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瑶觉得这一幕还喜感。

叶瑾跳上甲板,难得膜拜他哥的那个谁一回。那海面上四处都黑漆漆的,想看清对方都难,更别说还要从一百多个僵尸中找出这个假冒之人。

“没事吧?”楚渊上前。

“没事。”段白月捡起地上的木偶,“先前探子没看错,这回在棺材后头跟了不少军队,正好一网打尽。”

第179章 终战(上)突变

木偶有着浓烈的姜粉气味,若是四周安静,还能听到其中发出的“嗡嗡”声。叶瑾与段瑶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同一个渴望——真的而很想拆一拆。

“报!”前方的探子又急急折回,说是叛军船队已然驶近,在黑雾里风帆茫茫一片望不到头,少说也有数万人。

“看来是将老巢都搬空了。”段白月道,“正好,一网打尽!”

“皇上。”卓云鹤从另一头大步走来,“我军在前方抓到了一名叛军,他自称曾是楚项的心腹,大楚人,想要投降。”

“真的假的。”叶瑾皱眉,“这阵跑来,怎么听着有些像陷阱。”

“带上来吧。”楚渊道,“先让朕看看。”

卓云鹤领命离开,片刻后带来一个五花大绑之人,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衣裳破破烂烂,脸上也漆黑一片,看着像是刚才棺材里爬出来。

段白月吩咐:“将他的脸弄干净。”

一旁的侍卫弄来个湿帕子,几下擦去那些污垢,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段白月哑然失笑:“还当是谁,原来是飞鸾楼主的弟弟。”

景流洄?楚渊倒是有些意外。

“王爷在同你说话,哑巴了吗?”卓云鹤在一旁呵斥。

“本王与飞鸾楼也是有些交情的。”段白月继续道,“此番出战,景楼主还特意赶来叮嘱,说务必要将你带回大楚,却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得见。”

“我哥曾经找过王爷?”景流洄狼狈不堪,闻言眼底却又生出几分希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只要能将我带回飞鸾楼,我愿将功折罪,星洲岛在建立之初便是由我掌管,那岛上有些什么,我再清楚不过。”

“哦?”楚渊眉头微微一扬,“既如此,那你该是有大功才对,楚项应当许了你不少东西,为何不等着加官进爵,却偏偏在此时倒戈?”

“皇上恕罪,小人当初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见他一身明黄龙袍,景流洄自然能猜出身份,“楚项为人心狠手辣,小人曾亲口听他对黑鸦说,要借楚军的手除去刘锦德,现在黑鸦也被他炼制成了杀人的妖物,只怕下一个…下一个遭他毒手的便是小人。”

“杀人的妖物?”段白月皱眉。

“是。”景流洄道,“黑鸦被他灌了毒药,七窍流血而亡,星洲的人都看到了。可十来天前却又活了,行动僵如同干尸,功夫却涨了十倍不止。”

“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叶瑾摇头,“心狠手辣至此,也不多见。”

“那你知道,要如何对付这群僵尸兵吗?”段白月问。

景流洄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操控这群僵尸的人在那大船上,可我方才看到,那船已经被大楚击沉了,这些僵尸怕不可能再动了。”

叶瑾撇撇嘴,还老实。

“星洲岛上可还有别的僵尸军?”段白月又问。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批,都是多年前从大楚偷运来的尸体。”景流洄道,“后来出海口戒严,尸体运不出来,又不能对南洋岛国的人下手,怕激起众怒,便只炼制了这数千鬼尸。”

数千也够缺德了,温柳年在旁一脸嫌弃。刨了大楚数千人家的祖坟新坟,就这还指着要当皇上,想得美。

一声号角骤然响起,副官来报,说将军已下令全军准备迎战。

“先将他带下去吧。”段白月示意段念,“战后再说。”

