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有些义愤填膺地给他出着主意:“大不了你把你的发现悄悄地告诉给所有的皇子。我就不相信,就没有一个聪明的人。到时候大伙拧成一股绳了,皇上想成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陈珞何尝不知,只是这样一来,七皇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有些犹豫。

王晞苦笑,道:“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但除此之外,别的办法少不得都要陈珞自己出面去做这做那,要是惊动了皇上,或者是以后真的七皇子继了位,他的日子肯定会非常不好过。

这可真是豆腐掉到灰塘里,重拍不行,轻拍也不行。

但王晞的性格,一时想不出来就不要硬想,硬想的结果只会让人越来越钻牛角尖。

她干脆抛弃这一切,说起了其他的事:“你这次过来,要在寺里住几天吗?我才发现原来山脚还有专门安排男香客的别院,那个刘众就是住在那里。你也可以来住几天,什么也别想,就当来散散心的。说不定回了京城,又是一番新景象呢?你也不要总是自己为难自己,你越是这样,就会越烦躁,就有可能越是想不出办法来。”

陈珞点头,知道王晞说得有些道理,但心里还是觉得很怅然。

他就说起了大觉寺的事:“他们想保下朝云。我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王晞愕然。

不是应该问问冯大夫的意思吗?

这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这才意识到,陈珞这是要卖她一个人情啊!

王晞想着自己不仅要帮陈珞办事,还要安慰陈珞,一个人做了管事、小厮、贴身丫鬟们全部的活,完全当得起他这个人情。并不推辞,反而问陈珞:“你觉得怎么处置好?”

她从小父母宠爱,兄长维护,恨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当面嘲笑那人一番,或者坏了他事,让他从此与发财无缘,像朝云这样穷凶极恶的,又和她没有直接仇恨的,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陈珞,沉吟道:“人生在世,不外名利两字。那朝云既然投靠了大觉寺,还能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僧众,利益怕是对他没有吸引力。那他所图只能是名了。

“他不是弑师杀人吗?我看就从这方面下手好了。先让他在京城身败名裂,但把他送回蜀中归案,让大家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也为当年死去的人张目。你觉得如何?”

王晞鼓掌,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

她看着陈珞真诚得甚至有些郑重的眸光,不由讪讪然地笑。

朝云毕竟是大觉寺的和尚,这些年来还为大觉寺挣了不少名声和金钱,让他身败名裂,大觉寺肯定会受牵连,大觉寺十之八、九不会答应;当年的杀人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活着的都不一定记得,何况老一辈的多半都不在了,让官衙重新审理这件事,所花精力也不会很少。

陈珞这么做,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还得起陈珞的这份恩情。

王晞暗暗在心里叹气,觉得这件事还得和冯大夫说一声为好。

她和陈珞七七八八的扯了几句,眉宇间一派淡定从容,陈珞看着,一颗飘荡不定的心居然慢慢地缓了下来,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平静起来。

的确如王晞所说,现在还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能自乱阵脚,他能感觉到不对劲,其他人肯定也会感觉到不对劲。

要不然,薄明月不会揪着乾清宫的那支香不放了。

而且以薄明月的为人,他要是解决不了的事,肯定会跟他家的长辈说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确定一下薄明月是否知道天津卫船坞的事。

或许,他应该透露一点风声给薄明月?

陈珞抱着胳膊,琢磨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小丫鬟阿南在厨房院门口探头探脑的。

王晞看着好笑,朝着她道:“什么事?要说就说,不说就做你自己的事去。”

阿南有些敬畏地看了陈珞一眼,这才赧然地走了过来,向王晞曲膝行礼道:“小姐,常家四小姐让我来跟您说一声,刘公子要回去了,您可还有什么话要问的。”

刘众吗?她和陈珞说话,倒把这个人忘了。

王晞笑道:“我没什么话可问的,你们服侍四小姐送客就是了。”

该打赏的打赏,该送些点心水果的送些点心水果就行了。

阿南恭敬地应“是”,快步出了院子。

陈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呆了很长的时间,他道:“那我也告辞了。我还有事,就不在云居寺停留了,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人去跟我说一声。刘众那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工部刘侍郎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为刘家出头的。刘家从前的那些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故旧,不是致仕返乡了,就是已断了来往,或者是早已潦倒帮不上什么忙的。”

