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眼睛张得更大了,苦笑着道:“想不到还真有人抬着元宝来买张三的,我倒真小看他了。”

只听船头那人道:“这够了么?”

丁枫也怔了怔,展颜笑道:“足够了。”

船头那人淡淡道:“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几箱,姑娘你尽管出价吧。”

金灵芝纵然生长在豪富之家,平日视金银如粪土,但要她花整万两的银子来买个人,这实在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此刻她脸色已有些发白,咬了咬嘴唇,道:“一万一千两。”

船头那人道:“一万一千零一两。”

金灵芝道:“一万一千五百两。”

船头那人道:“一万一千五百零一两。”

金灵芝道:“一万二千两。”

这时她实已骑虎难下,想收手也不行了,但豪气却已大减,本来是一千两一加的,现在已变成五百两一加了。

船头那人还是不动声色,缓缓道:“一万二千零一两。”

金灵芝忍不住叫了起来,怒道:“你为什么非要买他不可了”

船头那人淡淡道:“姑娘又为何非要买他不可?”

金灵芝怔住了。她自己实在也说不出个道理来,怔了半晌,才大声道:“我高兴,只要我高兴,将几万两银子抛下水也没关系。”

船头那人冷冷道:“只许姑娘高兴,就不许别人高兴么?”

丁枫忽又笑道:“其实这位朋友的来意,在下是早已知道的了。”

船头那人道:“哦?”

丁枫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快网’张三不但水上功夫了得,造船航行之术,更是冠于江南,在水面上只要有张三同行,便已胜过了千百水手。阁下求才之心,如饥如渴,莫非也将有海上之行么?”

船头那人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道:“好!厉害,果然厉害!”

丁枫道:“在下猜得不错吧?”

船头那人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阁下猜得正是,一点也不错。”

丁枫道:“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言相劝。”

船头那人道:“请教。”

丁枫道:“海上风云,变幻莫测,航行之险,更远非江湖可比,阁下若没有十分急要之事,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船头那人淡淡道:“多谢朋友的好意,只可惜在下此番是非去不可的。”

他不让丁枫说话,忽又问道:“据说海上有个销金之窟,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

丁枫皱眉道:“销金窟?人间到处皆有销金窟,却不知阁下说的这一个在哪里?”

船头那人道:“这销金窟在东南海面之上,虚无缥缈之间,其中不但有琼花异草、仙果奇珍、明珠白璧、美人如玉,还有看不尽的美景、喝不完的佳酿、听不完的秘密、说不完的好处!”

江面空阔,江风又急,两船相隔在十丈开外,常人在船上互相对答,只怕已将喊得声嘶力竭了;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内力深厚,一句话说出,每个字都可以清清楚楚的远送出去。

船头这人说的话,听来本也十分稳定清晰,只可惜他这次话说得太长了,说到最后几句,气力似已不继,已不得不大声呼喊起来。

海阔天、向天飞、胡铁花,这些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一听之下,已知道。这人武功纵然不弱,内力却不深厚,并不是很可怕的对手。

连他们都已听出,楚留香和丁枫自然更不在话下。

胡铁花笑道:“你说的那些事,别的也没什么,但那‘喝不完的佳酿’六字,倒的确打动了我,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地方,我也想去瞧瞧的。”

船头那人道:“这地方确在人间,但若真的想去,却又难如登天了。”

胡铁花道:“为什么?”

船头那人道:“此处地布不载,海图所无,谁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若是无人接引,找上十年,也无法找到。”

胡铁花道:“却不知有谁能接引呢?”

船头那人道:“自然也只有销金主人的门下,才知道那销金窟途径。”

胡铁花听得更感兴趣了,忍不住追问道:“销金主人?这又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船头那人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既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姓名来历,更没有人见过他的形状容貌,有人说他昔年本是江湖巨盗,洗手后归隐海上,也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个少年,胸怀异志,在中原不能展其所长,只有到海上去另谋发展。”

他笑了笑,接着道:“甚至还有人说她本是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而且手段高明,是以令很多才智异能之土,听命于她。”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这人倒的确神秘得很。”

胡铁花道:“神秘的人,我倒也见得多了。”

船头那人道:“但两位若想见到这人,只怕也不太容易。”

胡铁花道:“至少总有人到那销金窟去过的吧?”

船头那人道:“自然有的,否则在下也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样个奇妙之地了,只不过,真去过那地方的人并不多。”

胡铁花道:“有哪些人?”

