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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六娘子去了后,她心里却没法接受罗六,总觉得罗六这个人舞枪弄棒的,长得高高大大,倒是和自家铁蛋猛一看有几分相似。

他会让她想起萧铁蛋那死鬼,也想起过去铁蛋在时的种种,想起来了,心里其实还有觉得不自在。

当然更是因为,她和罗六娘子已经亲如姐妹,总觉得罗六仿佛是姐夫哥哥般,万没想过要拿他当夫婿的。

她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的。

在忙完了素萍姐的丧事后,她走到了罗六闷头坐在台阶上的罗六,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又把玉镯子还给了罗六,让他看看有合适的,再续一房好了,续一房,生个大胖小子,继承罗家的香火,好歹让素萍姐在天之灵也能宽慰了。

罗六抬起带有红血丝的眼儿看了看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是个闷不吭声的货,和萧铁蛋倒是一路人。

萧杏花很无奈。

后来罗六续弦的事一直没动静,一个单身男子汉,把日子越过越邋遢,她实在看不过去,让孩子过去,给他洗衣服纳鞋的。

他没拒绝,就这么默认了。

他每个月发了银子,都要拿过来塞给萧杏花。

萧杏花自然是不要,也不敢要,可是他硬要给。

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萧杏花厉害,于是罗六不给银子了,便看看家里孩子缺什么,就给买什么。

她没办法,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外面流言也到处传。

待到孩子大了,都娶媳妇了,她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人犯不着跟自己较劲,罗六是个好人,这些年她都看在眼里。

于是她松了口。

没想到,才松了口,萧铁蛋就从天而降了。

她也不是没心的人,开始不想嫁罗六,都是因了心里那个结,后来这么多年,罗六对她的种种好,她心知肚明,便是一块石头都要被焐热了,更何况人心。

她心疼罗六这个男人,也是真心想给他当媳妇,想给他洗衣做饭,甚至想着能不能给他生个血脉。她也想抱着他,让他这多年的鳏夫享受些女人的温柔。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闷头往前走,谁知道猛然间,就撞上了一堵墙。

她唬了一跳,抬头看过去,这哪里是墙,分明是萧战庭。

第54章

她唬了一跳,抬头看过去,这哪里是墙,分明是萧战庭。

萧战庭板着脸,双眸深暗,整个人犹如一堵墙般,站在她面前。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她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说到底,她是去会那个她险些要改嫁的男人,还几乎要亲了人家,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若是萧战庭知道了,依他往日那个脾气,怕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呢!

萧战庭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两只眸子带着红血丝,直愣愣地盯着萧杏花看,只看得萧杏花心里发毛。

“我,我觉得天闷,想着出来转转,就转到了这后院子里,你不是出去有事吗,怎么这会子回来了?用膳了吗?灶房里有给你准备的紫苏汤,你来些吧?”

萧战庭呼吸粗重,定定地望着萧杏花。

萧杏花这下子心里慌了神了,想着这男人今日明明有事出去,才不过半盏茶功夫,怎么就回来了?便是他回来了,也合该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如今却一副这捉奸在床的面孔,真真是吓煞人也!

“铁蛋哥哥,你……”她提着心,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哀求地唤了声。

他听得那声铁蛋哥哥,艰难地握了握拳,沉声问道:“回去吧。”

萧杏花一看他给了自己台阶,慌忙点头。

两个人挨着往前走,路上有仆从花匠见了纷纷放下手中的伙计,弯腰见礼,萧战庭一概不理。

萧杏花看他依然这般冰人模样,其实有意想伸出胳膊来拉住他的手讨好的,可是看看那冷着的脸,又实在是难以下手,只能罢了。

一时回到了福运院,却见院子里放了几个草筐,筐子边沿还隐约露出些绿色。她不免好奇,便走过去道:“这是什么?”

