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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战庭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王太医:“王太医,除了这有喜一事,拙荆身子,可有其他不适?”

王太医沉吟片刻。

旁边薄夫人忙道:“佩珩,先和我出去下,我忽然想起汝凌侯夫人那边缺人照料呢。”

佩珩也看出薄夫人是为了支自己出去,其实她心里牵挂着母亲,不过看王太医为难的样子,唯恐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只能跟着薄夫人出去了。

当下丫鬟们也都退下,很快这厅中只剩下王太医和萧战庭。

王太医这才叹了口气:“夫人如今已经怀胎三十七天,只是除这怀胎之外,怕是也中了毒。”

中毒?

萧战庭眸中顿时泛过冷意:“什么毒?可能诊出?”

薄夫人那边很快就被叫走了,临走前让佩珩守外边。佩珩不安地等了好半响,待到他爹出来的时候,沉着脸。

她忙过去问:“我娘没事吧?”

“你娘怀了身子,有些不适,不过总没大碍的,刚才大夫开了方子,我已经吩咐下去抓药,你先进去自己照看着。若她醒了,先给她喝些鸡汤补补身子。”

“好,好,我这就进去。”

佩珩听得震惊,不过当下也不敢多问,忙告别了父亲进去伺候母亲。

而萧战庭,略一沉吟,便离开了福运居,叫来了柴大管家,低声吩咐一番下去。

柴大管家开始时大惊,之后稳下来,听得连连点头。

薄夫人当时被叫出去后,一看不过是些许安排席面的事,几下子就吩咐下面做了。只是吩咐完后,她想起之前萧杏花突然晕倒的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太医她是知道的,那是太医院的首席。

既是萧杏花怀了身孕,他怎么皱着眉头,这显然是有什么不好。

可是有什么不好?

薄夫人思来想去,倒是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双眼睛。

宁祥郡主的眼睛。

宁祥郡主要远嫁岭南了,她又是得罪过杏花的,那她怎么有脸过来镇国侯府?她当时望着杏花的时候,那目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么一想,薄夫人忽然背脊发凉。

隐隐之中,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正觉得两腿发软,就见周围不对劲,镇国侯府的侍卫,猛地一瞧,怎么外面侍卫凭空多了几个,在那里走来走去的。

她忙叫来秀梅问,秀梅也是不解:“刚才我也看着几个侍卫从前面厅中走过,倒是仿佛一下子进了后院。”

薄夫人这下子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咬了咬牙,暗暗叹道:只盼着杏花一切都好,别出什么事。

秀梅正纳闷着,无意中看到薄夫人脸色:“夫人,这是怎么了?”

薄夫人艰难摇头:“秀梅,什么都别问,我只问你,如今宁祥郡主在哪里?”

“她在后院花厅中。”

薄夫人点头:“好,你随我去看看。”

她脸上太过严肃沉静,以至于秀梅也意识到了什么,当下不敢多问,只随着薄夫人进了后院花厅之中。

谁知道刚来到花厅之中,就见一个嬷嬷模样的人,戴着银丝鬒髻,穿着银丝比甲,绷着脸,过来请宁祥郡主去。

众人都有些惊诧,议论纷纷的,宁祥郡主见了那嬷嬷,倒是没吭声,径自出去了。

一时问起人来,才知道刚才那位嬷嬷,竟然是宁祥郡主的乳母。

薄夫人见大家猜测连连,当下也不愿意因了这个闹什么不痛快,便忙命底下人把那唱曲儿的请来,给大家唱了个说词解闷。

众人心中虽然疑惑,不过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了。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这宴席结束,大家心里约莫知道镇国侯夫人晕倒了,又知道宁祥郡主被她乳母带离了花厅,之后满府的侍卫才撤。事情到了这里都猜到了,当下也就不敢再多停留,纷纷告辞了。

当然也有几个要好的,诸如汝凌侯夫人,安南侯夫人等,都过来要看望下萧杏花。

当时萧杏花还没醒,只佩珩并几个丫鬟守在旁边伺候着,也就没见着,约了改日再来。

待到大家都走光了,薄夫人看着佩珩纤弱地坐在榻前,怔怔地望着上面躺着的那个娘,好看的杏眸里满是担忧,不免心疼。

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温声道:“我瞧那样子,也没大事的,要不然你爹早就急了。如今不是说大夫开了药让吃着么?”

