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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拙言不能闭眼,一闭眼都是庄凡心的那张脸蛋儿,冲他乐的,安慰他的,一帧接着一帧犹如一场演不完的电影。

可他看别的电影会犯困,看庄凡心演的这部却无法入眠。

顾拙言拿起手机,不过无聊之举,但动作比大脑快一步,径自点开了庄凡心的头像。夜这么深,对方大概率已经休息,他自然不会发消息打扰。

透着光的屏幕招来几只飞虫,顾拙言也不管,又点进庄凡心的相册,怪不得说他发的照片多,庄凡心的朋友圈内容寥寥,每一张照片甚至间隔数月。

他浏览着,最新一张照片仍是“交易现场”那张,往前翻,上一张貌似是一间画室,发布时间是暑假初期。不错的艺术展,写生时被风吹跑的太阳帽,报废的心爱笔刷……这些构成了庄凡心的朋友圈。

除此之外,庄凡心还会发一些无配图的纯文字。今天一号线的空调坏了,大家坐公交吧!准备戒薯片,我妈老说我。丢失一盒红色颜料,谁捡到不必联系我,我又买了一盒。替朋友打个广告,一楠时光新品尝鲜,超级好吃的蛋糕呀!

没有故作高深的矫情话,也没有抱怨的丧气话,每一条都真实又生动。顾拙言细细地看,一点点加深对庄凡心的了解,时而开朗天真,时而温柔仔细,还有一双浪漫的、有艺术滤镜的眼睛。

顾拙言不得不承认,除了挑食,他没发觉庄凡心有哪里不好。就算是挑食,反正也不用他做饭。

顾拙言悄么声地琢磨,那庄凡心的性取向是什么?

有的人确定自己喜欢男人或女人,比如他,也有些没喜欢过人的,在心动之前也许不清楚自己的取向。

庄凡心是喜欢男人,女人,还是懵懂未知?

顾拙言陷入思考,他都没想过为什么要思考这个问题,夜空中卷过一道雷,憋闷一整天的风雨终于到来。他醒过神,起身回卧室,伴着雨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场雨下到清晨才停,雨后的榕城到处都是新绿,空气清新得不像话。顾拙言晚睡晚起,原本做好迟到的准备,结果庄凡心等着他一起上学。

大门外,庄凡心穿着一件大衣式的雨衣,明黄色,像小学生过马路时的安全服。他已经等了十分钟,赵见秋给他做的三明治都快吃完了。

顾拙言推车出来,说:“走吧。”

庄凡心道:“你怎么上学第一天就赖床?”

顾拙言心说,没怎么,想你想的。他几乎没看庄凡心的眼睛,原本以为睡醒之后会敞亮点,谁知一碰上还是有些心神不定。

“吃饭了吗?”庄凡心问。

顾拙言说:“没来及。”

三明治还剩一大口,有鸡蛋有虾仁,都是饱腹感强的食物,庄凡心走近递上,说:“你垫垫吧,到学校也没时间去食堂买了。”

顾拙言自己剩的都不吃,何况别人剩的,他不是嫌弃,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不能因为庄凡心长得好看就打破吧?

他握着车把搪塞道:“懒得占手,你吃吧。”

庄凡心“哎呀”一声,反正他占着手,便举起三明治喂到顾拙言的嘴边。顾拙言稍稍一怔,迟疑地张开嘴,将那一大口三明治吃了进去,怪好吃的……

等顾拙言回过神来,庄凡心已经骑上单车出发。

顾拙言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眼神尾随庄凡心圆圆的后脑勺,往下稍移,看见庄凡心雨衣背后的红色标语。

——雨天路滑,请保持车距。

庄凡心曾在雨天被追尾,后来庄显炀便在他的雨衣背后留下墨宝,望广大马路杀手给他儿子一条生路。

顾拙言追上那身影,偏头一瞄,见雨衣帽子遮挡住庄凡心的侧脸,只露出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儿,一旦遇上红灯,还有微微噘起来的嘴。

是吃人家的嘴短么?怎么觉得那么可爱?

