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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斜眼瞅他:“难得你说这话呢。其实我也想着,如今秀梅身子不好,且得调养着呢。我瞧着梦巧儿两口子倒是好得很,吵吵闹闹过去就没事了。若是他们先有了,秀梅牛蛋那边怕是心里也觉得紧。心里琢磨着这个,只是到底是儿媳妇的事,不好和你商量呢。”

她之前还骂他,说他上梁不正连带得下梁也歪,不曾想这也有让人心里舒坦的时候呢!

“以前,自是委屈了你。”萧战庭想起过去,也是没言语了,毕竟都过去了,他便是后悔,也没得弥补,只能以后再不让她受什么委屈了。

其实萧杏花吧,说话是泼辣,可是心里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便是骂了这男人,一听他说这话,顿时心里便软下来。

毕竟听这男人说个软和话也不容易啊。

她心里暖和,便笑了笑,对他说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给我把种子种下去才是正经!”

“嗯,好。”

他看了她一眼,这么说。

萧杏花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之后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儿,不过后来因着忙起来,也就不去想了。

因两个儿子都在家,这倒是好了,有了三个壮劳力。

萧战庭是换下了往日金贵的袍子,换上了一身短打的利索衣衫,还用个绑带把裤腿儿扎起来。萧杏花远远地看着,倒有点像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呢。

两个儿子也都学了他们爹,是一般的装束,可真是上阵父子兵。

萧杏花得了这三个兵,自然高兴,便指挥着说:“我瞧着柴大管家已经命人浇过水了,并松过土,可是我拿着终究松得还不够,你们几个拿了锄子,先把这土好生翻一翻。”

萧战庭听了,便带着几个儿子去干。他是当爹的,两个儿子自然都听他的话,于是便见他在那里分了个共,谁去翻这块,谁去翻哪块的,分工完毕,便埋头干起来。

萧杏花自然是不干这辛苦事,乐得坐在地头上。

丫鬟们懂眼色,早给她拿来了一把藤椅,她舒服地坐着,品着冰糖菊花凉茶,再随手嗑几个瓜子,心里却琢磨着,哪块地该种什么。

那片挨着小河流的地儿,可以种一些甜瓜白瓜还有茄子什么的,旁边靠着几棵大柳树呢,顺着大柳树搭个木头架子,架子上再架起来一些葡萄秧子,到时候葡萄爬满了藤,可以下面放张藤椅,或者做个秋千,慢悠悠地在里面乘凉,到时候还可以饱览园子里的花啊草的,再看看树啊河的,实在是不比当初在大转子村要差呢。

而这边靠近路边的地儿,再栽几棵树,樱桃树橘子树的,都来几棵,养上个大几年,等狗蛋牛蛋儿他们以后有了儿女,还能爬树摘果子吃呢!

这么美滋滋地想着,旁边体贴的丫鬟还拿了一个桃花扇,从旁边轻轻地给她扇着。

她乐了,想着她如今可是当家奶奶的气派呢,可真是享福了,于是在这满心舒坦中,去看地里埋头干活的那三男人。

两大一小。

那两个当儿子的论起体型来,还真是不如呢,看来果然得让他们爹好生磨炼磨炼。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自己男人身上了。

男人半弯着腰,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子黝黑结实的臂膀,大手牢牢地握着铁锨,正在那里卖力地干着。他的胳膊是极为粗壮的,铁锨在他的使唤下非常精准地翻着地上的泥土。

他这些年没闲着,行军打仗什么的,那身体真是越发健壮了。如今天热,他穿得是薄短打劲装,汗水出来,后背湿了一片,裤子也湿了,半黏在身上,凸显出他大腿上虬结的肌肉块,看着都是鼓鼓囊囊的力道。

萧杏花不自觉便想起来,那日她要给他下药的,便坐在他大腿上。那大腿又硬又烫人,坐在上面倒像是骑着一条火龙。若是侧坐着也就罢了,若是岔开来坐,倒是要把腿分开许多才行。

老早以前,她其实就拿手比划过,知道这男人的大腿真是比自己的腰粗,粗多了,也结实多了。所以他稍动一下,她腰就颤悠悠地晃荡。

这么想着,她就脸红了。

关于那晚的事儿,她是失态了,控制不住地哭叫起来。要怪就怪那一声老鸹叫,害得她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来。其实这么多年了,酸甜苦辣不知道多少,她早忘差不多了,也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

