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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先前看郭娆笑着的面色淡下来,睨了郑氏一眼,开口:“眼见未必为实,仅凭个下人几句口舌,如何评判一个人的秉性?那韩家小公子,我以前宴上也见过几回,瞧着是个单纯健朗的性子,怎会做出那般不齿行径。”

  见老夫人没有退亲的意思,郑氏心中焦急:“老夫人,那韩宋当街打人的事,可是有无数人看见的,怎么会有假?这样品行不良之人,哪里配得上柔儿!”

  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没答话,眼神在郑氏母女俩身上轻轻一扫,沉吟了会,才开口:“的确是配不上,你若想退这亲,那便退吧。”

  郑氏见老夫人答应,如压大石的心终于松了下来,激动又喜悦。季连柔也抬了头,面上却是又忧又喜。

  张氏见那母女俩的模样,冷笑了声,她们心里想的什么,她可清楚得很。老夫人说的那句配不上,倒确实是真的。但却不是韩宋配不上季连柔,而是季连柔配不上韩宋!

  郭娆来的这个时间不上不下,听得没头没尾,见郑氏对于帮女儿退亲这种有损名誉的事还这般高兴,着实不太懂,但也识趣没多问。

  “阿娆将来想嫁什么样的男子?”

  老夫人目光突然转向她。

  郭娆一顿,不知老夫人怎么就将话题扯到她身上来了。

  她想了会儿,才道:“阿娆所求不多,只希望所嫁之人家风清正,良人相貌端正,品行坦荡。”其实她很羡慕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相知相许。

  但她却不希望自己成为母亲那样的人,一味沉溺情爱,什么都能容忍。

  老夫人端肃的脸复笑了起来:“还是阿娆看得透彻。”

  “只是,你是我的外孙女,将来若嫁了人,谁敢轻看你?阿娆,你要是愿意,还可以求得更多。”老夫人轻拍郭娆的手背,笑得意味深长。

  ……

  从松风堂出来,回菡萏阁,郭娆一直在想着老夫人的话,总感觉她意有所指。

  忽而,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却让她有些心惊。

  “小姐,小心!”

  指尖突然一阵灼痛,郭娆猛然回神。

  “啪!”

  手中的砂盖落地,顿时成了一地碎片。

  “小姐,您没事吧?”香云慌张握起郭娆的手左右察看,心疼得不行。

  自小姐从老夫人那处回来,她就发现小姐有些不对劲,走着路去却神游天外,所以格外注意了几分。跟着小姐来厨房取汤,她刚拿了干净的汤盅过来,就看小姐直接伸手去揭那煨汤煨得滚烫冒气的盖子,小姐的手金娇贵养,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刺烫,她毫不犹豫,也顾不及会打翻那汤,就跑过去打落了她手中的盖子。

  幸亏掉得及时,郭娆的手只有食指并中指有些微红肿,热辣的痛感只停留了一会儿。

  见香云一脸没照看好她的内疚神情,郭娆莞尔:“我没事。”想起那汤,忙转头看向了那炉子上的砂罐。

  砂罐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罐口热气腾腾,诱人的鸡汤香味四处飘散,她松了口气。

  这鸡汤熬了这么久,里面还有她调配了好久的各种药材,若是就这样打翻了就可惜了。

  简单地清理了烫伤,香云没再让郭娆动手,自己盛了汤在汤盅里,又撒上适量香葱,盖了盅盖,两人才往季月的厢房而去。

  与南方四季如春的凤阳城不同,北方的冬月寒冷刺骨,所以丫鬟早就手脚麻利,在屋子里烧起了地龙,屋子里一片暖烘烘的。

  郭娆进了屋子,就感觉暖气铺面,驱散了一身寒气。

  季月正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刺绣,几缕发丝垂下来,侧脸娴静温柔。

  郭娆不自禁弯了唇角,走过去:“母亲。”

  见女儿进来,季月放下手中的花绷子起身,郭娆忙过去扶她。两人在桌边落座,郭娆盛了一碗自己做的那补汤,说:“母亲,这次的补汤又多加了一味外祖母上次送的红参,红参滋心养肺,对您的身体极有好处,您快尝尝。”

  季月见女儿嫣嫣笑着的模样,心头柔软。

  纵然早知自己无药可医,就是再多的药膳也养不好她那日渐垂败的身子,她还是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

  接过女儿手中的汤碗,她拿起瓷勺,可闻到那扑鼻的香味时却忽然一阵恶心,顿时心间刺痛,喉间一股温热急促上涌。季月一惊,赶紧松了汤匙,拿着帕子捂咽下那抹腥甜。

  “母亲,您没事吧?”