他们运气不错,刚抵达学校,雨又零星地下起来。高中生活总是大同小异,本质区别不大,顾拙言也没什么无法适应。

他单独坐在最后一排,有兴趣就听两句,没意思就默默做竞赛题打发时间。偶尔一抬头,隔着几颗脑袋瞧见庄凡心那颗,或仰着看黑板,或低着记笔记,都挺乖巧。

等到第四节 课,那颗脑袋不安分了,扭向左边和齐楠说几句小话,扭向右边隔着过道和班长做几个表情。

顾拙言活得像个监控,目光轻飘飘贴在庄凡心的后脑勺上,将其一切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这一节是班主任夏维的化学课,但就是天皇老子的课也抵不住临近中午的饥饿感,庄凡心看看手表,隔着过道和班长用唇语交流:“中午吃什么?”

班长说:“煲仔饭。”

庄凡心比个“OK”的手势,问:“腊味?”

班长摇摇头:“牛腩。”

庄凡心选不出自己吃什么,扭回去思考,正好老师扫一眼台下,带着警告意味轻咳一声。顾拙言还没来及收回目光,那搞小动作的逃过一劫,他这冷眼旁观的却被逮个正着。

“顾拙言。”夏维点名,“不看题在想什么?”

刷的,大半同学回头看来,顾拙言简直怀疑这些人等着机会想瞧他一眼。他平静地答:“在想中午吃什么。”

有人偷笑,夏维问:“想出来没有?”

顾拙言说:“吃煲仔饭吧。”

庄凡心的背影一僵,因心虚闹个脸红,等夏维警告之后继续讲题,他偷偷扭脸望向最后一排。凑巧,顾拙言候着他一般,抿着唇朝他抬了抬眉毛。

中午他们一起吃饭,飘着小雨,操场和花园都无法待人,午休只能窝在教室。庄凡心挪到齐楠的位置上,腿搭着二人的椅子,背靠墙看那本推理小说。

又死一人,泡温泉的时候死的。

但浴衣不见了。

庄凡心想起裴知送他的那件浴衣,居然还没穿过,一抬眼看着双脚,今天下雨,顾拙言送他的那双球鞋也没穿。

他扭头看人家:“打扰一下。”

顾拙言正准备眯一会儿:“您说。”

庄凡心小声问:“我送你的内裤,你穿过吗?”

三十块四条的玩意儿,顾拙言怕穿了不利于身体发育,但好歹是他主动要求买的,于是避重就轻道:“怎么了,你想看看?”

“谁想看啊。”庄凡心用书挡着下半张脸,“穿着舒服吗?”

顾拙言说:“……舒服。”

他有点怵庄凡心,这人瞧着纯天然无公害,一张嘴不是直击你的性取向,就是采访你的内裤舒服与否,叫人没一点隐私被保护的安全感。

不过……挺刺激的。

顾拙言赶紧趴桌上睡了,免得等会儿庄凡心问他更深入的问题。

这场雨缠绵一天,多少人盼着放学前能停,偏偏在晚自习的时候下得更欢。快打铃时,庄凡心抱来英语卷子分发,瘦条条一个人,在过道之间东奔西跑。

他走到讲台上,说:“我把听力资料发到班级邮箱了,记得听噢。”

“什么时候发的?”大家立刻反应,“上课玩手机!”

庄凡心笑着跑下台,正好铃声响起,班里顿时乱哄哄地吵着放学。他收拾好书包和顾拙言一起走,独行一学年,终于也是有伴儿的人了。

刚离开教学楼,庄显炀的短信就到了,叫庄凡心打车回家。庄凡心犹犹豫豫到车库,顾拙言买单车为了和他一起走,结果第一天他就打车,不太好吧?

这工夫顾拙言已经推车出来,心里盘算着,骑车同行是为了增加亲密度,庄凡心要是打车走了,他跟谁亲密?跟自行车?

两个人走出天中大门,到街边,庄凡心傻站着没有招手,顾拙言跨上自行车,挂好书包问:“要不我载你?雨下大了你再打车?”

庄凡心一听:“那我帮你撑伞!”

