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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杏花等看过去,却见他左侧站着一个男子,四方脸儿,眉眼短而齐整,头上戴个方巾,正笑着看过来。

听到萧战庭提到自己,当即跪下,恭敬地道:“小的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拜见两位少年和少奶奶,拜见姑娘。”

萧杏花见又出来一个供使唤的,想着这富贵人家规矩可真是大,仆人也真是多,当下便再摆起身段来,淡声道:“柴管家请起就是了,以后有什么事不懂,还要靠着你指点呢。”

那柴管家自然连连说不敢。

萧战庭这边吩咐完了,恰好也到了晚饭时间,于是一家人便去用膳。

萧战庭和萧杏花做主位,其余儿女媳妇分次按序做开。

“原本今日是当地县丞要摆宴,只是想着你们会不自在,也就拒了。如今这是家宴,你们也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尽管吃就是了。”萧战庭望着众位儿女,这么说道。

萧杏花看过去,却见这一桌子的菜,花样繁多,不说其他,便是糕点,都有十几样,每个都装在精致小碟子里,心里不免暗暗咂舌。

不过当着萧战庭的面,她却不肯露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便故作淡定地说:“原说得是,你我一家人多年不见,如今好不容易骨肉团聚,也该一家子好生吃个团圆饭。”

萧杏花这一出口,旁边儿女媳妇眼里瞅着那一桌子的菜,自然都纷纷点头:“母亲说得极是。”

一时这家宴便开始了,萧杏花也就罢了,再是觉得这饭菜花样繁多都是稀罕物,她也拼命地忍住了,怎么也不能让萧战庭小看啊,可是那些儿女媳妇,眼里早就放光了,此时一旦开席,真是犹如饿狼一般,筷子纷纷伸出。

萧杏花暗暗咽了下口水,不着痕迹看过去,却在那么多菜种,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有个红烧肘子。那肘子一看就知烧得稀烂喷香,咬一口怕是都要香到骨子里,她待要提箸取上一大块来,又觉得那菜距离自己远,取起来分外不雅观,只好忍着。

谁知道正瞅着呢,只见梦巧儿上前叉了一筷子,晶莹剔透颤巍巍的一块,自己分了一半,给萧千尧也分了一块,接着春梅也不甘示弱,上前也是一筷子,又是晶莹剔透颤巍巍一块,她倒是个细心的,她分了佩珩一块,给了萧千云一块。

佩珩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说着间她也上前,直接一筷子上去,又是晶莹剔透颤巍巍一大块!

可怜萧杏花此时眼中再无别个菜了,只眼巴巴地瞅着那肘子,那么一大块肘子,被这几个贪吃的儿女你一块我一块,眼瞅着分了大半呢!

这群儿女啊,枉我平日里只说你们孝顺,怎么现在,都想不起来老娘了!

她捏着筷子,正犹豫要不要上前,也插一大块来!

正犹豫着,萧战庭却抬起手来,动筷子,直接取了那块肘子上最嫩的一块,上面还有软糯带劲的白肉筋儿呢。

这下子萧杏花彻底绝望了,盯着那个红烧肘子里面的汤汤水水,不免痛极恨极!

这群人,分明是要馋死老娘啊!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萧战庭却将那块夹到的肘子放到了萧杏花碗中。

哦?

萧杏花抬起眼,疑惑地望向萧战庭。

萧战庭挑眉:“你不是爱吃吗?”

“我?爱吃?”

“是,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旁边的佩珩听了,连忙摇头道:“没有啊,我娘并不爱吃的。”

“是了,当初娘做了,只说她天生吃不得这个,嫌腻。”萧千尧实诚地说道。

“不错,每次娘都让我们吃,说自己不能吃这个,一吃就犯恶心。”萧千云记起过往,也补充说道。

“不爱吃?”萧战庭拧眉,不解地望着萧杏花。

在萧战庭疑惑的目光中,萧杏花顿时满脸通红,她狠狠地瞪了儿女们一眼,咬牙切齿地道:

“对,我不爱吃!”

说完这个,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对,她不爱吃,不爱吃,才不爱吃这腻歪的玩意儿呢!

她简直心痛得想哭,不过还是努力笑了笑:

“不爱吃呢,这个还是你吃了吧……”

萧战庭凝视她半响,最后没说话,默默地取回那块肘子,自己去吃了。

他吃得很慢,当一口一口咀嚼的时候,满心哀怨的萧杏花看到他棱角分明且带有青色胡子茬的下巴一动一动的。

这让她想起,幼年时,她和萧战庭一起吃东西的时候。

家里穷,萧家婆母有时候煮了几个捡来的鸟蛋,她就问萧杏花吃不吃。

萧杏花知道萧战庭每天要跟着人上山打猎,要做农活,夜晚还要去私塾先生家里跟着去念书,也知道婆母其实私心里是希望萧战庭吃的。

自己婆母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也偏疼自己儿子啊。

所以她总是说她不爱吃这个,哪怕萧战庭让她吃,她也说不吃。

于是在那明暗灶火的跳动中,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炉灶添火,他就在旁边默默地吃着煮好的鸟蛋。

当他吃的时候,她会从旁看着,看着他的下巴随着咀嚼的动作而一动一动的。

她借着低头去烧火的功夫,会赶紧咽一下口水,然后嗅着那不住钻进鼻子的蛋香,在脑子里想象着那煮蛋的美味。

他有时候会问她要不要吃,她会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嫌弃地皱眉,说我才不爱吃呢!