别说没把她怎么着,就是被人家欺凌了,也不掉块肉,值得记那么多年吗

也可能是重新有了他,心里有了依靠,便不自觉地变得脆弱起来,想着左右他能护着自己,开始恣意起来吧。

有人疼的孩子爱哭,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

他倒是真没让她心寒,是打心底没嫌弃她的样子,硬生生地忍着憋着,却把她每晚都抱着。有时候她都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知道他没睡,就那么从背后搂着她,轻轻地用唇亲她的脸,亲她的鼻子。

他动作特别轻,可能是怕惊醒了她吓到他。

这个时候她也会心疼,心疼这个男人。

他那德性,看样子这些年就没变过。

谁也不是木头桩子,被个火烫火烫的铁头熨帖着,她哪能不知道。

第43章

谁也不是木头桩子,被个火烫火烫的铁头熨帖着,她哪能不知道。

不过这一次,心里到底是有了盘算,他不迈出那一步,她是便先不说了。

就看这事能熬到什么时候吧!反正她是不着急的。

正想得入神呢,就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道;“杏花,口渴了。”

啊?

她猛地听到这个声音,扬起脸来看过去,在这日头底下,就看到男人刚硬的脸庞上流着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淌。

也是什么人什么心,她呼啦一下子,脑子里便有些犯浆糊,竟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来。

“嗯?”他看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不免挑眉。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低下头,不自觉地便觉得耳根都烫得疼,赶紧亲自倒了几杯茶水,其中一杯捧给他,又招呼两个儿子过来:“歇一会儿,喝点茶水!”

在三个男人的辛苦下,这地算是松个八九不离十,之后男人们照样忙碌,萧杏花可就没有之前那么自在。每日吃过了早膳,两个儿子出去兵营里被操练了,或者在家习武识字的,两个儿媳妇并女儿都去学字,唯独她,跑过来亲自挽起袖子干活。

她伺弄过庄稼的,喜欢干这个,看着种子埋下去,绿油油的小苗儿拱破了土壤出来,之后便慢慢长大,最后结出瓜果,她心里就高兴。

她也找来嬷嬷,和她们好生说说话,知道家里几个媳妇女儿如今的情景,该怎么教导,做到心里有数。这几日梦巧儿倒是比以前听话了许多,在嬷嬷地教导下,开始懂规矩起来,仪态身姿都看着像个少奶奶了。只是总有些黑眼圈,她问了几次,她支支吾吾的不说,于是萧杏花反倒以为是自己逼得太紧,只好告诉嬷嬷好歹给大少奶奶歇息时间,可别给憋坏了。

至于她自己,萧战庭是说要教她认字的啊,她晚上跟着萧战庭学几个字,白天就拿着账簿子看看。账簿子上的字能认齐全,自己应该也学得差不多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间,已经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了。

梦巧和佩珩已经把那副祝寿图锈好了,绣工自然是上乘的,上面的八个神仙并个大仙桃都绣得活灵活现。萧杏花欢喜地拿给我萧战庭去看:“这可是没折损你的颜面吧!”

萧战庭自然是知道这些日子萧杏花的辛苦:“这个自然是好,只是下次可不要为了个寿礼如此大费周折了,仔细毁了眼。”

萧杏花听了这话,自是十分受用。

其实这些日子,两个人可真是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萧战庭每日都会教她认字,两个人一起吃着饭,说说话儿,晚上再一起上床睡觉。

睡觉的时候他都会抱着自己,有时候自己在他怀里拱一拱,他还会拍拍自己的后背。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萧战庭对她这个小妹妹可是疼爱得很呢。

她心里喜欢,便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又不像以前那会子,做个针线活都要在桐油灯底下,那个时候没毁了眼,现在亮堂堂的夜明珠用着,哪里能毁眼呢!”