船头那人道:“近几年来,那销金主人每年都要请几个人到那里去作十日半月之游,能被他请去的,自然人人都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巨富。”

楚留香道:“不错,到销金窟原本就是要销金去的,若是无金可销,去了也无趣,倒不如不去了。”

胡铁花目光四扫一眼,淡淡道:“如此说来,我们这里倒有几个人是够资格去走一走的。”

金灵芝脸色变了变,竟忍住了没有说话。

船头那人道:“能到这种地方去走一走,本是大可吹嘘,奇怪的是,去过的人,回来后却绝口不提此事,而且……”

他帽檐下目光一闪,似乎瞟了丁枫一眼,缓缓接道:“那销金主人行事十分隐秘,收到他请帖的人,也讳莫如深,是以江湖中根本就不知道有哪些人被他请去过,别人纵然想问,也不知道该去问谁,想要在暗中跟踪他们,更是绝无可能。”

胡铁花道:“为什么?”

船头那人道:“那销金主人并未在请帖上写明去处,只不过约好某时某地相见,到了那时,他自会派人接引,去的人若不对,接的人也就不会接了。接到之后,行迹更是诡秘,若有人想要在暗中追踪,往往就会不明不白的死在半途。”

楚留香和胡铁花悄悄交换了个眼色。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要去这鬼地方,竟如此困难,不去也罢。”

船头那人道:“但人人都有好奇之心,越是不容易去的地方,就越想去。”

丁枫一直在旁边静静的听着,此刻忽然道:“阁下若是真的想去,在下倒说不定有法子的。”

船头那人目光又一闪,道:“阁下莫非知道那销金窟的所在之地?”

丁枫淡淡一笑,道:“在下正凑巧去过一次,而且阁下身怀巨资,不虞无金可销,到了那里,那销金主人想必也欢迎得很。”

船头那人大喜道:“既是如此,就请指点一条明路,在下感激不尽。”

丁枫笑道:“更凑巧的是,我们这里也有人本是要到那里去的,阁下若不嫌弃,就请上船同行如何?”

船头那人没有说话,显然还在犹疑着。

胡铁花却说话了,冷冷道:“我早就说过,这里有几个人是够资格去走一走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色瞟着金灵芝。这次金灵芝却扭转了头,装作没有听到。

海阔天也说话了,大声道:“这位朋友既然身怀巨资,若要他随随便便就坐上陌生人的船,他自然是不放心的。”

向天飞冷冷道:“何况,这还不是陌生人的船,而是条海盗船。”

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副想要找麻烦的神气。

船头那人淡淡笑道:“在下倒对各位没有不放心的,只怕各位不放心我。”

丁枫道:“我们对别人也许会不放心,但对阁下却放心得很。”

船头那人道:“为什么?”

丁枫笑道:“一个人若像阁下这样身怀巨资,防范别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再去打别人的主意?”

船头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铁花冷冷道:“原来一个人只要有钱了,就是好人,就不会打别人的坏主意了。”

他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头,道:“如此看来,我们还是快下船吧!”

丁枫笑道:“酒还未喝,胡兄怎地就要走了?”

胡铁花道:“我们身上非但没有巨资,而且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说不定随时都要在各位身上打打坏主意,各位怎能放心得下?”

他又瞟了金灵芝一眼,冷冷地接着道:“但这也怪不得各位,有钱人对穷鬼防范些,原是应该的。”

丁枫道:“胡兄这是说笑了,两位一诺便值千金,侠义之名,早已轰传天下,若有两位在身旁,无论到哪里去,在下都放心得很,何况……”

金灵芝忽然截口道:“何况他还没有跟我拼酒,就算想走也不行。”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到世上竟有那么样的奇境,在下确实也动心得很。”

张三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有地方可去了,就只剩下我这个孤魂野鬼,方才大家还抢着买的,现在就已没人要了。”

胡铁花道:“别人说的话若不算数,只好让我将你买下来吧!”

金灵芝板着脸,道:“我说过的话,自然是要算数的。”

胡铁花眨了眨眼,道:“你还要买他?”

金灵芝道:“当然。”

胡铁花道:“还是出那么多银子?”

金灵芝道:“当然。”

胡铁花道:“还是现金交易?”

金灵芝“哼”了一声,扬手就将一大叠银票甩了出去。

张三突然飞身而起,凌空翻了两个跟斗,将满天飞舞的银票全都抄在手里,这才飘落到甲板上,躬身道:“多谢姑娘。”

海阔天拍手道:“好功夫,金姑娘果然有眼力。这么样的功夫,就算再多花些银子,也是值得的。”

丁枫长长向金灵芝一揖,笑道:“恭喜金姑娘收了位如此得力的人,日后航行海上,大家要借重他之处想必极多,在下先在此谢过。”

他不谢张三,却谢金灵芝,显然已将张三看做金灵芝的奴仆。

胡铁花冷笑道:“张三,看来我也要恭喜你了,有位这样的主子,日后的日子想必一定好过得很。”

张三笑道:“日后我的朋友若是呜呼哀哉,至少我总有钱为他收尸了。”

胡铁花道:“我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做人奴才的朋友,你倒真还是第一个。”

张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交有钱的奴才总比穷光蛋朋友好,至少他总不会整天到你那里去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