风雨飘飘,顾拙言骑着二八大杠载庄凡心回家,在人潮与车流中穿梭。庄凡心在后面高举雨伞,开始还算稳当,奈何细胳膊没什么劲儿,三五分钟后便忽高忽低。

迎面的雨挡不住,顾拙言揩一把脸上的雨水,反手将雨伞夺下。他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撑着雨伞,却骑得四平八稳。庄凡心抠着车座下的弹簧,手很冷,光不溜溜的抓不紧,偶尔要扶一下顾拙言的腰侧。

顾拙言被碰了几下,说:“你抓好我。”

庄凡心道:“我怕雨衣把你衣服蹭湿。”

顾拙言没回话,骤然加速,庄凡心惊呼一声扶住他的腰,蹭湿已成必然。不单是侧面,这阵雨越下越大,正面被打湿也是迟早的事。

走到半路,天仿佛漏了。

红灯,顾拙言靠边停下,顾不上什么亲密度了,他回头说:“雨太大了,你现在打车回去吧。”

这岂非有难不同当?庄凡心故意问:“你是不是骑不动了?”

顾拙言道:“我怕你着凉。”

庄凡心下车站在道牙子边,探手在顾拙言的胳膊上一摸,湿淋淋的,却担心他这穿雨衣的着凉。他靠近挤在伞下,拉开雨衣的拉链,说:“可我想和你一起走。”

庄凡心脱下雨衣,顿时让风雨扑得一抖,他将雨衣从正面给顾拙言套上,自己夺过雨伞坐在后面,遮挡住自己和顾拙言的后背。

“别闹了,你这样肯定会感冒——”

不待顾拙言说完,庄凡心打断:“我有办法,绿灯了,快走!”

红灯变绿,顾拙言蹬车穿过十字路口,路灯下能看见密集的雨线。身前的雨衣遮风保暖,他偏头问:“你冷不冷?”

庄凡心答:“不冷,我有办法。”

顾拙言哪儿信:“你能有什么——”

倏地,他的上衣被从后掀开,紧接着后背被一片微凉的肌肤贴住。他未说完的话凝固在喉间,整个人愣起来,数秒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庄凡心钻进了顾拙言的衣服里,一只手臂从衣服下摩挲过去,环住顾拙言的腰身。他的脸颊贴着顾拙言的后背,手掌按着顾拙言的腹肌,一点都不冷了。

顾拙言身体僵直,甚至能感受到庄凡心呼出的气息。

他拨动车铃,却像是掩耳盗铃,根本掩盖不住怦怦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庄凡心天天都在惹gay

第16章 顾拙言极其无语!

顾拙言不知道怎么骑回家的,但他知道今夜又要失眠。

敲门声响起,胡姐煮了姜汤端来,趁顾拙言喝汤的工夫将淋湿的衣裤敛走,同时把另一身干净的校服备好。

顾拙言瞄一眼那件红色的校服上衣,不太想穿。胡姐看穿他,笑道:“红色很精神呀,庄家小孩经常穿着,我看很好看嘛。”

顾拙言想到庄家小孩儿,端碗喝汤,把眼底的一点波动用碗沿儿遮住。这汤姜味儿很浓,又烫,一路烧燎地滚到胃里。

胡姐叮嘱:“头发要吹干的,不然会感冒。”

“知道了。”顾拙言敷衍地答应,等胡姐离开却迟迟没有动弹。外面的雨仍在下,他隔着玻璃望向潮湿的露台,感觉自己还骑车穿梭在马路上。

庄凡心钻进他的衣服里……

那种触感,无论是贴着后背的脸颊,还是搂着腹部的手掌,顾拙言都记忆分明。在巷中分别时,庄凡心离开他的身躯,也许是那一刻灌入的冷风作祟,他竟然感觉空落落的。

顾拙言不吹头发不写作业,靠着床头撒癔症,这种天气是天赐良机,他应该好好关心对方一番。然而手机拿起放下,他却举棋不定。

忽然的来电铃声叫他回神,联系人显示“庄凡心”,像抓包似的。

印象中,他们交换号码后时常发信息,或者评论照片,但仅有一次通话。顾拙言撂下独自愣神的状态,藏起怦怦乱蹦的心脏,先装蒜再说。

“喂?”他按下接听懒洋洋地开口,“有事儿吗?”

庄凡心说:“没什么事儿,就是你淋湿了,小心感冒。”停顿一瞬间,又一口气补充道,“洗个热水澡,煮点姜汤喝,写作业的时候穿件外套,晚上早点休息。”

顾拙言听见纸张摩擦的声响,难道这一条条叮嘱是提前列好的?他不确定地诈一诈:“别看小抄了。”

手机里一愣,庄凡心窘窘的:“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赵见秋叮嘱他的,他用笔记下来,然后打电话转述给顾拙言。本来觉得自己好聪明,没想到直接就被发现了。

顾拙言心头发暖,不知是那碗姜汤的功效,还是因为庄凡心的惦念。“那你呢?”他反过来问,“有没有洗热水澡?”

