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也在。”陆文说,“我们公司一哥请他弄造型,刚才在走廊上碰见了。”

顾拙言欣赏窗边的一盆无尽夏,以为错过两句,不然怎么听不太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文道:“你不是正和庄凡心旧情复燃吗?我和裴知聊天,就忍不住问他,庄凡心那年移情别恋的孙子什么德行……”

顾拙言烦道:“你他妈那么热心肠干什么?”

“你先听我说啊!”陆文有些急,“我问完,裴知特别迷茫……好像根本不知道那回事儿。”

陡地,顾拙言攥紧了手机:“什么意思?”

陆文回答:“裴知说,这十年除了你,他从没听庄凡心提过什么男朋友。”

第84章 你行行好!

顾拙言站在小阳台上迟迟未动, 阳光洒进来, 晒得他出了层薄汗, 许久,庄凡心从背后走来,叫他, 说午饭烧好了。

他转过身,背着光,顶着那张晒红的面目点了点头, 庄凡心的视线错开他, 睁圆了眼睛,充满惊讶与抱怨地说:“你薅我的花干吗!”

顾拙言被吼得还魂, 扭头看见地板上落满叶子,那盆无尽夏几乎被薅成了秃瓢。指尖沾着叶绿, 他握拳,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

罕见的乖顺样子,庄凡心一时被唬住,不禁反省是不是自己太粗暴了:“呃, 没关系。”他走上前, 挽住顾拙言的臂弯,胡说道,“其实叶子该修剪了,走吧,咱们洗手吃饭吧。”

他刚说完, 顾拙言的手臂从他的手中抽走,手肘划到手腕,他正不知所措时,顾拙言握住了他的手掌。更像是攥住,那么紧,掌心的纹线都贴合在一处。

那点叶绿相互摩挲,青涩,湿黏,夹在两掌之间,仿佛背阴处藏掖了许多年的秘密,看不到,也无从得知。

顾拙言吞咽一口虚空:“你……”

“啊。”庄凡心小小地发出声音,他被攥得疼了,白皙的手背在顾拙言五指的包拢下,挤压出粉红色的印子。他迷茫片刻,用他此时求爱占比百分之八十的脑子想了想,自以为明白,先望一眼楼梯,确定无人后迅速地在顾拙言的脸上亲了一口。

“好了吗?”他商量道,“你不怕我爸妈看见的话,就再来次长的……”

这时脚步声从二楼传来,庄显炀和赵见秋露面,庄凡心侧身将他们牵着的手挡住,充满遗憾地说:“够呛了,还是先吃饭吧。”

顾拙言一腔克制的情绪骤然散了,松开手搓了把脸,他笑,百般无奈却又甘之如饴,在庄凡心的后脑勺上呼噜了一把,暗骂一声“傻东西”。

四人位的餐桌第一次坐满,特别有家的味道,两荤两素,一份老字号打包的烤鸭,一片未下筷的齐整中,缺了一块肉的煎鱼格外醒目。

庄凡心说:“爸妈,你们尝尝烤鸭,皮还脆的。”

顾拙言不动声色地喝汤,陪长辈谈笑,夸饭菜好吃,把一切疑虑揣回了肺腑深处。偶一侧目,见庄凡心笨拙地卷面饼,想都没想,夺来熟稔地卷好,还记得将对方忌口的葱丝去掉。

赵见秋看不过:“小顾,你不用管他呀,多吃点。”

顾拙言赶紧扒口饭:“我吃着呢,叔叔阿姨,你们也多吃点。”怕父母多思,他岔开话题,“这边风景名胜挺多的,趁这趟回来好好逛逛,多待一段时间吧。”

庄显炀说:“我们也正有此意,好多年没回来,瞧什么都新鲜。”

后天是除夕,庄家和裴家一起过,一则老朋友相聚,二则免得那祖孙俩孤单。庄凡心吃得嘴唇油亮,咧着,掩不住高兴劲儿:“裴教授说了,如果你们想回榕城走走,加她一个。”

赵见秋说:“人多更热闹呀,你要不要陪我们?”

庄凡心答:“我可不行,没时间。”他捧着烤鸭说这话,不太有说服力,便用手肘碰顾拙言,“年后我要办成衣展,拙言是赞助商,耽误正事我是要赔偿的。”

庄显炀好奇地问:“你们工作上也有联系?”