一副“你要是欺负刘众不需要顾忌”的口吻。

王晞“扑哧”地笑。

那眉眼,都飞扬了起来,显得笑容特别的灿烂,仿若天边的彩霞,又带着几分小姑娘家特有的俏皮和活泼,让陈珞眼前一亮。

他望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居然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只是他自幼就在宫里走动,常年的警惕让他早已习惯性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直情直抒,什么时候得藏得掖着,王晞从他不动声色的脸上很难看出他真实的想法,把他的面无表情的不知所措当成了不以为然,忙敛了笑容,道:“我知道了!多谢陈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我一定请您帮忙。”

陈珞回过神来,揖手向她告辞,一个字也没有说,心里想着,从前虽说觉得王小姐漂亮,可也不像今天这样觉得这么的漂亮,难道是因为王小姐年纪还小,还在继续长成的缘故?

他带着一腔困惑下了山,回去就把天津卫的事想法办透露给了薄明月。

薄明月若只是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那么讨太夫人和庆云侯的喜欢?他天生就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自开智起就知道他父亲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只是想教训他。

乾清宫的那支香,就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特别是皇上得了心悸,还未立下储君,他就觉得不对劲,不寻常。

等他知道天津卫船坞的银子去了哪里,这种不安就达到了顶点。

他想也没有多想,就去见了庆云侯。

庆云侯有个强势的父亲,他自幼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受此影响,他对自己的孩子则格外的宽和,特别是不用继承家业的薄明月。

听了薄明月的话,他神色大变。

薄家已经富贵了好几代。可这天下万事都逃不过一个道理。就像月亮圆了就会有缺的时候,缺了就会有圆的时候一样。薄家不可能永远这样站在顶尖的位置上。可落下去也是有好多种情况的,有的像退潮,慢慢的,不动筋骨的退下去,也有的像断崖,突然就掉了下去。

他这么多年以来所想所思,就是希望庆云侯府在他的手里若是不能站在巅峰,也不能像断崖似的突然落魄。

不然他这一大家子人,能活下来的可能就没几个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不遗余力地表扬着他:“大家都说你不靠谱,我看你比你几个哥哥们都聪明能干。大家觉得皇上不立储,是想从大皇子和二皇子中挑一个,就是为父,早年间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只有你看出来了,皇上根本就不待见我们家。他当年娶你姑母,也不过是要借薄家之力。皇上温水煮青蛙,父亲都失去了警觉,只有你,还保持着一颗平常心,父亲和你的哥哥们都不如你。”

一席话说得薄明月面红耳赤,胸口却像远扬的帆,高高地鼓了起来。

“你年纪还小。”庆云侯给了儿子一个甜枣,接下来就开始安抚儿子了,“有些事到底没有你几个哥哥有经验。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派其他的人去细查的,你别打草惊蛇,让皇上对我们家起了戒备之心那可就麻烦了。”

父亲没有把这件事交给他,薄明月的确有点失望,可他觉得父亲说的也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跃跃欲试道:“父亲,那我能做些什么?您直管吩咐就好了。”

庆云侯轻笑,眼底闪过一道寒光,眼眉弯弯地道:“你把这件事想办法告诉陈珞吧!前些日子皇上可是让他问了天津卫都指挥使话的,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动

薄明月对陈珞的情感是很复杂。小的时候,他只知道这个哥哥读书骑射都比他厉害,也比他和宫中皇子的关系好,加之被陈珞误射了一箭,他就有点躲着陈珞走。但长大之后,他只觉得陈珞可怜。

读书再好有什么用?骑射再好又怎么样?比他受欢迎又能怎样?

没有双亲的庇护,这些东西都是虚的。

他再看陈珞,不知道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叹惜多一点。

如今庆云侯让他把这件事告诉陈珞,分明是要拉陈珞下水,虽说他不知道这水下真正的怪物是什么,可父亲那隐约流露出来的些许算计,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这样,合适吗?”薄明月有些迟疑地道,“皇上向来宠着他,他也对皇上恭敬孝顺,就算是告诉了他,他也不可能闹到皇上面前去啊!”

