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张大了嘴巴。

陈珞年纪也不小了吧?

难道他这是看中了谁吗?

可联姻这种事吧,是最不靠谱的。若是找对了人,自然是强强联手,效果加倍。可若是没找对人,弄不好一个儿女私情就能毁了一个家族。

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王晞想开口劝劝陈珞,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说,好像怎么劝都有点不对劲。

陈珞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没好意思盯着王晞看,更没有发现王晞的异常,而是两耳通红地道:“陈璎一直没有成亲,外面的人都说是我母亲不关心他,实际上是因为我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我父亲就曾经和她约法三章,陈璎的婚事,由我父亲做主,我母亲不得越俎代庖。要是能知道我父亲打谁家的主意,接下来我才好行事。”

王晞张了张嘴,想着这两人毕竟是陈珞的父母,她到底没有说什么。

新婚的夫妻,日子都还没有开始过,就防着继母给元配的儿子使绊子。不要说长公主这样因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而能有很多选择的女子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吧?

两个人能过到一块儿才怪!

王晞觉得镇国公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父母没一个靠谱的……

她看陈珞,又多了几分同情。

“你是觉得镇国公一定会给陈璎找个强有力的妻族吧!”王晞道,“但别人家也不是傻瓜,不可能去趟这浊水吧?正因为如此,陈璎才没有成亲的吧?”

这是京城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

陈珞点头,道:“但陈璎年纪不小了,他再不成亲就说不过去了。如果皇上身体还好,我父亲可能还会拖上几年,一直到为我大哥找个满意的岳家为止。可一旦皇上感觉自己身体不好,要安排后事,陈璎被立为世子的变数就太大了。”

说到这里,他垂了眼睑,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让人看不到似的。

王晞却心惊胆跳,猝然间明白了陈珞的身不由己。

还有一种可能,陈珞会被排除在世子候选人之外。

那就是陈珞犯了错。

而什么样的错误能让他失去继承镇国公府的权利。

只有两种!

一种是谋逆,一种是卷入皇子夺嫡而失败。

王晞望着陈珞。

他的五官俊朗轩昂,却也干净利落。可到底还是个少年郎,放下了戒备,这样低着头垂着眼睑,还是透露出几分青涩的味道。

王晞在心里叹气。

前有狼后有虎的,他这处境,的确是艰难,还不如她呢!

“没关系,我一定尽量帮你打听。”王晞觉得给陈珞当个探子,不是件特别难的事,她毕竟不认识陈璎却和陈珞更有交情,从感情上更倾向于帮着陈珞。

陈珞长舒一口气,朝着王晞拱了拱手,歉意的道:“原本这件事应该是托我母亲的,可若是我母亲过问,就怕大家会多想。”

不是怕别人会多想,而是不知道长公主是否会帮他出面吧?

不然陈璎的婚事不可能拖到现在。

有个这样的母亲也挺糟心的。

王晞当然不好往陈珞的心上插刀,也就当听不出这弦外之音,笑道:“正好我很喜欢说话,又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我也很想知道镇国公中意哪家的姑娘。”

那你呢?你的婚事准备怎么办?你又中意哪家的姑娘?

这一串的念头在王晞心中闪过,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骨,道:“要是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我就先进城了。我还得到冯大夫那里一趟。太晚了,怕他开始整理药方了。”

陈珞却道:“柳荫园靠我家这边的院墙,有两株并植的柳树,树冠如伞,人躲在上面,下面的人不仔细都找不到,你有印象吗?”

王晞窘然。

她太有印象了。

之前她就趴在那柳树的树冠下偷窥他练箭呢!

“知道!”她的声音有点飘忽,道,“陈大人的意思是?”

“我让人打个绿色的匣子钉在其中一株柳树的树叉上,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就用那匣子交换信件。”陈珞道,“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你那边,可以派你身边有武艺的丫鬟去拿。我们还可以事先约定一本书,要写的话都用数字代替,比如说,‘我’在书中第三页第一排第四个字,就可以写成是三一四,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也不知道我们写的是什么。”

这不就像在写密信吗?

