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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拙言最擅长面无表情,小沙发侧着,他一派休闲地坐在上面,不过对于数道目光有些不习惯,于是偏头望着外面的街景。

所有人找好位置,庄凡心提醒道:“顾拙言,把脸扭回来。”

顾拙言任人摆布,将脸扭正,垂眸盯着木地板的纹路,许是眼眸过于低垂,庄凡心又要求道:“别睡着啦。”

顾拙言稍稍抬眸,不打马虎眼地说,面对顾士伯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听话。干坐着实在难熬,约莫半小时后,他从旁边小桌上抽一本杂志,《服饰与美容》,管他呢,就算现在给他一本佛经消磨,他能比玄奘读得还认真。

庄凡心静心画画,抬头瞄见杂志页上缤纷靓丽的搭配,再瞅一眼顾拙言凝神细看的表情,不禁边画边笑。

最后一款妆容看完,顾拙言又从第一款重看一遍,依然没看出每一款之间有什么区别。他怅然若失地合上杂志,一小时到了,庄凡心说:“休息十分钟吧。”

顾拙言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抱肘临窗,睥睨着外面的车流和行人。庄凡心倒杯水端来,立在一旁,阳光逐渐变得强烈,他轻轻拉上了窗帘。

“是不是很难捱?”

“还行,就是无聊。”顾拙言说,“给我找点东西看?”

庄凡心去翻书包,但他没带什么书,只带着两套作业卷,想着抽空再研究一下未解出的题。谁知正合顾拙言的心意,思考题目很消耗工夫 。

休息过后,顾拙言坐好继续当模特,手上拿着庄凡心的物理卷子和化学卷子。他那份还没做,于是从第一道开始慢慢地看,过程中从小桌上拾一支铅笔,把庄凡心做错的题目圈起来。

看到空白的压轴题,顾拙言粗略地写下几道关键的式子,两份试卷看完,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钟头,他有点累,靠着椅背微微放空。

他似乎已经习惯这副状态,面对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也不觉得别扭,反而能够平静淡然地回视。但他对别人没有兴趣,只直直地望向庄凡心。

对方穿着斑驳的围裙,和他们第一天见面时一样。

庄凡心在画布上涂抹一笔,抬头对上顾拙言看他的眼神,于是轻轻一笑,敛目画上片刻,再抬头时,发觉顾拙言依旧望向这边。

几个来回后,他确定顾拙言在盯着他看。

庄凡心捏紧笔杆,接下来的笔画却有些失了力道,他停下,犹犹豫豫地回望过去。薄纱窗帘遮蔽不住正午的阳光,朦胧的浅金色透下来,笼罩在顾拙言的双肩。

顾拙言放松地倚着一边扶手,手上握着试卷,一双长腿许是屈得酸麻,朝前伸出一截。他的嘴角没有扬起丝毫,但望着庄凡心的眼睛中藏着几分笑意。

到休息时间了,大家伸伸懒腰,商量着中午吃点什么,庄凡心仍端着调色盘,等其他人陆续离开,房间只剩他和顾拙言两个。

庄凡心仿似梦醒,搁下手头的物件儿,解下围裙,然后踱至小沙发跟前。他莫名忸怩,没话找话:“累不累?”

“有点。”顾拙言递上卷子,“判好了。”

庄凡心捏住另一头,顾拙言却没松手,逗趣似的和他拉扯一下。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刚才为什么看我?”

顾拙言理直气壮:“别人我又不认识。”

这话叫人无法反驳,突然顾拙言一用力拽着庄凡心挪近半步,近到蹭住彼此的膝盖。他仰起脸看着庄凡心:“那你为什么看我?”

不看怎么画,庄凡心却低着头,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

顾拙言也不逼问,他忽然想起一首老歌里的词——静默亦似歌,那感觉像诗,甜蜜是眼中的痴痴意。

也许这是未来做梦也会记起的一串好日子。

第20章 已经看上别人了。

指尖一松,顾拙言把试卷还给庄凡心,看看手表,楼上的顾宝言应该也下课了。他起身撑个懒腰,问:“下午还要画么?”

庄凡心说:“要啊。”

方才那点岁月安稳的美好顷刻消散,顾拙言不耐道:“你们就不能画快点?”