佩珩轻轻点头:“是,药已经熬好了,正温着,只等娘醒过来吃。”

这个时候两个儿媳妇秀梅和梦巧,该送的客人也都送差不多了,便过来看婆婆,一看婆婆脸跟白纸一样躺在那里,也是唬了一跳。

萧战庭在知道萧杏花有了身子却又中了毒后,便命手底下人在查,约莫知道这是一种可以抹在手上的毒,并不是什么剧毒,却能戕害人的身子。

施毒者事先在手上抹了解药,再把那毒涂抹在手心里,若她那手和别个人触碰了,对方既会中毒。

这么一来,萧战庭自然把施毒人放在今日的宾客中,又排查了所有的人,还是怀疑了宁祥郡主。

事到如今他对宁祥郡主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即命人去查了,知道宁祥郡主手上确实有毒,便当即让人扣押,并让宁祥郡主的乳母陪着,一起关押到了府中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同时让人通知了博野王,并将这件事的前后始末都一一告知了。

博野王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女儿都要远嫁岭南了,还敢惹出这种事来。

老脸自然无光,气得脸都白了:“她既敢做出这等歹毒之事,如今全交给侯爷来处置就是,要杀要剐,本王绝不多说一句话!”

他原本是要让女儿在燕京城出嫁岭南的,如今万般念头皆休,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现如今的萧战庭,却是还根本不及去想什么宁祥郡主,只是命人囚在后院,让底下人通知宗府移交过去罢了。此时的他想起王太医的话,不免心中沉甸甸的,犹如压着一块石头。

那太医说,她中的这个毒,是个损耗的毒,并不要人命,但是会一点点消耗人的精气神。这毒其实也不难解,但是得慢慢来,约莫需要月余。

只是如今她怀了身子,孩子已经三十七天了。

怕就怕两个,一个是那损耗的毒会浸入胎儿体内,从而让这个胎儿天生带毒,另一个则是胎儿吸取母体精华,那毒一时半刻解不得,也在损耗母体精气神,如此一来,就怕她承受不住,毒还没解,身子先垮掉了。

如今最可行的办法,便是忍痛打掉这个胎儿,专心治毒。当然这种办法也有可能因此更伤了身子。

萧战庭其实并没有想过,他和杏花还会再有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突如其来地就怀上了,算算时候,正是他和杏花情浓的时候。

若是为了这治毒,把这孩子打掉,不说伤身子,他也心痛。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望着那串珠的门帘儿,竟然不敢迈进去。

“娘,你醒了?”里面传来佩珩惊喜的声音。

犹如一座寂静的山般站在那里的萧战庭,终于迈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内室。

萧杏花睁开眼儿来,就见到床边的女儿,以及正推门走进来的萧战庭。

她有些纳闷,说着就要起身:“这是怎么了,大白天我怎么躺在这里?今天不是请了人过来,佩珩今天及笄之礼……”

可是她刚一要坐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虚弱。佩珩忙将她扶住,轻轻地护着她继续躺下了。

萧战庭也忙走到她榻边,哑声道:“躺着歇歇,别乱动。”

“我怎么了?”她望着自己的丈夫,心里也慢慢地回想起来了。

之前本来好好地和几位夫人说话,忽然便觉得脑门子那里发晕,眼前也一阵一阵的黑,当时她想着应是昨夜里没睡好,便让媳妇陪着几个夫人,自己却出来吹吹风,后来刚迈过门槛,就不省人事了。

敢情是病了?

