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碧的影子已然完全看不见了,乌云沉沉地压着灵鹫山,不时有闪电穿云而出,隐隐下击,显示出一种不祥的气息——天籁教主半个月前刚刚修成了幻蛊之术,下山直奔罗浮试剑山庄而去,此刻整个月宫有点空荡荡的感觉。

他没有阻拦,甚至没有问一句。

因为天籁教主的眼神说明了此行势在必行。

他不知道在她被昀息带回月宫之前,在试剑山庄遭遇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女童身体里隐藏着多么可怕的愤怒。不然,她不会比他当年更疯狂地修习种种可怕的术法,咬牙忍受着昀息喜怒无常的折磨。

那样的复仇之火如果不爆发出来,终究会把五脏六腑燃烧一空的吧。

流光抬头望着帘外的阴沉天空,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其实,在天籁走之前,他进行过严密的推算。

她是不会再回来了…所有的占卜预测都显示着同一个结果:彼岸花开,月沉星坠,大凶。那个永远不能长大的红衣女童,在胸中多年的复仇之火燃尽后,将会长眠于故园吧。拜月教五年前失去了祭司,现在又失去了教主。

——从此后,这个月宫,便是落入他一人的掌控了。

流光迎着风微微笑了起来,手指慢慢握紧,仿佛握住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拜月教陷入了无主的状况,秩序一旦崩溃,那么就是能者为王——如今又能有谁比他更强?

从此后,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有什么比多年夙愿的实现更好呢?何况他已然为此处心积虑奋斗了多年——但是,为什么在看到了终点的时候,他的内心却反而没有多少的喜悦?

流光摇了摇头,仿佛想把这些纷乱的思绪从脑中驱逐出去。

他重新放下了帘子,整个房内便重新陷入了昏暗。

该开始今日的修习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只要这一次的修习完毕,功德圆满,师傅的所有力量就将完全为他所有了。

流光在阴暗的室内燃起了香,一点点幽暗的红光划出诡异的线,袅袅白烟中,他盘膝而坐,翻开一卷典籍,开始依照上面的方法开始修习。

那卷磨得发亮的羊皮卷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噬魂术》!

乌云笼罩着灵鹫山,月宫清冷而寂寞。

缥碧从朱雀宫出来,沿着游廊低头疾走,避开了月宫内星罗棋布的结界阵势,想在雨前回到山下。

走到朱雀宫荒僻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起了一阵骚动。她吃惊地回头,看到曼陀罗花园有寒光闪烁,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尖锐声响和喃喃的咒术声——有人闯月宫?

下意识地将流光给她的令符往门上一按,青铜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她往门外便是侧身一掠,随即将门悄悄阖上。趁着混乱,正好脱身——这一次冒险上来,可不能被任何月宫里的人知道。

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扶南了,也不知道这几天他怎么样了,阿澈又怎么样了?缥碧点足往山下掠去,一袭绿衫在风中飘飘摇摇,转瞬消失在红色的曼珠沙华丛中。

然而,在她从侧门离开月宫的时候,却没有料到她要找的人正从东门直闯朱雀宫而来!

乌云沉沉压着天际,整个天地已经昏暗下来了,雨前的风斜斜地吹着,散播着某种不祥的味道——仿佛是从山脚墓地里逆流而上的、死亡的味道。

十一、魇来

昏暗的朱雀宫内,只有那一点檀香的红光在慢慢燃烧,犹如一滴血。

白烟在寂静的室内萦绕,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

而在那一柱檀香前盘膝而坐的,是白衣垂地的流光。面对着那一卷摊开的《噬魂术》,微合着眼睛,按照卷轴上所示,手指扣了一个奇特的手印,静静地放在衣襟上。

整个室内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连外面的风也不能进入,只隐隐听得到平静然而悠长的呼吸。一呼一吸,对着檀香吞吐出肺腑内的生气,流光放在衣襟上的手不停地动着,随着呼吸的频率而调整,摆出各种手势来。

他在集中全部心神,进行着今晚最后一次噬魂。

那是一门极其阴毒而危险的术法,一有差池便会出现反噬,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在接近大成的时候功亏一篑,失去了梦寐以求的、“完整”的力量。

随着他平静而绵长的呼吸,檀香的白烟渐渐聚在他鼻下,凝成氤氲的一团。

他吸入那些白烟,然后吐出,慢慢的白烟越来越凝聚,越来越浓厚,到得后来,竟然凝聚出一个奇特的形状来!