太有意思了!

王晞兴趣盎然,眼睛都亮晶晶的:“好啊!好啊!那我们约定用哪一本书?我得看看我有没有?要是没有,还得差人去买!”

陈珞原本还担心王晞会觉得麻烦,没想到她犹如摆家家酒,玩游戏似的,比他还要积极热忱。

他不禁暗暗地笑,沉下心来和王晞说了半天的话,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各自出门回了京城。

第九十一章 抱怨

王晞先去了济民堂,请冯大夫帮陈珞推荐能进宫给皇上看病的大夫。

冯大夫这些日子为着香粉的事倒是接触了不少的大夫,可给皇上去瞧病的,却没一个合适的。

这种事还真的要看机缘。

王晞只好请了冯大夫留意,随后去见了大掌柜。

大掌柜昨天晚上是在真武庙过的夜。

王晞和陈珞走了,他还得点了席面好酒好菜的招待两位大师傅,还得陪着喝几杯,一来二去的,人到微醉,也就顺势在庙里歇了。

虽说快到中午了,可见着王晞的时候,还两眼朦胧打着哈欠。

王晞忙道“大掌柜辛苦了”,亲自去给他添了几口茶水。

大掌柜呵呵地笑,说起她和陈珞走后的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谁知道那南华寺居然和福建王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那海涛见大小姐愿意为他出面促成四顾山之事,主动给我们家牵线,帮大爷引荐王家现在的当家人王六爷。”

那也得是拿到了四顾山的地契之后吧?

王晞不为以然地想,但对他们家能和王家搭上关系,她还是挺高兴的。

王家是做海运生意的,他们家是当朝最大的香料商家,西北和西南对香料的需求和茶叶一样。若是两家能合伙,想必王家又能开辟一条财源。

王晞笑嘻嘻地点头。

大掌柜笑道:“我们家大小姐可真是金娃娃!”

王晞不好意思,道:“您别怪我把祖母的东西往外掏就好。”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话,大掌柜见她没有留饭的意思又没有走的意思,忙道:“大小姐过来,还有什么叮嘱吗?”

“叮嘱不敢!”王晞笑着把和陈珞说的话捡了几句告诉大掌柜后道,“我寻思着陈大人这样的确不太方便,您认识的人多,您看,我们要不要给陈大人推荐一个幕僚之类的?”

最好还不是京城人士,悄悄地养在白石桥或其他地方的,遇到事的时候,才有个支应的人。

大掌柜见多识广,王晞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他就推断出陈珞的处境来。

他和王晞想的不一样。

他觉得若是陈珞的处境真的如此艰难,那陈珞未必是个好相与的——投入太多,风险太大,所获未必有当年资助谢时丰厚。

可让他劝王晞放手,他望着王晞那笑呵呵,眉眼如三月桃花潋滟的脸庞,兴致、勃勃的神色,他又像哑巴吃了黄莲似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王家一直以来背后的靠山都是那些蜀地出身的学士,去了一个陈珞,还有王珞和李珞,他们家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但大小姐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她想帮他不说,还想得挺多。

他是直言他反对呢?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大爷把这件事交给了大小姐,大小姐肯定不愿意事事处处都有人管着。