景流洄赶忙爬起来,一迭声道:“我自己走,自己走。”去牢房也好,哪里也好,只求能保住一条命就好。

“你怎么看?”待他走后,段白月问。

“楚项为人心狠手辣,会杀他不奇怪。”楚渊道,“为求自保,他此时倒戈也不奇怪。”毕竟这一战,楚项输了他便是叛军,株连九族之罪,而若是赢了,曾亲眼目睹刘锦德与黑鸦的下场,估摸着也没指望楚项能当真给什么高官厚禄。既然输赢都得死,那倒真不如赌一把。

“至少他在这批僵尸上,并未说谎。”段白月道,“至于黑鸦之事,估摸此战也会见到。”

楚渊点头:“先别管他了,去前头看看战事。”

众人答应一声,各自散去。段白月带着楚渊一道上了督战台,就见叛军的船队已越来越近,果真黑压压连绵一片,起伏高低的山峦一般。而那数千具棺材,正静静漂浮在两军中间的海面上,随着波浪互相撞击。

楚项站在船头,狠狠道:“废物!”

“这些鬼尸并非废物,只是被人炸毁了大船。”身侧,一名苍老的黑袍巫师惋惜道,“定然是那景流洄为了讨好大楚,才会将此秘密供出。”

楚项闻言脸色愈发阴沉,他先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此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景流洄竟然会毫无征兆地丢下一切叛逃出岛。

“主上!”一名前哨驾着小船飞速驶回,大声道,“那些鬼尸像是又活了!”

楚项闻言一惊,登上高处一看,就见在那片棺材群中,果真接二连三,站起来了不少鬼尸,刷拉举起鬼木匣,齐齐对准了楚军阵营。”

“这…”那黑袍巫师跟上来,见状猜测道,“莫非阿坎还活着,那木偶还在他手中?”

楚项也有些迟疑,他方才的第一反应,是这批鬼尸已被大楚掌控,刚想着要下令用水雷将其击沉,却没料到铁矛竟是对准了大楚,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那些棺材几乎是被卡在了中间。黑压压一片僵尸直站着,手中鬼木匣折射出无数寒色光点。

木痴老人手紧紧握着,一把冷汗。

南摩邪在旁慢悠悠安慰道:“放心吧。”

“前辈?”段白月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木痴老人迟疑片刻,点头。

段白月一笑,手中握着木偶人,重重按下机关。

数千铁矛脱匣而出,带着尖锐的风声穿过那些干尸的胸膛,闪电般将最前头的叛军扫翻一大片,复又回旋而出,矛尖所至之处,惨叫不绝,在空中喷出一片薄红血雾。

“这!”那巫师大惊,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鬼木匣中的暗器竟会调转方向,不向大楚,反而射向背面的大军。

楚渊怒不可遏:“开战!”

木痴老人膝盖一软,扶着栏杆慢慢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全身都被冷汗浸湿。

楚渊道:“多谢前辈。”

木痴老人摆摆手,方才在教段白月该如何指挥僵尸拨动鬼木匣上的机关时,几乎称得上是他一生中最为全神贯注的时刻,生怕会出现半分差池,让暗器射向大楚。而在此时,他已经说不出来一句话,后怕与庆幸交杂在一起,连头都有些晕。

楚渊命人将他扶下去休息,南摩邪自觉跟在后头,头发被段瑶绑成了小辫子,随着走路一晃一晃。

段白月奇道:“师父今日居然不留下看闹?”

“看什么闹。”南摩邪身形顿了一下,摆手,“又不准我上阵,干看有个屁用,不如回去睡大觉。”

段白月笑着摇摇头,命段念陪两位老人回去。

仙翁抱着小金子坐在船顶,看远处两军厮杀,顺便对孙子道:“你觉得是你爹厉害,还是你娘厉害?”