顾拙言笑着说:“我借他的关系做了赞助,给项目打打宣传。”

庄凡心垂眸盯着泛光的碗沿儿,抿了抿唇,忽然道:“表面是他借我的关系,实际上我更有私心。”

爸妈一齐看他,他抬眸迎视:“工作上有联系才牢靠,万一他私底下不想理我,我还能借工作去找他。”话好像玩笑话,口吻却很认真。

前尘纯净就罢了,可顾拙言和庄凡心年少时谈过恋爱,那份喜欢曾经是刻在心肝上的,庄显炀和赵见秋不得不多想,愣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顾拙言身体微僵,箸尖的笋片不知该塞嘴里还是搁碗里,正欲含混过去,庄凡心先他一步说:“爸,妈,我还是喜欢他。”

桌上霎时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了,笋片掉在了白饭上,顾拙言心头大呼,我操,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他飞快地扫一眼庄显炀和赵见秋,然后在桌下快准狠地给了庄凡心一脚。

庄凡心吃痛,皱着脸说:“我想跟他复合。”

顾拙言哪还忍得住,想阻止,唇齿张合却说不出连贯的一句话,对面,庄显炀和赵见秋不无错愕,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面上也是难以形容的精彩。

庄凡心端正地坐着:“爸,妈,十年前我在机场吻他,你们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了,也知道我和他好过,所以我不想藏着掖着,趁此机会,我正式地告诉你们。”

赵见秋支吾道:“可是……你们分开十年了。”

“所以如今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庄凡心说,“那十年追不回来了,以后的十年、二十年、后半辈子,我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

他扭头看着顾拙言:“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直主动追你,靠近你,但我知道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今天我爸妈在这儿,我光明正大地向他们宣布,我对你的心意没变,我想和你重归于好,拙言,我不会再懦弱地后退了,请你相信我。”

顾拙言紧咬牙关,余光里,庄凡心切切地凝望他,仿佛从没有离开过,他的手垂放在腿上,庄凡心抓住他,有些潮湿的手指往他指缝里钻。

十根手指扣住了,当着对方父母的面。

“嗯……”庄显炀出声,替儿子赧然,“你们……怎么发展,自己决定就好,我和你妈妈是不会干预的。”

赵见秋慢半拍:“没错……我们不管的。”

庄凡心心花怒放:“谢谢爸,谢谢妈。”见顾拙言沉默着,倾身凑过去,把气息拂在对方的耳畔,“也谢谢你。”

顾拙言的耳根漫上一层薄红,蒙了羞似的,辣辣的烫。

更深处,他一直飘浮难定的心却一寸寸落实,不会再偶尔恍惚,来回地问,庄凡心真的回来了?不会夜半苏醒,对着漆黑怔然,翻出庄凡心的号码让自己相信这不是梦境。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像是解脱,而后扣紧庄凡心的手背。

庄显炀和赵见秋看在眼里,既心疼也愧疚。“菜都要凉了,快吃吧。”庄显炀给顾拙言夹菜,“小顾,凡心有很多毛病,你不必迁就他,否则他会得寸进尺。”

顾拙言耳后的红还没褪,笑意有点臊得慌:“那我,替您管管他?”

“好啊,你看着管。”庄显炀笑道,转头看向庄凡心,“我不知道你怎么追人家,但是要注意分寸,不能只顾自己爽,要看对方的感觉,懂不懂?”

庄凡心停了几秒,眉毛都拧起来了:“……什么自己爽,你怎么知道他不爽?”感觉不太健康,声低下去,“他不知道多爽。”

顾拙言差点把碗摔了,偏过头咬碎了牙:“你行行好!”

一餐饭吃得相当刺激,饭后,赵见秋去拯救那盆无尽夏,庄显炀上楼收拾行李箱,逼仄的厨房里,锁着门,油烟散尽,余温却绵延升高。

水龙头大开着,池中的碗碟被清水洗刷,哗哗作响,庄凡心背靠池边,仰着脖颈,贴在顾拙言的胸怀里亲嘴儿,唇舌叽咕,这一方天地里水声掩着水声。

庄凡心又到缺氧才被放开,汗涔涔,湿淋淋,伏在顾拙言的胸膛上动情地喘,他搂着顾拙言的腰身,像小乞丐得了大宝贝,死也舍不得松手。

顾拙言揉他的脊骨:“还洗不洗碗了?”