何况大爷也说了,这件事就当是给大小姐练手了,能行万事皆好,不行就当是花钱买了个教训的,总之不亏。他还是跟大爷说一声好了。

大掌柜打定主意,听说王晞要赶着回府,没有多留,亲自送王晞上了马车,就写了封信给王晨。

*

这边陈珞回了家,先去了长公主的正院。

长公主刚从宫里回来,正和从小服侍她的女官青姑说着话,听说陈珞过来了,两人齐齐噤声,互相看了一眼。

自陈珞十二岁那年因和陈珏大打出手被陈愚教训了一顿之后,陈珞觉得长公主没有为他出头,从此就与她不太亲近。

长公主倒是有意和儿子消除隔阂,可陈珞却是个气性大的,不仅不愿意和她亲近,还在三年前在外面置个了宅子,搬了出去。

她一阵气闷,却怪陈愚太没有慈父心肠,自己儿子只要是遇到了陈珏就没有一回不被责骂的,陈珞再怎样顽皮也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想儿子活得这样憋屈,不仅没听陈愚的把陈珞从外面叫回来,还补贴了陈珞五千两银子,让他唤奴买婢,住在了外面,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祭祖的时候叫了他回来吃上一顿饭,歇上一夜。

今年开春之后,不知怎么,陈珞突然在鹿鸣轩长时候停留起来。隔三岔五的小住几日不说,三月三、四月初八这样的节日都会回来,陈愚斥责他,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顶嘴了,仿若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了。

长公主自然欣慰。

在这世上,拳头硬固然是好,但若遇到什么事都只知道用拳头说话,在市井之中都不可,何况是这人心最复杂的朝堂。

她心中高兴,特意去跟皇上说了一声,想给陈珞在阁老里面找大儒当师傅,好好跟着读两年书,有些谋略,知晓些政事,谁知道就出了金松青的事。

想到这里,长公主不禁叹了口气。

自上次树林之后,夏季过半,两人却没再见过面,也不知道陈珞过来有什么事?

如果他问她和金松青的事,她又该如何回答?

长公主神色微黯,但还是压下心中的慌乱让青姑去请了陈珞进来。

陈珞给母亲问了安,等小丫鬟们上了茶点,就打发了屋里服侍的退下去。

青姑不安地看了看长公主。

长公主苦笑,点了点头。

青姑领着人退了下去。

长公主拖得一时是一时,主动说起了他帮王晞找鬓花的事:“听说后来你让青姑送去了永城侯府?他们家的人没说什么吧?那姑娘长得很不错,家里是做生意的吧,听说是永城侯府那个走失了的二小姐的姑娘,她如今住在永城侯府怎么样?永城侯府的老太太我还是认得的,糊涂得很,行事也没个章程,只怕是住在那里也不得劲。”

“母亲,”陈珞打断了长公主的话,道,“我今天找你有其他的事。”

“哦!”长公主应道,声音都低落了几分。

陈珞看了他母亲一眼,道:“母亲,我想让您去问问舅舅,镇国公的爵位,他是怎么打算的?若是为难,我也好早做打算。免得把我拘在这镇国公府,被陈珏当眼中钉似的,看着就眼睛疼,不闹一场不罢休。”

长公主听了眉头直皱,道:“镇国公府的爵位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惦记它做什么?我今天进宫和皇后娘娘说了半天,皇后娘娘的意思,如今闽南在打仗,这仗还一时半会打不完。等到马三慰军回来了,我问问他那边是怎么个情景,等开了春,你可以跟着兵部的阎铮过去,你舅舅自然会为你打算的。”

陈珞听得冷哼。

他从小就知道,他父亲瞧不上他母亲,他母亲更瞧不上他父亲。

他父亲总说他有个当皇上的舅舅,他父亲若是不为陈璎打算,陈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让他多多体谅。

他母亲则觉得镇国公如何,也不过是依附他外家的臣子,那点家业她还看不上眼,就算是让给陈璎又如何。她自会为他的前程打算。

可现在,他遇到了王晞。

她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他的东西,他凭什么不要。

而且他说不要,别人就会相信他不要吗?

他冷冷地望着他母亲,道:“若我就是想做这镇国公呢?”

长公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些不高兴地道:“又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陈珞看她那样子,前尘往事全倒映在他的脑海里,过往的那些伤心悲愤也都从心底流过。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可我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陈珏凭什么去树林里捉、奸?父亲是死人吗?陈珏又凭什么到家里来闹?陈璎干什么去了?他们让我不安生,也别想我让他们安生。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帮还是不帮?”