她虽说看着身形纤弱,可其实身体却好得很,从小到大没见得过几次病,便是仅有的一两次生病,也是药都不用吃,熬几天就过去了。

她最害怕吃那黑乎乎的药,一见到就怕。

“是不太好。”萧战庭的声音很是低哑温柔,几乎是他这样的男人所能做到的最极限了。

可是接下来的话,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妻子。

他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当一个骄纵的侯夫人,被自己宠着,被底下人敬着,也被儿子媳妇孝顺着。

就这么好好地过,她又有什么操心的。

她想骂人就骂人,想掐他就掐他,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偏偏不能如意,也是他大意了,更不曾想到,都已经是要远嫁别处的宁祥郡主,竟然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来。

小小年纪,其心机实在是歹毒。

“你怀了身子。”萧战庭犹豫了下,还是打算将实情告诉她。

“我怀了身子?”他这么一说,她开始还有些不懂,后来一下子明白了。

她怀了身子,这种事之前已经发生了三次。

每次都是这样的,他抱着她,这样那样地把她弄,很快没多久,她就怀上了。

她就是这样的身子,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这个时候,佩珩看着父亲进来,知道他和娘有话说的,也就退下去了。

“嗯,怀上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痛苦的颤音,伸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是我对不住你,我也不曾想……”

不曾想到,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只是随便弄弄她,就又把她肚子弄大了。

还是不曾想到,那宁祥郡主竟然恰好在这个时候给下了这么一个毒,倒是把她害成这样?

萧战庭俯首下去,用自己的脸轻轻贴在她脸上:“你又怀上我的孩儿了,可是如今,我倒是盼着你不曾怀上。”

萧杏花虽然身子虚弱,可是自然能听出他言语间那浓郁的歉疚和疼惜,当下疑惑之余,慢慢地也明白了。

自己怀孕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纵然现在年纪大了,可是三十二岁怀孕生子的也不少,总不至于就虚弱到直接晕在床上不起。

可见自己身子必然是有事的,以至于他才会这样。

还有刚才守着自己的佩珩,那也是一脸的担忧。

“到底怎么了,你好歹和我说说吧。”萧杏花抬起胳膊来,轻轻揽住男人的颈子,低声这么说道。

萧战庭俯首在那里半揽着她,疼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之后才低声道:“这是我的错,那个宁祥郡主她给你下了百日散,那百日散是损耗人的精气神的,偏生如今你又怀着身子,如此一来,怕是你这身子消受不起。”

其实要论起来,宁祥郡主的心机实在是可怕,这百日散,顾名思义,百日方见生效,是一次次缓慢蚕食损耗人的身体,按说她下了这药,怎么也要几个月后发白齿落身子亏空,才能看出端倪。到时候这宁祥郡主已经远嫁岭南,便是怀疑是她,也是天高皇帝远,再也寻不见了。

可是偏生遇到了杏花怀下身子,这么一来,百日散一入体内,成效竟然立现。

萧杏花虽然不懂什么百日散,可是一听这事,她就想明白了。

“意思是宁祥郡主害我,结果我肚子里有孩子,现在我怕是这孩子保不住了?”

“保不住孩子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咱不要这孩子了。”萧战庭捏着她的手,哑声道:“怕就怕,想不要这孩子都不行,若是真不要,打掉孩子,更伤你的身子。”

萧杏花一下子沉默了。

她现在明白这意思了。

意思是,她如今打掉孩子未必能保全自己,留着孩子也未必能保全自己,无论怎么抉择,那百日散在,她这性命都可能不保。

屋子里的气息一下子凝着了,她默了半响,最后终于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如今孩子都大了,又认了你,以后前途都不用愁。你呢,认了孩子们,以后有儿女孝顺,总不至于孤苦一个人。我其实——”

她刚说完这句,萧战庭捏着她的手几乎要将她捏疼了。

“你说得什么话!”