  郭娆见母亲用帕子遮着唇,像是要咳嗽,她有些担心。

  季月手捂在唇前,忍得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过了许久才抬头,扯出一抹笑,安慰:“我无碍。”

  然而现在季月脸色惨白,嗓音又沙哑,实在不像没事,郭娆怕她着凉,径自起身就要给她把脉。

  “母亲,京城不比凤阳,这里冬日又冷又燥,您身体本就不好,若稍不注意再着了凉,那可就又是一场大病了。”

  边说手边探向季月手腕,后者却受了惊似地缩了手,躲闪开口道:“屋子里烧了地龙,又怎么会着凉?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闷热,口渴罢了。”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绿枝,绿枝心领神会,立马倒了杯茶递过来。

  郭娆站在季月身旁,伸出的手已经收了回来,但有些发愣。

  从前她帮母亲诊脉时,母亲从来不会拒绝,偶尔还会打趣她宛然就是一个真正的小大夫。但好像从进了国公府开始,母亲就没让她诊过脉,还总是以犯困要休息和有府医各种理由搪塞,最近还总是避着不见她,独自一人呆在房里……

  绿枝见小姐看着夫人出神,像看出什么似的,不由心里一跳,赶紧对郭娆道:“小姐,夫人近日嗜睡,刚刚刺绣用了那么长时间,怕是身子已经疲累,需要休息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郭娆没说什么,默了半晌,点头:“也好。”她对季月道,“那母亲早些休息,阿娆先走了。”

  季月扬起抹笑,点头。

  郭娆不再多话,转身退了出去。

  绿枝跑到门外,见已经没了小姐身影,才急匆匆关了门,跑到内室。

  季月已是支撑不住,坐在椅子上佝着腰,肺咳忍得浑身颤抖。绿枝跪到她脚步,不停替她轻抚:“夫人……”

  “走了?”

  季月抬头,脸白如纸,捂着的帕子已经濡湿大片。

  绿枝含着泪点头。

  郭娆从小廊壁间走出来,一步一步靠近那门,雪白的裙摆掩至绣鞋底,轻微晃动间沾了些石地上的灰末,她仿若未觉,最后停在门口。

  屋子里传来哀声嘤泣与压抑不止的咳嗽。

  郭娆紧紧抿了唇,一语不发。

  身后香云止不住担忧,小心翼翼道:“小姐,夫人她……”

  “她既瞒着我,便是不想让我知道,我逼问她知道了结果又如何?只是徒增她的担忧罢了。”

  上次陪她吃饭,她就感觉到一些不对,只是当时没有多想,这次与她有意闪躲她把脉一联系起来,她就隐隐猜到了。

  “既然她想瞒,我们就当做不知道罢。”

  “……是。”

第5章 暗地心思

  二房采薇苑。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瓷器摔裂的声音,外头丫鬟神情不安,不时抬头看那紧闭的房门,又低下去,生怕里面的人下一刻冲出来就将她拉进去打骂。

  “母亲,那郭娆一个低贱商户女,哪里值得别人对她好?祖母真是个偏心到家的,明明我也经常给她做吃食,可她哪次真正看过我一眼!”

  季连柔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泣。

  在松风堂看着老夫人对郭娆另眼相看,还对她说那样器重的话,郭娆不过就动手做了个糕点而已啊。想想自己一年到头地去伺候老夫人,腆着脸赔笑,她却什么都没给过她。

  “我的傻女儿啊,这老夫人的心何曾正过!你看上次去请安,老夫人眼也不眨地就将贴身佩戴几十年的玉镯给了郭娆,而我们,几乎日日去她面前尽孝,她又哪里理过我们?终究不是一个娘生的,始终隔一层。你这撒气话日后在我面前说可以,可别在外面发脾气,若教那些个杂碎的听见了,还不得告状,到那时,咱们可连这府里都住不了了。”二夫人心里直叹气,无奈自家夫君只是老夫人的庶子,终究比不过那亲生的。