长公主脸皮发紫,道:“你莫非真的以为我和金松青……”

陈珞已暴跳如雷,再次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和他怎样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父亲让人觉得你和他有关系?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个泥塑的菩萨,是因为被父亲拿捏到了把柄吗?

“每次都是这样。

“你不仅不能帮我,还次次拖我的后腿。你说,有哪家的母亲像你这样?你就不能站在我这边一次吗?”

长公主顿时脸色煞白,却垂了眼睛,半晌都没有吭声。

陈珞突然笑了起来,道:“你不会是真的被他拿捏住了吧?”

他说着,像困兽般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了起来。一面走,还一面道:“擒贼先擒王。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他拿在手里,我们先解决这件事。不然等到真的出了事,说不定就算我说我不做这镇国公,别人还是一样不放心。我也不知道你性子像了谁?舅舅自不必说,我也不是个愚钝的,你怎么就被人抓了把柄呢?我真是不明白!”

长公主听着,眼圈都红了,低声道:“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母亲吗?”

“你是怎样的母亲有什么关系呢?”陈珞喃喃地道,瘫坐在了长公主对面的太师椅上,“你总归是我母亲,我又能怎么样呢?实际上你不去帮我问也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办法去问舅舅,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帮我一次,而不是每次都袖手旁观!”

第九十二章 恶意

陈珞自打在长公主肚子里就是个壮实的,摔摔打打,还是足月生了下来。生下来的时候那头发乌油油的,胖嘟嘟的看不到脖子,哭声震天响,一脚把接生婆的脸踢了个乌青。

大家都说他好养活。

长公主也这么觉得。

等到陈珞能说会走了,他口齿比同龄人伶俐不说,爬树下河,片刻也不得安生。可他偏生又长得雪团儿似的,让人看了先心生软,加之说出来的话又像抹了蜜似的,就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板着脸的。

长公主自然放一百个心。

那时候皇上宠着淑妃,皇后娘娘的日子不好过,临安大长公主又因驸马的荒唐事失了威严,皇后娘娘不时拉了宝庆长公主回宫小住,一起听她诉苦,为她调停。

等长公主得了闲,回过头来时,陈珞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易怒多疑,开口就能呛死人的孩子,和陈珏更是水火不容,不能一个锅吃饭,一个屋里避雨。

但不管是之前的陈珞,还是现在的陈珞,都不曾像如今这样在她面前露出疲惫之色,仿若那肩上背着一座大山似的。

长公主突然间就泪如雨下。

“你这是要和陈珏赌气呢?还是真的想做镇国公?”她是真心不想让陈珞趟镇国公府这浊水,把余生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不值当。

陈珞觉得他母亲已经不可救药了,自己身上流着鲜血,还在怜悯别人的日子不好过。

“这有什么区别吗?”他再次质问长公主,“我要和陈珏赌气,夺了陈璎的期望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了;我若真的想做镇国公,陈珏一样得气死。你有这功夫,还不如给我讲讲我父亲到底抓了你什么把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长公主忍不住辩道,“我不是怕你父亲,而是不想再和陈家有什么瓜葛。”

看都不愿意看!

听都不愿意听!

她想想自己的姓氏之前要缀上陈愚的姓,就觉得一刻也不能忍受。

她的儿子要是做了镇国公,她岂不是一辈子都困在了陈家这一亩三分地里,就是想不闻不问也不行?

但儿子这些年也的确太委屈了。

长公主在心里仔细琢磨着,要是跟皇上说这件事,她应该怎么说,什么时候适合?陈愚这些年来做了那么多的事,不就是想让陈璎继承家业吗?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她虽不怕他,可两人真的撕破了脸皮,只会让陈珞成为笑话。

长公主看了儿子一眼。

陈珞心里仿佛又燃起漫天的火光。

他不明白,她母亲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和金松青有私情又怎么样?他父亲难道还会主动去嚷自己戴了顶绿帽子不成?这种事,只要皇上不追究,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她与其和他父亲妥协,还不如想办法让皇上拉偏架呢?

