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乘风道:“你难道认为他还没有忘记他和小李探花之间的仇恨?”

  叶开叹息着,说道:“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因为……”

  因为荆无命也是马空群那种人,永远不会了解“宽恕”这两个字的意思。

  叶开心里在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他并不想要求每个人都和他同样宽大。

  就在这时,一扇半掩着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一阵很奇怪的风。

  然后,他就听见窗外有人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只可惜你看不见而已。”

  说话的声音冷漠而骄傲,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仿佛已不习惯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要表达自己的思想,通常都用另一种更直接的法子。

  他的思想也一向不需要别人了解。

  荆无命!只听见这种说话的声音,叶开已知道是荆无命了。

  他转过身,就看见一个黄衫人标枪般站在池边的枯柳下。

  他看不见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了一双奇特的眼睛,像野兽般闪闪发光。

  这双眼睛也正在看着他:“你就是叶开?”

  叶开点点头。

  荆无命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叶开又点点头。他显然不愿荆无命将他看成个多嘴的人,所以能不说话的时候,他绝不开口。

  荆无命盯着他,过了很久,忽叹息了一声。

  叶开觉得很吃惊,他从未想到这个人居然也有叹息的时候。

  荆无命缓缓道:“我已有多年未曾见到李寻欢了,我一直都在找他。”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又道:“因为我还想找他比一比,究竟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叶开听着,只有听着。

  荆无命竟又叹息了一声,道:“但现在我却已改变了主意,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叶开当然不知道。

  荆无命道:“是因为你。”

  叶开又很意外:“因为我?”

  荆无命:“看见了你,我才知道我是比不上李寻欢的。”

  他冷漠的声音竟似变得有些伤感,过了很久,才接着道:“路小佳只懂得杀人,可是你……你刚才出手三次,却都是为了救人的命!”

  刀本是用来杀人的。

  懂得用刀杀人,并不困难,要懂得如何用刀救人,才是件困难的事。

  叶开想不到荆无命居然也懂得这道理。

  多年来的寂寞和孤独,显然已使得这无情的杀人者想通了很多事。

  孤独和寂寞,本就是最适于思想的。

  荆无命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百晓生’这个人?”

  叶开点点头。

  百晓生作“兵器谱”,品评天下英雄,已在武林的历史中,留下永不磨灭的一笔。

  荆无命道:“他虽然并不是正直的人,但他的兵器谱却很公正。”

  叶开相信。

  不公正的事,是绝对站不住的,但百晓生的兵器谱却已流传至今。

  荆无命道:“上官金虹虽然死在李寻欢手里,但他的武功,却的确在李寻欢之上。”

  叶开在听着。

  上官金虹和李寻欢的那一战,在江湖中已被传说得接近神话。

  神话总是美丽动人的,但却绝不会真实。

  荆无命道:“李寻欢能杀上官金虹,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他的信心。”

  李寻欢一直相信正义必定战胜邪恶,公道必定常在人间。所以他胜了。

  荆无命道:“他们交手时,只有我一个人是亲眼看见的,我看得出他的武功,实在不如上官金虹,我一直不懂,他怎么会战胜的。”

  他慢慢地接着道:“但现在我已了解,一件兵器的真正价值,并不在它的本身,而在于它做的事。”

  叶开承认。

  荆无命道:“李寻欢能杀上官金虹,只因为他并不是为了想杀人而出手的,他做的事,上可无愧于天下,下则无愧于人。”

  一个人若为了公道和正义而战,就绝不会败。

  荆无命道:“百晓生若也懂得这道理,他就该将李寻欢的刀列为天下第一”

  叶开看着他,突然对这个难以了解的人,生出种说不出的尊敬之意。

  无论谁能懂得这道理,都应该受到尊敬。

  荆无命也在凝视着他,缓缓道:“所以现在若有人再作兵器谱,就应该将你的刀列为天下第一,因为你刚才做的事,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所以你这柄刀的价值,也绝没有任何兵器能比得上!”

  一阵风吹过,荆无命的人已消失在风里。

  他本就是个和风一样难以捉摸的人。

  叶开迎风而立,只觉得胸中热血澎湃,久久难以平息。

  丁灵琳在旁边痴痴地看着他,目中也充满了爱和尊敬。

  女人的情感是奇怪的,你若得不到她们的尊敬,也得不到她们的爱。

  她们和男人不同。

  男人会因怜悯和同情而生出爱,女人却只有爱她们所尊敬的男人。

  你若见到女人因为怜悯而爱上一个人,你就可以断定,那种爱绝不是真实的,而且绝不能长久。

  丁乘风当然看得出他女儿的心意,他自己也正以这年轻人为荣。

  像这样一个年轻人,无论谁都会以他为荣的。

  丁乘风走到他身旁,忽然道:“你现在当然已不必再隐瞒你的身世。”

  叶开点点头,道:“但我也不能忘记叶家的养育之恩。”

  丁乘风接着道:“除了你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子女?”

  叶开道:“他们没有!”

  丁乘风道:“所以你还是姓叶?”

  叶开道:“是的。”

  丁乘风道:“木叶的叶,开朗的开?”

  叶开道:“是的。”

  丁乘风道:“你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要问这些话,但我却不能不问个清楚,因为……”

  他看着他的女儿,目中已露出笑意,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若要将她交给别人时,至少总不能不知道这个人是姓什么的。”

  现在他已知道这个人叫叶开。

  他相信天下武林中人都一定很快就会知道这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