  而且夫君总是自甘堕落不上进,整日只知花天酒地,左拥右抱,如今的官职,还是因着这魏国公府的面子谋来的,若一旦搬出去,没了国公府庇佑,那她们二房,真不知怎么过活。

  但凡她丈夫有志气有出息点,她也不用想着怎么讨好老夫人,也能在这国公府挺直了腰杆子。就像这次退亲,明明只是二房自己的事,她却还得怕会惹老夫人不喜,还得做足了准备去应对老夫人,征得老夫人同意。

  她也不知道劝过自己丈夫多少回,最后总能说到吵起来,她也是有心无力啊。

  季连柔仍不甘心:“可是母亲,我心里气不过啊,你看看我们这日子,原本不如大房也认了,可现在连个寄人篱下的都比我们过得好,那郭娆装模作样的功夫也真是厉害,竟能哄得老夫人承诺她大好前程!那她日后还不得骑我头上?她原本只是个低贱的破落户儿而已,我才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姑娘啊!”

  郑氏拍了拍季连柔的肩,看着窗外夜色,轻蔑一笑:“那粗鄙铜臭的贱蹄子只是一张面皮儿漂亮,其它地方如何能和你比!我女儿不仅花容月貌,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日后可是得当太子妃的,届时看谁还敢对你使脸色!”

  季连柔一惊,语气压了下来:“母亲,这话可不能乱说,大伯母听见会不喜的。”

  她大伯母张氏,是礼部尚书张嵩的嫡次女,他的嫡长女张晴语,也就是大伯母的亲姐姐,如今位居凤鹫宫,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长子,且早已继承太子之位。

  以前进宫参宴的时候,她随大伯母去见过皇后娘娘,她可是亲耳听见皇后娘娘说要将太子妃位留给连欣的。

  “傻女儿,你看季连欣那蠢货,整日只知道玩,还刁蛮任性,能成什么气候?为娘替你退了那韩宋的亲事,就是为你进太子府铺路啊!”

  季连柔闻言,沉默了下来。确实,她那堂妹性子跳脱,而当太子妃须得端庄贤淑,她又如何能做到?

  季连柔不由幻想了下自己嫁给太子的场景,太子也算是她的表哥,他长得又好看,是除了皇上外,身份最高的男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要是做了他的妻子……

  心不住砰砰跳起来,季连柔不禁红了脸,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态。

  见女儿羞涩模样,郑氏就知道女儿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也笑起来:“这就对了,你啊,眼光要放得长远些,那韩宋虽然对你好,但他不争气啊,日后你若嫁过去,他像你老子爹一样,整日无所事事,花天酒地,你在府里又怎么抬得起头来?女人哪,还是要嫁得好,日子才好!”

  季连柔听着母亲的话,想起那对她无所不应的青梅竹马韩宋来,又显出几分伤感。

  她其实是喜欢韩宋的,本来也想过嫁给他,但他上次来找她,居然说想去参军。打仗那么危险,稍不留意一条命可就没了,她可不想一嫁给他就整日独守空房,还得担惊受怕当寡妇。但劝也劝过,他执意不肯,明明他什么都迁就她的,这件事他就是不松口。

  那日他的小厮过来传话,说他在大街上救了个正在被恶霸欺凌的女子,因当时情况紧急,他宣称了那女子是他新纳的小妾,那恶霸才松了手。但当时很多人都听见这话了,也有很多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婚约,他怕这话传进她耳里产生误会,就让人过来给她解释,还说他已经让那女子离开了。

  韩宋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善良又有正义感,但正义过了头就是傻了,怎么就非要去救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万一惹上什么麻烦怎么办?

  这样见义勇为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她委劝了几次,让他不要总是一头热血去做那吃亏不讨好的事,他每次都应了她,但又遇见路见不平之事,她的话就全抛脑后了。以前她还想着,他不听没关系,以后她嫁给他,总有法子将他管制服帖,让他一心上进,但自从他说了要去参军,且顽固不化,她的耐心就渐渐没了,他的一点小瑕疵,被无限放大,最后不可原谅。

  她想嫁的是一个能给她富贵荣华与荣耀的人,而不是像韩宋那样,想到什么不顾别人感受就一头扎进去。

  她虽然喜欢他,但却不是非他不可。

  京城贵族优秀子弟这么多,她现在才十五岁,只要赶紧退亲,总会寻到一个符合她心意的。

  郑氏见女儿许久不说话,然后又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捏紧了帕子,便知她打算把韩宋放下了。她露出抹欣慰的笑:“放下就好,韩宋哪里值得你牵肠挂肚,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紧紧抓住太子的心!”