庄凡心说:“画太快表现不出你的帅气。”

比较普通的糖衣炮弹,但顾拙言认为庄凡心对他有意思,所以听来就变成甜言蜜语,他很受用,和庄凡心一起上楼接孩子。

下课了,小孩儿们正一窝蜂地跑出授课区,各位家长迎接自己的小孩儿,对宝贝的课堂表现和音乐天赋赞不绝口。顾拙言心想,现在也太流行鼓励教育了。

顾宝言拿着小提琴跑出来,看见庄凡心便一喜:“哥哥,你也来接我啊。”

庄凡心帮孩子装琴,问:“累不累?”

“有点,肩膀疼。”兄妹俩回答问题很像,顾宝言捧着她的儿童水壶喝水,转头问顾拙言,“哥,我拉得好听吗?”

亏你问得出口,顾拙言道:“你自己心里没谱儿?”

顾宝言其实有谱儿,可别的小朋友都挨夸,她也想挨。此刻没挨成,她带着小情绪说:“家长都守在外面,你跑哪儿去了?怎么知道我拉得不好?”

兄妹俩一边走一边呛呛,走到街上还没吵出高低输赢,独生子女庄凡心在一旁头大,解释道:“小妹,我找你哥哥做模特,他才走开的。”

顾宝言觉得新奇,小脸儿一变,立刻缠着顾拙言仔细讲讲,顾拙言便开始忽悠,什么换七八套衣服,摆十来个姿势,等午饭买完把孩子都骗晕了。

他们拎着几袋餐盒回画室,休息间非常宽敞,两张四米长的大平台摆在房间中央,大家的书包外套都丢在上面。周围想怎么坐都行,甚至有人爬上台面躺着休息,或蹲在上面整理画布,搞艺术的果然都比较随性。

庄凡心总不正经吃饭,扒几口就去注意旁的,看看手机,和别人打闹一会儿,反正再没碰过筷子。他隔着宽大的桌面看裴知,招惹人家:“你吃得真慢。”

裴知抬起头:“我喝水也慢。”

就这么无聊的两句话,庄凡心笑好半天,冲人家扔一包小饼干,又扔一小包坚果。裴知把坚果倒入沙拉里,一边搅拌一边问:“对了,今年的ACC你报上名了吗?”

ACC是美国的一项设计比赛,含金量很高,一般每年设置两类设计项目,今年正好轮到服装设计和珠宝设计。刚放暑假时就开始报名了,长达两个月的审核通过才算真正的报名成功,获得参赛资格。

顾拙言在一旁想起来,那次曾在庄凡心卧室的柜子中见过一座ACC的奖杯,记得是珠宝设计组第三名。

庄凡心说:“最近没看邮箱,不知道诶。”

“我早上收到参赛通知了,咱们一起报的,时间应该差不多。”裴知提醒道,“记得回去看看,要回复的。”

庄凡心胆小心细,一般不会忘记重要的事情,等桌面收拾干净,他趴下枕着胳膊午休,目光正对桌上的一罐爆米花。

开学后还没看过电影,忽然有点想看。

还未想出最近在上映什么片子,一只修长的手拧开盖子,抓走一大把爆米花。顾拙言摊着手,和顾宝言咔嚓咔嚓吃,兄妹俩三下五除二把爆米花吃完了。

顾拙言拧好盖子,随手那么一扔,将其精准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

庄凡心撇撇嘴,把头扭到另一边,又看见自己的作业卷。他坐起身,利用这一点时间检查修改,错误基本改正,还剩两道没发觉哪里有问题。

他又转过去,见顾拙言正帮妹妹捋乐谱,便安静地等着。待小的处理完,他这个大的立刻说:“顾老师,音乐课结束该上物理课了。”

顾拙言吃饱喝足却不能休息,俊脸上写着无奈,偏生庄凡心丝毫不懂得心疼人,已经挪近椅子,一副准备好认真听讲的模样。

为人师表就是要承受百般辛苦,顾拙言觉悟颇高地开始讲课。有人在午睡,讲话自然不可高声,他压低嗓子,变声后本就低沉的音色更沉着三分。

渐渐的,两人的肩头挨在一处,和发烧输液那天的情形相同,不过庄凡心今天没有睡着。等两份作业卷处理完毕,庄凡心一算,顾拙言已经累计为他讲了不少题,共涉及三门学科。

“你学习真好啊。”他由衷地感叹。

声音太小,顾拙言听不清,以为还有什么疑问:“哪儿没听懂?”