小金子手里捏着半块糕,含糊不清道:“爷爷厉害。”

仙翁极其满意。

好孙子。

海面上杀声不断刀光连绵,不断有人惨叫着落船,鲜血自海底咕噜噜地涌出,将墨蓝添上一片猩红。最后一战,双方都是抱着殊死一搏之心,刀剑被打落海中,便赤手空拳上阵,双目猩红扭住对方,只要能多杀一人,那即便战死沙场也不亏。

一片火油弹自对面飞来,沈千枫轻松纵起一跃,如履平地般踏过海面,手中银枪回旋,沿途带起无数滔天巨浪,将那冒着火的弹丸悉数打落海中,再度飞身回到船上时,竟是连衣摆也未沾湿。

月萝惊叹道:“哇!”

叶瑾撇撇嘴。

月萝拉着他的衣袖:“你看,沈盟主真的好厉害啊!”

叶瑾望天:“哦。”是吗,不熟。

楚项在对面冷冷一笑,扭头看向身边之人。

黑鸦双目无声,单手握着一把长刀,正直直看着楚军的方向。

“去吧。”楚项在他背上拍了一把,“杀了所有人!”

黑鸦怪叫一声,海中瞬间冒出一条大鱼,甩动着尾巴一跃而起,带着他趁乱穿过连绵战火,悄无声息靠近了楚军的主战船。

挥刀将围攻上来的楚兵扫开后,黑鸦腾空飞起,直落在了甲板上,眼底森然,却没有半分光彩。

叶瑾倒吸一口冷气:“乖乖,还真成了怪物。”

段白月拔剑将楚渊护在身后,周围的御林军也团团围上前。

黑鸦嘎嘎大笑,直直向段白月杀来,几乎是带了十成的功力。手中长刀与玄冥寒铁相撞之时,整艘大船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不行。”段瑶在旁一个趔趄,急道:“这样船会沉的。”

段白月一脚踩在黑鸦胸口,将人生生逼到船下。两人在海面上战得难舍难分,刀剑相撞之时带出的火光,像是连疾风也要被斩断。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功夫。”司空睿听到动静,也赶过来帮忙。就见黑鸦虽说动作僵,出招却快得诡异,加上一身灰色大氅,远看如同一只巨大禽鸟。

凤凰在空中盘旋,鸣叫声回旋四野。尖锐的利爪骤然张开,俯冲而下狠狠勾住黑鸦一只眼睛,黑色粘稠的血液喷溅而出,趁此时机,段白月飞身一剑刺向他的胸口。黑鸦却并未躲避,脸上反而渗出一丝冷至骨髓的阴笑,原本空荡荡的袖管中骤然伸出一只手臂,握住玄冥寒铁的剑身反向一推,将段白月打得后退两步,右臂也被震得麻痹一瞬。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黑鸦整条臂膀竟自袖中冲出,带着玄冥寒铁呼啸飞过海面黑雾,雷电般径直穿过了楚渊的身体。而在下一刻,黑鸦也直倒向后方,像是被走骨骼般一命呜呼。

一切事情都快到只发生在一瞬,时间像是凝固了片刻。段白月手心一片冰凉,大脑空白身体却遵从本能,纵身将楚渊接到了自己怀中。

玄冥寒铁带着温的血液跌落在甲板上,段瑶狠狠一刀劈开那条“手臂”,细看竟是由无数飞虫组成。

“小渊。”段白月胡乱握住他的手,脑中乱成一片。

楚渊眉头紧皱,血将龙袍染红大半,手指无力地与他扣在一起。

“先躺在这里别动。”叶瑾跪在甲板上,慌乱地将药箱打开,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乱。

四周脚步匆匆人影纷乱,相对来说,四喜此时倒成了最冷静的一个,一面吩咐烧水,一面命人拿来帷帐,将楚渊围在了中间。

“皇上受伤了,此战就仰仗将军了。”温柳年乘船到了阵前,对薛怀岳道。

“什么,皇上受伤了?”薛怀岳一惊。

“叶谷主与王爷正在诊治,皇上方才下旨,此战我们务必要赢。”温柳年行礼,“就辛苦将军了。”

薛怀岳点头:“大人放心,此战若败,末将提头来见!”