  一听这话,季连柔脸上霎时又飞上了两朵红晕,但突然想到阻她前程的连欣,欣喜的心又跌了回去。她带着几分忧愁:“但是有连欣在,我又如何能做那太子妃?”她顿了顿,继而睁大了,“母亲,你不会是想让我去给太子做妾室吧?”

  母亲一人如何能撼动地位稳固的大房,那她必定是做妾了。但她可不想在国公府时在季连欣面前低人一等,嫁了人还得在她面前伏低做小,那样她的一生未免太过憋屈。

  “傻女儿,只要过得好,做妾又怎么了?再说你做的可不是平常人的妾,是太子的。将来他若登基,你的身份可就从妾升为妃了。”说着她笑得暧昧起来,“在这之前,只要你牢牢抓住太子的心,说不得还能为后。男人不都那样,外头瞧着正经,骨子里到底喜欢床事放浪又柔弱好颜色的,你慢慢夺得太子宠爱,至于季连欣那蠢货……哼,人总有个大病小病,待太子不宠那蠢货了,一包药悄悄毒死了事,随便栽赃个人,让人抓不到把柄就好。到时候,可就再也没有谁能阻挡你了。”

  季连柔有些犹豫:“可是,连欣……也算我妹妹啊。”

  “你将她当妹妹,她可拿你当姐姐?平常在老夫人那里请安,她看你一眼没有?可真心实意喊过你一声堂姐?有了好东西还在你面前炫耀!你呀,不要太善良,该心狠时还是得心狠!”

  “那……她死了也不一定我就是太子妃啊。”京城达官贵女那么多,她只是一个庶子之女而已。其次,她还是有些犹豫,虽和连欣是堂姐妹,但好歹是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

  郑氏看出她的犹豫不决,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没想想,若她死了,国公府不就你一个姑娘了,老夫人心里想的什么,我可门儿清!太子妃之位,只能国公府的姑娘来坐!”

  季连柔闻言,稍露喜色,可又郁结:“国公府的姑娘,不是还有连玉吗?”

  郑氏不屑:“那贱种,区区一庶女,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待你入了太子府,我就将她配出去,到那时,还有谁拦你的路!”

  听郑氏胜券在握,季连柔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不决顿时散尽,只想着日后当上太子妃了,到那时,万人之上,谁敢瞧不起她们二房。

第6章 世子季瑜

  压抑拥挤的室内,脚步声匆匆杂乱。

  “阿言,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眉眉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女子的声音焦急中带着哭泣,不肯认命般向丈夫求证。

  “月儿,你别这样……眉眉她……注定与我们无缘。”

  “不——不会的!眉眉不会死的!”

  “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准备这些白事物什的?!”

  “夫人,那么冷的水掉下去,大夫说……说小姐……不可能醒的。夫人,您身子也不好,不宜太过操劳,请节哀啊。”

  “你们胡说什么,都下去!我要亲自照顾她,眉眉还那么小,她只是睡着了,怎么会醒不过来呢,你们都下去,不要打扰她睡觉!”

  ……

  “夫人,您歇歇吧,小姐会没事的。”

  “不,我要亲眼看着她醒来。”

  ……

  “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眉眉……你醒了,你吓死娘了。”

  “夫人——您怎么了,快来人哪,夫人晕倒了——”

  ……

  “尊夫人劳累过度,又曾忧思成疾,她本就患有心疾,此次大病,老夫也无力回天。”

  “月儿!”

  “娘!”

  ……

  “娘。”

  郭娆从梦中醒来,头脑昏沉。

  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帷上的水晶流苏,久久怔然不语。

  朝阳晨辉遍撒大地,在冬日里盛满暖意。

  郭娆一用完早膳,几个丫鬟就麻利地收拾桌椅,端了碟盘残羹出去。

  以往吃完早膳,小姐都会去陪夫人看书绣花,或干其它什么打发时间,这次香云按例问:“小姐,现在要去夫人那边吗?”

