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白的脸,突然变得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全身也在不停地发抖。

  只有那只手,那只握刀的手,还是稳定的。

  他已将全身的力量,全都集中在这只手上——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黑衣人吃惊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你……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

  傅红雪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突然转头,面向着东方跪下。

  黑衣人怔住,他实在猜不透这奇特的少年,究竟在干什么。冷清清的月光,照在傅红雪脸上,他目中似已有了泪光,喃喃低语着:“我总算已找到了你的仇人,你在九泉之下已可瞑目了。”

  黑衣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突然觉得有种诡秘而不祥的预兆,竟不由自主一步步往后退,准备一走了之。

  可是傅红雪却忽然又已到了他面前,冷冷道:“你的刀呢?”

  黑衣人怔了怔,道:“什么刀?”

  傅红雪道:“飞刀。”

  黑衣人目中突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失声道:“我哪有什么飞刀?”

  傅红雪咬着牙,瞪着他,道:“我本该现在就一刀杀了你的,只不过我还有话要问你!”

  傅红雪的声音也已嘶哑,厉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为什么要害翠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你……你说的话我根本完全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你。”

  傅红雪狂怒、颤抖,但那只握刀的手却还是稳定如铁石。

  突然间,刀已出鞘!刀光如闪电般挥出,黑衣人却已经倒下,滚出了两丈。

  刀光一闪,他的人就已先倒下。

  他对这柄刀的出手,不但早已防备,而且竟好像早已准备了很多法子,来闪避这一刀。

  这一刀出手,锋锐凌厉,势不可当,天下本没有人能招架。

  可是他居然能避开了这一刀。

  刀光闪起,人先倒下——在他这种情况下,几乎已没有更好的法子能闪避这一刀。

  这种法子绝不是仓猝间所能用得出的,为了闪避这一刀,他必定已准备了很久。

  他身子翻出,手已挥起。

  他的飞刀终于也已出手。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两道闪电般的刀光一触,飞刀落下。

  黑衣人再一滚,已滚上了山坡,突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刚才被马空群肘拳击中的地方,现在就像有柄锥子在刺着。

  他想再提气,已提不起。

  刀光又一闪,冰凉的刀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这凌厉风发,锐不可当的一刀,竟已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停顿。

  握刀的这一只手,已将力量完全控制自如。刀锋只不过将黑衣人咽喉上的皮肉,割破了一道血口,傅红雪怒盯着他,厉声道:“我问你的话,你说不说?”

  黑衣人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说,我跟你并没有仇恨,我恨的是马空群,我杀了那个女人,只因为她也是马空群的女儿。”

  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僵硬,突然大吼,怒道:“你说谎!”

  黑衣人道:“我没有说谎,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不多……”

  他喘息着,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抖得更剧烈。

  黑衣人接着道:“她和马芳铃并不是同母所生的,她母亲本是关中采参客的妻子,随着她丈夫出关采参时,被马空群把她强占了,所以那批参客一直将马空群恨之入骨。有一次在长白山中,出动了一百三十多个人,等着伏击马空群,为的就是这段仇恨,在那次血战中,白大侠白老前辈也在的。”

  那一次血战本是武林中极有名的战役,傅红雪幼年也曾听他母亲说起过。

  ——黑衣人说的难道竟是真的?傅红雪只觉全身的血管里,都仿佛有火焰燃烧了起来。

  黑衣人看着他,又道:“翠浓暗中一直是在为万马堂刺探消息的,这一点想必你也知道,她出卖了沈三娘,也出卖了花满天,始终效忠于万马堂,正因为她已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马空群,她母亲临死前已将这秘密告诉了他。”

  他叹息着,慢慢地接着道:“血浓于水,这一点本是谁都不能怪她的,我杀她,只不过是因为要向马空群报复。”

  傅红雪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黑衣人道:“你也是马空群的仇人,你难道会为了替她女儿复仇而杀我?”

  傅红雪道:“我还是不信,没有人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萧别离那里去。”

  黑衣人冷冷道:“的确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只不过,马空群根本就不是人。”

  他突然咬紧牙,嘶声大呼:“他根本就是个畜生,是个野兽!”