叶瑾替楚渊处理完伤口,让段白月将人抱回了船舱。

其余人都在杀敌,只有几位老人带着小金子守在门口,问:“如何了?”

“血是止住了。”叶瑾往房中看了一眼,走到栏杆边方才低声道,“可那是玄冥寒铁,并非普通刀剑,我也不知明早会如何。”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南摩邪嘴唇动了动,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仙翁急道:“这…”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要抢。”南摩邪摆摆手,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仙翁便是当初玄天口中的韩冥老仙,南摩邪先前为了替段白月寻一件称手的兵器,便死活夺了来,却没料到有一天会伤了楚渊。

“那汨昙呢?”木痴老人想起来,“当初白象国主所赠,说能起死回生。”

“先前从未见过,不知剂量也不知功效。”叶瑾摇头,“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我不敢乱用。”况且此时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若是胡乱用药,只怕适得其反。

四周一片安静。

“罢了,我去看看那汨昙。”叶瑾脑中纷杂,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更冷静些,“那就烦劳诸位前辈守在这里了。”

三位老人连连点头,南摩邪叫来侍卫,将叶瑾护着回了药庐。

船舱内,楚渊睁开眼睛,眼前光影交错,过了许久才看清面前的人。

“小渊。”段白月握着他的手,“怎么样?”

楚渊摇摇头:“没事。”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

“没事就好。”段白月与他额头相抵,眼眶通红,“乖。”

“外头怎么样了?”楚渊问。

“还在打,不过我们已经快赢了。”段白月道,“最迟明晚便能登上星洲。”

楚渊点点头,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连脉搏也微弱到几乎分辨不出。

段瑶杀光了整整一个营的人,子夜时分方才拖着裂云刀精疲力竭回来,玄冥寒铁依旧被在甲板上。黑色雾气已经散开大半,剑身在月光的照射下,爬满蓝色诡异图腾。

段瑶微微皱眉,犹豫着靠近。

月色被黑云挡住,那些图腾也转眼而逝,剑身光洁,泛着幽幽的光。

段瑶伸手握住剑柄,用力将其拔出,余音铮铮。

“瑶儿。”司空睿也从另一头赶来,白衣沾满了血,“皇上怎么样了?”

“我刚回来。”段瑶道,“看哥哥的剑在这里,便替他收起来。”

“先放到你房中吧。”司空睿道,“这剑伤了皇上,这阵还是别出现在段兄眼中了。”

段瑶点点头,将玄冥寒铁塞进自己的柜子里,方才与司空睿一道去探望楚渊。

“师父。”段瑶问,“皇上怎么样了?”

南摩邪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叶谷主已经看过了,说是伤得不轻,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段瑶担忧:“嗯。”

“没中毒吧?”司空睿小心翼翼地问。

“玄冥寒铁不带毒。”仙翁叹气道,“只是剑气阴寒,比起毒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或许还不如中毒。

司空睿:“…”

“都回去歇着吧。”南摩邪挥挥手,“明日还要接着打仗,守在这里也没用。”

段瑶往船舱的方向看了一眼,窗缝烛火昏黄,屋内静谧无声。

楚渊靠在段白月怀中,睡得昏昏沉沉,身体时冷时,眉头未舒展过片刻。

段白月抱着他,一睁眼便是整整一夜。

第180章 终战(中)

黎明时分,玄冥寒铁在柜中嗡嗡作响,段瑶白日里杀敌已是精疲力竭,此时裹着被子半睡半醒,也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叶瑾整整一夜未眠,盯着那朵汨昙不知该不该用,也不知该怎么用,拿起放下数十次,脑子是前所未有的乱。沈千枫心里叹气,上前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先回去休息一阵,好不好?”