陈珞眉宇间浮现出焦虑之色,懒得等她母亲去权衡算计了,毫不客气,甚至是有些粗鲁地道:“母亲,连我都不知道你和金松青的事,陈珏怎么会知道?那天宾客盈门,二皇子突至,连我都以为你在陪淑妃娘娘说话,陈珏怎么会知道你去见了金松青?若我还在总角之年,定会觉得陈珏很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可我现在已经在宫里当差了,父亲有多大的权力,对内宅能控制到哪一步,我心里也是有谱的。如果说陈珏这么做,背后没有父亲的影子,就算是你相信,我也不会相信的。”

不然他母亲也不会回到莺啭馆就开始查身边人的行踪了。

他撇了撇嘴,继续道:“谁做事都有个目的。从前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何父亲纵容着陈珏和我闹。

“我现在也没有真的弄明白。

“可我想,这世间万物总逃不出一个缘由。

“我既然弄不懂父亲,就不要去懂了。我只需要知道,我和陈珏闹了之后,谁能得利,我也就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了。”

最后,他问长公主:“您说,是这个理吗?”

长公主已泣不成声。

陈珞和陈珏不和,谁得了利?

当然是陈璎。

他不声不响的,别人都觉得他夹在姐姐和弟弟之间,为难。可谁又知道,每一次陈珞和陈珏闹过之后,皇上也会觉得陈璎难做。陈璎羽林卫的差事,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我帮你去问皇上。”长公主道,抽泣着拿了帕子出来,擦着脸上的泪,“只是有件事,我得跟你提前说明白了。就算我出面,皇上也未必会答应让你做镇国公世子。”

陈珞听着,倒愣了半天。

他虽说来求母亲,却并没有指望长公主能答应。

他不过是想着自己既然要和陈璎争这世子之位,少不得要四处走动,与其让他母亲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还不如他提前跟他母亲打个招呼,免得她母亲到时候又不高兴,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长公主却以为陈珞是在责怪她说话太没诚意,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想了想,索性跟他交了实底:“自本朝开国,国公只余三人,其中又只有镇国公如今还领着差事,其他两家,也就只留个名了。你只道我是瞧不上这爵位,却不知如今能顶事的功勋之家也就镇国公府、清平侯府这几家了。

“当年你舅舅为能在庆云侯府面前说得上话,把我嫁进了镇国公府。你又怎么知道你舅舅不是想把镇国公的爵位做为安抚臣子的诱饵呢?”

陈珞大悸,望着依旧如花信少妇般年轻面孔的长公主目光如炬。

长公主苦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日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宴客游嬉?你舅舅不愿意出面为你争这镇国公世子的位置,我心里就怀疑了。只是我一直没弄明白你舅父是怕你父亲倒向庆云侯府了呢?还是想拿这个给未来的太子做人情?你想做镇国公世子,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陈珞混混沌沌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如乱麻,不知道从何理起。

他当然知道皇上在顾忌什么,甚至可以说,朝中人人都知道皇上在顾忌什么。庆云侯这些年一避再避,连立储之事都不敢轻易提起,不就是怕引起皇上的不快,令皇上觉得他妄自尊大,干涉朝政吗?他想过皇上不愿意帮他出头,却没有想过皇上会拿镇国公的爵位来给未来的皇帝做人情。

他又想到乾清宫莫名其妙出现的那支香。

陈珞不由捏了捏手掌。

原来他想,这件事可以放一放,如今却知道,这件事怕已是最要紧的一件事了。

他母亲能想到的事,他父亲肯定也会想到。

所以他父亲不急着给陈璎请封世子。

只是这样一来,陈璎的婚事就尤为重要了。

陈珞手心传来一阵刺疼。

他知道,是他的手捏得太紧,指甲掐破了掌心。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当他怀着恶意去想这些事的时候,有什么事是他想不到的?又有什么事是他不能想的呢?

