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晕迷迷,她觉得自己身边仿佛多了样东西,这样东西竟仿佛是个人。

  这个人睡在她旁边,身材仿佛很矮小,身上带着种很奇异的香气。

  她想叫,却叫不出来,想动,也动不了。

  这个人仿佛在抱着她,亲她的脸、亲她的嘴。

  她又急,又怕,身体却起了种奇怪的反应,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是谁?

  是不是无忌?

  她眼睛睁不开,随便怎么样用力都睁不开。

  她仿佛听见这个人在说:“你是我的,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你!”

  声音明明在她耳边,却又仿佛很远。

  这个人是不是无忌?听起来为什么不像是无忌的声音?

  她忽然又睡着了,醒来时一身冷汗。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当然是曲平去开门。

  敲门的居然又是昨天晚上那瞎子,曲平很意外!

  “你是不是又来催我们搬走?”

  更意外的是,瞎子居然摇摇头,道:“你们不必搬走了。”

  这瞎子主意变得好快。

  曲平几乎不相信,道:“你是说,我们又可以住下去了?”

  瞎子道:“随便你们喜欢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曲平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瞎子道:“因这房子也不是我的。”

  曲平道:“这房子的主人是谁?”

  瞎子道:“是个朋友的。”

  曲乎道:“朋友?谁的朋友?”

  瞎子不回答。

  但是曲平已想到了那些用水晶做罩子的灯和逸华斋的酱肉。

  曲平觉得呼吸间有点冷,却还是不能不问:“那位朋友答应我们留下来?”

  瞎子道:“他有条件。”

  曲平道:“什么条件?”

  瞎子道:“今天晚上他要来吃饭。”

  曲平怔住。

  这条件他实在不敢答应,却又不能不答应。

  不管怎么样,你住了人家的房子,人家要来吃顿饭,总不能算是苛求。

  问题只有一点。

  那位“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曲平还在犹豫,千千已经冲出来:“他要吃什么?”

  瞎子道:“随便吃什么都行,他知道你们这里有位卫姑娘,能烧一手好菜。”

  黄昏。

  凤娘在准备晚饭的菜。

  风鸡、腊肉、香肠都已经上了蒸锅,咸鱼是准备用油煎的。

  刚拔下来的萝卜,可以做汤,虽然没有鲜肉排骨,用咸鱼肉烧起来也一样很鲜。还有两条刚从池里捞出来的鲤鱼,她本来是想做汤的,可是后来想一想,还是清蒸的好。

  鲜鱼如果烧得太久,就会失去鲜嫩,不鲜不嫩的鲤鱼,就好像木头一样索然无味。

  如果是鲫鱼,她就会用来做汤了。

  配菜也是种学问。

  一些并不太好的菜料,在一个很会做菜的人手里,就好像一把并不太好的剑,握在一个很会用剑人的手里一样。

  对于这一点,凤娘很有把握。

  但是她炒菜的时候,心里却一直很不安定。

  ——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他是不是无忌?

  ——如果不是无忌,会是谁,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只要她说出口,总是有求必应。

  凤娘在洗豆荚。

  用紫红色的香肠炒青绿色的豆荚,也是样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千千在切香肠,忽然回过头,盯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我的嫂子?”

  凤娘心里在叹息!

  虽然她觉得千千不应该问她这句话的,她却不能不回答:“我永远都是你的嫂子!”

  千千道:“那么你就应该告诉我,今天晚上要来吃饭的人是谁!”

  凤娘道:“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千千用力切下一片香肠,板着脸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凤娘闭上眼睛,生怕自己流下泪来,纵然她有泪,也只能在腹中流。

  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绝不可能向任何人诉说的噩梦。

  那奇异的香气,那灼热的嘴——

  他究竟是不是无忌?

  如不是无忌,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她?

  凤娘的手虽然没在冷水中,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正是那瞎子的声音:“你们的客人,已经来了。”

  凤娘在炒豆荚,用已经切成片的香肠炒,她平生第一次炒菜忘了放盐。

  她心里一直想着那位已经坐在前厅里的“客人”——他应该算是客人?还是主人?她只希望能快点炒好这最后一样莱,好到前面去看看他。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有那种神奇的力量,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位神秘的客人,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贵客

  这小孩高坐在上位,并没有一点不安的样子,就好像久已习惯了受人尊敬。他身上穿着的是件雪白的衣裳,质料高贵,一尘不染。他的态度也很高贵,苍白的脸上带着种王侯般的严肃表情。

  这种苍白的脸色,和这种冷淡严肃的表情,好像已成了贵族们特有的标志。虽然他在尽量做出大人的样子,可是年纪却很小,最多也不过十二三岁。

  看到凤娘走进来的时候,他严肃冷淡的脸上,忽然起了种奇怪的变化,眼睛也露出灼热的光。

  曲平正在为他们引见——“这位就是我们的贵客雷公子,这位就是能烧一手好菜的卫姑娘!”

  这小孩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一双灼热的眼睛始终盯在凤娘脸上。

  如果是个大男人这样盯着个女孩子看,无疑是件很失礼的事。他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凤娘虽然觉得很惊奇,很意外,心里的负担却减轻了。

  昨天晚上那个人,当然绝不会是这个小孩,那也许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又荒唐,又可怕的梦。

  想到那个梦,她的脸又有些红,等到她发现菜里没有放盐的时候,脸就更红。

  可是这位小贵客却好像对这道菜很感兴趣,因为别的菜他几乎连碰都没有碰。

  他吃得很少,说得很少。事实上,他根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这屋里的人除了凤娘之外,在他眼中看来简直都像是死人一样,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凤娘。虽然他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凤娘还是被他看得有点难为情。

  千千看着他们的眼神,也让她觉得很不好受。幸好这位贵客已经站起来,好像已准备要走,这顿可怕的晚宴总算已将结束。凤娘心里舒了一口气,这小孩子却忽然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竟全不顾别人对他的想法。

  他认为自己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绝对不容人违抗。

  凤娘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希望千千能帮她说句话,千千却显然已决心不管他们的事。

  这小孩还在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眼神中带着种热切的盼望。

  凤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终于答应:“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她也像无忌一样,从来不忍拒绝别人的要求,何况他毕竟是个孩子。

  一个十二三岁孩子,能对她怎么样?

  夜,繁星。

  他们沿着银带般的泉水往上走,走了很久都没有开口。

  “这孩子实在很特别,很奇怪。”

  凤娘实在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有时他看起来还很小,有时看起来又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