  郭娆却轻轻摇头,沉默着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瓷杯,杯口朝上翻转过来。香云以为她要喝水,刚要动手去帮她倒,结果下一刻就见小姐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她吓了一跳。

  “小姐,您……”

  郭娆掀起左手衣袖,握着小刀毫不犹豫划了下去,森白锋利的尖刀落在雪白绵软的皓腕,还没来得及凹陷,腕上便渗出丝丝血迹来,溢在白皙的臂腕上分外妖冶,同时皮肤里奇异地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味道似晨间露莲,又似雪中红梅,神秘又诡异。

  郭娆放下沾了血的刀,将杯子接在伤口下,额上冷汗直往下冒。

  香云看着郭娆的动作,震惊不已,想也不想就开口:“小姐,您疯了?!”

  郭娆咬着唇没说话,一直看着不断蜿蜒进杯中的血。香云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轻易去碰她的腕子,小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若真决定要做什么,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她的。她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时在夫人屋子外听到的喘息咳嗽,陡然明白过来,小姐这是要……

  可夫人早就说过不允许小姐这样做的。香云站在一旁,手紧紧捏着衣角,眼里蕴上了泪。小姐这又是何苦?

  郭绕眼看血满了一杯,才停下放血。

  香云赶紧拿出创伤药和纱布,仔细又熟稔地帮郭娆包扎起来。

  看着包扎好的手臂,郭娆动了动,顿时一股撕裂般的痛传遍四肢百骸,她皱了下眉,但没出声。见香云收拾好包扎的东西,她开口:“将它倒进母亲的药里,不要让人发现。”

  香云手上还拿着那带血的纱布,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将血用杯盖盖上,悄悄拿进了小厨房。

  ……

  魏老国公一生征战沙场,建立功勋无数,后来举家从魏地迁至京城,当今皇上亲赐奢华府邸,又请了江南有名的建筑巧匠和园林师还有花匠,将魏国公府大番改造。如今府里曲折游廊舞榭歌台美观华丽,后花园花草树木修剪别致,假山流水潺潺汀泠,荷塘碧波漾漾生辉。它虽比不得皇宫御花园的庞大,但胜在精致,别出心裁,也是京城一景。

  郭娆自入了国公府,还从没真正观赏过这后花园的景色。

  她在凤阳时各种园林别院也见得不少,景致虽与这边不相上下,但不同的是,国公府里的一景一物,透露的是一种低调的华贵,还有官宦之家才有的一种威严大气,而凤阳那些园林,只是清幽雅致,适合静居。

  被花香迎面一扑来,她闷结的心情舒散了不少,弯腰触了触还沾着水露的牡丹,似惋惜道:“可惜了,这里没有山茶,不然剪几枝回去插起来。”

  香云知道小姐花中最爱山茶,于是笑着道:“香叶这几日一直在府外寻找各种山茶,待齐全了便会买回府中,移栽在菡萏阁。”

  香云香叶这两个丫头自小陪着郭娆长大,很懂得她的喜好。听香云那样说,郭娆心情又好了些。

  “快啊,快啊……动作小点,别把它吓跑了……再往上,往上——”

  一处忽然传来焦急的清脆女音,打破了花园晨间特有的清寂,郭娆好奇地循着声音望去。

  “哎……怎么这么笨呀,连爬个树都不会,国公府养你们做什么啊?下来下来,本小姐来!”

  郭娆只见大树下几个丫鬟小厮环绕着个双手叉腰的小姑娘,小姑娘十一二岁,梳着双丫髻,戴着精致珠花,看起来很漂亮。但她此刻却正仰头竖着眉,双眼蕴火,脸蛋似乎被气红了,衬得一张婴儿肥的脸圆脸嘟嘟的可爱。

  郭娆忍俊不禁:“这个姑娘是谁啊,怎么我在府里从未见过?”

