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任何人,闻之都要战栗的地方。

事到如今,也只有华音阁能够救她。

孟天成没有说话,将那缕青丝接过,转身离去。

相思脸上流露出一缕微笑。

已经过了七个时辰,孟天成应该已经走得很远了吧。

不知他看到这缕青丝时,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门口一阵车马声喧哗。帐帘撩起,重劫纤瘦而高挑的身影无声飘入,他身后还拖着两只巨大的箱子,缓缓向相思走来。

相思仿佛看到毒蛇一般霍然起身,警觉地向后退去,直到抵到了冰冷的帐壁。

重劫却完全不看她,他轻轻将箱子放下,打开。

一只箱子,漆黑而沉重,里面装着的,是那面象征着蒙古战功的亡灵之旗。

另一只箱子,奢华而精致,里面装着的,是一套蒙古贵族妇女的盛装。

重劫提起那袭盛装,向着相思展开。

这套盛装极为华美,以青绒为底,绣以金色团花。头上是隆重的冠冕,鎏金线串缀着上千颗珊瑚珠,间以绿松石、玛瑙、牛骨,在头顶盘绕成极为艳丽的图案,余下略微细碎的珠子攒成五行流苏,从额头一直垂到肩上。

盛装灿烂的光华,照亮了相思惊惧的眸子。

重劫慢慢地笑了。

他苍白的手指一根根松开,那袭盛装宛如一抹流光,迅速地萎落在箱子里,突然失去了生命。

于是,这世界便只剩下两种颜色:

——亡灵旗帜的漆黑,与重劫身上的苍白。

他淡淡道:“知道么?这是大汗赏赐给你的。”

相思有些错愕,似乎不明白已沦为阶下囚的她,为何要受到这样的赏赐。

重劫嘴角挑起一抹微笑:“是王妃的礼服,还是…”他顿了顿,神色变得说不出的讥诮,“为奴隶准备的盛装?”

他猝然伸手,一把抓住相思的头发,拉得她一阵踉跄,几乎倒在他怀中。

他强迫着她抬起头,注视着自己,一字一字道:

“你,还要,魅惑,多少人?”

相思憎恶地看着他,眼中的惊恐渐渐归于平静。

自从见到重劫开始,她就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恶魔不会放过她的,他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折磨、羞辱她,至死方休。

但重劫却猝然放手,任由相思摔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木箱冰冷的边角狠狠撞在她小腹上。

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袭来,她的身子陡然蜷起,她紧紧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木箱倾覆,那袭盛装被拖出一角,草草掩住她颤抖的身体。

他躬下身,细细欣赏着她的痛苦。

他的目光寸寸扫过她额头的冷汗、紧咬的贝齿、溅血的双唇、绷紧的身体,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没有情欲,没有杂念,他眼底的光芒是那么纯粹,仿佛只是一个撕裂昆虫取乐的孩子。天真、好奇、坦然、淘气,丝毫不以自己的残忍为意。

直到她的喘息略微平复,他才重新微笑道:“好了,该起来梳妆了。”

这一刻,他的声音变得那么柔和,仿佛一个温文的兄长,在妹妹出嫁的前夜,带着怅惘,带着祝福,催促她晨起梳妆。

“穿上它,去接受梵天的审判。”

提到梵天时,重劫的面容突然肃穆了起来。他将手轻轻抚在胸前,恭谨地行了一礼,掀门而去。

相思的心骤然收紧。

这句话的打击,几乎让她崩溃。

她宁愿身受十八地狱的折磨,也不愿作为阶下囚,去见那位神明。

她无法想象,当他见到她时,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亵渎了他的仁慈。

她缓缓蜷起身子,紧紧抱住自己。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罪该万死。

正午。

炽烈的阳光照在白玉祭台上。

这是五月的阳光,还未被炎热蒸腾得令人厌烦,它通透、无尘,在白玉的光彩的辉映下,显得圣洁而辽远。

祭台顶端,一张巨大的白色帷幕垂落,隔绝一切目光。

帷幕上,用极白的丝线绣着一只巨大的蛇,蛇头反冲而下,对着世人吐出咝咝的蛇信。

蛇身的白与帷幕的白交织在一起,如非仔细观看,绝不会发现。但蛇的双目却是两点漆黑的深洞,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这只双眼盲掉的巨蛇,似乎正被祭台镇压着,一旦象征非天一族的三连城修建好,它便可冲天而起,将日月一齐吞噬。