那是一个白色幻影,如一个团身婴儿,在昏暗的室内浮凸着,若隐若现。

而婴儿的脐带,却连在流光的鼻下,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就仿佛是,流光吐出了体内的全部元气才凝出了这个婴儿,脱离了他的身体而成长。流光的呼吸有些微弱下来,不停变幻的手势也停止了,做出五指并拢一簇向上的姿式,长久地停滞着不动。

婴儿手足慢慢舒展开来,渐渐变得修长,一团的烟雾渐渐变成了一条。

然后,有了面目,有了黑洞洞的眼窟和口鼻——狰狞可怖,居然是厉鬼的形状!

“咄!”流光发出了一声低喝,并拢的五指瞬间打开成五星状,手心里一个符咒奕奕生辉,抬手对着那个厉鬼一挥,一指窗外远处的圣湖,“去!”

那条白雾仿佛得了指令,迅疾地飘飞,化为细细一条钻出了帘子,消失在雨气里。

然而,无论飘得多远,那条脐带似的白雾依然连在流光口鼻之间。

流光的手势随即变动,结狮子印,安放在胸口,守护着元气尽出后的躯体。燃香幽幽地映着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透出说不出的诡秘气息。

寂静,还是寂静。

虽然外面已经因为那个闯入者而斗得不可开交,可设置了结界的室内依旧安静的出奇,维持着一种不生不灭的气息。流光收敛心神,一分分的控制着那个潜入圣湖最深处的幽灵,通过它将那一份力量一口口吞噬。

“缥碧呢?你们把缥碧关到哪里去了?”

隐隐的,外头的刀兵声停歇了,传来一句厉喝。

“…”底下那个月宫子弟怎么回答却是完全听不清的。

然而那句焦急的喝问不知为何,却穿透了他设下的结界到达了耳边,让流光的手指陡然一震——扶南?是扶南的声音!

扶南怎么会来到月宫?而且直闯朱雀宫而来!

手指微微一震,便震乱了那一缕白烟,呼吸乱了节奏,流光的脸瞬间苍白。远处圣湖的水面开始翻涌,仿佛水底的什么东西受到了惊扰,搅得恶灵纷纷嘶叫,湖面红莲倾斜歪倒。

不行…得赶快完成最后一轮的噬魂术,不然便要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

流光再也不去顾及窗外那些声音,运气将自己的七窍六识全部封闭,开始凝神呼吸,吞吐着元气。山顶圣湖的波动慢慢平息,水面微微荡漾,那一缕白雾如虹一样倒吸入水面,直接伸向水底。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密闭的窗棂发出了喀喇的脆响,裂开了一条缝。

有人破了这周围的结界、闯了进来!

窗上贴着的符被震得片片碎裂,木质的窗棂向内扭曲,“唰”的一声,凌厉的风从缝隙中吹了进来,将整扇的木窗粉碎。帘幕纷飞。

“缥碧!缥碧!”那人跃入了最后一个密闭的房间,四顾大呼,手里提着滴血的利剑。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昏暗的室内只充盈着浓郁的檀香味道。

扶南握剑的手渐渐发抖——缥碧不在这里?这已经是朱雀宫的最后一间,一路搜索下来,居然四处都不见缥碧的踪迹!难道、难道她是被那个居于朱雀宫的神秘人给…

一念及此,心底的杀意挟着恐惧直涌上来,扶南开始失去了平素的从容,疯狂的削砍着满室垂落的帘幕,大声呼唤着缥碧的名字。

雪亮的剑光在室内纵横,宛如外面乌云中的闪电落入房内。

无数的帘幕在剑下粉碎,化为柔软的飘飞的洁白雪花,落了一地,扶南一边大喊着,一边往室内闯去——忽然,却邪剑猛地一震!

有邪魔!他顿住了手,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