庄凡心说:“洗了,我刚吃完晚饭。”

顾拙言又问:“那有没有喝姜汤?”

那倒没有,庄凡心不喜欢姜味儿,他泡了一杯热牛奶,此刻端着去书房写作业。他一边和顾拙言讲话一边打开电脑,登录班级邮箱一看,听力材料的下载次数竟还是个位数。

“对了,明天我爸送我。”庄凡心说,“你呢?”

路上积水不浅,顾拙言道:“司机送,或者打车。”

庄凡心说:“下雨天不好打车,司机还要送小妹,要不你和我一起?”他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这个,人家风里雨里载他一路,他心里过意不去。

顾拙言猜得透,让对方安心:“行,明早见。”

没有其他事情要讲了,庄凡心预约的网课也即将开始,双方便说了“再见”。马上挂断之际,庄凡心突然出声:“——等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顾拙言莫名忐忑起来,为什么要等一下?庄凡心还想要说什么?是否要说回家路上的举动,庄凡心是否和他一样心脏跳动得厉害?

顾拙言握紧手机,比奥斯卡影帝还会演波澜不惊。他端着平静又温柔的声调,问:“怎么了,你说。”

庄凡心说:“记得做英语听力,拜拜。”

……莫说怀疑人生,顾拙言怀疑宇宙地看看屏幕,确认庄凡心已经挂了。做英语听力,真他妈,一个破英语听力有什么好等一下的?!

顾拙言极其无语!然后听话地登录邮箱下载了。

这场雨时大时小,渐渐挥洒一夜,天亮时又变成毛毛细雨。

庄显炀开车送孩子上学,出门很早,预料到会堵在半路上。俩孩子坐在后排,顾拙言换上红色网球衫,庄凡心换上白色网球衫,与前一天正相反。

顾拙言始终没看庄凡心,他心里头装着个施工队,不看还好受些,否则一会儿大锤一会儿小锤,比传说中的小鹿乱撞可危险多了。

偏偏庄凡心往他这边靠,还主动问:“喝酸奶吗?我带了两瓶。”

“不喝。”顾拙言故作冷淡,说完想起人家的爹还在呢,只好扭脸回视对方。他看庄凡心面皮白净,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问:“昨晚几点睡的?”

庄凡心说:“听完网课再写作业,一点多才睡。”

顾拙言随口问:“什么网课?”

“美术方面的,设计。”庄凡心吸溜一口酸奶,有点犯困,在堵车之中逐渐闭上了眼睛。偶一拐弯,因为惯性靠住顾拙言的肩膀。

顾拙言抿住唇,压抑着轻微上扬的嘴角,然后从庄凡心手里轻轻拿走酸奶,以防颠簸时被吸管扎到。庄凡心一觉睡到学校门口,顾拙言的手掌把酸奶都捂热了。

每逢雨天,学生们都光明正大地犯懒,昏昏沉沉上完前两节课,到大课间才稍微提起些劲头。

庄凡心闲得无聊,干脆讨债:“同桌,什么时候还我两百块?”

齐楠转移话题:“下节课是化学吧,我背背元素周期表。”他避而不谈,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没办法,为了治疗他重度氪金的病,他妈把他养得兜比脸还干净。

“背什么背。”庄凡心也不是真催账,话锋一转顿时苦口婆心,“同桌,你不要沉迷网络游戏啦,你充值一次就是十杯奶茶,日积月累下去一套房就没了。”

齐楠最怕听人叨叨,他一把揽住庄凡心的脖子,悄声说:“我最近玩这个,让你看看。”

两人挤在一处低着头看手机,偷鸡摸狗中透出一丝浓情蜜意,庄凡心一瞧,居然是顾拙言带他玩儿的那个,因为太菜,他之后再也没登录过。

刚才还像个戒游大使,庄凡心快速变脸:“加我加我,我叫今天也很烦心。”