刚问完,庄凡心凑来搭住他的肩,抬首在他耳边重复那一句。学习真好啊,见长辈时听到耳朵起茧的一句话,此刻伴着庄凡心拂来的气息……不禁变得动人。

顾拙言耳畔麻酥酥的,差点顺手一勾把庄凡心揽怀里,他克制着,回道:“学习不难,脑子不笨肯用功就行,不像画画需要天分。”

这像是礼尚往来的客套话,但他出自真心。每个人看重的东西都不同,有的爱漂亮脸蛋儿,有的喜欢好性格,他当然也欣赏那些,但最能让他青眼的是纯粹的优秀。

三者综合起来,庄凡心貌似都具备。

顾拙言想,怪不得招他喜欢。

休息时间在讲题时消磨过去,庄凡心装好作业,说:“顾老师,美术课走着!”

顾拙言合着一分钟也没歇,午后撑着精神继续当模特,好在下午时间不长,将将两小时就结束了。

他起身浏览每个人的作品,谁要是画得不行,他需要保护一下自己的肖像权。转悠一圈,他发觉谁跟谁画得都非常不一样,只有一幅面部比较清晰,有的只侧重他的一双眼睛,还有的甚至只画了他半张脸。

最后绕到庄凡心的画架旁,顾拙言问:“你们是抽象派?”

庄凡心嘻嘻哈哈的:“只是半成品,人像为基础进行创作。”他将画取下塞进画筒,“下周上课拍完整的作品给你看。”

顾拙言说:“难看的就别拍了。”

这间画室没有画画难看的,各人履历都很漂亮,但庄凡心没有吹嘘夸赞,想让顾拙言在低期望值下有个惊喜。他收拾得差不多了,然后将今天做模特的薪酬支付给顾拙言,一共一百元。

顾拙言没想到有朝一日靠静坐几个钟头赚一百块钱,而午饭花掉了两百,他张手接住钞票,掌心暴露出一张窄窄的小纸条。

“这是什么?”庄凡心问。

顾拙言说:“联系方式。”

庄凡心立刻懂了,肯定是顾拙言绕一圈看画时被塞的,他挑一挑眉毛,嘴里轻喊着“哎呀呀”来起哄。

顾拙言没理会,去摆满雕塑的房间找到顾宝言,准备撤了。人们陆续离开画室,时间尚早,这里又位于市中心,于是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逛街。

那罐爆米花从脑海闪过,庄凡心也不想回家,问裴知:“咱去看电影吧?”

“今天不行,我要去一趟菜市场。”裴知和外婆一起生活,今天轮到他烧饭。顾宝言在旁边听着,主动说:“小庄哥哥,我有时间!”

眼下也只剩顾氏兄妹,庄凡心根本不考虑那个兄,毕竟是连黄飞鸿大战鬼脚七都能睡着的奇人。但他稀罕那个妹,答应道:“走,我请你看电影。”

庄凡心和顾宝言一拍即合,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打滑,边走边商量看什么,走出去十几步后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人。

他们回头一瞧,见顾拙言拎着琴盒跟在后面,说可怜吧,可那挺拔的身姿看着比谁都飒,说孤单吧,那一脸冷淡的表情明明透着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惹。

庄凡心体贴道:“你先回家吧,我带小妹看完电影把她送回去。”

顾宝言更直接:“哥哥拜拜。”

顾拙言滚一滚喉结,咽下一丝旁人瞧不出的委屈,他这么高大的一个活人,居然就这么被撇下并驱逐了?

按照平时的脾气,他二话不说打车走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份喜欢足以令人大幅提高忍耐力。

顾拙言随便寻了个理由:“她跟着别人我不放心,一起吧。”

庄凡心原本怕顾拙言没兴趣,这样当然更好,两个人把顾宝言夹在中间,他背着画筒,顾拙言拎着琴盒,慢慢溜达到电影院里。

周末人很多,热映的片子几乎都在排队,庄凡心和顾宝言决定看一部迪士尼真人电影。进入放映厅,庄凡心坐在中间,电影开始前和顾宝言讨论原版动画,迅速跨越了年龄的代沟。

顾拙言感觉被孤立了,拿出手机搜索一下原版故事,好没劲啊。

放映开始,厅内仅有大荧幕散发出亮光,偶尔有一点小孩儿的咋呼声。庄凡心既喜欢看电影,又喜欢吃薯片,此刻整个人洋溢着幸福。而顾拙言生来就不喜欢看电影,无论什么题材,儿时顾士伯和薛曼姿带他去影院看,他往往跑出去待着。

十分钟后,顾拙言的目光移到前面人的头顶,感觉有点秃。

又过去十分钟,他一整天没休息过的身体涌起疲惫,电影再催化一番,于是闭上眼开始睡觉。

庄凡心的余光注意到顾拙言的状态,待人睡熟,他探手过去托住顾拙言的下巴,轻轻将顾拙言的头拢向自己,并提供一边肩膀。

顾拙言靠着庄凡心的肩头睡觉,呼吸均匀,比白雪公主被王子吻醒之前还安然。庄凡心却有点累,为补充体力,拿来顾拙言那份爆米花开吃。

一直一直,电影情节层层推进。

随着影片进入高潮,厅内的小孩儿激动地尖叫起来。顾拙言被吵醒,闭着眼睛微微动弹一下,惺忪片刻后,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庄凡心小声问:“醒了?”

