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道:“我要问清楚些,只因为我欠你一样东西。”

  叶开道:“欠我什么?”

  傅红雪道:“欠你一条命。”

  他突然转身,慢慢地接着道:“这笔账我迟早总会还你的,你也可以随时问我来要。”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脚步看来更沉重。

  叶开忽然觉得他的背影看来和萧别离差不多,看来也同样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

  也许他的情况更悲惨,因为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条永不回头的路。

  桌上有酒。

  叶开为萧别离斟满一杯,又为老太婆斟满一杯,笑道:“这地方如何?”

  老太婆道:“不错。”

  叶开道:“酒呢?”

  老太婆道:“也不错。”

  叶开道:“那么你就该感激我。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喝酒?”

  老太婆道:“为什么不能?”

  叶开笑了笑,然后说道:“这里是男人的天下,‘断肠针’杜婆婆虽然是名闻天下的武林高手,但却是个女人。”

  老太婆眨了眨眼,道:“我是杜婆婆?”

  叶开道:“我看到乐乐山中的断肠针,就已想到是你。”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好眼力。”

  叶开又笑了笑,道:“可是我并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

  老太婆道:“哦?”

  叶开道:“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替万马堂杀人?”

  老太婆道:“你认为我替万马堂杀了他?”

  叶开点点头。

  老太婆道:“因为当时我在旁边,而且是个老太婆,所以我一定就是杜婆婆?”

  叶开笑道:“这道理岂非本来就很简单?”

  老太婆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个男人。”

  叶开道:“当然不是。”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叶开道:“你认为这件事很可笑?”

  老太婆道:“只有一点可笑。”

  叶开道:“哪一点?”

  老太婆道:“我不是杜婆婆。”

  叶开道:“你不是?”

  老太婆笑道:“做杜婆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惜我是个男人。”

  叶开怔住。这老太婆竟真的是个男人!

  她从脸上揭下了个精巧的面具,解开了衣襟,挺直了腰。

  这老太婆就忽然变成了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个男人。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的眼力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高明。

  这人微笑着,悠然道:“你还要不要检查检查,我究竟是男是女?”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不必了。”

  这人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男人。”

  叶开道:“当然不是。”

  这人道:“那么我当然就不是杜婆婆。”

  叶开道:“你不是。”

  这人道:“乐乐山当然也不是被我杀了的。”

  叶开只有承认,无论谁都知道“断肠针”是杜婆婆的独门暗器!

  这人道:“我也没有真的杀了傅红雪。”

  叶开也只有承认,傅红雪到现在还活着。

  这人长长吐出口气,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果然是好酒。”

  他喝完了这杯酒,就站起来转身走出去。

  萧别离眼中似又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微笑道:“下次请再来光顾。”

  这人也笑道:“我当然会来的,听说这地方可以挂账,我那几间破屋子又租不出去。”

  叶开忽然唤道:“西门春。”

  这人立刻回过头。

  他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容,但一回过头,脸色就已变了。

  笑容已到了叶开脸上。

  他开心的时候,别人通常都不会太开心的。

  这人显然还想再笑一笑,只可惜脸上肌肉已几乎完全僵硬。

  叶开微笑道:“这酒既然不错,西门先生为何不多喝几杯再走?”

  这人站在那里,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现在当然也不必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了。”

  叶开道:“的确已不必。”

  这人道:“但是,我却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不是个人呐?”

  叶开大笑。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眼力并不比想像中差多少。

  他大笑着道:“千面人魔门下的高足,果然是出手奇诡,易容精妙,我本来早就该看出来的。”

  西门春叹道:“你现在看出来也还不太迟。”

  叶开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女人,更不会是老太婆,否则别人岂非一下子就会猜到?”

  西门春道:“有理。”

  叶开道:“那么她是谁呢?”

  萧别离忽又笑了笑,淡淡道:“可能就是你,也可能就是我。”

  叶开沉思着,道:“也可能就是……”

  他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明白了,杜婆婆一定就是他。”

  西门春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你现在明白也许已太迟了。”

  傅红雪慢慢地走进了杂货店。

  他从没有走进过这家杂货店,也从未走进过任何一家杂货店。

  他这人本就不是活在凡尘中的,他有他另外一个天地。

  那天地中只有仇恨,没有别的。

  李马虎伏在柜台上,又在打瞌睡,就好像从来没有清醒过。

  傅红雪走过去,用刀柄敲了敲柜台。

  李马虎一惊,终于清醒,就看到了傅红雪那柄漆黑的刀。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但刀锋上还留着鲜红的血!

  李马虎的脸已吓白了,失神道:“你……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道:“要我的包袱。”

  李马虎道:“你的包袱……哦,不错,这里是有个包袱。”

  他这才松了口气,很快地将包袱从柜台里双手捧了出来。

  傅红雪当然只用一只手去接。另一只手上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刀。

  公孙断已死在这柄刀下!下一个人是谁呢?

  这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到货架上的蛋,忽又道:“蛋怎么卖?”

  李马虎道:“想买?”

  傅红雪点点头。

  他忽然发现饥饿这种感觉,有时甚至比仇恨还要强烈。

  李马虎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这蛋不能卖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