估计是喜形于色,班长隔着过道闻见兴奋的味道,凑来加入讨论。没一会儿,四面八方的男生纷纷凑来,各报名号,一通加好友。

顾拙言去了趟卫生间,走进教室就看见那一圈人,庄凡心被包围在里头,时不时飘出点笑声。他从旁边经过,犹如大神经过一群萌新,不留半点云彩。

手机在学校属于危险物,大家加完好友便收好,但还没闹够,仍聚在那儿聊天。庄凡心不坐直,软趴趴地仰起头,忽然呲眯一笑。

大伙盯着他,了解这是有什么好事要显摆。

庄凡心开始解纽扣:“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顾拙言抱胸靠着椅背,没想到一个齐楠过后还有这么多其他观众,可他却没那么多笔帽。眼瞧着庄凡心扒开衣领,露出锁骨,美滋滋地叫一圈人欣赏文身。他明白了,今天这拨赏完,没准明天又来那拨,全班谁也甭想错过。

恰逢这时候,班主任拿着化学书出现在门口,只要进入教室必定发现那帮人在聚众赏心。估计庄凡心的文身也瞒不住了。

顾拙言只要开口提醒,大家就散了。

但他没有出声,因为他想让这一拨成为最后一拨,想让庄凡心从此以后都系紧扣子、捂严实锁骨。

夏维走进教室,听见“哇塞”、“我靠”若干,循声接近第三排的人口密集区,背着手,充满好奇地说:“让我也看看呗。”

庄凡心一拧身子:“看吧!”

一圈人吓得吱哇乱叫,顿时作鸟兽散,庄凡心直接傻在那儿,衣衫不整地仰着脸和老师对视。夏维扫一眼那颗心,说:“你不单烫头,还文身?”

庄凡心软声道:“老师,我错了。”

“你违反校规校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错没错?”夏维把书拍桌上,“站起来。”

庄凡心站起来,垂着头挨训,全班同学不敢出声地旁观,其他班的学生经过教室门口,也好奇地瞧上一眼。

直到打铃上课,夏维问:“用不用腾一节课让你展示?”

庄凡心飞快地摇摇头,别说展示,他以后连风纪扣也不解开了。开始上课,他蔫蔫儿地坐在位子上,塌着肩,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还可怜。

顾拙言在最后看得清楚,他有点后悔,作为一个丝毫无惧老师教训的人,对现状严重预估错误。

然而一节课结束,上午放学,午休过后,一直到晚自习开始,庄凡心这一整天再没笑过。课上安安静静地坐着,课间安安静静地趴着,谁叫都不挪窝。

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教室没什么人,大家都去食堂或小卖部买吃的,庄凡心独自趴在桌上。顾拙言走过去,在庄凡心的椅子旁蹲下,隔着校服戳了戳庄凡心的肋骨。

庄凡心蹬蹬腿,声音很闷:“干吗啊。”

顾拙言说:“咱们也去买点吃的?”

庄凡心拒绝:“我不饿。”

顾拙言说:“我饿。”

庄凡心从书包里摸出一盒饼干:“吃去吧。”

顾拙言没招儿,捏住庄凡心的后颈被迫其抬头,看清那张脸上的委屈。他说:“挨训而已,既没罚写检查,也没让你把文身洗掉,甭郁闷了。”

庄凡心皱着脸:“我就是郁闷。”

咚,又趴下了。

顾拙言回座位上吃饼干,草莓夹心,齁甜,吃着吃着明白了。庄凡心如果单独挨骂也许没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被全班同学目睹,这是伤自尊了。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庄凡心在班里学习好,人缘好,今天这么一出叫他在同学间丢了面子,小男生很在意这个。

晚自习开始,所有人认真学习,教室里没有丁点杂音,毛毛雨仍下着,快放学时变大,仿佛掐着时间似的。

夏维坐在讲台后批作业,不用抬头监视,他亲自坐镇无人敢闹腾。最后一本批改完,夏维终于抬眼,同时被最后一排吸引目光。

“顾拙言……你在干什么?”

所有人回头往后看,只见窗边最后一桌,顾拙言慵懒地靠着窗,左手捧着语文书,右手打着雨伞。

没错,在室内打着一把雨伞。

他抬起头:“老师,我背课文。”

夏维见鬼似的:“你背什么课文要这么做作?!”