  香云清晨出菡萏阁时撞见过这位姑娘,府中与她交好的丫鬟跟她简单介绍过,于是道:“她是大夫人的幺女,在府中排行第六,最小,也最得老夫人喜爱。前几日大夫人回娘家探亲,六小姐活泼淘气,在那边见着新鲜玩意儿不肯回来了,所以我们初来国公府并不曾见过这位小姐,她是今儿早上才回府的。”

  “大舅母的女儿……”郭娆看着前面急得挽袖子,正欲爬树的小姑娘,蹙了蹙眉,“我们过去看看。”

  “六小姐这是做什么?”香云拉过围着树的一个丫鬟,问。

  那丫鬟似乎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问话的是谁,她面上很是焦急:“我们小姐刚从夫人院子里出来,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半道却在花丛中捡到个受伤的鸟儿,小姐看鸟儿可怜,正要带回去包扎,那鸟儿却受惊似的扑腾飞上树了,小姐怕鸟儿掉下来摔死了,就要亲自上树去抓!”

  香云惊讶,忍不住嘀咕:这位六小姐可真是与众不同,还会爬树。

  她抬头,这树这么高,万一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情就正应了香云内心的乌鸦嘴,那六小姐踩在一根树枝上,脚下不小心一个打滑。

  “啊——”

  地下围着的众奴仆顿时惶恐不已,争先恐后地簇拥着去救人。最后是全倒在地上,去接那要掉下来的人,半晌只听重重一声“扑通”,众人腰板都要散架了。

  “哎哟!我的脚,疼死我了……采儿……快别动……别动,我要死了……”

  刚刚一众奴仆围过去,郭娆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是眼看着小姑娘掉下来的那一瞬,心也提了起来,此刻听着她的哀嚎,不知为什么,却有些想笑。她走过去蹲下,摸着她说疼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哎哟……!轻点……采……咦,你是谁啊?”季连欣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痛,疼得直吸气,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她以为是自己的丫鬟不小心压着了自己,结果一睁眼,是个天仙儿似的小姐姐。

  郭娆低眉继续手中的动作,边道:“我是你三姑姑的女儿,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姐,这儿疼吗?”

  怎么不疼,季连欣被那按压又一刺激,眼泪真飚出来了,她猛地点头。

  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郭娆弯了弯唇:“放心,没大碍,骨头没折,只是有些错位了,我帮你接回去就不疼了。”

  “好好好,谢谢姐姐,你快帮我接回去吧,我好疼呀。”季连欣长了一双漂亮的凤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可怜又生动。

  从表姐一跃成为姐姐,郭娆莞尔,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腿,一只手握向脚踝。

  “咯吱——”

  “啊——”

  骨头矫位与惨叫声齐齐响起,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季连欣整张脸都皱得险些狰狞,白嫩的指尖深深掐进一旁扶着她的丫鬟手臂上,还有气呻.吟着:“脚断了——脚断了——”

  郭娆有些体会一个千金贵养的娇小姐受如此大痛的折磨,纵然只是一小会儿。只是季连欣实在是个趣人,貌似与那些知矩守礼的贵小姐不同,有些不顾形象大大咧咧。

  “你的脚已经没事了,不信站起来试试。”郭娆忍笑提醒。

  哭嚎戛然而止。

  “真的?”季连欣半信半疑,但她好像真的感觉脚不怎么痛了,于是让丫鬟扶着要站起来。郭娆起身退开,腕上突然刺痛,她瞥向隐隐透着血迹的衣袖,应该是刚刚帮季连欣用力正骨的时候没注意,伤口裂开了。

  “真的不痛了,姐姐你好厉害啊!”季连欣试着动了动,然后欢喜得要蹦起来,眼里也是止不住的喜悦,欢脱地就要去拉郭娆的手感谢。没想到刚触上她的衣袖,郭娆往侧避了下。

  “怎么了?”

  季连欣歇了笑,以为郭娆不喜欢她。

  郭娆道:“没事,只是腕上受了点伤,不能碰。”

  香云一见那渗出血的袖子,上前一步,担忧道:“小姐,伤口裂开了。”

  季连欣也循着视线看去,入目的鲜红让她吓了一跳:“姐姐你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她动作快,郭娆来不及闪避,就被季连欣掀起了衣袖。

  “咯咯——”

  几乎在掀起袖子的一瞬间,周围突然响起某种兽类的嘶吼,众人皆愣之时,一团白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郭娆抬眼就见一白兽眼泛凶光,嘴露尖利獠牙朝她身旁的季连欣扑去,她想也不想,一下子推开季连欣。

  “小心!”