“你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庆云侯笑眯眯地道,“至于说为什么要这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哪天水落石出了,我再好好地跟你说说。”

颇有些教导子女做人做事的味道。

薄明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父亲就算要算计陈珞也不可能算计他,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他立刻就把心底的那点点不安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嬉皮笑脸的,又成了那个京中众人熟悉的纨绔子弟模样,道:“我帮了阿爹这么大的忙,您总得给我点奖励吧?别的您赏了我我不一定用得上,您就让公中每个月给我多添五十两的例钱好了——我现在大了,出去行走,哪里都要花钱,就我那点月例,我一个月用不到头,别人喊我出去喝茶我都不敢出去。您就可怜可怜儿子,让儿子能体体面面的出个门吧!”

庆云侯闻言跳起来就要打,道:“你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月例,你娘还私下悄悄地贴补你二十两,你祖母再悄悄地贴补你二十两,你舅舅还悄悄地贴补你十两,外祖母贴补你十五两,你还想涨月例?别以为我不管家中的庶务就不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他拿了书桌上的镇纸就要打人。

薄明月抱头鼠窜,跑到了太夫人屋里避祸。

庆云侯望着儿子的狼狈逃窜的背影哈哈大笑,这才惊觉到儿子这么一闹腾,他的心情都变得欢畅起来。

*

陈珞得到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望着来报信的魏槐,颇有些哭笑不得。

薄家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薄家,到头来大家都想躲在背后放冷箭,看来想联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魏槐想着他上次去云居寺送信,想到坊间传说薄明月、陈珞和永城侯府表小姐的事,他不由朝着陈珞挤眉弄眼,道:“薄明月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让你出头吧?他也太小瞧你了。”

陈珞挑着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琢磨着薄明月的用意。

拖他下水,是薄明月的意思呢?还是庆云侯府的意思?

如果是薄明月的意思,薄明月也许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话。可如果是庆云侯府的意思,这就有点好玩了!

陈珞面带笑意,却紧紧地握了握拳。

他这举动落在魏槐眼里,不免有些争风吃醋的感觉。

魏槐想了想,道:“陈大人,你也别说我仗着比你大几岁就说话有些托大,我看薄七公子那里,您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当初襄阳侯府给他和永城侯府表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做媒。虽说当初薄明月拒绝了,可后来他不是后悔了吗?还送了一车东西去给永城侯府表小姐赔不是。

“照我看,这件事您就应该给他一个教训才是。再怎么,他也不过是个靠着荫封得的个闲散的七品小官,您可是正正经经的正三品大员。”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前几日听到的小道消息,忍不住问:“我听说皇上有意让您去五军都督府任职,专司闽南战事,可真有这样的事?我可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您的。您去五军都督府,能不能把我也给调过去啊?”

谁不知道有阎铮这个活阎王,闽南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论功行赏了,这个时候谁有本事沾上闽南的战事谁以后就能平步青云,拿着这件战功吹嘘上二十年,吃上二十年的老本。

皇上可真是宠爱他这个外甥,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硬生生地把陈珞给挤了进去摘桃子。

陈珞愣住。

他知道流言蜚语总是越传越邪,可他没有想到会传得这样邪。

“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呢?”他无奈地对魏槐道,“这种话你也相信?就算是皇上愿意,我愿意,那也得看阎铮他同不同意啊!”

阎铮这个人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堪比四十年前的庆云侯府老侯爷,可他却这么多年来始终在闽浙苏一带打转,始终都没能进入京城,可想而知他这个人的脾气了。

魏槐嘿嘿笑着摸了摸头,道:“我们这不都盼着您能升官吗?到时候也能带兄弟们一把啊!”

这话让陈珞心中一动。

皇上的亲卫军中大多都是像魏槐这样的人,想自立门户不可能,不自立门户家里又没有多少东西给他们,且个个身后都有张复杂的网。

他是不是可以收为己用呢?