庄凡心只好扭过去,绷着肩胛骨,眷恋地向后蹭,他开始胡诌:“有一部非常有名的电影,其中一幕最令人难忘,女主人公在前面洗碗,男主人公从背后抱住了她。”

顾拙言甚至不需要移动,本就挨着,收拢手臂便掐住庄凡心的腰:“像这样么?”

“嗯。”庄凡心冲洗一只盘子,“男主人公抱住她,慢慢抚摸她的手……”顾拙言的手掌伸来,一左一右包裹住他的,淋着水,抚摸他的手指。

“然后呢?”顾拙言问。

庄凡心双手抵在一起,像被绑着,回答时断断续续:“摸她的手腕……然后是小臂,来回地,来回地摸……”

顾拙言的胸膛压在他背后,热腾腾的,那双手捧着他的腕子揉搓,水,洗洁精,滑溜溜地交缠至小臂,他颤抖着回头,唇齿微张,不自爱地探一点舌尖。

庄凡心祈求道:“他吻她了。”

顾拙言低下头,却没碰庄凡心的薄唇,含一口耳垂,吐出来,沿着耳根在细颈上重重地啃咬,庄凡心在他怀里抖动,猫儿似的叫,双手扣着池边死死地支撑。

他一把勒住那腰,拆穿道:“骗人精。”

庄凡心猛地睁大两眼,瞳孔闪了闪,不安地回过头去,顾拙言盯视他十几秒,霍然轻笑:“什么洗碗,电影里明明是做陶艺。”

庄凡心蓦地放松:“你怎么知道……”

“《人鬼情未了》,我看过啊。”

庄凡心不信:“你不是最讨厌看电影么,怎么会看过?”

顾拙言说:“有个人喜欢看,我为了陪他,练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庄凡心的眼眶变红,“就像我喜欢击剑,有个人为了陪我,默默学会了。”

他们在厨房消磨了半小时,出来后,庄显炀和赵见秋在阳台上看景儿,假装只过去十分钟的样子。

顾拙言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太难为情了,抓起外套告辞:“叔叔阿姨,你们倒时差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

见他已经换鞋,赵见秋忙说:“凡心,你送送小顾。”

开了门,庄凡心送顾拙言到电梯间,想跟着下去,顾拙言不让:“外面冷,回去吧。”目光却缠绕着不挪开,定在庄凡心的脸上。

“怎么了?”庄凡心问。

顾拙言默了一层楼:“以后不许骗我。”

庄凡心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敢了,你都看过那么多电影了。”

鸡同鸭讲,顾拙言却将错就错:“以前骗我的,你什么时候自己承认?”电梯到了,他把庄凡心按怀里揉了揉,爱得没法子,又怜又恨地骂,“混账,我上辈子欠你的。”

顾拙言进了电梯,走了。

庄凡心立在外面,疑惑,惴惴,返回家门口插了好几次钥匙才打开门。庄显炀和赵见秋坐在沙发上等他,一进门,立刻迫不及待地问:“你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庄凡心说:“我都好,真的。”

“身体呢?”庄显炀问,“……有没有不舒服?”

庄凡心答:“没有,你们放心吧。”

赵见秋说:“你想和小顾和好,那……那些事儿……”

“都过去了。”庄凡心道,“过去的事儿没必要让他知道,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况且提到以前他只会难过,以后,我只想让他开心。”

庄显炀和赵见秋没再多说,他们也不愿多提,聊些旁的岔过去了。

除夕一早,一家三口拎着礼物零食到裴家登门,门还没开,裴教授欢喜的声音先传出来,喊着小庄来看她了。

裴知打开门,一脸喜气:“叔叔阿姨!过年好!”

庄凡心堵在后面乱跳:“我偶像呢,外婆,我来给你拜年啦!”

进了门,光拥抱就花费半晌,裴教授精神矍铄,揽着庄显炀说:“以前我们都在美院,我一直喊小庄。”看向庄凡心,“你爸爸在,你只能是小小庄。”

裴知笑抽了:“那我是小裴,得喊我叔叔。”

庄凡心跟着瞎乐,抓一把瓜子就吃,自己家似的,拿到红包,他拐进裴知的房间,从兜里掏出记忆卡,里面存着秀展的设计。

“我靠。”裴知烦道,“大过年的不用这么拼吧,你当老板算了。”

庄凡心说:“难得你休息啊,快帮我看看,给点意见。”

俩人趴床上,对着电脑屏幕,枕头上卧着裴教授的爱猫,庄凡心咔咔边嗑边说:“这张是陆文穿的,怎么样?”