顾拙言仍靠着,额头蹭着对方的脖颈,耍无赖地说:“你怎么吃我的爆米花?”

庄凡心刚拿一颗,闻言蜷起手:“又没吃完……”

顾拙言伸手过去,小半桶的爆米花他不碰,探指在庄凡心的手心里一勾,将那一颗被捂热的抢走。吃进嘴里,他装蒜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的抢了。”

他把人家的肩头枕得又酸又热,头发丝扎得人家皮肤痒痒,偏偏还为一桶爆米花纠缠,这时又扮良心发现,说:“我还你一个吧。”

庄凡心没明白,只感觉到顾拙言又伸手过来,往他手心塞了一小颗什么。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检查,是小纸团,展开是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什么意思?”

顾拙言表明态度:“不存,不要。”

庄凡心微怔:“为什么?”

顾拙言冲着那耳边,低声说:“已经看上别人了。”

第21章 福尔摩心。

庄凡心顿时愣住, 双眼因为惊讶而瞪圆, 他没有听错吧?顾拙言说已经看上别人了?那意思是, 顾拙言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儿?

谁啊?!

随着电影进入尾声,放映厅内稍稍有些喧哗,等灯亮起来, 观众陆续从座位上离开。顾拙言终于坐直身体,越过庄凡心说:“顾宝言,把自己的垃圾收好。”

顾宝言听话地装垃圾, 挎上水壶, 见庄凡心仍抱着爆米花桶坐在那儿,她拍拍庄凡心的手臂:“哥哥, 走吗?”

庄凡心乍然回神:“走、走……”

人流拥挤,顾拙言牵着顾宝言往外走, 庄凡心跟在后面,他呆呆的, 仍未从顾拙言的话里缓过神。爆料者总是气定神闲,而猝不及防的接收者多半发懵,从而产生大量的心理活动。

庄凡心已经产生了, 坐上出租车后望着路旁掠过的树, 犹如晃过一排站好队的女同学。他分析,顾拙言能接触到的适龄女生只有同学,那范围应该缩小在学校。

开学才一周,大概还不认识其他班的女生,那再缩小到三班。

庄凡心又愣住, 对啊,开学才一周啊!

短短一周就有看上的人了?也太快了吧?!妈的,他一整个学年过去也没遇到喜欢的,是他发育迟缓还是顾拙言天生情种?

那位情种靠着另一边车门,余光将庄凡心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从听他说完便犯癔症,看来成功受到了小刺激。

顾拙言换个角度思考,庄凡心目前对他有意思,所以心中必然浪花翻涌,抓心挠肝地琢磨他看上的人是谁。其次,庄凡心知道他是gay,说不定已经将范围缩小在三班男生中。

他们相识相处一个多月,自以为相知,完全没发现自己和对方一直背道而驰。

庄凡心一路沉默到下车,当着顾宝言的面也不好多问,家门口分别,他和顾拙言对视数秒,动动唇说:“……拜拜。”

庄家的大门缓缓闭合,顾拙言和顾宝言回家,小姑娘机灵地看出点异常,问:“哥,感觉小庄哥哥看完电影不开心?”

顾拙言心道,那不叫不开心,叫做“吃醋”。但不能对小孩儿这么说,他敷衍道:“可能因为电影里王子死了吧。”

顾宝言生气道:“死的是王子的仆人,你都没看!”

“仆人也是人啊。”顾拙言将重点一偏,“仆人死了就不值得悲伤吗?你养的小鸡死了你不还哭过吗?”