“要是鬼手前辈在就好了。”叶瑾嗓音有些哑,“他一定知听说过汨昙。”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该一拿到这朵花,就写信去染霜岛,以备不时之需才对。

“凤凰已经带着暗卫回岛上找鬼手前辈,一来一往,约莫要十天左右。”沈千枫道,“皇上情况到底怎么样?”

“五脏六腑倒是没伤太重,那刀是从身侧穿过去,而且玄冥寒铁虽说重量不轻,剑身却薄窄,若换成裂云刀,或许才真是天乏术了。”叶瑾闭着眼睛,额头抵在他胸前,“可那股阴寒之气几乎冻住了伤口,也冻住了心脉,我真不知该怎么治。”

沈千枫闻言皱眉。

“怎么办?”叶瑾难得茫然。

“十天能坚持吗?”沈千枫微微俯身平视,“至少等鬼手前辈来。”

“我…试试。”叶瑾犹豫着点头。

沈千枫将他抱进怀里:“别怕,当初黄远中了剧毒,你先前也没见过,可最后依旧把他的命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皇上吉人天相,这回也不会有事的。”

叶瑾抓着他的衣裳,声音低哑:“嗯。”但愿。

自从昨晚醒过一次之后,楚渊便一直昏昏沉睡,偶尔哑着嗓子咳嗽两声,却也听不到段白月在耳边说话,身体冰冷,呼吸与脉搏都微弱到几乎停止。

其余人在上战场前,都专程绕过来看了一眼,见四喜守在门口沉默摆手,便都识趣转身离开。过了片刻,妙心也走了过来,四喜迎上前道:“大师,皇上他还在睡,王爷吩咐过,谁都不准进去打扰。”

“我方才见过段小王爷,听他说了几句。”妙心问,“皇上情况如何?”

四喜叹气:“这怕是要问叶谷主。”

妙心皱眉,此时远处号角又起,是楚军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于是便也未再说什么,转头去了战场应敌。

楚渊手指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床顶。

“小渊。”段白月守了整整一夜,这阵好不容易见他清醒,“你觉得怎么样?”

楚渊与他手指相扣,过了好一阵子,才问:“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个晚上而已。”段白月道,“外头仗都没打完。这才刚到中午。”

楚渊点点头,右手费力贴上他的脸颊:“去歇一会吧。”

“不去。”段白月握住他的手,“等你好了我再睡。”

楚渊笑:“傻。”

“嗯。”段白月仰起头,想要让眼泪回去,“我傻。”

楚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阵,缓过力气之后,褪下自己的龙玉扳指,轻轻塞给他。

段白月猛然开手,心里像是有刀在绞:“别闹。”

“不是给你的。”楚渊声音断断续续,“给小满,告诉太傅,他是楚家的人。”

“小渊。”段白月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准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带我回西南。”楚渊看着他,几乎要用尽所有剩余的力气。

“好,好我带你回西南。”段白月胡乱点头,拇指颤抖擦掉他的眼泪,“哪里都不去了,我们这就回家。”

全身冰冷到如同掉进冰窖,楚渊迷迷糊糊靠在他胸前,是唯一还能感觉到的温度,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恐惧与痛楚便也少了几分。自从与他相识开始,一幕幕的画面闪过脑海,想到还未去过的海外小岛与江南别院,最后定格在西南府那满院挂着的红色锦缎,旋即重新坠入了沉沉黑暗。

段白月一直握着他的手腕,生怕那微弱的脉搏会突然消失,自责与懊悔几乎要将整个人都撕碎,已不敢再回想昨日的情形。若这真是命中注定的劫难,那自己还有何余生可言。

楚渊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像是在做梦,睫毛上挂着水雾,又往他怀中缩了缩。

“别怕。”段白月抱着他低声哄,眼中却再无半分神采,只是低低道,“往后无论去哪,我都陪着你。”

南摩邪在外听了一阵子,脚一跺就跑去找叶瑾。

“前辈。”叶瑾昏昏沉沉,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清醒。

南摩邪将一个人丢在他面前。

叶瑾迟疑:“景流洄?”