陈珞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觉得兴奋,他草草地打发了魏槐,走到桂顺斋的门口又打了个转,去了专做江南点心的桥家铺,买了定胜糕、马蹄糕、油酥饺、盘香饼、棋子糕……一大堆,三、四个小厮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点心搬到了马车上,他又去买了甜瓜、李子、梨、葡萄,还专门回了趟长公主府,搬了两筐福建进贡的蜜桔,去了云居寺。

王晞正和常珂逗阿黎玩。

阿黎若是能把桌上的黑白棋子数清楚了,她们就让厨娘给他做碗绿豆冰沙吃。

小家伙跪在铺着猩猩红蜀锦的坐垫上,认真地数着棋盘上的棋子:“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他右手拨弄着棋子,左手弯着短短的指关节。不知道的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个无心之举,知道的人却能看出这孩子是在用算术方式在计数。

这种算术的方式通常都用在易经上,王晞小的时候曾经跟她祖父的一位方外之交学过,可她那时候不知道这种计数方法的珍贵,又更喜欢给木偶们做新衣服,略略了解了一下就放弃了,她的祖父和祖父的方外之交倒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任她放弃了。

如今想想,王晞颇为汗颜。

常珂则是看出了点门道,她怕打扰了孩子,轻声和王晞耳语:“这应该是他那个九叔教的吧?刘家看来真如别人所说,是鸿儒之家,家学渊源。”

王晞点头。

想着记忆里不知道是听谁说过,喜欢这样推算的人都颇为精通算术、易经不说,还多喜欢星相、卜卦,喜欢故弄玄机也颇有些窥视天机的本事。若是放在乱世,多是军师般的人物。

军师啊!

她支着下巴。

陈珞不正巧缺个僚幕吗?

若他真的卷入了夺嫡之事中,还真得有个军师般的幕僚才行。

君不见那些能问鼎九州的人物,身边都有个非常厉害的军师吗?

王晞再看阿黎,就觉得这小孩子全身金光闪闪的,是菩萨座下的童子。

她立马招了白果:“你去跟厨房的说,谁要是能做些小孩子吃的点心,阿黎一吃就喜欢,能让他天天往我们这里跑,我就赏她十两银子,不五十两银子。”

王晞常有稀奇古怪的主意,白果见怪不怪,只管笑盈盈地应着,退了下去。倒是常珂,上下打量着王晞,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想着那刘众虽说年纪大了些,可那也是一表人才,且没有娶妻,王晞千万别是看上了刘众才好。

王晞当然不会告诉常珂实话,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她笑吟吟地道:“你不是很喜欢阿黎吗?上次和人家叔叔客客气气地冰释前嫌后,阿黎找来你还不是心疼得不得了,怕他脚上打了水泡,怕他累着渴着被人拐跑了,还差了丫鬟去质问刘众,差使着我的厨娘给阿黎做了好多好吃的点心,弄得人家阿黎没隔几天又找来了,我不过是闲着无事,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反问起我来了?要不,我跟厨房里说说,做个绿豆沙就可以了,其他的就免了吧!”

常珂听着她那促狭的语气,咬着牙打了王晞几下,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吗?我可都是沾了你的光,跟着你过来的。”

王晞呵呵地笑,忙揽了常珂的肩膀,道:“你我姐妹,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阿黎这孩子的确很讨人喜欢,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让厨娘们给他做些好吃的。不过他年纪小,看着也不大像是娇养大的,我们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忌口,就算是想对他好,也还是悠着点稳妥。”

常珂脸一红。

正巧陈珞过来了。

王晞把阿黎交给了常珂,望了眼葡萄架外明晃晃的日头,忙吩咐厨房的准备午膳,还问来通禀的小厮:“陈大人可说了为何而来?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人?你们把那边的花厅收拾出来,放上冰,再把吊在井里的绿豆沙端些出来,让陈大人消消暑。”