顾宝言已经顾不上庄凡心高不高兴,她反正也挺痛苦的。

回到家,顾拙言上楼写作业,行云流水地写到一半,顾宝言敲开书房的门,发送一起写作业的请求。

顾拙言把桌面扫出一半空白,说:“保持安静,不然就出去。”

顾宝言抱着书本跑进来,德牧也进来卧在顾拙言的椅子下,一大一小一狗,气氛温馨,根本没人惦记许久未见的亲生父母。

小学生先做完功课,顾宝言捧着脸发呆,瞥见桌角有一个崭新的本子,便打开本子又写了起来。

顾拙言始终专注于面前的电脑和手上的纸笔,月末有竞赛,他在刷题,现在不到下午六点,晚上十一点之前他都不会分神停下。

不幸的是顾宝言没忍住,忽然发出一声莫名的娇笑。

顾拙言没抬眼,说:“带邦德出去玩儿。”

“对不起。”顾宝言道歉,临走说,“哥,我刚才写了一篇日记。” 顾拙言没理会,刷拉又写满一张,顾宝言渴望得到一丝关注,主动问:“哥,你想看我的日记吗?”

顾拙言说:“不想。”

他伸手拿桌角的新笔记本,看清本子在顾宝言手上,登时明白了:“你写日记用我的本儿干什么?你专门写给我看的?”

顾宝言以为顾拙言想看了,赶忙递过去。这是新买的笔记本,还没用,顾拙言一把抄起来,神情不虞地翻开封皮,一眼就看到第一句话。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庄凡心。

“你他……”顾拙言差点飙脏话,但又情不自禁地继续阅读——小庄哥哥特别完美,他是第一个送我鲜花的男生,是第一个带我烫发的男生,是第一个陪我看电影的男生。

还会用排比句,顾拙言说:“小姑娘,那几盆花是他送给你和我作见面礼的,烫发和看电影的时候我也在场,你怎么写的好像就你们俩?”

说着看到下一句——当时没有哥哥就更好了。

顾拙言心情错杂,顾士伯和薛曼姿当时没生二胎就更好了。

一段小女生日记,顾拙言希望阅后即焚,即使不焚,也不能保存在他的本子上碍眼。没等顾宝言开口要,他刺啦撕下了这一页,可惜没撕干净,留下单薄的窄窄一条。

恰好是第一行总起,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庄凡心。

顾拙言盯着幼稚的方块字,揪住一点,却迟迟下不去手,他佯装慈悲:“算了,这一条留着吧,给你也留点念想。”

顾宝言问:“那本子能送我吗?”

顾拙言道:“做什么梦。”

庄凡心还不知自己成为少女心事,他躺在按摩椅中冥思苦想,顾拙言到底喜欢的是谁?脑中调出班级监控一查,貌似没见过顾拙言和谁亲近啊。

首先确定有直接接触的,语文课代表、生物课代表、化学课代表、生活委员,副班长、一组组长,这些都因收发作业等公务和顾拙言讲过话。

庄凡心正要进行深度过滤,赵见秋突然喊他去后院除草,算了,星期一再容他进行现场调查。

等到星期一早晨,庄凡心和顾拙言在小路口接头,骑车上路都保持沉默。庄凡心偷瞄对方几眼,白色网球衫洗得那么白,球鞋又换一双新的,也不知道帅给谁看。

他晃着车把靠近:“你知道吗?今天升国旗。”

谁他妈会不知道,顾拙言配合道:“噢,升国旗挺好的。”

庄凡心憋不住了:“你看上谁啦?”

顾拙言抿起嘴唇忍笑,他回看那人一眼,然后操着非诚勿扰的腔调说:“关你什么事儿啊。”

“……我不是关心你嘛。”庄凡心一窘,“我还不想知道呢。”

到学校后,各科课代表收作业,庄凡心转悠一圈收来一小摞,犯懒地回到座位。齐楠拎着两杯豆花牛奶来了,给他一杯,说是一楠的秋季新品。

庄凡心吸一口:“同桌,还是咱俩好。”

齐楠一听:“两百块这周肯定还,你别怀柔我。”

庄凡心再吸一口:“同桌,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女生,会告诉我吗?”

“当然啊,咱俩谁跟谁。”齐楠回答,“我还打算结婚的时候不拍婚纱照了,找你帮我画,你不收费吧?”

庄凡心彻底失去沟通的欲望,这时语文课代表经过桌旁收作业,他扭头追随对方的身影。只见语文作业收到最后一排,语文课代表立在顾拙言的桌前,说:“交一下练习册和周记本。”

顾拙言指指桌角,头都没抬。

庄凡心认为,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忍不住想看对方,可顾拙言别说主动看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好的,首先排除语文课代表。

接下来依次排除一组组长、生活委员和副班长。如果他锁定的范围正确,那么只剩下化学课代表秦微和生物课代表王楚然。

庄凡心觉得推理小说没白看,居然这么快就瞄准两位嫌疑人,他仍拧着身子,不料顾拙言忽然抬头,隔着几排朝他望来。

他马上扭回去,还故作淡定地喊:“交英语作业——”

顾拙言轻笑一声,拿杯子去前面接水,折返经过庄凡心的身旁时垂眸,彼此的目光对上。庄凡心又戳顾拙言的大腿,顾拙言也手欠地揪一下庄凡心的发梢。

“总看我干吗?”

