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对兵刃却实在很灵巧霸道,两支鹰爪般的钢爪,不但有生裂虎豹之利,而且可以伸缩自如。

  如果运用得巧妙,甚至可以用它从头发里夹出一个虱子来。

  卖糕人在这对兵刃上也下过多年苦功,一着击出,双爪齐飞,左手的铁爪轻灵变幻流动,右手的铁爪刚烈霸道威猛。

  这一着力量间,有巧劲,也有猛力;这一着的招式间,有虚招,也有实招,虚招诱敌,实招打的是对方致命处。

  老人一双蒙胧的醉眼中,忽然精光暴射,大喝一声:“开!”

  叱声出口,他的身形暴长,袍袖飞卷,铁鹰爪立刻被震得脱手飞出,远远的飞出了二十丈,落在竹棚外的山坡上。

  卖糕人居然没有被震倒,居然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但是他的眼珠已渐渐凸出,鲜红的血丝,已沿着他嘴角流下来。

  老人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杀我,我不能不杀你。”

  卖糕人咬紧牙关,不开口。

  老人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

  卖糕人忽然问:“我是谁?”

  他一张嘴,就有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人摇头叹气,道:“鹰爪王,王汉武,你这是何苦?”

  卖糕人用衣袖擦干了嘴角的鲜血,大声道:“我不是鹰爪王,不是王汉武。”

  刚擦干的血又流出来,他喘息着道:“鹰爪王,王汉武早已死了,没有人能杀他,他……他是病死的,我……我……”

  老人眼睛里已露出同情之色,柔声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卖糕的人而已。”

  卖糕人慢慢的点点头,闭上眼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因为他并不是王汉武,淮南一派不散的威名,并没有毁在他手里。

  ——所以没有人能击败鹰爪王,从前没有,以后更没有。

  黑铁汉满眶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忽然也霹雳大喝一声:“开!”

  弓弦一响,三尺六寸长的银羽箭已随弦飞出,喝声如霹雳惊雷,箭去如流星闪电。

  黑铁汉身长八尺,两膀有千斤之力,他的金背铁胎弓是五百石的强弓,他的银羽箭虽然不能开山射月,但也足以穿云裂石。

  江湖传说,如有三个人背贴着背站着,他一箭就能射个对穿。

  可是银光一闪,箭忽然已到了老人手里,他只伸出两根手指,就把这根穿云裂石的银羽箭捏住了。

  在这一瞬间,黑铁汉的面如死灰,雷家四兄弟喜动颜色。

  想不到就在这一瞬间,情况忽然又改变。

  老人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已极的表情,就好像一个胆小的少妇半夜醒来,忽然发现有个陌生的男人压在她身上,惊讶、恐惧,都已到了极点。

  忽然凌空翻身,掠出了竹棚,眨眼间就踪影不见。

  要学“射”,一定要先练眼力。

  黑铁汉从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练眼力,要练得可以把暗室中的一只蚊子看得和别人看老鹰还清楚,才算略有成就。

  无忌的眼力也绝不比他差。

  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出这老人为什么要突然逃走,像他那样的绝顶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被骇走的人,除非他忽然看见了鬼,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

  这里没有鬼,也没有毒蛇。

  他怕的是什么?

  这挑夫一只手端着破茶碗,一只手拿着块硬饼,脸上的表情由欢喜变为惊讶,由惊讶变为恐惧,由恐惧变为怀疑。

  现在他脸上忽然又变得全无表情,忽然唤道:“老板。”

  无忌不是老板。

  他这一生中奇奇怪怪的事也做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做过老板。

  可是这四个挑夫一直都叫他老板。

  无忌道:“你在叫我?”

  这挑夫道:“不管我们姓什么,我们总是你雇来的,你总是我们的老板。”

  无忌不能不承认。

  这挑夫又道:“你出五钱银子,雇我们做挑夫,要我们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蜀中去?”

  无忌道:“不错。”

  这挑夫道:“我们这一路上,有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无忌道:“没有。”

  这挑夫道:“我们有没有偷过懒,耽误过你的行程?”

  无忌道:“没有。”

  这挑夫道:“你花五钱银子雇我们一天,花得冤不冤枉?”

  无忌道:“不冤枉。”

  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像他们这样的挑夫,实在很难找得到。

  这挑夫道:“你花钱雇我们来替你挑这口棺材,我们就全心全意的替你挑这口棺材,而且一定平平安安的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地头。”

  无忌道:“很好。”

  这挑夫道:“那么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这些事跟你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的话已说得很明白。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老板的身份来历,也不想知道,只不过希望这位老板也不要管他们的闲事。

  无忌有点不明白。

  他忍不住要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人是谁?”

  这挑夫道:“是你的朋友。”

  无忌道:“你们知不知道我这朋友是谁?”

  这挑夫道:“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都跟我们无关。”

  无忌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替我挑这口棺材?”

  这挑夫道:“因为我们愿意。”他淡淡的接着道:“只要我们自己愿意,不管我们干什么,也都跟你没有关系。”

  无忌叹了口气,道:“有理。”

  他不能不承认他们说的有理,但是他心里却又偏偏觉得很无理。

  所有的事都无理,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以常理来解释。

  但是这些确实发生了,而且已经有五个人为了这些事而死。

  生命是绝对真实的,死也是。

  无忌又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还想干什么?”

  这挑夫考虑着,终于回答:“我们只不过想杀一个人,一个跟我们完全无关系的人。”

  黑铁汉道:“你们想杀的就是我?”

  这挑夫道:“是的。”

  黑铁汉并不能算是无忌的朋友,但是无忌总觉得还欠他们母子一点情。

  四个挑夫已经开始行动,很快的逼近黑铁汉,将他包围住。

  长弓大箭,只能攻远,距离越近,越无法发挥威力。

  这四个挑夫无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当然都很明白这点,以他们的经验和武功,要杀黑铁汉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无忌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这挑夫沉下脸,道:“难道你还是要来管我们的事?”

  无忌反问道:“难道你们一定要杀死他?”

  这挑夫道:“一定。”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有人想来阻拦,我们也不妨再多杀一个。”

  无忌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知道你们的来历,所以一定要杀了他灭口?”

  这挑夫并不否认。

  无忌道:“现在我也已知道你们的来历,你们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这挑夫道:“我说过,只要你不管这件事,我们就负责把你和这口棺材平安送到地头去。”

  无忌叹道:“现在我更不懂了,明明有两个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为什么只杀一个?”

  这挑夫冷冷一笑,道:“因为我们喜欢你。”

  无忌的脸色忽然变了,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

  这挑夫道:“我怎么样?”

  无忌看着他,再看看他的三个同伴,眼睛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黑铁汉看着他们的眼色居然也跟无忌一样,就好像这四个挑夫这一瞬间忽然变成了魔鬼。

  这种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