小厮平时只管通禀,哪里记得这么多的事,求助似的望着王晞身边的白术。

白术笑着一件件分派下去,王晞则去了花厅。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门

王家的仆妇训练有素,虽然王晞是半路吩咐下去的,可等王晞到花厅的时候,厅内四角已经放上了冰块,茶几上已经摆放着绿豆沙,陈珞穿了件湖绿色素面绉纱白绢交领道袍,坐在太师椅上由着两个小丫鬟在打扇了。

王晞满意地暗中点头,上前去和陈珞见了礼。

陈珞吩咐陈裕去帮王晞的丫鬟收拾他送来的果子:“都用冰镇了,天气太热,那些果子都不水灵了。“

至于那些点心,倒没有什么好稀罕的,坏了让店家再送就是了。

王晞瞧着那荔枝,不由小声惊呼:“这是从岭南过来的吗?京里还有卖这个的?不是说四、五月间是吃荔枝的最好时节吗?怎么这个时候还有?”

陈珞见她感兴趣,莫名的觉得手里端着的这碗绿豆沙吃的心都凉快了几分,笑道:“这不是岭南那送过来的。是福建那边进贡的。说是只有他们那有。我母亲得了两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得了两筐,你就都送过来了?这样适合吗?

王晞望着堂中的两个竹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珞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两筐荔枝,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当。

当然,他的这个不妥当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让王晞为难了,而不是觉得自己把宫里御赐给长公主的两筐荔枝都拿来了有什么不好的。

在他看来,倘若喜欢,那肯定就会吃了。他母亲没有立刻吃了,可见也不是那么的喜欢。

至于长公主晚上坐下来乘凉的时候想起那两筐荔枝,准备第二天进宫的时候给皇后娘娘送点过去,却找不到东西还查了一宿才知道是他拿走了,那就是后话了。

此时的陈珞颇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干脆强行揭过,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来找你,想和你说件事。”

说完,又像上次似的,闭上了嘴。

王晞知道他这是有事要和她私底下说,遂和上次一样,等到几个丫鬟上了茶点瓜果,她开了门窗,把几个丫鬟都远远地打发去守门了。

她这样的反应让陈珞暗暗高兴,越发觉得王晞善解人意,是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他把庆云侯府给他递话的事告诉了王晞,道:“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去查天津卫船坞的事吗?我就算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去和皇上闹一场吗?”

王晞不知道庆云侯府是什么意思。

这么一想,请个靠谱的幕僚就尤其重要了。

她说起了刘众的事,睁着一双灿若星晨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陈珞,道:“你觉得如何?”

陈珞觉得不如何?

那刘众不过是个落魄子弟,还不能参加科举,根本无从知道他的学识到底如何,不过会些旁门左道,就入了王晞的眼。

王晞怎么也和那些市井巷陌的小姑娘们一样,觉得有个好家世就能有个好学识、好人品似的呢?

不过,他看见王晞眼底像落着星子似的,到了嘴边的讥讽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口,觉得这样说王晞好像有点刻薄。

他不免给人欲言又止的感觉。

王晞还以为他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请个幕僚毕竟是件大事,而且很多事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刘众用得不合心意怎么办呢?

王晞忙道:“也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要不,我们还是再看看好了。我打听清楚了,那刘家真的落魄了,刘众手里估计没有什么银子,他来云居寺小住,把南城的房子都退了。可见拮据到何等程度?他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云居寺,等我们打听清楚了也不迟。”

陈珞觉得王晞还是为他好的,不然也不会提起刘众却话里话外都是“我们”了。虽说刘众也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万一真没做幕僚的本事,帮他管管事也是不错的。

反正他手底下缺人缺得厉害了。

“那就是他了。”陈珞立刻就有了决定,道,“他还是挺合适的。何况你不是说了吗,他估计对星象、占卜、算术、易经都有所涉猎。君子用人,不拘一格。鸡鸣狗盗之人尚且有用武之地,何况是他?”

也行。万一刘众担当不起,到王家做个掌柜也不错。还可以照顾刘黎。

王晞笑盈盈应“好”,把她引诱阿黎来她这里吃点心的事告诉了陈珞:“时间长了,他迟迟早早要登门向我们道谢,我到时候再邀请他,他多半不会拒绝。”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阿黎吃了她那么多好吃的,刘众好意思拒绝她吗?

