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接着就是滴滴落落的珠宝掉地声。一剑刺落刀,一剑刺掉珠宝。

  珠宝散落满地,凝结的杀气也在一瞬间消失。

  追风叟的双手又垂着,那两把小小的剑又不见了,他站的姿势仍和未出手前一样,只是那股逼人的杀气已消失无踪。

  只是眉宇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整个人的神情、态度、气势都已完全改变。

  ——剑客的剑,有时候就像是钱一样,在某些方面来说几乎完全一样。

  一个剑客手里是不是有剑,就好像一个人手里是不是有钱一样,往往可以改变他们的一切。

  ——如果一个剑客手里没有剑,一个人身边没有钱,一口空米袋里没有米,都是一样站不起来的。

  傅红雪也没有动,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追风叟。

  追风叟却没有再看他,他的目光仿佛停留在傅红雪的身上,又仿佛流连在远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过了很久,追风叟忽然开口,忽然说了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用两把剑?”

  傅红雪将视线移到他的两手:“通常的人只有右手有练剑的痕迹。”

  他说:“而你两手都有痕迹。”

  “所以你就抛刀引开我的一剑?”

  “我只有这个办法。”傅红雪淡淡地说:“你就算是只有一把,我都没有把握能应付得了。”

  这是实话,因为追风叟来之前,已先将精、气、神培养到巅峰,傅红雪就算一见面就拔刀,也很难攻破他的“气”。

  追风叟用那双苍老许多的眼睛看着傅红雪,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很好,很好..”追风叟喃喃地说:“你果然有取胜的道理。”

  “在下取巧,虽然侥幸逃脱前辈剑下,但也未能取胜。”傅红雪说:“前辈何苦..”

  “你不必说了!”

  追风叟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忽然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雪目送着他的身形远去:“前辈风范,果然不同。”

  他的话虽然很轻,但追风叟忽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默然半晌,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胜而不骄,谦恭有礼,纵然有点冷傲,但又何妨?”追风叟说完这话后,又转头向阳光深处走去。

  三

  阳光灿烂,大地酷热,花园里的青草仿佛都已被烤焦似的垂下了头。

  傅红雪将刚刚散落了一地的珠宝又重新拾起,包好,然后走出房间,走过花园,走向长廊。

  长廊最深处仿佛有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朦朦胧胧的,似有似无。

  傅红雪慢慢地走向她,走向那一片朦朦胧胧。

  白依伶茫然地看着他,又似在看着虚无的远方,他的脸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淡淡的埋怨,和一丝无奈。

  走到了她面前,傅红雪停了下来,一双黝黑深邃又落寞的眼睛迎上她那茫然的目光,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之久,才听见白依伶那三分哀愁,三分埋怨,三分无奈的声音。

  “想不到你会胜了追风叟。”

  “他没有败。”傅红雪听见自己在说:“他只是已没有了那股杀我的‘杀气’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一早就会去杀你?”

  “我感觉得出来。”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是我要他去杀你的?”白依伶说。傅红雪没有回答这句话,他默默地注视着,过了一会儿,才将那包珠宝递给了她。

  “这包东西是乐乐山为了讨你欢心而去‘拿’的。”傅红雪没有说出“偷”

  这个字:“希望你好好珍惜。”

  白依伶接过珠宝,视线却仍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你呢?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什么感觉?爱的感觉?

  傅红雪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乐乐山已死了?”

  ——乐乐山会知道马芳铃房里有这些珠宝,当然是白依伶故意透露给他知道的。

  ——白依伶当然也知道傅红雪昨晚一定会到马芳铃房间去等凶手。

  ——她当然也算到乐乐山一露面,就一定会死。

  因为在傅红雪的刀下只有死。

  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

  花园酷热,长廊却阴,阴森森的就仿佛虚无的地狱。

  “世上唯有情最纯最真。”傅红雪淡淡地对白依伶说:“或许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情的可贵,当你有了这种经历后,你就会知道情的真谛了。”

  话音一完,傅红雪的人也消失在花丛里,白依伶仿佛仍茫然地立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长廊里。

  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见她那双眼睛已有泪水在液动。

  “你错了。”白依伶轻轻地对着傅红雪消失处说:“情虽然是世上最纯最真的,但也是最令人痛苦的。”

  当泪水滴落在白依伶脸颊时,一双满布皱纹却有劲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白依伶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知道这只安慰的手是谁的。

  马空群的脸上也是布满皱纹,每一条纹皱仿佛都在刻划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苦,也仿佛正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息。

  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现在这双眼睛正在凝视着白依伶。

  平和的眼睛里,竟出现了痛楚和怜悯,无奈和矛盾,马空群无言地看着白依伶。

  她似乎不愿这样沉默地悲伤,所以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错了吗?”

  “你没错!”马空群只有开口:“错的是命运。”

  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忘?”白依伶凄凉地笑了:“这种事忘得了吗?”

  ——人类最悲哀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就是“忘不了”。

  但是忘不了又如何?

  仰药轻生?沉沦堕落?

  人间的悲剧,往往都是因“忘不了”而产生的。

  白依伶她何尝又不是呢?

  四

  石砌的城垣横亘在布达拉宫和恰克卜里山间,城门在一座舍利塔下,塔里藏着古代高僧的佛骨,和无数神秘美丽的传说与神话。

  通过圆形拱门,气热逼人的大招寺赫然出现在叶开他们右方。

  宫殿高四十丈,宽一百二十丈,连绵蜿蜒的雉堞,高耸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禅房、碑碣、楼阁、算不清的窗牒帷帘,看来瑰丽而调合,就像是梦境,不像是神话。

  叶开仿佛已经看痴了,他没想到拉萨竟然美得像梦境一样。

  “美吧?”

  “这样的景象又岂是一个美字所能形容的。”叶开说。苏明明指着右方那座雄伟宏丽却又古老的寺院,说:“那景是拉萨有名的大招寺。”

  大招寺是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个时代,西藏还是“吐蕃”,拉萨还是“逻娑城”。

  大唐贞观十四年,吐蕃的宰相“东赞”,带着珍宝无数,黄金五千两到了长安,把天可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壮美丽,体净无瑕,口吐‘哈里旃香粒’,而且虔诚事佛”的文成公主带回了罗娑城,嫁给了他们的第七世‘赞昔’,雄姿英发,惊才绝艺的“松赞干布”。

  为了她的虔诚,为了她的美丽,他为她建造了这座大招寺。

  走过大招寺,就是拉萨的繁荣市集了。

  这里的街也和江南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从别地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