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道:“不喝。”

  陌生人道:“从来不喝?”

  傅红雪道:“现在不喝。”

  陌生人嘴角忽然泛出种很奇异的笑意,缓缓道:“十年了……”

  傅红雪只有听着,他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陌生人已慢慢地接着道:“十年来,已没有人想杀死我。”

  傅红雪的心一跳,陌生人凝视着他,淡淡道:“但你现在却是来杀我的!”

  傅红雪的心又一跳,他实在不懂,这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来意。

  陌生人还在凝视他,道:“是不是?”

  傅红雪道:“是!”

  陌生人又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傅红雪道:“不会说谎,但却会杀人。”

  陌生人道:“你杀过很多人?”

  傅红雪道:“不少。”

  陌生人的瞳孔似在收缩,缓缓道:“你觉得杀人很有趣?”

  傅红雪道:“我杀人并不是为了觉得有趣。”

  陌生人道:“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道:“我不必告诉你。”

  陌生人目中忽又泛出种很奇特的悲伤之色,叹息着道:“不错,每个人杀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的确不必告诉别人。”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你怎知我要来杀你?”

  陌生人道:“你有杀气。”

  傅红雪道:“你看得出?”

  陌生人道:“杀气是看不出来的,但却有种人能感觉得到。”

  傅红雪道:“你就是这种人?”

  陌生人道:“我是的。”

  他目光似又到了远方,接着道:“就因为我有这种感觉,所以现在我还活着。”

  傅红雪道:“现在你的确还活着。”

  陌生人道:“你认为你一定可以杀死我?”

  傅红雪道:“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人。”

  陌生人道:“你有把握?”

  傅红雪道:“没有把握,就不会来。”

  陌生人又笑了。他的笑神秘而奇特,就像是在严寒中忽然吹来一阵神秘的春风,溶化了冰雪。

  他微笑着道:“我喜欢你这个人。”

  傅红雪道:“但我还是要杀你。”

  陌生人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没有原因。”

  陌生人道:“没有原因也杀人?”

  傅红雪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就算有原因,也不能告诉你。”

  陌生人道:“你是不是非杀我不可?”

  傅红雪道:“是。”

  陌生人叹了口气,道:“可惜。”

  傅红雪道:“可惜?”

  陌生人道:“我已有多年未杀人。”

  傅红雪道:“哦?”

  陌生人道:“那只因我有个原则,你若不想杀我,我也绝不杀你。”

  傅红雪道:“我若定要杀你呢?”

  陌生人道:“你就得死。”

  傅红雪道:“死的也许是你。”

  陌生人道:“也许是……”

  直到这时,他才看了看傅红雪手里握着的刀,道:“看来你的刀一定很快?”

  傅红雪道:“够快的。”

  陌生人道:“很好。”

  他又开始吃面了,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

  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扶着碗,看来傅红雪只要一拔刀,刀锋就会从他头顶上直劈下去。

  他根本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

  但傅红雪的刀还在刀鞘里,刀鞘在落日余晖中看起来更黑,手却更苍白。

  他没有拔刀,因为在这陌生人面前,他竟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刀该从哪里劈下去。

  这陌生人面前,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在阻着似的。

  陌生人已不再看他,缓缓道:“杀人并不是件有趣的事,被杀更无趣。”

  傅红雪没有回答,因为这陌生人并不像是在对他说话。

  陌生人慢慢地接着道:“我一向不喜欢没有原因就想杀人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年轻人不该养成这种习惯的。”

  傅红雪道:“我也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陌生人淡淡道:“刀在你手里,你随时都可以拔出来。”

  他慢慢地吃着最后的几根面,态度还是很轻松,很自然。

  但傅红雪全身每一根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

  他知道现在已到了非拔刀不可的时候。这一刀若拔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

  酒店里忽然变成空的。

  所有的人都已悄悄地溜了出去,连点灯的人都没有了。

  落日的余晖,淡淡地从窗外照进来。好凄凉的落日。

  傅红雪好像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但他的身子已悬空;他已将全身每一分力量,全都聚在他的右臂上。漆黑的刀柄,距离他苍白的手才三寸。

  陌生人的棍子却还是插在腰带上——一根很普通的棍子,用白杨木削成的。

  傅红雪突然拔刀!

  没有刀光。刀根本没有拔出来;就在他拔刀的时候,门外面忽然飞入了一个人,他身子一闪,这个人就跌在他身旁。

  一个很高大的人,赤着上身,却穿着条绣着红花的黑缎裤子。

  他脚上的粉底宫靴已掉了一只。

  金疯子。

  这个又疯又怪的独行盗,现在竟像是一堆泥似的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痛苦之色,身子也缩成了一团,连爬都爬不起来。

  他怎么会忽然也来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傅红雪的刀怎么还能拔得出来?

  陌生人已吃光了最后一根面,已放下筷子,这突然的变化,竟没有使他脸上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现在正看着门外。

  门外又有个人走进来。

  叶开。

  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叶开。

  陌生人看着叶开,冷漠的眼睛里,居然又露出了一丝温暖之色。

  叶开看着他的时候,神情却很恭谨。

  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恭敬过。

  陌生人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叶开道:“是的。”

  陌生人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道:“是个很容易上当的人。”

  陌生人道:“是不是随便杀人的人?”

  叶开道:“绝不是。”

  陌生人道:“他有理由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