铭安笑了笑,忙弯腰回复道:“夫人,这是今日侯爷命人带回来的,是一筐子新鲜荸荠,一筐子枇杷果,一筐子鲜荔枝,还有一筐是河里现捞出来的活鳖。这些都拿冰湃着呢,快马加鞭从洛河之南运过来的,想着夫人回来尝个新鲜。”

萧杏花往日哪里吃过这些,一听之下,便揭开筐来看了看,却见那枇杷果鲜嫩润泽,荔枝饱满艳红,都一个个都湃在冰里,乍一揭开筐盖还能感到丝丝凉意。

她知道这是娇贵新鲜玩意儿,以前在集市上也曾见过荔枝枇杷果这种稀罕货,只是远不如这个新鲜的。

当下也是感慨万分,心中酸涩,抬头看了眼旁边依然黑着脸的萧战庭,便放软了声音道:“铁蛋哥哥,你去了后院,是不是特意找我,好让我尝尝鲜?”

萧战庭不置可否。

萧杏花心里有愧,过去拉着他的胳膊道:“咱进去歇歇,让下人把这些个洗了装到攒盒里,一起吃吃。”

一时又吩咐说:“把那活鳖送去厨房,晚膳炖汤喝,枇杷荔枝都各送一些给两位少奶奶并姑娘。”

待吩咐完毕,夫妻二人进了屋,萧杏花先亲自盏了一碗消暑汤给萧战庭。

萧战庭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喝了。

看他喝下之后,她心里多少松了口气,想着事情总不至于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在松了那口气后,想想自己和罗六,这才慢慢泛起后悔来。此时见了铁蛋,真是百般不是滋味。

恰此时敛秋进来了,已经麻利地将荔枝放在了攒盒里,又把枇杷果洗了。

那枇杷果偏红,用沁凉的井水洗过后,晶莹欲滴,煞是喜人。

“来,吃一个枇杷。”说着,萧杏花捏了一个枇杷果亲自伺候着,喂到了萧战庭嘴里:“铁蛋哥哥,好吃吗?”

说着,她也拿了一个给自己吃。

一吃之下,只觉得这枇杷果软甜多汁,真真是好吃,不由笑道:“往年在集市上也看到过这个,知道是个稀罕物,只是太贵,没舍得买。那个时候佩珩还小,看到了,闹着要吃,还被我打了一巴掌呢。”

她说了这话,萧战庭微怔了下,之后那原本冷硬的眉眼便缓和了下来。

她笑了笑,又说道:“那集市上的枇杷比起这个,不知道差了多少呢。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杏花寻到了铁蛋哥哥,从此过上了做梦都没有的好日子。若不是铁蛋哥哥,我哪有这福分呢!”

萧战庭听到这话,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盯着她,半响,忽然开口道:“你喜欢过现在的日子,是不是?”

“嗯,当然,那是当然!”

“如果……我们再次相遇,我还是以前一贫如洗的萧铁蛋,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猛地转过头去,止住了话语,硬声道:“罢了,我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在意,更不必回我什么!”

可是萧杏花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上前道:“铁蛋哥哥你说什么话呢,你是杏花的夫君,便是再次相遇,你落魄街头为丐,难道杏花能不认你吗?”

这话说得倒是真心话,再怎么样,她和萧铁蛋之间,也不是简单的夫妻二字能说明白的。

别说成了街头乞丐,便是瞎了瘸了疯了,她也会认他,照料他一辈子。

萧战庭缓慢地转过头来,深眸凝视着她,却见她眼中的坦诚和暖意。

他忽然喉头便有些哽咽,嘴唇颤了下,勉强吐出句话来:“我信你。”

萧杏花本就是个机灵人儿,如今见他这般,心里明白十有七八他是知道了自己今日做下的事的,只是到底顾念着夫妻情分,不曾挑破,好歹日子还能过下去。

这么一想,她心里歉疚更浓,一时竟觉得不知如何自处,不免呆了半响。歉疚之余,又十分忐忑,疑惑他怎么知道的罗六?若是知道了自己当年险些嫁给罗六,该不会生气吧?又是想着他打算如何处置罗六,该不会跑过去痛打一番罗六吧?

