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人来来去去,他从不注意,甚至很少抬起头来看一眼,别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跟他全无关系。

  其实他正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他就叫萧别离。

  这个地方就叫“相聚楼”。

  叶开笑着回头,一转眼就看见坐在楼梯口的萧别离,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只是两鬓斑白又增多了,脸上的皱纹也加深加多了。

  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仿佛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多少无奈,但他的一双手却依然柔细如少女。

  他的穿着依旧华丽,依旧华丽奢侈,桌上有金樽,杯中的酒是琥珀色的,光泽柔润如宝石。

  他正在将骨牌一张张慢慢地摆在桌上,摆成个八卦,一边摆,一边冲着叶开笑。

  叶开当然还是在笑,他笑着说:“别人请我是一回事,我请不请别人,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对。”萧别离说:“那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我请。”叶开说:“这屋子里每个人我都请。”

  “只可惜这屋子里现在只有三个人。”萧别离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仿佛又忘了一件事。”

  这屋子里现在的确只有三个而已,但叶开又忘了什么呢?叶开不明白,所以他当然要问,不问又怎能对得起自己呢?

  “我忘了什么?”

  “你好像忘了请人喝酒是要银子的。”

  “银子?”叶开说:“你看我身上像不像带着银子的人?”

  “你不像。”萧别离笑着说:“你简直就像是十个穷光蛋的组合体。”

  “幸好请客并不一定要用银子。”叶开悠然地说。

  “不用银子,用什么?”

  “挂帐。”叶开笑了:“你难道忘了我在这里是可以挂帐的?”

  “挂帐?”萧别离说:“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一次挂,二次也是挂,一年挂,十年也是挂。”叶开笑着说:“况且我也没有倒过帐,欠帐就付,算是好客,既然是好客,就应该多让他挂些帐,对不对,萧老板?”

  这是什么歪理?这种歪理也只有叶开先生说得出来。

  碰到这种人,你说萧别离怎么办?

  只有苦笑。

  除了苦笑外,萧别离还能怎么样呢?

  这时一直沉默在痛苦深渊里的傅红雪忽然开口了。

  “我说请喝的喜酒,并不是指我的喜酒。”

  “我们知道。”

  这四个字,叶开和萧别离几乎是同时说出的,他们说完后,都互望会心一笑,然后萧别离才又说:“你所说的喜酒是指叶开和丁灵琳的。”萧别离说:“只要叶开和丁灵琳结婚,他们的喜酒,你请。”

  “是的。”傅红雪用一种很平静的口气对叶开说:“我一生中从不请人喝酒,但是只要你结婚,我一定请。”

  傅红雪并不是没有喝过酒,他喝过,在一个靠皮肉生活的女孩子家里连醉了四五天。

  那一次他会喝、会醉,当然是为了情。

  也唯独情,才令他那么痛苦。

  但从那一次喝醉后,他就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

  他一直认为酒固然能麻醉人的痛苦,但清醒后,痛苦却依然存在,而且更深了。

  宿酒未醒,愁已醒。

  ——只要喝过酒的人,大概都会有过这种情形吧?

  六

  酒在杯中,杯在叶开的手中,他一边喝酒,一边看萧别离在排骨牌。

  萧别离缓缓地将骨牌一张一张地排成八卦,双眼有神地盯着骨牌,他那张清癯、瘦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仿佛很沉重,过了很久,他才仰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看出了什么事?”叶开忍不住地问:“你真的能从这些骨牌上看出很多事?”

  “是的。”

  “那么你今天看出了什么?”

  萧别离没有马上回答,他端起了金杯,缓缓地喝着,目光透过了墙壁,而落在遥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杯子,才开口:“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避不开的..”

  “灾祸?”叶开不懈:“什么灾祸?”

  “天灾。”萧别离将目光收回,停在叶开脸上:“天灾难测!”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你知不知道天上有一种流星拖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尾巴?”

  “知道。”叶开说:“这种流星就叫彗星。”

  “彗星。”萧别离说:“她每隔七十六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时,都会给人间带来很大的灾害。”

  “彗星一出现,就会带来灾害?”叶开说:“什么样的灾害?”

  “不知道。”萧别离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灾害,都将是人间的不幸。”

  叶开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昨夜看到了那颗彗星。”

  “我也看到了。”萧别离说:“她那灿烂的光芒,真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

  这次将目光停留在远方的是叶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这一次不知道这颗彗星会给人间带来什么样的灾害?”

  “不管是什么样的灾害,都与我无关。”傅红雪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错了。”萧别离看着傅红雪说:“骨牌的迹象,正显示着这次灾害与阁下有关。”

  “和我有关?”傅红雪冷笑一下,满脸不信的神情:“骨牌如果真的那么灵,这么准,你为什么不替自己——”

  傅红雪忽然将话停住了,他的眼睛直盯着大门,叶开也在看着大门。

  门口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只有一个人站在那儿,一个穿着劲装的人,他看了看叶开和傅红雪一眼,然后上前了一步,开口说:“恕在下冒昧请教,不知两位是不是傅公子和叶公子?”“我是叶开。”叶开说:“有事吗?”

  “在下主人想请两位今夜移驾过去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

  “三老板。”穿着劲装的人微笑着:“万马堂的三老板。”

  “万马堂的三老板?”叶开微楞了一下。

  万马堂不是已荒废了吗?怎么又会跑出一个万马堂的三老板?

  “请问万马堂的三老板是谁?”叶开说。

  劲装的人一怔,看看叶开,然后又笑了,这次他是真的笑了,看他的神情就仿佛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万马堂的三老板是谁。

  “三老板就是马空群。”他笑着说。

  此话一出,不要说是叶开,就连傅红雪都愣住了。

  马空群?

  马空群十年前就已死了,死在万马堂里,死在叶开眼前,现在又怎么可能出现呢?

  难道是另外一个马空群?

  萧别离也感到奇怪,他开口问穿着劲装的人:

  “是哪个马空群?”

  “萧老板怎么大白天的就喝醉了?”劲装的人笑了笑:“当然就是你的好友马空群,我家三老板的千金还时常到这里来找你聊天。”

  越说越令叶开吓一跳,他张大了眼睛问:“三老板的千金是不是叫马芳铃?”

  站在门口的人又笑了:“是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都已死掉的人,怎么可能会请客呢?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