第7章

他有时候会问她要不要吃,她会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嫌弃地皱眉,说我才不爱吃呢!

此时此刻的萧杏花,回忆着那过往种种,凝视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成熟刚毅的男子侧颜,却是恍惚间觉得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山脚下,茅屋里,灶膛前,听着外面的虎啸狼嚎,两个人坐在石墩子上的光阴。

多年不见再次重逢,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侯爷,而她不过是个俗鄙的市井妇人,彼此不知道多少生分,口中喊一声侯爷,客气地笑一笑,便是夫妻,亦不过如此而已。

况且,其实萧杏花从来不爱往日的萧铁蛋,当年的那门亲事,她也并没有其他选择而已。

正想着,却猛然发现周围都安静下来,萧战庭正停下咀嚼的动作,侧首凝视着自己,而一旁的儿女,也都安静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她莫名,笑道:“吃啊,继续吃啊!”

儿女们面面相觑,而萧战庭则是定定地望着她,深邃而难懂的眸子泛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长了肘子不成?”说着她不由得噗嗤笑了起来。

儿女们纷纷低下头,继续吃起来,不过这次吃得分外安静,唯独萧战庭,只紧紧攥着筷子,却不再见动。

她不由得凑上前,笑着说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萧战庭却猛地站了起来,哑声道:“你们吃,我出去下。”

说完这个,他大步而去,头也不回。

众儿女顿时惊诧,不解地看着远去的爹。

“娘,爹这是怎么了?他生气了?”

“他该不会觉得我们吃相粗鄙,难登大雅之堂吧?”

“说的是呢,现在爹是侯爷,什么没见识过,就连皇宫也是去过,若是咱们太过粗鄙,他必然觉得咱们丢人现眼!”

“娘,要不然你去跟着问问,看看爹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真生气了,好歹帮我们解释解释?”

“是了,如是我们错了,可以慢慢改啊!”

众位儿女七嘴八舌一番,不免各种猜测。

萧杏花想起之前那肘子,便觉得满心悲凉,听得儿女们这么说,不免低哼一声:

“他便是生气又如何,你们也是他的亲骨肉,难道他还能不要你们了!怕什么怕!”

这话一出,众位女儿顿时哑然,对着这威风凛凛的侯爷爹,原来他们娘还可以这么硬气啊?

萧杏花扫视过众儿女,郑重地道:“你们须要记住一件事。”

众儿女忙道:“娘,你说,我们听着呢。”

“如今你们身份不同以前了,自要摆出一番雍容气度来,万万不能露出以前街头觅食的穷酸相!以后不管是那些丫鬟小厮,还是管家,在他们面前,一定要摆出气派来,不能惹他们笑话!至于你爹呢,就算他如今是侯爷,那又如何,你娘我给他老娘养老送终,又给他拉扯大了你们几个,他不敢亏待我这个发妻,更不能委屈了你们!要不然他就是忘恩负义,就是薄情寡义,我就要你去告御状,就要去击鼓鸣冤,就要去昭告天下!”

众儿女见萧杏花言辞铿锵激昂,一个个连连点头,谁也不敢说出个不字!

不过低头一想,最终还是萧千尧出来,低声问道:“可是娘,到底什么叫穷酸相,什么叫雍容气派?”

这话一出,萧杏花也有些呆了。

其他几个,纷纷陷入了沉思。

半响后,萧杏花终于道:“所谓雍容气派,就是像那位宝仪公主般,穿金戴银,前拥后簇,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花不败的金山银山!”

梦巧儿听了,顿时举一反三:“穷酸相,就是没金没银没人伺候了?”

萧杏花点头,又补充说:“看到肘子拼命扑过去恨不得全都吃光,这也是穷酸相!”

众人都不由得望向桌上只剩下了汤水的红烧肘子,顿时羞惭不已。

“可是看到肘子,为什么不吃?”佩珩回味着刚才的味道,舔舔嘴唇,眼中发亮,这肘子真好吃啊!

“是啊,分明是想吃的,难道要故意忍住?”梦巧儿也不懂了。

“娘,你还是给我们掰开说说,怎么才能不显得一脸穷酸相吧!”二儿子萧千云实在是迷茫了。

萧杏花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不露出穷酸相来啊!

她一个市井妇人,哪里知道这些!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着儿女媳妇们的疑惑,她这个当娘的,还是努力地想了想,最后目光落到了眼前这一桌子宴席上。

“你们瞧,看着这一桌子酒席,你们想着什么?”

