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还是老样子,还是长得令人无法想象,叶开虽然已在十年前来过了,但现在走入,还是不免被这雄伟的大厅吸引住。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画中的马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都画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的墙上,当然还是写着三个比人还要高的大字,每个字都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这三个字当然是——“万马堂。”

  大厅的中央,依旧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桌子两旁至少有四百张白木椅。

  现在这些白木椅已坐着两个人。

  两个叶开在十年前就已见过的人——慕容明珠、“三无先生”乐乐山。

  长桌的尽头处,有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叶开知道他还是会坐得规规矩矩的,椅子后虽然有靠背,他的腰杆一定是挺得笔直笔直。这个人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是那么的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的遥远。

  距离死呢?

  叶开远远看过去,虽然看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了他的孤独和寂寞。

  这个人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没有朋友。

  他现在似在沉思,却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抑或是在..

  这个人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马空群。

  六

  马空群。

  神情依旧,容貌依旧,就连眼中的那一抹痛楚依然存在,他的人虽然坐在那里,却仿佛跟每个人都很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的遥远。

  花满天一进入大厅,立即大步地走了过去,轻轻地走到马空群的身旁,弯下腰,轻轻地说了两句话。

  这时马空群才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立即长身而起,抱拳说:“各位请,请坐。”

  等每个人都入座后,马空群才又笑着说:“今夜将各位请来,实在是—

  —”

  “是为了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这个声音响自门口:“白天羽的儿子来找你报仇的事?”

  众人惊讶地转头望向门口,叶开不用回头已知道是谁在说话了。

  除了傅红雪外,有谁会这么说话?

  叶开不禁又苦笑,但目光仍盯着马空群,他想看看马空群遇到了这种事,脸上会有什么样表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马空群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他只是用那带有萧索之意的眼睛,看着门口,看着傅红雪。

  花满天猛然站起,怒眼逼视着站在门口的傅红雪:“你是谁?怎敢在万马堂如此说话?”

  云在天拍桌而起:“玩笑可一不可二,傅红雪你未免太放肆了!”

  对于云在天和花满天的怒眼及骂声,傅红雪仿佛都没有听见和看见,他的眼里只有一个马空群。

  傅红雪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马空群,然后才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他虽然是个跛子,走路的样子仿佛很笨拙、缓慢,但是现在大厅里的每个人却看不见他腿的缺陷,因为他身上某样东西的光芒已掩盖了他的缺陷。

  每个人只看见他手里的刀。

  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

  握刀的手却是苍白的。

  苍白得就如死亡。

  每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傅红雪手中的刀。大家都相信在这柄刀下所带来的,只有死亡。

  这柄刀没有亮丽的刀鞘,也没有惹眼的装饰。刀鞘是用两片千年竹片夹成的,刀柄更是用简单的木头做成。

  整把刀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小孩的玩具,但是每个人一定都明白,这是一把很不好玩的玩具。

  ——这把刀取万物生命,一定是在瞬间,鬼呢?

  这把刀是否也能取鬼的魂魄于瞬间?

  凝视着马空群,脚步笨拙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傅红雪握刀的左手,青筋若隐若现。

  众人的呼吸声,随着傅红雪的脚步而越来越混浊,忽然间,每个人都吐了口长长的气,脸色也松懈了下来,因为这时傅红雪的脚步已停下来。

  并不是他已走到马空群面前,而是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把刀。

  一把奇形而略带弯弯的刀。

  公孙断。

  公孙断终于出现了。

  这个本应该出现在门口,本应该在门口拦住带剑入万马堂的公孙断,终于带着他那把银鞘乌柄奇形弯刀出现了,他的左手依然握着金杯。

  博红雪没有看公孙断的人,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拦在面前的弯刀。

  公孙断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傅红雪的刀。

  “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公孙断沉声说:“也没有人能带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从没有人?”

  “没有。”

  “你呢?”傅红雪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那把弯刀上:“你是不是人?”

  公孙断的脸色变了,全身青筋都已突起。

  这时坐在交椅上的马空群忽然仰首大笑:“好,问得好。”

  公孙断左手的金杯,已逐渐扁了,杯中的酒渐渐溢出,流在他黝黑坚硬如钢的手掌上,他的脸色也已因愤怒而扭曲。

  “好,果然有勇气、有胆量。”马空群的笑声已转为微笑:“这位可是一人一刀揭穿公子羽秘密的傅红雪傅公子?”

  ——傅红雪力战公子羽的事,是在十年前破了万马堂之后才发生的事。

  ——如果十年前马空群已死了,又怎能知道这件事呢?

  傅红雪的目光又落在马空群的脸上。

  “傅公子既然来了,总算赏光,坐,请坐。”马空群笑着说。

  公孙断霍然回首,目光炯炯瞪着马空群:“他的刀?”

  “我只看见他的人,看不见他的刀。”马空群淡淡地说。

  话中含意之深,也不知是说他人的光芒已掩盖过他的刀?还是在说真正危险的是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刀。

  公孙断牙关紧咬,全身肌肉一块块跳动不歇,突然跺了跺脚,“呛”的一声,刀已入鞘,人已坐到了椅子上。

  一直伏在桌上,似已沉醉不醒的乐乐山,此刻突然一拍桌子,豪声大笑地说:“好!说得好。”

  他的人还是伏在桌上,也不知已醉?或是醒?只见他的双手在桌上摸索着,口中又喃喃说着:“酒呢?这地方为什么总是只能找得着刀剑,从来也找不着酒呢?”

  马空群终于又大笑了:“今日相请各位,本就是为了要和各位同谋一醉的。”

  “是不是不醉不归?”乐乐山抬起头,醉眼惺松地看着马空群。

  “正是。”

  “若是醉了,能不能归去?”

  “当然。”

  “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乐乐山叹了口气,头又伏在桌上,但口中仍喃喃地说:“酒呢?万马堂难道只听得见酒字,而看不见酒,也喝不到酒?”

  一直沉默的叶开,忽然也笑了起来,笑着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阁下若是一个人喝,岂非要被醉死。”

  “这点叶兄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花满天笑着说:

  “就连在下也能陪着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