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二弟的回答,风涧月不知为何忽然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忙去拿案上的手巾,然而已经是来不及,身子一倾一口血便喷在了衣襟上。

  “大哥!”卫庄的脸色白了白,连忙用手巾擦拭他的袍子,却被风涧月一手挡开,病弱的男子不停地咳嗽着,然而眼光亮的怕人:“咳咳……如果你还要叫我大哥,就对我发誓、从此后再也,咳咳,再也不对白云宫任何人动手!”

  白云宫的女弟子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华璎一直是在全神贯注的防备着,生怕鼎剑阁两大龙头会面了以后会骤然对门下姐妹出手,此刻听着风阁主这样的命令,却也是微微一愕。只有大师姐华清仿佛早料到这样的场面,只是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紫衣银剑的卫二公子默然,眉头紧紧蹙起,不说话。

  风涧月的脸色更加严厉,苍白得有些可怕:“说!”

  “我不说!我不说!”卫庄陡然退了一步,眉峰扬起,脸上的神色坚决而激烈,“拿不到青鸾花你会死的!大哥,我不会看着你死——哪怕夷平白云宫我都要把解药拿到手!”

  “好,那么你先打倒我,踩着我的尸体出去——”陡然间,风涧月沉沉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年轻兄弟的面前,“不然你休想去碧城山捣乱。”

  卫庄一时语塞,抬头看见兄长的眼睛,陡然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风大哥年长自己一轮,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是一起在江湖中相依为命长大。长兄如父,他虽然飞扬不羁,然而大哥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的。

  看着二弟不再激烈的反对,风涧月叹了口气,再度轻轻咳嗽了起来,看见旁边白云宫一众女冠们诧异的眼光——陡然间,病弱的人眼里,闪过了极其复杂的光芒。

  “请问这位道长尊号?”看到华璎手中那把浅碧色的剑,风涧月眼睛闪了闪,忽然轻轻问,声音很柔和。

  华璎怔怔的看着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执,此刻见鼎剑阁阁主忽然转头问自己,反而愣了一下:“我……小道道号华璎,是白云宫静冥师父门下二弟子。”

  “咳咳……二弟子华璎。”有些笑意的,风涧月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听说静冥近年收了一个徒弟,资质惊人,想来就是你了——短短几年能将白云千幻剑法练到如此境界,的确是百年难得的奇才。”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辽远,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华璎的脸红了一下,低着头咬了一下嘴角——她为人向来矜持低调,被鼎剑阁阁主这么当众一夸,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正在她有些忸怩的时候,风涧月却有些意外的结束了这次闹的沸沸扬扬的冲突:“请回去替我问候你师傅好……就说故人久不见,祝她修为更进吧!这次二弟年轻气盛,冒犯贵派,还请多多见谅。”

  所有姐妹都怔了怔:本来以为是以死相拼的场面,居然如此轻松的就掩了过去?

  “大哥!”卫庄却有些不甘地叫了起来,眉间有一种孤愤,“你还要让着她?你都快要死了,还要让着她?林芷那个女人都已经认也不认你了,那样没良心,你还——”

  “住口。”话才说了一半,风涧月蓦然回头,目光冷如冰雪,连旁观者心里都是一寒。

  “各位道长,请先走吧——我和二弟还有话要谈,恕不远送。”用目光逼回了兄弟的话,风涧月头也不回的对着那帮女冠们淡淡道。

  华清抱剑一礼,道:“那么,风阁主,我们告辞。”

  和众位姐妹到了楼梯口,华清却出乎意料的站住了,似乎是迟疑了又迟疑,终于忍不住回头,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还是请好好保重吧……十五年了,她真的都忘了。”

  众位姐妹都不知道大师姐说的什么,却看见风涧月瘦峭的肩猛然一震,回过头来,定定看着掌门大师姐,似乎极力回忆着什么,许久才问:“你……?”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风阁主只怕是也不记得我是谁了吧?”华清师姐一向孤高清冷的瓜子脸上,蓦然有淡淡的笑意,只是微微一稽首,便带着大家走下楼去。

  华璎本来想跟着走开,但是目光扫到楼中那一袭紫衣,便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便让她落在了众人的后面,孤零零的分外触目。

  今日一别之后,不知道相见又是何日。

  这七年来她过得平静,但是他又怎样?他、他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情,遇到过什么样的人?……他与她,生命中都有大段大段不为对方所知的空白,正是这种空白造就了梦幻般旖旎的初遇,却也因为这种空白带来的不确定和不安、让她放弃了一切。

  刘郎已恨蓬山远啊,如今,却又隔了蓬山一万重。

  “小妍。”看着她走到了楼梯口,卫庄忍不住脱口轻轻唤了一声。然而他不唤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如梦惊醒般的,素衣道服的女子一下子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匆匆下楼去了。

  华璎咬着牙,一直到单薄的唇都失去血色,只是低着头匆匆地从望湖楼上拾级而下。下到楼门,看见一众姐妹都已在那里等待了,六师妹手中的琉璃灯晃晃摇摇,映出了大家几分好奇、然而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想,这次回去,她那隐藏了多年的心事,恐怕是再也逃不过师傅的询问了。

  “大家都走吧,快点回去,不然师傅要担心了。”华清大师姐还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尴尬的气氛中,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然后终究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三、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她便是那个节度使的女儿?”白云宫的人都走空了,在望湖楼上,因了二弟最后那一句“小妍”,风涧月震惊的脱口问了一句。

  “嗯……薛楚妍。”只是应了一声,卫二公子却是心不在焉的走了过去,来到窗边看着外面下着雨的街道——黑黝黝的巷中只有一盏灯——橙黄剔透的琉璃灯,漂漂浮浮的前进着,引导着后面一群素衣白袜的年轻女冠。

  她静静地跟在掌门大师姐身后,携了那把凝碧剑,低着头匆匆走路。琉璃灯里黯淡不定的光映着她秀丽的侧脸,忽然间,宛如昨日重现。

  小妍,小妍,小妍……卫庄的手紧紧扣住窗棂,却极力不让自己脱口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她不会再回头的,那么,他又何必枉抛心思?她也说过,他一向骄傲。

  甚至骄傲到不曾将这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哥。

  风大哥或许有所耳闻——毕竟那一段日子他们的过往太密了一些,但是他既然不说,大哥便没有问。在决断之后,他更加对于这段情讳莫如深,不曾向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