裴知竖起拇指:“真花心思,不知道的以为他跟你有什么潜规则。”

庄凡心撇撇嘴:“你们娱乐圈的人真不纯洁。”

“这个扣子材料再考虑考虑,选有点分量的。”裴知说,“对了,你说陆文我想起来,前两天有个活动我碰见他了。”

庄凡心关心道:“什么活动,陆文不会上春晚吧?”

“你疯了吧?我上春晚表演画画也比他上的概率大。”裴知说完,再开口时语气变得犹豫,“他问我,你当年移情别恋了个什么样的孙子……”

哗啦,瓜子掉了一床,庄凡心含着瓜子仁儿呆住。

裴知把那天的对话叙述一遍,看着庄凡心僵硬的神情,狐疑道:“他什么意思?有两年我联系不到你,你后来只说是生病休养,从没说过什么男朋友啊?”

庄凡心磕绊地回答:“那个……你不用管他。”他焦躁地抓抓头发,“看设计,继续看设计……”

过去几秒,他从床上骨碌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庄凡心躲进洗手间里,锁着门,靠着盥洗池撒癔症,他有些慌,回想顾拙言那天在电梯外说的话,慌得胸口一阵阵发麻。

他摸出手机,删删改改十几次,不知道说一句什么,也不敢问,稚拙地在键盘上乱打。挣扎了近一刻钟,他小心翼翼地给顾拙言发送一条消息:“新年快乐。”

怕顾拙言回复,也怕顾拙言不回,又加一条解释:“不是群发。”

两分钟后,顾拙言回道:“新年快乐。”

庄凡心情不自禁地编辑,像急不可待地讨好,也像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发给对方最老套的三个字——“我爱你。”

下一句,庄凡心颤栗着剖白:“我一直一直在爱你。”

第85章 大过年的。

顾拙言窝在牛皮沙发上, 屈着长腿, 双目放空一动不动, 顾平芳喊了他三遍,第四遍时砸来两颗核桃,他终于抬了头。

“干吗啊老爷子。”一股懒腔调。

“你琢磨什么呐大孙子?”顾平芳使唤道, “把我的眼镜递过来。”

顾拙言将角桌上的眼镜递过去,又不动了,只托着那两颗核桃开始盘, 对面, 顾士伯陪顾平芳下棋,薛曼姿在偏厅聊电话, 薛茂琛带着邦德去了小花园。近几年的除夕大同小异,阖家团圆, 美满中透着无聊。

身后晃来一道倩影,坐扶手上, 顾宝言说:“哥,给你拜年了,红包是走现金还是扫码?”

顾拙言花钱买清净, 打开微信发个红包, 写着“离我远点”。顾宝言一拳砸他肩上:“二百?GSG要破产了?”

咔嚓,顾拙言捏碎了核桃,塞顾宝言手心里:“补补脑子。”

顾宝言瞥见聊天列表,第一位是庄凡心,她机灵地问:“你刚才看完手机就走神儿, 怎么了,跟小庄哥吵架了?”

顾拙言揣起手机:“少打听男人的事儿,起开。”一胳膊把妹妹推出二里地,谁也不搭理,窝沙发上闭起眼睛睡了。

他怀着心事,浅眠,周遭的声响都能听到,但回避般不愿意醒,直装死到晌午,薛茂琛的大手捏他的后颈,这才吃痛醒了。

“姥爷。”顾拙言开口,哑嗓。

薛茂琛说:“听你妈讲,小庄回国内发展了,你们正在来往?”

“嗯。”顾拙言应,“千万别问我详情,说来话长,您要实在想知道,我改天打成文档发您邮箱里。”

薛茂琛笑道:“去你的,改天把小庄约出来,我还挺想那孩子的。”说着叹息了一声,拍拍顾拙言的后肩,“行啦,洗手吃饭吧。”

一家人聚在顾平芳的别墅里,美酒好菜,未等夜至便吃了团圆饭。顾拙言的手机屏幕闪烁不停,净是拜年的,他看一条删一条,始终让庄凡心停留在顶端。

露着那句,我一直一直在爱你。

近黄昏时,顾拙言立在三楼的小平台上,夹着烟,远方是浓金赤红的晚霞,眼前是缥缈缭绕的薄烟。一刷,庄凡心五秒钟前发布了一张合影,五口人,看样子是裴知家的阳台,背景亦是夕阳。

一屋子搞艺术的,老中青三代,有男有女,庄凡心站在边缘处,露齿笑,像家里最听话的那个。

顾拙言盯了许久,被烟屁股烫了手指都没回神,直至余晖散去七八成,他终于评论了极没劲的一句:“吃饺子没有?”

