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脸上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

  “是个死人。”

  死人通常都是在棺材里!

  那口箱子,果然不是箱子,是一口棺材。

  八个又瘦又长的黑衣人,抬着这口漆黑的棺材走过来。

  棺材上居然还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竟是个十多岁的小孩。

  等到灯光照在这小孩脸上,无忌就吃了一惊。

  这小孩居然就是刚才带他来的那个小孩,只不过是换了雪白的衣服而已!

  他为什么忽然坐到棺材上去?

  无忌正想不通,旁边已有人在拉他的衣角,轻轻的问:“你看棺材上那个小孩,像不像我?”

  无忌又吃了一惊。拉他衣裳的小孩就是刚才带他来的那个小孩,身上还是穿着那套鲜红的衣服。

  两个小孩子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笃!笃!笃!”

  更声又响起,无忌终于看见了这个敲更的人,青衣、白裤、麻鞋、苍白的脸,手里拿着轻锣、小棒、竹更鼓和一根白色的短杖。

  “夺命更夫”柳三更也来了!

  他没有看见无忌,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还在专心敲他的更。

  现在虽然还不到三更,可是两更已经过了,三更还会远吗?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三更?

  这次他准备夺谁的魂?

  穿白衣裳的小孩端端正正、笔笔直直的坐在棺材上,连动都没有动。

  穿红衣裳的小孩正在朝着他笑。

  他板着脸,不理不睬。

  穿红衣裳的小孩子冲着他做鬼脸。

  他索性转过头,连看都不看了。

  这两个小孩长得虽然一模一样,可是脾气却好像完全不同。

  无忌终于忍不住,悄悄的问道:“你认得他?”

  “当然认得,”穿红衣裳的小孩说。

  无忌又问:“他是你的兄弟?”

  “他是我的对头。”

  无忌更惊奇:“你们还都是小孩子,怎么就变成了对头?”

  穿红衣裳的小孩道:“我们是天生的对头,一生下来就是对头。”

  无忌再问:“棺材里是什么人?”

  小孩叹了口气:“你怎么越来越笨了,棺材里当然是个死人,你难道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棺材已放了下来,就放在车门外,漆黑的棺材,在灯下闪闪发光。

  不是油漆的光!

  这口棺材难道也像那些扁担一样?也是用黄金铸成的?

  抬棺材的八个黑衣人,虽然铁青着脸,全无表情,但额上却都已有了汗珠。

  这口棺材显然重得很,好像真是用金子铸成的。

  他们用一口黄金棺材把一个死人抬到这里来干什么?

  穿白衣裳的小孩还坐在棺材上,忽然向柳三更招了招手。

  柳三更就好像能看得见一样,立刻走过来,弯下了腰。

  穿白衣裳的小孩慢慢的站起来,居然一脚踩过去,站到他肩上去了。

  这位名动江湖的夺命更夫,看来竟对这小孩十分畏惧尊敬,就让他站在自己肩上,连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穿红衣裳的小孩又在跟无忌悄悄道:“你信不信,他自从生下来,脚上就没有沾过一点泥。”

  无忌道:“我信。”

  穿红衣裳的小孩叹了口气,道:“可是我的脚上却全是泥。”

  无忌道:“我喜欢脚上有泥的孩子,我小时候连脸上都有泥。”

  穿红衣裳的小孩又笑,忽然握住他的手,道:“我也喜欢你,虽然你有时候会变得傻傻的,我还是一样喜欢你。”

  无忌也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棺材的盖子,已经被掀起,一个人笔笔直直的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叉,摆在胸口,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惨白枯槁的脸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看来就像是已死了很久,已经变成了僵尸。

  棺木漆黑,死人惨白,在暗淡的灯光下看来,显得更诡异可怖。

  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口棺材打开,难道是想让这个僵尸,看看那个主人,还是想让那个主人,看看这个僵尸?僵尸闭着眼。

  僵尸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主人却的确在看着他,忽然长长叹息,道:“一年总算又过去,你过得还好?”

  他居然像是在跟这个僵尸说话。

  难道僵尸也能听得见?

  僵尸不但能听得见,而且还能说话,忽然道:“我不好。”

  听到这三个字从一个僵尸嘴里说出来,连司空晓风都吃了一惊。

  他不能不想到在那些神秘古老的传说中,种种有关僵尸复活的故事。

  僵尸又问道:“你呢?”

  主人道:“我也不好。”

  僵尸忽然长叹了口气,道:“萧东楼,你害了我,我也害了你。”

  直到现在无忌才知道,这个神秘的主人名字叫萧东楼。

  这个僵尸又是什么人呢?

  他的声音虽然沙沙冷冷,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悔恨。

  一个人若是真的死了,真的变成了僵尸,就不会有这种感情。

  但是他看起来却又偏偏是个死人,完全没有一点生气,更没有一点生机。

  他就算还活着,也未必是他自己想活着。

  因为他已没有生趣。

  萧东楼一直带着微笑的脸,在这瞬间仿佛也变得充满悔恨哀伤,可是他立刻又笑了,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一来就会说出我的名字。”

  僵尸道:“你若是不愿让别人知道你的名字,我可以把听见这三个字的人,全都杀了!”

  萧东楼说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僵尸说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一样。”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被他看在眼里。

  而他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只能躺在棺材里,终年见不到阳光的僵尸。

  无忌忽然笑了。笑的声音很刺耳。

  他从来不愿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从来不肯受别人的气。

  这僵尸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没有塞上,当然应该听得出他的意思。

  僵尸果然在问:“你在笑谁?”

  无忌回答得很干脆:“笑你!”

  僵尸道:“我有什么可笑的?”

  无忌道:“你说的话不但可笑,简直滑稽。”

  僵尸眼睛里忽然射出比闪电还亮的光,无论谁都绝不会想到,这么样一个垂死的人,竟有这么样一双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在瞪着无忌。

  无忌居然也在瞪着这双眼睛,脸色居然连一点都没有变。

  僵尸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无忌冷冷道:“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一样。”

  这句话刚一说完,僵尸已直挺挺站了起来。

  他全身上下连动都没有动,谁也看不出他是怎么站起来的。

  他既没有伸脚,也没有抬腿,可是他的人忽然间就已到了棺材外,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凭空一抓,就有几件金器飞入他手里。

  金壶、金杯、金碗,都是纯金的,到了他手里,却变得像是烂泥,被他随随便便一捏、一搓,变成了根金棍,迎面一抖,伸得笔直。

  无忌手心已沁出冷汗。

  看见了这样的气功和掌力,如果说他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