“我这是侦查。”

顾拙言心说,你这是春心萌动,他俯下身去:“侦查一早上别累着你,要不豆花牛奶给我,我给你个提示?”

庄凡心才喝两口呢,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犹犹豫豫地将豆花牛奶推到桌角,怕被骗:“别糊弄我,必须是关键提示。”

顾拙言说:“是个课代表。”

他拿上豆花牛奶走人,余光瞥见庄凡心的眼睛陡然一亮,甚至闪过一丝惊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庄凡心肯定美美地想,他看上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暗恋时能体会千般滋味,最开心的无异于对方貌似也喜欢你。

然而等顾拙言走开,庄凡心喜不自胜,一把搂住齐楠的脖子:“——我可真是福尔摩心!”

他内心激荡,没想到经过一番分析、筛选、排除后,真的精准锁定了当事人!他搂着齐楠晃晃,自我迷恋地说:“同桌,你有了喜欢的人千万别告诉我,我自己能猜。”

齐楠快断气了:“你猜语文课背诵……会不会叫我……”

这一整天,庄凡心犹如一只欢快的喜鹊,班里的笤帚少一只都自告奋勇去破案。顾拙言瞧着不禁失笑,听了他的暗示就那么高兴吗?

晚自习的课间,庄凡心坐在位子上啃面包,望一望秦微,瞅一瞅王楚然,不确定谁才是顾拙言真正的心上人。

好吧,给人家留一点隐私吧!

庄凡心默默祝福,既然顾拙言已经找到新的喜欢的人,希望顾拙言的前女友也尽快走出失恋的悲伤,早日找到另一个为她抓娃娃的人。

他构思祝福语的时候后脑勺被摸了一下,顾拙言出现:“我今天做值日,走得晚。”

庄凡心说:“我要打扫小角落,正好也晚。”

放学后,教室逐渐走空,顾拙言留下来打扫,第二遍拖地时庄凡心拿着笤帚回来了,洗洗手等着一起回家。

灯关掉一半,周遭不那么亮了,庄凡心关好窗户立在最后,顺手帮顾拙言整理好书包。顾拙言拖完地走来,洗干净的手很潮湿,用指尖刮了一下庄凡心的脸蛋儿。

就一下,飞快。

庄凡心有点懵,懵到一整天的自恋得意都飘散,甚至涌来一股彷徨:“顾拙言,你喜欢人家,那人家喜欢你吗?”

顾拙言说:“不知道啊。”

庄凡心莫名结巴:“要、要是对方不喜欢你呢?”

顾拙言拎上书包,暗道高兴一整天,终于想起来试探试探他了?他没答,搂着庄凡心的肩膀放学离开,关灯锁门,双双踏进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这才玩世不恭地说:“我好好追他呗。”

第22章 我运气好好哦!

听完这句答案, 庄凡心莫名失去了继续关心的欲望, 他从震惊、好奇, 到猜对之后的激动,此时此刻竟然演化成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他忍不住想,关他什么事儿呢。

他自己都没有对象, 何苦操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庄凡心挤出一点笑容,捧场道:“哇,那祝你成功!”

顾拙言胸有成竹地说:“很有可能成功。”他搂着庄凡心走出教学楼, 夜风那么一吹, 人也禁不住散德行,“因为对方好像也喜欢我。”

庄凡心猛地扭脸看顾拙言, 靠,真的假的?秦微和王楚然怎么这么不矜持?!他挣开, 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听,快步走出去一截:“你别跟我说了!”

顾拙言含笑跟在后头, 甬道旁的路灯昏昏黄黄,庄凡心疾走的背影朦朦胧胧,怎么那么容易害羞啊。

这天之后, 庄凡心再也不过问顾拙言的情与爱,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希望回到电影院那一刻,从源头治理,在顾拙言出声的瞬间用爆米花堵住他的嘴。

然而庄凡心嘴上不问,身体却很诚实, 有事没事总悄悄偷看秦微和王楚然,但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不应该啊,网上不是说“喜欢”就像打喷嚏,根本忍不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