  季连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郭娆推到了一边,两人齐齐倒地。那白兽稳稳落在季连欣身旁,浑身像是炸满了利刺,朝她凶叱了声,接着微蹲的脚一跃而起,就要扑去攻击。郭娆腕上的伤口因大幅度动作全部裂开,她疼得冷汗涔涔,想要起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看着那白兽,隐隐觉得熟悉,脑海中突然划过那天走廊上灵动可爱的小貂,此刻它却满身煞气。

  季连欣吓得脸色苍白,一时间都忘了躲避,周围奴仆更是避之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季连欣只觉面庞一阵风过,面前就鬼魅般出现了个人影,他手疾如电,一展宽袖,迅速果决地将白兽挥翻在地。季连欣甫一脱险,看清来人,顿时松了口气,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觉得今天就不应该回府,先受伤又受吓,差点都死了,看见亲人,一时间只觉满腹委屈。

  来人面容俊美,身形挺拔,一袭白色锦袍,交领洁白如雪,宽袖是用上好蚕丝银线绣上的精致祥云,腰坠精美和田玉,佩一条长穗,穿同底色缎靴,纤尘不染,如他这人一般清冷如玉。

  季瑜淡淡瞥向哭着撒娇的季连欣,没有说话,采儿极其有眼色地跑过去,马上扶起了自家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章,试试晚上的玄学哈,另外谢谢黛粉小可爱的营养液>。<

  文日更

  PS:本故事主要以京城为主线,所以女主在凤阳之事不会赘述,但若是不强调,大家可能会有些不明白女主在凤阳的一些经历,所以妃妃会以女主梦境及她与下人对话的形式将女主在凤阳的重点展现出来,此内容不会太多,只言片语提及。

  若有bug,欢迎指正。喜欢就收藏一下妃妃吧:)

第7章 季瑜其人

  “咯呜——”

  那只被伤的白貂瘫在地上,它似乎很疼,但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却直看着郭娆,可怜兮兮呻.吟着,像在求抚摸安慰,与刚刚的凶狠模样截然不同。

  郭娆一怔。想起小貂出现,要攻击连欣时,连欣正掀开她的衣袖,要触碰她的伤口,难道小貂是以为连欣要伤害她,然后保护她?

  她这样大胆猜想着,于是在香云扶她起来的时候,试图靠近它。香云吓得不轻,一个劲儿阻拦,不让她过去。郭娆安慰似的摇摇头,然后绕过她停在小貂面前。

  “咯——”小貂似乎很高兴,连伤都没顾,一下子蹿到了郭娆身上,然后埋在她怀里蹭,姿态非常亲昵。它舔了舔她缠着的渗血纱布,又抬起头,咯咯地软声叫着,像是在问她怎么会受伤。

  “姐姐,你不要靠近这小畜生,它会咬人的!”季连欣见郭娆将小畜生抱起来,顿时心急,赶紧跑过去,边撸袖子风风火火回头,吩咐,“来人,将这小畜生吊起来,本小姐要把它——小……小白?”她声音陡然降小,带着错愕。

  这不是她哥哥的小貂吗?

  她因平时见着那小东西可爱,就总想去招惹它,虽然它不理她她也仍然乐在其中,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以前小白不理她,但也没吓过她,难道这次是她将它弄烦了?可天地良心,她刚刚都没有看见过它。

  季连欣却还是做贼心虚般望向她哥哥,举手发誓,有诚意极了:“哥哥,我保证,我这次是真的没招惹它,是它无缘无故要攻击我的!”季连欣不怕自己的父亲母亲,不怕疼她的老夫人,却莫名地害怕自家这个沉默寡言的亲哥哥。

  郭娆一听季连欣这话,就知道她和怀里的小东西是老相识了。

  “早上刚回来的?”季瑜没答自家妹妹,相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纵使心里有些委屈,但季连欣巴不得哥哥不再提这事,于是使劲点头,末了又道:“去了母亲院里,可她不在,就想着先去祖母院里请安。”她边说边察言观色,见哥哥没什么异常,赶紧补了句,“再晚祖母怕是要等急了……连欣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匆匆就跑了,半道上又想起什么回了头,留了句:“姐姐救命之恩,连欣改天一定去看你!”然后跟后面有狼追似的逃跑,郭娆抿着唇笑。