这话一说,两个人不免都想起了过去。

过去萧战庭的衣服哪里破了,都是萧杏花亲手缝补的。

从她六七岁学会了针线,就开始帮他缝缝补补了。

有时候入了秋,婆婆还没来得及给他做新棉衣,眼瞅着旧棉衣是再也穿不进去了,她就紧赶慢赶地给他做新的。

白天要干活,没时间做,便晚上就着豆大的一点桐油灯熬夜给他做。

做好了,他穿上,不再挨冻了,她揉揉发红的眼睛,心里也高兴。

想起过去,彼此都安静下来了。

萧杏花默了半响,最后受不住这近乎凝固的气氛,故意笑了笑:“赶明儿再找几个夜明珠,那个确实亮堂!还要几个月光石,那个放在床头,夜晚里猛地看了也不晃眼”

“嗯,好。”

萧战庭看到,萧杏花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不过她既然不想提了,他也就不再提。

“佩珩梦巧她们,都准备妥当了吗?”

萧战庭知道为了这次太后娘娘六十大寿,她可没少折腾。

用萧杏花的话说,这是她们进了城后,第一次见那么多的侯门贵族,总是要体面一些,免得被人小看了。

其实萧战庭想说,既是身为他萧战庭的妻儿,便是破衣烂衫去了,也没人敢笑话的。可是她既希望打扮得体面,他也就不说什么。

她爱花银子买买买,他就让她随意去买,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银子。

她若要悉心给太后娘娘准备寿礼挣面子,他也就随着她。

“那是自然,我让如意斋给她们几个各打了几副新鲜花样的头面,又裁制了新衣裳。另外手底下丫鬟到时候谁跟着去,去了怎么和人见礼,早就练了好多次了!”

“嗯,那就好,对了,上次你说秀梅身子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柴大管家请了御医开了方子调理着,我前几日问过,说是比以前见轻了。”

只是看着秀梅,总觉得她眉眼间还是带着愁绪,萧杏花心里估摸着还是夫妻之间的事儿不够好,不过没办法,身子总是要慢慢养,她这当婆婆的,除了教训下儿子,一时也没什么能帮上她的。

“我让梦巧多和秀梅说说话,开解开解她,想着过些日子就好了。”萧杏花叹了口气:“说起这秀梅,其实是个聪慧细致的,会读书识字,又会画画,可是这读书人儿啊,自有读书人儿的毛病。就是太过于细心了,芝麻点大的事儿就会放在心里,也容易钻牛角尖。其实我想着,这事若是搁在梦巧身上,真得敞开来和咱家千尧吵几句嘴,估计也就没事了。”

偏生秀梅喜欢憋在心里,憋久了,两口子闷着,自然凭空生出许多嫌隙来。

萧战庭笑看了她一眼,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要太过操心,这都是芝麻小事,时候长了就没事了。年轻夫妻,哪有不闹气的。”

萧杏花闻言,想想也是,噗嗤笑出来:“说的也是,难得你都是当了大侯爷的人,还能说出这理来!”

两口子正说着间,便听到外面声响,原来是萧千尧萧千云夫妻并佩珩,都已经准备妥当,前来等着父母一起过去宫里。

因萧战庭还没穿戴妥当呢,丫鬟们取来了朝服和靴子。萧杏花因刚才和他说了那会子话,看着自家男人,也是心里柔软,便过去接了靴子道:“我给你穿吧。”

说着半蹲下去,帮他穿那靴子。

这种男人的靴子自然和女人的不同,下面打着铁钉子的,又是牛皮的,沉甸甸的,她捧着一双鞋,好不容易才把他那双大脚套进去,接着又套另一只。

一边穿着,一边随口叨咕道:“你这脚底啊,硬邦邦的,一看就是长年操心不得清闲的,改日我帮你好好按按修修。”

萧战庭低头看着她蹲在那里的样子,乌发金钗遮挡了视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后脖颈那里掩映在黑发和衣领间的一抹白嫩。

一时不免心荡神摇,想着这女人平时一副市井泼辣样,如今给自己穿靴子时,却是这般温柔,依稀仿佛昔年那个乖顺的萧杏花。

这边萧杏花倒是没多想,穿了靴子,又去旁边檀木架子上给他取朝服。

“这是怎么了,傻看着我做什么?”

“没——”萧战庭回过神来,想起刚才她的话,便随口问道:“你还会修脚?”