陈珞慢慢地站了起来,推开了厅堂的窗棂。

仲夏正午的阳光明亮地照射在院子甬道中的青石地砖上,仿若有滚滚的热浪在翻滚。

*

王晞那边不是盯着冯大夫就是盯着大掌柜的,可惜两边一时都没有什么进展。

她嫌弃天气太热,只搬了个摇椅在檐下放着,每天和白果商量着乔迁宴客的事。

她让王喜在正屋前移栽的那株葡萄树到底种得太晚,勉强长出几根枝芽来,那搭葡萄的架子倒给了香叶好去处,整天爬上爬下的,把照顾它的人吓得不行,拿了鱼干在葡萄架下“喵喵喵”地哄它下来。

常珂进来的时候见那一人一猫身边都围着一群人,热闹得很,忍俊不住就笑出声来。

王晞不由面露喜色,忙起身迎了她,道:“不是说你们都忙着帮施珠布置晴雪园么,你怎么有空过来?”又吩咐白术去拿了冰镇的果子和点心招待常珂。

常珂也不和她客气,坐在了她的摇椅旁,喝了口茶,歇了口气,笑道:“我们是都去了。不过,这个我们先要除了二姐姐,她的婚事定下来了,大伯母拘着她每天做针线,她不得闲;还要除了潘小姐。人家太夫人要去庙里还愿,做三场法事不说,还要亲自抄一本《金刚经》,刘夫人等女眷走不开,请了潘小姐去做陪,她这几天忙着准备去庙里的事。

“剩下一个三姐姐,一个我。

“襄阳侯府的四公子前些天骑马摔了下来,三姐姐要去庙里烧香,准备和潘小姐同行。

“单余一个我,出身低微,又不懂眉眼高低,能做个什么?”

最后这句话,却是负气而说,想必是又发生了些什么?

王晞自然不会去多事。

常珂和她是表姐妹,和施珠也是。常珂愿意告诉她,她当然乐意(听),常珂要是不愿意告诉她,她只当没听明白。

王晞只劝她吃果子:“刚刚从广东那边运来的荔枝,一路用冰镇着,味道还挺好的。”

常珂看她一派舒适惬意,到了嘴边的话反而觉得说出来不太妥当,干脆把话重新咽下,一心一意地只和王晞吃着果子,说着闲话:“你什么时候宴客?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别的不行,给你搬个花啊草啊的,还是没问题的。”

第九十三章 婚事

王晞怎么可能让常珂帮着她搬花莳草呢?

她拿了厨娘新做的冰凉粉招待常珂。

晶莹剔透的冰凉粉,浇上焦糖色的枫糖霜,点缀着红的蜜豆,绿的香瓜,黄的芒果,白的香梨,在井里镇过,用琉璃碗装着,一口下去,甜到心里,凉到心里,暑气都消散了几分。

“好吃!”常珂说完,忍不住又吃了一大勺。

王晞抿了嘴笑,道:“是我们那里的小吃,用薜荔果的籽做的,不过不能吃得太多,这里面加了石灰粉的。我每次吃它就觉得像在吃毒药似的,可还是爱吃,忍不住每年的夏天都要吃上几次。”

京城也有卖的。不过,常珂不知道这里面放了石灰粉的,端着那半碗冰凉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想了想,倒和王晞一样,既然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是这么吃过来的,想必她吃少一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高高兴兴地把剩下来的半碗冰凉粉吃了。