她这么说,他竟然觉得心慌。

他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在大营中指挥千军万马,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心慌过。

“只是怀个身子而已,又中了个慢性毒,这些都没什么,现在可不比以前,我可以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能寻到天底下最好的补药,你怎么也不会有事的。”

萧战庭咬着牙,这么对她说,也对自己这么说。

萧战庭陪着萧杏花说了一会子话,便见她虚弱得睁不开眼,当下也是难受。恰好这个时候佩珩捧着药进来,他吩咐佩珩伺候萧杏花喝药,自己却出来了。

出来后,兀自站在外面台阶上半响,忽然抬起手来,直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是有些恨自己。

其实萧杏花早说过,宁祥郡主这个人不安好心,他那个时候是不信的。后来宁祥郡主设计陷害了杏花,他自是极其厌烦此人,但是看在博野王的情面上,也没多做追究,只是和博野王讲过此事后,看博野王要将宁祥郡主远嫁岭南,也就只好罢了。

这次宴席,即将远嫁的宁祥郡主要来,他并未多做防备。只想着她都是要离开的人了,早对自己死心,过来也没什么妨碍。

还是他低估了女人心,没想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明明当年看着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如今怎么竟然长成了这般,又存着这样的心机!

这些日子他夜里要得狠,却没想到她会又怀上了身子。

这一桩桩,但凡有一桩他想到了,便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满心想着给她荣华富贵,满心想着这辈子将她宠在手心再不让她吃一丝一毫的苦,却没想到,因了自己的大意,也因了自己错估人心,倒是让她受这般苦累!

他眼里透着血丝,在那里兀自站了许久后,忽而阔步迈出,如风一般奔出院子去。

院子里守着的丫鬟多少也猜到自家主母出了事的,只是也不敢细问,如今见侯爷这般举动,一个个低着头更不敢出声。

而这萧战庭,出了这福运居,径自直奔宁祥郡主所被关押的后院去了。

走到近前,他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

一时院子里的丫鬟嬷嬷纷纷惊了一跳,看他杀气腾腾的,只以为强盗来了。

宁祥郡主听到动静,走出门来,却是一脸冷漠。

“怎么,你来为你的夫人向我兴师问罪的?”她微微昂起脸来,这么问他。

他冷笑一声,走到近前。

“赵宁祥,为什么这么对我夫人,她与你有什么血海深仇,竟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于她?”

宁祥郡主盯着他,胸脯微微起伏,脸上仿佛透着红晕,眼中仿佛有悲哀又有绝望。

“为什么!”他忽然低吼出声。

他不明白,难道他曾对这个女孩儿有过什么不恰的表示吗,以至于让她这般对待自己的杏花?

宁祥郡主看他竟然这般,忽然笑了。

“我不甘心,真得不甘心。其实当时宝仪许婚给你,我就不甘心,可是我认了,宝仪我没法比,即使同是皇家的女儿,可是她爹当了皇帝,我爹没当,我就没法比。可是她呢,凭什么?就凭她早早地被卖到你们家当童养媳吗?她真得明白你吗?知道你当年在沙场上受过多重的伤,知道你曾为了能够攻下一座城多么绞尽心思彻夜难眠吗?她懂吗?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她什么都不懂,就是命好,被放在你们家养着而已,她就是个乡间愚妇,如今却跑来,生受你这夫人的位置!”

她正说着,萧战庭却忽地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可是用力不小。

萧战庭本就是个武将,沙场之上,出手就是要人命的力道,更何况这宁祥郡主不过是个闺阁弱质女辈,如今被这么一巴掌打下去,只打得身形趔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最后犹如一块破布般狼狈地摔在了台阶上。

周围风住了,气息凝结了,院子里的仆妇丫鬟们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她们都知道,闯进这后院的,不是别个,正是那大名鼎鼎的镇国侯萧战庭。

那是沙场上嗜血如命的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