飞鸾楼是大楚排行第一的情报楼,景流洄是景流天的弟弟,虽说本事不算大,可这么多年一直在海外,总能探听些东西。昨日里众人慌乱一片,竟然忘了船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这汨昙吃不得,有毒。”景流洄道。

“那要怎么才能起死回生?”叶瑾问。

景流洄赶紧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只要将这汨昙放在亡故之人身上,少则七日,多则月余便能苏醒。”

叶瑾皱眉:“就只是这样?”

景流洄连声:“对对对。”就这样。

叶瑾:“…”

南摩邪也是摇头,听起来屁用没有,人死了才能用?

“当真有毒啊。”临走之前,景流洄又叮嘱了一回,生怕叶瑾不信。他被关押在牢中,也不知到底是谁中了毒,只想着要讨好叶瑾,多立些功劳,将来才能保住命。

叶瑾又盯着那汨昙看了一阵子,想试试这玩意到底有没有毒,拿着剪刀却又开始犹豫,十八瓣干花层层叠叠完整无缺,紧紧包在一起恰好凑成一个完满的圆,若是自己一剪刀下去,就彻底没用了怎么办。

“这…你还是别指望它了。”南摩邪道,“皇上是被玄冥寒铁所伤,若是五脏六腑没有太大差池,那便仅仅是阴寒剑气,想办法用内力将其逼出便是。”

“前辈说得简单。”叶瑾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用内力逼剑气,该怎么逼,万一出事了呢?”

“再不想办法,才真是要出事了。”南摩邪面色愁苦,也坐在他身边,犹豫片刻后道,“皇上方才醒了片刻,将玉龙扳指褪了下来,说要交给小满。”

叶瑾闻言瞪大眼睛:“他都在乱想些什么?!”

“皇上是习武之人,自然能分清自己到底是好与不好,所以我才说,当真拖不得了。”南摩邪叹气,“我今晚替皇上疗伤,你只需想个法子,帮忙护住五脏六腑便是。”

“我先前从未听过这个法子,还能有人用内力将剑气逼出来。”叶瑾依旧摇头,“不行。”

“你先前没听过,是因为你先前没遇到过我。”南摩邪纠正。

叶瑾:“…”

“我还能害皇上不成。”南摩邪脑仁子直疼,这大夫怎恁倔。

“那前辈昨天为何不说?”叶瑾问。

南摩邪道:“因为昨日皇上的情况并不像今天这么糟,我想着或许可以有别的办法,能更稳妥些的。”

叶瑾看着他,脑海里乱成一片,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答应。

“九殿下,九殿下。”四喜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快,皇上他吐血了。”

叶瑾心里紧绷的弦轰然一断,疯了一般冲过去。

为了不扰乱军心,楚渊的伤势一直便被隐瞒着,其余人只知道皇上受了伤,却都只以为是寻常刀剑所致,缓个十天八天就会好。这阵见叶瑾命都不要似的往过冲,才隐隐觉得皇上的情形似乎不太妙。

楚渊靠在段白月怀中,床边有一块沾满了血迹的布巾,整个人依旧在昏迷中。

叶瑾握住他的手腕,面色瞬间苍白,抬头急急看向段白月。

段白月闭上眼睛,低头贴住那冰冷的脸颊,心像是麻木了一般,先前撕心裂肺的痛此时反而不知去了何处,只是觉得神智恍惚,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周围吵吵闹闹的都是些什么。

四喜“噗通”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皇上…”

“都这阵了还跪什么跪!”南摩邪在他头上拍了一把,“去烧些水,快,还有救!”

叶瑾眼底闪过亮光,如同拉住救命稻草:“前辈?”