“我想着,这个真好吃。”萧千尧老实地说,还想再吃呢。

“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梦巧不好意思地说。

“这个糕点样子真好看,不知道怎么做的,我想学学……”萧千云搓搓手,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挑担子买卖。

萧杏花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郑重地说:“可是你们必须明白,你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街头卖撒子的,也不是以前穷得赁人房子的,这样的饭菜,你们以后可能天天吃日日吃,会吃到厌倦腻歪,吃到再也没有胃口!”

“不可能吧,这样的菜,我一辈子都不会腻!”佩珩不解地道。

“吃多了,总是会腻的。我觉得想要不露出寒酸相,就是说,你们看到这酒席,就要好像天天在吃,一点不稀罕这玩意儿!”

众子女听着,先是若有所思,后是觉得很有道理。

“是了,爹这里的管家下人可能都吃过这些菜的,都不把这个当回事,咱们要是一脸馋相,可不就惹人笑话呗!”

“不错,说得正是这个理。”

一家人子又好生商讨了一番,最后大家都决定,以后把前几日打造的金银都戴上,再不做出看菜两眼放光的馋样儿。

再好吃,也得忍,忍住!

萧杏花和子女们一番说话后,看看时候已晚,到了各自歇息的时候了。几个子女中,千云和佩珩都比较心细,不由问起来:

“可是刚才爹一气之下离席了,总是要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萧杏花道:“这个你们不必操心,我自去问问。”

众子女听了这个,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最后壮起胆子提醒道:

“娘,虽说那是爹,可到底和咱们不熟呢,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要谨慎,免得惹怒了人家。”

萧杏花自然明白儿女们的担忧,笑道:“这个你放心,当着他的面,我自有分寸!”

一时众位子女拜别了萧杏花,萧杏花跟随了那柴大管家来到了后面院落,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也是如今萧战庭临时下榻之处。

她是萧战庭的结发之妻,按理说,今晚也该歇息在这里的。

她来到这院子的时候,便见萧战庭正孤身一人坐在月光之下的矮杌子上,手里捏着一盏酒,正在那里低头闷饮。

月光如银,洒在巴掌大的小院里,周围很是寂静,墙角下蝈蝈儿偶尔不甘寂寞地叫上几声,清脆可人。

萧杏花望着他那宽厚健壮的背影,不免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一向畏惧这个男人,也嫌弃这个男人。

畏惧他身躯健壮结实,自从圆房后每晚都将她好一番折腾,第二日几乎都是颤着腿儿爬起来去灶房里做饭,也嫌弃他粗鲁不懂风情,总是上来就做,连个知心话儿都不会说。

当然心里其实也有自怜,怜自己打小儿被人拐卖,跟着那拐子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最后天可怜见,做了他家童养媳,婆婆虽说对自己还好,可私底下总是偏疼他的,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

后来以为他死了,再也不回来了,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在最绝望的时候,心里企盼着他能回来,能狠狠地抱住她,给她一点想头儿,可是一天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没等到他人,却等到了他的死讯。

俏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流下的眼泪她往肚子里咽,这些事都过去了,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只是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熬过去了,他倒是终于出现了。

不但人出现了,还带来了泼天的富贵。

他再不是往日隗继山下只有力气的穷壮丁了,他改了名姓叫什么萧战庭,他飞黄腾达,权势滔天了,人看着稳当了,气势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就是那性情,也总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若不是出这么一桩子事儿,萧杏花或许会躲着他吧,孩子都大了,认不认都不打紧的,街头挑担子也能混口饭吃,谁稀罕这富贵?

但是如今认了,其他的路就被堵死了,只能硬着头皮来他身边谋取这锦绣荣华了。

于是她萧杏花,少不得低下头,一如年少时般,陪着他说说话,把他那硬脾气哄上一哄。

她也拽了一个矮杌子,陪着他坐在旁边,放柔了声音道:“铁蛋儿,你刚才可是有什么不喜?若是,好歹说说,免得儿女媳妇们心里难受。”

“没什么。”萧战庭头也没抬,只闷闷地望着手里那盏酒。

“哎,这些年他们跟着我,无知无识,眼皮子浅,也没什么见识,上不了台面,可是这也怪不得他们,要怪就怪我这个当娘的吧。如今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对的,你好歹给我说说,我自会去教训下他们。孩子们心里敬重你,唯恐惹你不快,都在那里忐忑了半响呢。”

“我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他抬起头,望向萧杏花。

萧杏花顿时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头顶的乌云遮住了月牙儿,以至于她眼花了,这么乍一看过去,竟觉得萧战庭那双眼里泛着红。

 

第8章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他苦笑一声,低哑地喃道:“其实都怪我,是我不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悲凉。

萧杏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觉得怪怪的,她连忙笑着说:

“你别这样,怎么会怪你呢,若不是恰好碰到了你,牛蛋的命怕是都保不住了呢!”

然而萧杏花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一茬,萧战庭顿时发出一声饱含嘲讽的冷笑,之后便狠狠地将刚才那盏酒一饮而尽。

“哦……”这是演哪一出,萧杏花实在是看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得罪了他?还是说他想起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