  季瑜瞥了眼郭娆怀里乖巧的小貂,若有所思看她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郭娆坦然一笑,见了礼:“大表哥。”

  季瑜收回视线,轻轻颔首,到她跟前,说:“它好像很喜欢你。”

  两人隔得有三步远,按说是见面交谈的正常范围,甚至说有些偏远,但郭娆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距离,换种说法,应该是她不敢太亲近季瑜。他给人的感觉太凉薄,气势太强,幽深凤眸下眼神锐利,蕴含敏慧,仿佛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她有秘密,无法正视这种目光。

  郭娆客气回:“大表哥说笑了,我统共只见过它两回而已。”

  感觉到她的疏离,季瑜薄唇微抿,几乎不可见,垂眸看见她沾染血迹的衣袖时,他眸子动了动,随即转了视线,对随从开口:“将它带下去。”

  这畜牲差点闯了祸,伤了六小姐,孟安有些胆战心惊。此刻得了吩咐,赶紧到表小姐身边,要将貂抱走。

  这白貂是世子的,早些年被世子捡到的时候就已经被驯服,它不仅性子凶猛,而且嗅觉极灵敏,跟在世子身边帮了不少忙,是个得力助手。他刚刚随世子到后院,正要去老夫人那边,也不知那小畜生怎么突然就发起疯来,猛地向六小姐冲去,幸亏世子动作迅捷,将小畜生制服。

  走近表小姐的一瞬间,孟安不经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有些熟悉。他以为是女子惯搽的香粉,便没在意,只恭敬开口:“表小——”

  声音半途,戛然而止。

  孟安看着面前女子的容貌,眼里闪过惊愕,显然受惊不小。

  郭娆才知道这貂的主人是季瑜,她心里有些不舍,但还是忍痛递给孟安,却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了?”

  孟安没说话,偷偷觑了眼世子,见世子神色平静,不动如山,他猜不到主子在想什么,于是干笑了声,道:“……没事,只是惊叹表小姐国色天香的好容貌,不由让奴才想起那汤若士的一句诗来: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这便是为表小姐而作的吧。”

  明显的搪塞,郭娆客气笑了下,没说话,但多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下属嘴挺甜的,夸人的话儿眼也不眨地就能顺嘴道来,还说得很有技术含量。

  孟安接到表小姐打量似的目光,笑得愈发心虚,抱着挣扎的白貂就要离开,转身时余光不经意划到世子正淡淡看他,他突然觉得后脊背发凉,一拔腿就跑了。

  郭娆伤口裂开,一直隐隐泛疼,如今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她不再多待,于是也与季瑜告辞。

  季瑜看着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什么。忽而一阵疾风略过,旁边的树叶也跟着摇曳轻颤,他收回目光,转头看着风向,气势陡然冷肃了几分。

  不知从哪儿窜出个人来,一身黑衣,立在季瑜面前,态度恭敬。

  “主子,那晚的人已经抓到了。”

  季瑜波澜不惊,淡淡开口:“全杀了。”

  将杀人之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内心甚至毫无波动,也不知说话之人是双手早已沾满血腥,还是说本性就是冷血无情。

  郭娆回到菡萏阁,到处一片静悄悄的,这冬日里,连平常闲散时喜欢吃瓜子唠嗑的婆子丫鬟都没聚在一起,都在各做各的事情。要知道,平时菡萏阁里的事儿是全府中最轻松的,主子仁善,从不轻易打骂下人,所以下人们偶尔清闲时也会聊聊天打发时间,主子不会怪罪。

  但现在,这些人明显的都战战兢兢,生怕主子一个发怒就打板子,香云大感奇怪,抓过一个扫地丫鬟就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到处静悄悄的?”怪渗人的。

  丫鬟道:“……是夫人……早上喝药时,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就摔了碗,大发了脾气,白露姐姐她们进去收拾时还被赶了出来,到现在还不敢进去。”不得不说,主子就是主子,不管平时多仁善,发起怒来,下人们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香云一听夫人摔了碗就眼皮子直跳,她就知道,那血当初夫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喝了多少回,同样的味道,怎么可能察觉不了,于是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