那时,诸天沦陷。

重劫站在帷幕之后,带着残刻的笑容,静静凝视着眼前巨大的石座。

白色的神明就坐在石座正中,头颅深深垂下,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容颜,也遮住了他眉宇间的痛楚。唯有身体的阵阵抽搐,透露出他承受的折磨。

他的双拳都已握紧,洁白如玉的肌肤下,七种颜色诡异地冲突着,仿佛七柄利刃,将他的血肉寸寸剜割。

七种颜色,七种剧毒,七种酷刑。

经过重劫的血,度入他的体内。

他们承受着同样的苦。

巨大的陶罐跌落在重劫赤裸的脚下,七条毒蛇渐渐陷入了沉睡。

重劫缓缓吞咽下口中那腥咸的气息。他俯下身来,拿出一张白绢,轻轻地包扎着手腕上的伤口。

他感受到,神明的呼吸渐渐平复。

慢慢地,那双眸子从冰山一样的漠然中醒来,虽然一样沉静,却带有了各种感情。

悲伤,怜悯,忧郁。

与重劫比较起来,他更像是一位真正的苦行者,安然地接受着命运的折磨。他甘愿身披麻衣,赤脚踏过荆棘,只要他能够真正地行使他的福佑。

重劫的目光追逐着他的瞳孔,想从捕捉到他刹那间的愤怒与怨恨,却又一次失败了。

只有宽容。

这个叫做杨逸之的男子,受了他无边折磨,却并不恨他。

是他的折磨,还不够触及到这位男子的内心么?

重劫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笑容满面。

“你一定想不到,我会在此时唤醒你。”

他抬起头,隔着幕幔,正午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晕。他脸上聚起一丝厌恶,又将目光投向杨逸之,轻轻叹息道:

“毕竟,你我都是讨厌阳光之人。”

杨逸之面色淡淡的,不去理会他。

那不再如神明一样淡漠的目光,远远望了出去,望向辽阔的大地。

草原,是望不到尽头的。

重劫微笑道:

“只因今日正午,吾汗新册的宠妃,将要踏上这座祭台,等待你的赐福。”

杨逸之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漠然。宛如草原上盛放着的一切,不足让他动容。

“何须唤醒我?”

赐福,本是神明的职责,并无需唤醒他。

重劫笑了:“这位女子,不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还曾是一位传奇的将领。曾带领一群孱弱的流民,抗逆吾汗之尊严。我实在忍不住,要让你和这位奇女子见上一面。”

他似乎越说越觉得好笑,忍不住躬下身去,单薄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杨逸之并不看他。

这个人喜怒无常的表演,已不足让他动容。

重劫的笑却无法停止,似乎他说到的,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不幸的是,这位宠妃惹怒了大汗,于是大汗命我将她带来此处,将由你亲自刺出她的血,染红亡灵旗。”

“从此之后,北方之亡灵旗将完整,白银之城将开始建造!”

他的笑声戛然而至,目光陡然森厉,一眨不眨地盯在杨逸之脸上。他的手倏然抬起,抓住了飘飞的幕幔,指节因用力而颤抖。

他猛然一扯,幕幔飘飞,顺着阶梯落下。

层层褪却,宛如是白玉祭台的蝉蜕。

杨逸之的目光不由得追随着幕幔,看着它委顿在祭台旁边的泥地上。

祭台的最下端,跪着一位盛装女子。

她身穿蒙古王室才可穿着的华服,跪倒在玉阶尽头,久久沉默。

——这就是俺达汗新册立的宠妃么?

杨逸之忽然感到一阵厌倦,宛如置身于一场虚伪的梦中。

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有他虚假无比。

台下跪拜之人一动不动,重劫的目光一瞬不瞬,紧紧盯在他身上。

杨逸之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他了解重劫,知道这恶魔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折磨他的机会。

这女子,究竟是谁?

他忍不住紧紧攥住了椅背。

重劫嘴角挑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他将目光投向跪拜的女子,一字一字道:

“抬起头来。”

第十章 白袍如雪宝刀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