛到:“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公安部的防火墙是随便能攻破的吗?你知道全世界每天有多少黑客围着国家安全保密的资料库转悠么?想黑进去,没门儿!”关宏宇听完,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忽然问:“那…监控装置呢?”他光出了一张嘴,崔虎十分敬业地鼓捣了好几个小时。偏偏这出嘴的还不老实,一刻不停在他身后转来转去,隔三差五就要凑上来问上一句“好了没”。崔虎忍不住了,回头瞪他:“你当这是脑残电影是不是?敲个掉头键就看见白宫的厕所了?现在的交通监控系统,防火墙至少都是六十四位加密的,涉及到安防监控甚至可能是一百二十八位加密。这还不算解码前的电子授权、身份认证…”关宏宇不大相信:“不是说现在的黑客随便敲几下键盘,都能让提款机往外喷钞票么?”“哎呦喂祖宗啊。”崔虎简直哭笑不得,“那哥们早挂了,你期望我也挂一挂是不是?”说完,他向椅子后面一靠,看着屏幕上一个正在运算的电子解码窗口,慢慢地说:“这设计防火墙的吧,可不是怂人。而且这种公安部门的哪怕仅仅是外围的防火墙,想黑进管理界面几乎是不可能的。”关宏宇:“那就发个木马病毒,黑了他们。”崔虎露出了面对外行的痛苦,强撑着打死他的冲动试图解释清楚:“管理界面的操作终端根本就不通外网。我想往那边发张苍老师的照片都不可能。既然不可能黑进管理界面,那唯一的方法就是渗透进后台。我现在倒是大概搞清楚了交通监控加密算法,但是身份认证这部分还得单独找台交管局的远程终端黑一组出来。保险起见,挑个偏点儿的地儿吧,廊平分局或者方山交通支队一类的。”这胖子不甚灵活的手指在几台电脑界面上来回切换,长丰刑侦支队附近的监控视频陆续在电脑界面上呈现。关宏宇一边盯着画面看,一边勐地灌下最后一口啤酒,然后把啤酒瓶往桌上用力一放:“王志革案子刚刚结案,今晚周巡肯定安排队里的人都休息,只有刘长永在值班,我一定要抓住时机把案卷拿出来。”崔虎也挺兴奋:“行,我给你盯着。”关宏宇点点头,走出去,拨通了电话:“喂,是我,能帮我个小忙吗?”片刻后,音素酒吧。刘音站在门口,客人都在从酒吧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抱怨,刘音站在门口跟大家解释道歉。待客人走完,她站在酒吧门口望向外面无边的夜色,沉思了片刻,她把“Close”的牌子挂了出来,然后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