王晞抿了嘴笑,对自己的计策很有信心。

陈珞看着好奇起她给阿黎做的点心来:“那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王晞笑眯眯地带着陈珞去了厨房。

天气虽然炎热,但王喜给王晞选的这处落脚处却屋高庭阔,就是厨房也因为绿树成荫,开了前后门就有穿堂风徐徐而并不见热。

几个厨娘忙得热火朝天。

见王晞和陈珞进来,纷纷给他们行礼。

王晞笑着免了她们的礼,问她们都做了些什么点心。

有的做的是苏式点心,有的做的是粤式点心,有的做的是京式点心,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精巧,只有一个厨娘,是王晞来京之后在牙行买的,三十来岁,白净瘦小,说话声若蚊蚋,在用糖浆做篮子。

巴掌大的篮子,藤纹细腻,若不是靠得近,王晞和陈珞都看不出来是用糖浆做的。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王晞大为惊奇,“装上各式的糖果吗?这篮子恐怕就不能吃了吧?那还不如直接用藤编一个,还可以用来装其他的小东西。”

那厨娘喃喃地道:“是,是两个兔子装在里面,然后放在盘子里,洒了糖粉装起来,篮子可以吃,兔,兔子也可以吃。”

“还有这种做法?”王晞觉得有点像外面卖糖人的,不过还是颇为精巧的,道,“那你还会做什么?我是说除了兔子。应该也可以做成猫啊、狗啊的吧?”

“可以。”厨娘声音越小了,“就是,没人吃猫啊、狗啊的……”

王晞哈哈大笑,道:“那就做成花。各式各样的花,加上核桃、杏仁什么的,你们想到什么都可以做。”

也算是个巧心思了。

厨娘们纷纷曲膝应诺。

王晞见那已经做好的马蹄糕做得晶莹剔透,看着就清凉爽利,干脆端了一碟子给陈珞做茶点,和陈珞一道折回了花厅。

陈珞跟在王晞的身后,从头到尾没有吭声,却觉得王家的这群厨娘也挺不错,先不说之前他和王晞在厨房里说话的那两个,能目不斜视,就是现在这一群,他过去了,倒把他当主家的敬重,王晞问起话来,也像是个主持中馈的能干人。

那马蹄糕更是做的好吃,比福建进贡的荔枝好吃。

荔枝有股子花开荼蘼的艳丽,他不是很喜欢。

可陈珞对王晞用点心引了刘氏叔侄上当却非常的有信心了。

他走的时候要了几匣子点心。

王晞以为他是要去送人,谁知道他全留给自己当早点和宵夜吃了。

这也是王晞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回到正院葡萄架下的王晞,立刻被翘首以盼的常珂拉到了一旁,紧张地道:“陈珞又来做什么?”

王晞觉得好笑,只是她和陈珞的事不太方便告诉常珂,可常珂这么一问,她也觉得陈珞没必要跑这么一趟。

就算庆云侯府要算计他,又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大可静观其变,先派人来给她打个招呼就是了,何必亲自来一趟,还带了很多好吃的来。

她都不知道怎么把东西拿出来了。

王晞好不容易含含糊糊地把这糊弄了过去,阿黎也被她吸引着每天都跑到她们院子里来吃点心,还没有到王晞觉得的火候,刘众突然来拜访王晞,还指名要见王晞。

王晞有些意外,但还是去见了刘众。

刘众穿了件靛蓝色细布道袍,瘦瘦高高的,颇有些嶙峋的味道。

好像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更瘦了。

王晞讶然。

刘众已苦笑着向她行礼,道:“还烦请姑娘帮我约了陈大人见一面。”

王晞就更惊讶了。

刘众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若不是天生敏锐的人根本就察觉不到的厌恶,道:“这不是陈大人托王小姐的吗?不仅留了我们家的阿黎吃点心,还留我们家阿黎用膳,给我们家阿黎做衣裳。我无力抚养侄儿,自然只好见一见陈大人。只盼我这副骨头还能值几个钱!”