想来想去的,心里没个安生,最后没奈何,只好着意赔着小心,牵了他胳膊,过来坐在那里,又剥了新鲜的荔枝来给他吃。

“好哥哥,你想得也忒多,如今咱们过得是掉到蜜糖罐里的日子,我还想着咱们两个享着富贵到老呢,你可别说那不吉利的话。”

“嗯,不说。”他一边沉声这么说,一边就着她的手指头,把那荔枝吃下。

她见他听话,勉强笑了下。当下是越发温柔小心,取了各样新鲜瓜果来喂他,小心伺候,最后还贴着他耳根,小小声说道:“铁蛋哥哥,今日你特特地带了活鳖回来,莫不是要煮了补身子?”

她说完这个,自己脸也红了。

蓦然间就想起年轻那会子,他在河里也捉到过活鳖的,回来炖了,一家人喝汤,他还没多喝,只喝了一海碗而已。

结果当天晚上,折腾到后半夜。

第二天听邻里打趣,说是她哭叫了大半夜。

萧战庭只觉得身边女人曼妙的身子偎依着自己,温软的吐气就在自己耳边,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她说的这话意有所指,他当然知道。

一股血气自小而上地涌起,他攥紧拳,咬咬牙,再咬咬牙。

身边的人却不死心,攀附过来,揽着他的颈子,更加小小声地说:“铁蛋哥哥,怎么,你不爱喝鳖汤吗?”

他胸口猛烈意荡,几乎忍不住,不过到底压抑下来了,咬牙道:“想。”

“那,那今晚我们喝鳖汤吧……”她犹豫了下,还是这么说了。

今日去见了罗六,如今回来,心里忐忑有,愧疚有,可是却又仿佛彻底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一块自己都没察觉的石头搬走了。

萧战庭艰难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却是又道:“今晚,我要招待一位客人,到时候你要和我一起招待。”

“客人?”萧杏花疑惑不解。

“招待客人,那极好啊,什么客人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萧杏花着实吩咐厨房好生做了一桌子菜,命人将那鳖炖成泛白的汤,看着就垂涎三尺。最后还将今日新得的那新鲜琵琶荔枝都用小块地冰湃着,又凑了荸荠和雪藕成了四个碟子。

准备就绪,翘首以盼,等了许久,那客人终于来了。

她忙陪在萧战庭身旁,笑着迎过去。

谁知道刚迎头看到那客人,萧杏花那笑便凝结在唇边了。

这个客人不是别个,正是今日她才跑出去私会过的罗六!

罗六!

她一脸震惊地望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怎么成了萧战庭的座上客?

罗六自然是看出了她的震惊,便别过脸去,并不看她,只是恭恭敬敬地拜见了萧战庭,口中道:“我罗庆义不过是一节草民,承蒙侯爷盛情相邀,罗庆义受宠若惊。”

萧战庭看了眼杏花,道:“杏花,这位罗先生,你应当认识?”

萧杏花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

恢复了神智的她,想想今日萧战庭的种种异常,忽然就明白了。

当时梦巧儿和自己说起罗六的事儿,想必他已经耳尖地听到了。

他听到了,知道自己有了背着他的打算,可是这个人心思深沉,也不说破,就冷着脸看着自己胡闹。

待到自己天真可笑地以为他出去有事,便趁机抱着包袱偷偷溜去罗六所住的客栈时,其实人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人家什么都知道,睁眼看着自己去会罗六,又睁眼看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又睁眼看着自己在那里为了讨好他百般卖乖。

现如今,人家不声不响地命人把罗六叫过来,说什么要请客!