顾拙言沉声朗诵道:“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太他妈滑稽了,全班同学笑得东倒西歪,庄凡心扭头看着,撇一撇嘴角终究没有忍住,嗤嗤笑出了声。

夏维嘴角抽搐:“把伞收起来,好好写作业!”

顾拙言收起伞,教室内也逐渐恢复安静。庄凡心转回去继续做卷子,刚读完一道题,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了一下。

他偷偷拿出来看,是顾拙言发来的短信。

——高兴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夏维和建刚,教师行业里比较惨的两位。

第17章 你才非主流!

庄凡心呆住,难道顾拙言刚才是为了逗他开心?

下课铃响了,周围的同学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装好手机,偷偷朝后望了一眼。顾拙言刚停笔,慢腾腾地折卷子,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走。

庄凡心也放慢动作,等教室没什么人之后才背着书包起身。他徘徊到顾拙言的桌旁,伸手抠桌角上的螺丝帽,抠不动,问:“饼干好吃吗?”

顾拙言说:“下次别买了,齁得慌。”

“噢。”庄凡心应一声,脑中惦记着那条信息,“你自习课的时候是为了逗我高兴吗?”

顾拙言起身把椅子一推,没废什么话,拎上书包就往外走。他不想回答庄凡心的问题,哪怕回答之后庄凡心会感动,但他此刻就是死要面子。

庄凡心赶紧跟上,人家一米八多长腿阔步,他虚报的一米七五使劲倒腾,追到走廊,他卖乖似的打报告:“我现在高兴了!”

顾拙言嘴硬:“跟我没关系。”

庄凡心说:“有关系!”拐下楼梯,他追在人家屁股后面,“《雨巷》是高一的课文,你出洋相就是为了逗我高兴,你怎么——”

还没嘚啵完,顾拙言急刹车转过身,停在了台阶上。庄凡心措手不及,伸手扶住顾拙言的肩,缓缓把后半句吐出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顾拙言说:“我一点都不好。”他静静地看着庄凡心,“其实夏老师进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了。”

他在坦白,在招认,是因为他没有出声提醒才导致庄凡心的文身被发现,继而被当众训斥。他的确没有义务去提醒,但在班级同学间,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约定俗成,叫作“仗义”。

庄凡心显然没有料到,问:“为什么?”

顾拙言如实回答:“我不想让你孔雀开屏似的给别人看。”

庄凡心更迟疑,又问一遍:“为什么?”

顾拙言一股脑倒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看见你解扣就不乐意,扒领子更让我不舒坦,袒着肩膀给别人轮流参观,手欠的再伸指头摸摸,我看了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一旦开口就刹不住车,他攥住庄凡心搭在他肩上的手腕,连庄凡心一起骂:“你就那么捂不住?文一颗小小的心就让这个看那个看,要是文个青龙白虎你是不是成天光膀子到街上瞎转悠?不显摆你就难受?”

庄凡心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委屈道:“因为别人没有嘛……我就有点得意。”

“你得意什么?”顾拙言气不打一处来,“你得一柜子奖杯不得意,英语考满分不得意,三两笔文个非主流的心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庄凡心睁大眼睛:“你才非主流!”

顾拙言的理智稍稍回笼,松开手,特别郁闷地呼一口气。他可以不坦白的,出洋相哄庄凡心高兴还可以顺势让庄凡心感动一波,怎么控制不住搞成了这样。

为了不让好感度跌太多,顾拙言在吐露真心之后力挽狂澜,昧着良心说:“主流审美不一定高级,非主流也不一定难看,对不对?”

庄凡心问:“那什么算主流文身?”

顾拙言想了想:“精忠报国。”

庄凡心哼哧笑出声,那他还是选择非主流吧。两个人在楼梯上磨蹭许久,小跑着离开学校,庄显炀在街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回家的路上依然坐在后排,庄凡心一言不发地望着挡风玻璃,其实仍未想明白顾拙言的话,他孔雀开屏,顾拙言为什么不高兴?

转念一想,顾拙言家境优越,从小拥有的东西就比别人多,但这文身却是他有,而顾拙言没有。

庄凡心恍然大悟,倾身小声说:“你是不是嫉妒我有文身?”

顾拙言一脸“什么玩意儿啊”,怕了,败下阵来:“就当我是吧。”

庄凡心又得意了,一边得意一边许诺道:“我改天带你去文一个,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