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八怒道:“大风堂在这里也有人,我可以去告他。”

  这人道:“你怎么告?赵二爷在大风堂里一向最有人望。难道还想要大风堂的人帮着你来对付他的儿子?”

  廖八不说话了,汗流得更多,忽然大声道:“不行,不管怎么样都不行,这是我们用血汗打出来的天下,我们绝不可能就这么样让给别人。”

  这人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看样子你不让也不行,除非——”

  廖八道:“除非怎么样?”

  这人道:“除非这位赵公子忽然得了重病,去找他老子去了。”

  他又替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找钱花的。”

  廖八盯着他看了很久,压低声音问道:“你想他会不会忽然得重病?”

  这人道:“很可能。”

  廖八道:“你有法子能让他忽然生这么一场病?”

  这人道:“那就得看你了。”

  廖八道:“看什么?”

  这人道:“看你有没有五万两银子?”

  廖八眼睛里发出了光,道:“如果我有呢?”

  这人道:“那么你就只要发张帖子,请他明天中午到城里那家新开的四川馆子‘寿尔康’去吃饭。”

  他微笑,接着道:“这顿饭吃下去,我保证他一定会生病,而且病得很重。”

  廖八道:“病得多重?”

  这人道:“重得要命。”

  廖八道:“只要我发帖子请他,他就会去?”

  这人道:“他一定会去。”

  廖八又问道:“我是不是还要请别人去?”

  这人道:“除了贾老板外,你千万不能请别人,否则……”

  廖八道:“否则怎么样?”

  这人沉下脸,冷冷道:“否则病的只怕就不是他,是你。”

  廖八又开始喝酒,擦汗,又喝了三杯下去,忽然一拍桌子道:“就这么办!”

  血 战

  “寿尔康”是蜀中一家很有名的茶馆,主人姓彭,不但是个很和气很会照顾客人的生意人,也是个手艺非常好的厨师。

  他的拿手菜是豆瓣活鱼、酱爆肉、麻辣蹄筋、鱼香茄子和鱼香肉丝。

  这些虽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从他手里烧出来,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尤其是一尾豆瓣活鱼,又烫、又嫩、又鲜、又辣;可下酒、可下饭,真是叫人百吃不厌,真有人不惜赶一两个时辰的车,就为的要吃他这道菜。

  后来彭老板生了儿子,娶了媳妇,又抱了孙子,算算自己的家当,连玄孙子、灰孙子都已经吃不完,所以就退休了。可是“寿尔康”的老招牌仍在,跟他学手艺的徒子徒孙们,就用他的招牌,到各地方去开店,店越开越多,每家店的生意都不坏。

  这里的“寿尔康”,却是最近才开张的,掌厨的大师傅,据说是彭老板的亲传,一尾豆瓣活鱼烧出来,也是又辣、又烫、又嫩、又鲜。

  所以这家店开张虽然不到半个月,名气就已经不小。

  无忌也知道这地方。他第一天到这里来的时候,就是在“寿尔康”吃的晚饭。

  除了一道非常名贵的豆瓣烧黄河鲤鱼外,他还点了一样麻辣四件、一样鱼唇烘蛋、一样回锅酱爆肉、一碗豌豆肚条汤。

  他吃喝得满意极了,却被辣得满头大汗,他还给了七钱银子小账。

  一个单独来吃饭的客人,能够给几分钱银子小账已经算很大方的了。

  所以他今天刚走进大门,堂口上的“幺师”就已经远远的弯下了腰。

  幺师是四川话,幺师的意思,就是店小二、伙计、堂倌。

  这里的幺师,据说都是货真价实,道道地地的四川人,虽然听不见“格老子”、“龟儿子”、“先人板板”这类川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土话,可是每个人头上都缠着白布,正是标准川人的标志。

  川人头上喜欢缠白布,据说是为了纪念十月渡泸的诸葛武侯。

  七星灯灭,武侯去世,川人都头缠白布,以示哀悼,以后居然相沿成习。

  一入川境,只要看见头上没有缠着白布的人,一定是川人嘴里的“下江人”,也就是“脚底下的人”,吃一顿三十文钱的饭,也得多付十文。

  幸好这里不是蜀境,今天也不是无忌请客。

  所以他走进“寿尔康”大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愉快得很。

  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愉快,就只有天知道了。

  主人有两位,贾六、廖八;客人只有无忌一个。

  菜却有一整桌,只看前面的四冷盘和四热炒,就可以看出这是桌很名贵的菜。

  酒是最好的泸川大曲。

  无忌微微一笑,道:“两位真是太客气了。”

  贾六和廖八确实很客气,对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客气一点有什么关系。

  到这里来之前,他们已经把这件事仔细讨论了很久。

  “那个人虽然来历不明,行踪诡异,可是他说的话,我倒很相信。”

  “你相信他能对付赵无忌?”

  “我有把握。”

  “你看见过他的功夫?”贾六本来一直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他不但功夫绝对没问题,而且身上还好像带着种邪气。”

  “什么邪气?”

  “我也说不出,可是我每次靠近他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毛,总觉得他身上好像藏着条毒蛇,随时都会钻出来咬人一样。”

  “他准备怎么样下手?”

  “他不肯告诉我,只不过替我们在寿尔康楼上订了个房间雅座。”

  “为什么要选寿尔康?”

  “他说话带着川音,寿尔康是家川菜馆子,我想他在那里一定还有帮手。”

  寿尔康堂口上的幺师一共有十个人,楼上五个,楼下五个。

  贾六曾经仔细观察过他们,发现其中有四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健,显然是练家子。

  等到他们坐定了之后,楼上的幺师又多了一个,正是他们的那位“朋友”。

  “我们约定好五万两银子先付三万,事成后再付尾数。”

  “你已经付给了他?”

  “今天一早就付给了他。”

  “帖子呢?”

  “帖子也已经送给了那个姓赵的,还附了封短信。”

  “谁写的信?”

  “我那大舅子。”

  廖八的大舅子虽然只不过是个监生,写封信却绝不成问题。

  信上先对无忌表示歉疚和仰慕,希望无忌必要赏脸来吃顿饭,大家化敌为友。

  “你看他会不会来?”

  “他一定会来。”

  “为什么?”

  “因为他天生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对什么事都不在乎。”

  无忌当然来了。

  他从不拒绝别人的邀请,不管谁的邀请都一样。

  “他们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等到第一道主菜豆瓣鲤鱼端上来的时候,只要我一动筷子挟鱼头,他们就出手。”

  现在主菜还没有开始上,只上了四冷盘和四热炒,廖八手心里却已开始冒汗。

  他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有看见过别人杀人,只不过等待总是会令人觉得紧张。

  他只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让赵无忌这个人永远从地面上消失。

  因为这件事绝不能让焦七太爷知道,所以,一动手就绝不能出错。

  无忌一直显得很愉快,好像从未发觉这件事有任何一点值得怀疑。

  虽然他“白天从不喝酒”,也吃得不多,话却说得不少。

  因为他在说话的时候,别人就不会发现他一直在注视观察。

  他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几样菜里也绝对没有毒!贾六和廖八也吃了不少。

  他们甚至连贴身的随从都没有带,外面也看不到有任何埋伏。

  难道他们真的想化敌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