四喜跟着答应一声,也顾不得想他话里的意思,只听到“还有救”三个字,便赶紧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南摩邪撸起袖子,又打发门口守着的段念去叫其余人回来,自己回房拿来白玉茧,放在了楚渊的脖颈处。

“师父?”段白月浑浑噩噩。

“傻小子。”南摩邪将他一把拎开,命令道,“出去!”

“师父有办法?”段白月又问了一次。

见他双眼已经熬成了血红,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南摩邪索当胸一掌,干脆利落将他拍晕了过去。

叶瑾:“…”

“带他回去休息。”南摩邪道。

叶瑾答应一声,叫来侍卫将段白月扛到了隔壁房中,自己不放心试了下他的脉搏——也是头回见着这样的师父,亏得段白月功夫好,否则这般内力,一般人怕是早就吐血奄奄一息。

待到他再回到房中时,楚渊已经被白玉茧裹住了头与伤处,暂时还能多坚持片刻。

“前辈。”方才的慌乱过去后,这阵叶瑾已经冷静不少,“我要做什么吗?”

“就像我先前说的,开些药物护住皇上的五脏六腑。”南摩邪道,“其余便没什么了。”

脉相已经彻底摸不到,最糟糕也无非就是此时的状况,叶瑾总算是点头答应。楚渊已经喝不进去任何药物,只能退而求其次施以银针。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瑾站起来擦了把汗:“好了。”

“辛苦。”南摩邪拍拍他的肩膀,“去外头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我那傻徒弟若是醒了,就交给你照顾了。”

“前辈疗伤需要多久?”叶瑾问。

南摩邪看了眼天色,道:“明早便能成。”

叶瑾点点头:“多谢前辈。”

“谁都别进来。”南摩邪又叮嘱了一句,进屋反手锁好了门。

叶瑾与御林军一道守在外头,片刻之后,其余人也匆匆折返。听说南摩邪打晕了段白月,正在替皇上疗伤,都被惊了一下。

“用内功逼剑伤?”仙翁一脑门子雾水,相识多年,怎么没听过他还有这等本事。

段瑶茫然道:“靠谱吗?”

“不能等鬼手前辈来吗?”阿离也问。

叶瑾摇头,低声道:“来不及了,方才皇上险些…莫说十天,就算是半个时辰,只怕也不过去。”

“什么?”段瑶五雷轰顶,“那…”

“前辈说得极为笃定,”叶瑾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况且事到如今,也只有放手赌一把。”不管怎么样,总比将希望寄托在那朵汨昙上要好。

现场一片沉默,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急得冒火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兵器坐在甲板上,守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妙心站在另一头,双目微闭,手中念珠转动,喃喃自语念诵经文。

屋内,南摩邪坐在桌边,面色愁苦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懊悔自己没有多跟着段瑶的先生识几个字,导致到了此等时候,想将信写长一些都不行。

好不容易凑满了一页,南摩邪抹了把脸,将信纸叠起来装好。自己坐在床边,看了楚渊一阵子,忽然叹气:“你可得好好的,将来成亲时,莫忘了给师父多敬一坛好酒。”言罢,伸手揭去他身上的白玉蜡封,将人扶着坐了起来。

这一夜过的极慢,慢到连时间都仿佛被黏在了一起。远处战事已歇,却未能像先前预估的那样顺利攻下星洲岛,连薛怀岳也没有想到,小小一座星洲岛上,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人马与海底妖兽,只能下令暂时撤回休息。

段白月依旧沉沉昏迷,南摩邪那一掌用了五成内力,估摸要躺好一阵子。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被染上一层橙红,所有人都恍惚生出隔世感,守在这里备受煎熬的一夜,长到像是过了一生。

屋内很安静。

“怎么样了啊?”阿离小声问。

曲蕴之摇摇头。

所有人都看向叶瑾。

“再等等吧。”叶瑾犹豫。

“可天都亮了。”段瑶道,“师父先前说的,是过一夜吗?”

叶瑾伸手,让沈千枫将自己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