两人重新说起乔迁的宴请来。

照常珂说,只请了吴二小姐和陆玲、潘小姐就行了,薄府的六小姐那边多半说的是客气话,未必会过来,打个招呼就行了,她愿意来就来,不愿意也不勉强。

照着王晞的脾气,她不会请薄家六小姐,可她答应了陈珞帮他打听陈璎的婚事,这些小姐们就很有必要认识一番。不要说薄家六小姐了,像襄阳侯府的几位小姐,也得下个帖子才是。

两个人就吃着王晞厨娘新做的绿豆糕,商量着要请的人。

王晞就觉得心情有些烦躁。

冯大夫那里事情还没有着落,大掌柜那里答应帮陈珞请个幕僚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打听陈璎的婚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偏偏施珠那里明天还要宴请富阳公主,施珠早些日子就放出话来,这是个认识京中贵女的好机会,永城侯府的小姐们都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捧个场,不管是对自己的婚事,还是出阁之后的人脉都有好处,她就想着到时找个借口蹲在自己小院子里避暑。

想到这里,她想起了刚才常珂和她说的话,不由好奇地道:“二小姐的婚事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怎么没有声张?是刚刚说定还是已经要下定了?”

刚刚说定常有反复的时候,不作声倒说得过去。若是已经定了下定的日子,这婚事就不可能更改了,还不说一声,下定的时候没有人去看热闹,两家的面子上都不好过,这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常珂原本就是来跟王晞说这件事的,被王晞的左一碗冰凉粉,右一碟绿豆糕闹得,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忙压低了声音,凑到了王晞的耳边轻声道:“是大姐的婆婆帮着做的这个媒。那户人家姓黄,公公虽只是个六品的武官,却也是武举出身,家资不菲。和二姐订亲的是他们家的次子,据说小小年纪已经是武举人了。大伯母非常的满意。大伯父和祖母也都没有说什么。倒是二姐闹了好几次。只是大伯母铁了心要让二姐嫁过去,没正式下定之前,估计不会大肆宣扬。”

王晞没见过永城侯府的大小姐,不知道她是个怎样性子的人,对于这门亲事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和永城侯府相比,黄家的门第也的确低了一些。

可永城侯和太夫人都没有吭声,不免让人多想。

王晞问了问黄家的二公子长相如何,多大的年纪,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之类的话。

常珂有的答得出来,有的答不出来,不过,她倒说起一件事:“黄家据说是做米粮生意起家的,据说他们家早年和庆云侯府还有生意往来,所以才赚得盆满钵满的,要不然,他们家一个跑漕运的,也不可能让子孙读书习武,当官坐府了。”

王晞心中一动。

常珂长在侯府,自然不知道生意上的事。

她却是耳濡目染。

之所有盐引这个东西,就是因为从南往北,通过漕运往九边运送粮食损耗太大,才将这些粮食都放给了商贾,那些商贾自己承担运粮的损耗,然后拿粮食到九边换了贩盐的凭证,到盐运使那里兑换官盐,贩卖给百姓。

这其间,不知道有多少文章可做。

若那黄家当年搭上的是庆云侯府,赚了个盆满钵满倒也不稀奇。

只是这样一想,只怕庆云侯府赚得更多。

王晞想到本朝有位国舅,靠着以次充好倒卖兵部的军袄大赚特赚的事。

相比这位国舅爷,庆云侯府的手段显然不知道高了多少。

王晞把从她身边蹿过的香叶一把捞起,撸了撸猫儿的下巴,逗得香叶瘫了肚皮冲着她“喵喵”地乱叫,她这才道:“那庆云侯府做了两任的国舅,在京中就算不是最富那位,只怕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倒是。”常珂有些意外王晞会说这些,她点头道,“他们家的人会打仗,我祖父说,只有打仗才是最赚钱的。你看清平侯府,那么多人,可他们家每个姑娘出阁都有五千两银子的陪嫁,儿子成亲是三千。仅在京城的祭田就有一千多亩。所以他们家的人折损的厉害,但说风凉话的人也不少。”

王晞愕然,道:“庆云侯府人会打仗?”

那他们家的银子到底是做生意来的?还是打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