“是啊,以前特意学了,给……”

话说到一半,她一下子就没声了,拿着朝服的手停顿在那里了。

她是给人修过脚。

可是这种事,是不好说给萧战庭听的。

给人修脚,这是下九流的活儿,比剃头的还不如呢。人说剃头是站着给人剃头,修脚却是跪着给人修脚。

这样的活儿,若是男人做,乃是下贱之人,若是女人做,自然会引来别人的猜忌和遐想,哪怕你只是想跪在那里多挣几个铜板。

不管怎么说,萧战庭都是堂堂镇国侯,便是他再不忘糟糠之妻,便是他再不忘昔日情义,可是自己的夫人曾经跪在那里给人修过脚,这种事,却是怎么也不好让他知道的。

别说是他一个大侯爷大将军,便是寻常男人,怕是也要深以为耻了。

“特意学了,给几个孩子修过。”萧杏花不经意地笑笑,对萧战庭这么说。

萧战庭没说话。

萧杏花有些尴尬,借着手中的蟒袍掩饰着心思,笑着嗔怪道:“傻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穿上。”

“嗯。”他伸出手,就着她的姿势,让她帮自己穿上了蟒袍。

这蟒袍是御赐的,上面绣着四趾蟒,只比皇家的龙少了一个脚趾头而已。

这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萧杏花没看萧战庭,一边帮萧战庭穿着蟒袍,一边盯着上面的锈蟒。

萧战庭任凭她摆弄着自己的衣袍,却低下头来看她。

她面上眼里依然带着笑,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是萧战庭就是知道,她一下子没了之前的兴致。

或许是因为她瞒了自己什么。

萧战庭有些无奈。

其实他已经说过,无论什么事,都没关系的,去做过下九流的修脚女又如何,她依然是他的杏花儿。

只是她总是不记得,或许也还是不相信他。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他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萧战庭一脸平静地握住了萧杏花的手,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些许失落,淡声道:“走吧,外面车马早已经备好了,儿女们也等着呢。”

“嗯,好。”萧杏花笑得平静。

萧杏花陪着萧战庭走出房间,几个儿女都在了。两个儿子如今穿着锦袍,双肩清宽,腰板挺得笔直,看着再不是往日走街串巷的模样。也或者是最近这些日子跟着他们爹练武的缘故吧,竟看着添了许多威风。

两个儿子旁边的媳妇呢,都是一样的头面,外人瞧着就知道这是妯娌。只是同样的头面打扮在秀梅身上,看着清秀文雅,到了梦巧那儿就凭空变了模样,十分端庄大气。

再看自己女儿佩珩,娇滴滴的小姑娘,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纪,这些日子嬷嬷悉心调理,好汤水养着,那皮肤娇嫩嫩的像豆腐,穿着绫罗,戴上珠翠,抿着唇儿笑盈盈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比她之前伺候过的富人家女儿还贵气呢!

萧杏花看到这一众儿女媳妇,自是十分满意,当下原本心里的那点失落顿时烟消云散了。

儿子媳妇女儿都齐刷刷上前拜见了,一行人等坐了软轿前去大门外换乘马车。

萧战庭带着两个儿子骑马,萧杏花和媳妇女儿坐轿子。

坐在轿子里的萧杏花撩起轿帘儿往外看,入眼的自然是一派锦绣繁华。路旁不知道多少行人纷纷驻足,也有的窃窃私语,一脸艳羡。

萧杏花从帘缝里望着这街旁人们,一张张的面庞,忽然觉得那些人正是过去的自己。

曾经的她,站在街头,翘首看那些骑马坐轿的贵人路过,四人抬的大轿子,前后拥簇的人群,看着气派极了。那个时候的萧杏花也会对自家儿子随口说一句,看到没,你们天天念着说要牛车,人家贵人骑马坐轿,根本不做牛车的。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坐在轿子里看着外面,成为曾经她艳羡过的那个贵人,让和她以前一般的行人艳羡。

人这一辈子啊,你永远想不到后面有什么际遇等着自己呢。

更没想到,曾经张嘴就被她念叨死鬼的男人,竟然成了人上人。

萧杏花将额头抵靠在轿壁上,感慨不已。

正感慨着,她却仿佛听到人群中一个声响,隐约喊着她的名字,那声音中透着几分熟悉。

一个激灵,忙悄悄地往外面看过去。

外面有赶路的也有行脚的,更有叫卖的,一张张脸,并寻不着她以为的那人。

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庆幸过后,又不免惭愧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