王晞一阵沉默。

她没想到刘众这么聪明。

有点后悔自作主张。

如果一开始就和刘众说清楚,会不会有所不同。

王晞忙让人去请了陈珞。

陈珞来后不悦地道:“千人千面。我觉得你这法子很好。至于能不能让刘众做我的幕僚,那是我的本事。你给我牵了个线,已经是很多女子都办不到的事。怎么能把这责任归结于自己的身上。”

王晞心里还是有点难过,道:“怕我真不是做大事的人!”

陈珞不喜欢这样恹恹的王晞。

他想起自己对王晞的印象,总是笑起来明艳如夏花,眼睛里落着星星的小姑娘,生气勃勃,好像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能让她为难。

“胡说!”他有些不悦地喝斥道,“我原本就没有隐匿行踪,若是那刘众还不摸不清楚我们的来龙去脉,这样的人要他做什么?他能想到我这里来,我反而要高看他一眼。

“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对手可是皇上和庆云侯这样的人。若身边全是些庸人,到时候连累着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幕僚

王晞觉得陈珞的话很有道理,但提议用刘众的是她,她不免对这件事会比其他的事更关心,闻言不由道:“你和刘众约了什么时候见面?我想和你一道去!”

陈珞隐隐能感觉到王晞的心思,觉得让她出去走走也好,他母亲就是因为天天围着宫里转,宫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就跟着惊心动魄一回,时间长了,都变得像宫中妇人似的,只知道宫里那一亩三分地,连心胸都狭窄起来,这不是件什么好事。

“行啊!”他爽快地答应了,道,“我们就约了在他住的地方见面,明天用过早膳就过去,免得太阳升起来,晒得人蔫蔫的,像焯了水的白菜似的。”

王晞哈哈地笑,道:“你还知道焯了水的白菜!”

陈珞居然认真地想了,道:“你还别说,我真没见过。但大家都这样形容,我也就跟着这样形容了。”

“那你下次有空来的时候,我带你去厨房看看,让她们给你焯个白菜,你就知道是什么样了!”

说起厨房,陈珞道:“你们家今天做的什么点心?上次那个马蹄糕挺好的。经放吗?今天再给我带点回去。”

他吃宫里御赐的东西比较多,但宫里的东西都有定数的,最不喜欢应季的食材,就怕宫中的贵人吃了觉得特别好,天天要吃,他们上吊也拿不出来。

陈珞就特别喜欢吃应季的东西,他对这个也就比较了解。

马蹄可不是这个季节应该有的。

王晞直笑,道:“你吃的那是用澄粉加马蹄汁做的。这个季节倒是没有马蹄,可马蹄榨了汁,做成糖浆放在冰窖里,却可以保存很久。”

陈珞想到长公主找了半宿的荔枝,道:“那你给我做点,我让人带回去给我母亲尝尝。”

王晞奇道:“你今天不回城了吗?”

“不回!”陈珞道,“明天还要赶过来,太累了。我准备去真武庙一趟,明天从那边过来。”

真武庙和云居寺都在城西,离的不太远。

王晞更惊讶了,道:“你去真武庙做什么?是去找逍遥子吗?”

香料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

陈珞支支吾吾没有明确回答王晞,旁边服侍的白果几个已是面面相觑。

他们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闲得慌,这种吃吃喝喝的话也能说上一个时辰不觉得无聊的。

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浮现几分不安,觉得这件事得好好和王嬷嬷说道说道。

王晞对此却一无所察,她先是让厨房给陈珞做了几匣子马蹄糕带回长公主府,然后给陈珞收拾了一间厢房午休,做了蜀中的凉面招待他用了晚膳,待到太阳偏西,暑气渐散,把用冰镇好的酸梅汤灌到羊皮水囊里,这才送他出门。

还叮嘱陈珞:“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有喝完,就倒了,觉得好喝,下次再给你做就是,切不可贪那一点凉意,吃坏了肚子。”

陈珞反倒可惜自己那羊皮水囊,这可是他第一次跟着皇上去大同巡边的时,当时的大同巡抚霍霆教他亲手做的,他带在了身边好几年了。

这么热的天,装了冰镇过的酸梅汤,就不能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