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道:“因为,她害怕我打破她的头。”

  无忌也显得很愉快。

  他本来就喜欢帮朋友的忙,何况此去川中,千里迢迢,能够有这么样一个朋友结伴同行,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一直把这朋友送回客房才走。

  看着他走出去,唐玉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来——这次赵无忌真是死定了。

  夜更深,人更静。

  如果在从前,只要无忌一回来,就一定会把每个人都吵醒,陪他聊天,陪他喝酒。

  他一向喜欢热闹。可是现在他已变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

  他虽然不是个愁眉苦脸,悲愤欲绝,让别人看见都会伤心得难受的孝子,但是,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风流洒脱,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赵无忌了。

  现在他已学会把话藏在心里,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他既不想上当,也不想死。

  庭园寂寂。

  黑暗的庭园中,居然还有个窗户里仿佛有灯光在闪动。

  微弱的灯光,有时明,有时灭。

  那里正是赵简赵二爷的书房,自从赵二爷去世后,那地方一直都是空着的,很少有人去,三更半夜时,更不会有人。

  如果没有人,怎么会有灯火闪动?

  无忌却好像不觉得奇怪,能够让他惊奇的事,好像已不多。

  书房里果然有人,这个人居然是连一莲。

  她好像在找东西,房里每个书柜,每个抽屉,都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无忌悄悄的进来,在她身后看着她,忽然道:“你在做什么?找到了没有?”

  连一莲吃惊的回过头,吓呆了。

  无忌道:“如果你没有找到,我可以帮你找,这地方我比你熟。”

  连一莲慢慢的站起来,拍了拍衣襟,居然笑了笑,道:“你猜我在找什么?”

  无忌道:“我猜不出。”

  连一莲道:“我当然是在找珍珠财宝,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独行大盗?”

  无忌道:“如果你是个独行大盗,那么你非饿死不可。”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如果你万一没有饿死,也一定会被人抓住,剥光衣服吊起来,活活被打死。”

  他冷笑又道:“因为你不但招子不亮,而且笨手笨脚,你在这里偷东西,一里外的人都可以听得到。”

  连一莲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把我……把我吊起来?”

  “剥光衣服”这四个字,她非但说不出,连想都不敢想。

  无忌道:“我只不过想问你几句话而已,可是我问一句,你就得说一句,如果你不说,我就要……”

  连一莲道:“你就要怎么样?”

  无忌道:“你最怕我怎么样,我就会那样。”

  连一莲的脸已经红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好快。

  无忌道:“我知道你不姓连,也不叫连一莲。”

  他沉下脸,冷笑着又道:“你最好赶快说出来,你究竟姓什么?叫什么?到这里来想干什么?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要来缠住我?”

  连一莲垂下头,眼珠子偷偷的打转,忽然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

  无忌道:“我看不出。”

  连一莲道:“如果一个女孩子不喜欢你,会不会来找你?”

  无忌道:“不会。”

  连一莲头垂得更低,作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轻轻的说道:“那么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了?”

  无忌道:“我还是不明白。”

  连一莲几乎要跳了起来,大声道:“难道你是个猪?”

  无忌说道:“就算我是猪!也不是死猪。”

  连一莲忽然笑了。

  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她的人已跃起,手已挥出,发出了她的暗器。

  经常在江湖中走动的人,身上差不多都带着暗器,只可惜她的暗器既不毒辣,手法也不太巧妙,比起唐家的独门暗器来,实在差得远了。

  如果她笑得很甜,很迷人,让别人想不到她会突然出手,这一着也很厉害。

  只可惜她笑得偏偏又不太自然。

  她自己也知道用这法子来对付赵无忌,成功的希望并不大。

  只可惜她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

  想不到这个法子居然很有效,赵无忌居然没有追出来。

  凉风扑面,夜色阴寒,一幢幢高大的屋脊都已被她抛在身后。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竟仿佛希望无忌能够追上来。

  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离开这里,以后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永远不会再看到那个脸上带着条笑靥般刀疤的年轻人了。

  也许她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他们根本就不该相见。但是她已经来了,她的心上已留下了个永远无法忘怀的影子。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他追上来,把我抓了回去,我会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会怎么样对我?

  她没有想下去,她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她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到了那里之后,他们就更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不见也好,见了反而烦恼。

  她轻轻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迎着扑面的凉风,掠出了和风山庄。

  她决心不再回头去看一眼,决心将这些烦恼全都抛开。

  可是她偏偏又觉得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寂寞。

  因她永远不能向人倾诉。

  与虎同行

  暗器已被击落在地上,是几枚打造得很精巧的梭子镖,在黑暗中闪闪的发着银光。这种暗器不但轻巧,而且好看,有时候甚至可以插在头上当首饰。

  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找人去打造一点这样子的暗器带在身上,她们也并不是真的想用它伤人,只不过觉得很好玩而已。

  这种又好看,又好玩的暗器,当然挡不住赵无忌这种人的。

  他没有去追她,只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去追。

  ——就算追上了又如何,难道真的能把她剥光衣服吊起来,严刑拷问。

  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来历,不管她有什么秘密,她对无忌绝没有恶意。

  这一点无忌当然看得出。

  所以他非但不想去追,连她的秘密也不想知道了。

  ——像她那么样一个女孩子,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可怕。

  书房里乱得简直就像是个刚有一群黄鼠狼经过的鸡窝一样。

  无忌没有点灯。

  他不想在这么乱的地方找火种,只希望能在这里静静的坐一下,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静静的想一想,

  因为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那个悲惨可怕的“黄道吉日”,想到了凤娘,想到了司空晓风,也想到了唐玉和上官刃。

  他总觉得在这些事里还有一个结没有解开。

  如果他一日解不开,这个结迟早总会把他的脖子套住,把他活活的吊死。

  不幸的是,虽然他知道这么样一个结,却一直都找不出这个结在哪里?

  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院子里也有人在轻轻叹息。

  叹息声虽然很静,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听到,还是会让人吃惊。

  无忌却连动都没有动。

  他好像早就知道今天晚上还会有人来找他的。

  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个人,走到门口忽然道:“你是不是在等人?”

  无忌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等人?”

  这人道:“因为等人的时候用不着点灯,来的是什么人,你不必看也知道。”

  她笑了笑,又道:“你当然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到这里来,更不会想到来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