  傅红雪满头冷汗,全身发抖,整个人已虚脱崩溃。

  他魂牵梦萦,生死难忘的情人,难道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女儿?他不敢相信,却已不能不信。

  他突然觉得嘴角肌肉开始抽搐,那可恨又可怕的病魔,又一次向他侵袭!

  他的心沉了下去。

  黑衣人看着他,目中露出了满意之色,冷冷道:“我的话已说完了,你若还要杀我,就动手吧。”

  傅红雪咬着牙,没有开口。

  他已不能开口,不敢开口,他必须用尽全身力量,集中全部精神,来对抗那可怕的病魔。

  他只要一开口,就可能立刻要倒下去,像一只被人用鞭子抽打着的野狗般倒下去。

  黑衣人的眼睛亮了,他已感觉到自己咽喉上的刀锋在渐渐软弱,渐渐下垂……

  只不过刀还在傅红雪手里,可怕的手,可怕的刀。

  黑衣人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从刀锋下滚出,手脚并用,就像是野兽般窜上了荒山,百忙中还反手发出了一刀。

  可是他却连看都不敢回头去看一眼,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远离这柄可怕的刀,走得越远越好。

  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事,也只有一个目的——他要活下去。有些人只为了要活下去,本就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

  他当然想不到,他在匆忙中发出的那一刀,竟没有落空。

  这一刀已刺入傅红雪的胸膛!鲜血沿着冰冷的刀锋沁出时,傅红雪就倒了下去。

  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一弯冷清清的上弦月已没人荒山后。

  大地更加黑暗了,倒下去的人,是不是还能站起来呢?这黑衣人究竟是谁?他知道的事为什么有如此多?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有很多成功的人都曾经倒下去,可是他们又站了起来!

  他们甚至倒下过十次,可是,他们又站了起来。

  他们不怕被人击倒!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还有力气,还有勇气站起来,倒下去又何妨?

  傅红雪慢慢地站了起来。

  刀,还在他胸膛上。

  血还在流着,可是那恶毒的病魔,竟似也随着鲜血流出来。

  剧烈的痛苦,竟使得他突然清醒。

  但这清醒却又使得他立刻就感觉到疲倦、衰弱、饥饿!尤其是饥饿,他从未想到饥饿竟是种如此无法忍受的事。

  黑衣人已窜上荒山,不见了。

  傅红雪并没追,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体力,追也没有用的。

  他已将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尽。

  山坡下的草丛下有金光闪动,是柄纯金的金如意。

  那是黑衣人逃窜上山,反手拔刀时,从他怀里掉下来的。

  傅红雪凝视着闪动的金光,慢慢地走过去,很快地拾起。

  若是在三个月前,他也许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去捡别人跌落的东西,甚至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可是这三个月来,他已学会了很多,也已改变了不少,他已明白成功是必需付出代价的。

  最重要的还是,他必须活下去。

  现在他更不能死,更不甘心就这样默默地死。

  就算死,也必需要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来!

  只要能让他有力量站起来,有力量活下去,现在他甚至会去偷,去抢!

  奔过荒林,林外的山脚下,有个阴暗破旧的客栈,他刚才也曾经过。

  现在他已不再犹豫,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甚至连胸膛的刀都不敢拔下来,他不能再流血,流血会使得他更衰弱。

  客栈里居然还有灯光。

  有灯,却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大门还开着。

  也不知是因为这小店的主人,已没有关门的力气,还是因为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值得他关门的理由。柜台后也没有人,小院里的落叶在秋风中打着滚,灯光却在后面的小屋里。

  看见小屋上的烟囱,就该知道那是厨房。

  厨房,岂非正象征着温暖的火光,滚热的食物——这些岂非就正是生命的力量?傅红雪很快地走过去,但却并没有在这厨房里找到食物和力量。

  他找到的又是死亡!

  炉膛已冷,灯也快灭了。

  一个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上一块瘀血,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双筷子,人却已冰冷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