她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里真是不知道是何滋味,觉得羞耻得无地自容,脸上一阵阵发麻。

她身为他的媳妇,她做了不知羞耻的事,他要打要骂,她都认了,可是如今这样,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她羞红着脸,咬咬牙,再咬咬牙。

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她认了,忍了。

“是,认识,自然认识。”她微低下头,颤声说道。

此时此刻若说不认识,怕是谁都要笑话了。

萧战庭那双完全让人看不出情绪的双眸,凝视着脸上仿若涂抹了一层胭脂的萧杏花,温声道:“杏花,我知道这些年,罗先生帮了你许多,若不是有他照拂,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和孩子们,所以今日特意备了宴席,来谢罗先生往日援手之恩。”

萧杏花难堪地转过脸去,艰难地道:“是,该谢,那自然是该谢的。”

罗六看着这气氛不对,自然面上现出尴尬,只好在那里道:“侯爷和夫人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或许任何人都想不到,罗六会在晌午时分被个侯夫人私会,到了傍晚时分又给她丈夫请到家里谢照拂之恩。

这件事传出去,可以当个荒谬的笑话了,可是此时罗六心里,只有浓浓的悲哀和无力感。

萧战庭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下罗六只好随着他进了花厅内。

花厅之中,分宾主坐下。

萧杏花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这两个男人言语,一声不吭。

“罗先生此次前来燕京城,所为何事?”

“回侯爷,不过是些许公差在身,顺便来燕京城见识一番罢了。”

“原来罗先生还是公务在身,可曾办妥?”

“是,些许县衙里的小事,不敢劳烦侯爷过问。”

两个男人好一番客套的寒暄后,又说起了白湾子县的风土人情。这其中自然是萧战庭问,罗六从旁陪着小心回答。

说着间,萧战庭又望向萧杏花,道:“这些新鲜物,你不是说在白湾子县不能轻易吃到吗?过来给罗先生夹几个尝尝。”

萧杏花听到此言,再也受不住了,“砰”地坐起来,屁股底下的锈墩子都随之而倒。

她红着脸,瞪着萧战庭。

她不明白,萧战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自己送了金银首饰给罗六,还是知道自己私会罗六且险些亲了人家?他如今特意提起让自己拿几个鲜物给罗六吃,这又是意味着什么,是故意在嘲讽自己白日时喂他吃东西讨好他吗?

“别,别,不敢劳烦夫人……”

罗六连忙这么道。

萧杏花再也受不住了,兀自苦笑一声:“侯爷,你在这里招待客人,我这个妇人家不懂事,还是退下去吧!”

说着,她再不敢看这两个男人,慌忙逃离而去。

她算是想明白了,萧战庭是故意要羞辱自己和罗六吧,其实什么都知道了,故意让她难堪而已?

萧战庭望着她的背影,倒是也没阻拦,只是回转过身,抱拳对罗六道:“拙荆性子不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让罗先生见怪了。”

罗六此时心里好苦,苦得比吃了黄连还苦,可是他不能说什么。

毕竟那个他守了许多年的杏花,再也不可能是他能够触及的了。那是镇国侯的夫人,先帝封下的诰命夫人,是眼前男人的结发妻!

他只能笑着,干巴巴地道:“侯爷说哪里话,说哪里话。”

萧杏花走出花厅后,心里还是羞耻难当的,可是待走到了院中,被那夏风一吹,脑子里忽然就清醒下来了。清醒过来的她,顿时想到了一事。

自己走了,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依萧战庭往日那性子,能直接把人打趴下的!

不过也未必,罗六是当捕快的人,平时打打杀杀见得多了,这个时候为了保命和镇国侯爷放手一搏,或许能拼个鱼死网破。

可是又是一个转念,看看院子四周肃穆立着的侍卫,她想着这些人可都是萧战庭的属下,听说有些都是功夫了得的!萧战庭如果真要痛打罗六,根本不必自己亲自动手,直接招呼这些高手进去把罗六擒拿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