庄凡心回复很快:“尝了两个,速冻的。”

估计是不好吃,顾拙言失笑,又问:“还在裴知家?”

“嗯。”庄凡心答,“我们不想看晚会,决定晚饭后一起去看贺岁片。”

没再多聊,顾拙言在平台上立着,日落后只剩下冷风,顾宝言喊他下楼吃年夜饭,他返回屋内,一边走一边打字,滞后地问庄凡心:“几点结束?”

电影院内灯光熄灭,庄凡心调静音的时候才看到顾拙言的留言,忖度片刻,他没有回复。周遭全部黯淡,包括他的眼神,他在焦虑,在心烦意乱,怕顾拙言约他出去见一面,怕对方诘问他是否撒了谎。

裴知在旁边推他,悄悄地问:“你不喜欢焦糖味儿吗?”

他指的是爆米花,庄凡心含糊地“嗯”一声,将一桶都塞过去,而后空着手,傻乎乎地看着荧幕。上映的是一部没什么内涵的喜剧电影,胜在热闹,适合年节时全家人一起看。某处荒唐情节,厅内一片哄笑,庄凡心木然地瞪着,踩着帆布鞋在脚下的地毯上来回划拉。

他有点困,靠着椅背渐渐眯起了眼。

手机在兜里振动了一会儿,静了。

顾拙言撸了把短发,明知道人家在看电影,他还打,怪自己有病。薛茂琛在餐厅叫他:“拙言,你怎么那么多事情,快点来!”

顾拙言过去,加上他六口人,吃饱了撑的,围在圆桌旁准备玩大富翁。他攥一把本金,把骰子递给年纪最大的顾平芳,说:“还不如看春晚。”

顾平芳掷骰子:“就你事儿多,吃饭就心不在焉的,怎么,惦记谁呢?”

“想我奶奶了。”顾拙言信口胡诌,把古稀之年的老爷子噎得够呛,还眼观四路注意着游戏,“顾宝言,你进监狱了。”

顾宝言耍赖:“大过年的,别瞎说!”

继续,顾拙言按部就班地走,拿到一块地:“不买,拍卖。”竞拍的工夫,掏出手机瞅一眼,庄烦心还没给他吱声。

他迁怒家人:“玩儿真金白银的吧。”

薛茂琛犯起律师的职业病,忽悠道:“聚众赌博的话,按照……”

“我破产陪你旅游,地方你定。”顾拙言一句话又把姥爷堵死,敛上收租的钱,想了个筹码,“我那房车,押上。”

顾士伯敏锐地问:“是不是宝言给你撞了,你想换新的?”

顾宝言掷出个好数:“我出狱了!我要房车!”

人都有点好斗心,顾拙言一加码,顾士伯便挥出大手笔,南区的一套小公寓,薛茂琛出一件中东的艺术藏品,顾平芳便跟了只古董花瓶。

顾宝言这会儿撒娇:“哥,你借我点筹码。”

“不用,”顾拙言说,“你马上就破产了。”

薛曼姿没出声,闷声发大财,不吭不哈地把亲爹和老公全办了。桌上只剩三位,顾平芳喝口茶,犹豫着下一步,顾拙言总是抽空看手机,庄闹心依旧没有动静。

过去几分钟,老爷子出局,顾拙言说:“妈,你还没加筹码呢。”

“我也不知道押什么。”薛曼姿当着长辈轻声细语的,“反正要么我赢,要么你赢,你想要什么?”

顾拙言仿佛等的就是这句:“三楼卧室,梳妆台上有个盒子……”装得还挺像,“我也不知道要什么,就它吧。”

薛曼姿说:“我刚买的首饰,明早拜年要戴的。”

“你那么多首饰,戴哪个都美。”顾拙言扫一圈别人,“我要个小玩意儿意思意思就行,别人的我就不要了。”

大家哄着薛曼姿同意,薛曼姿只好答应,结果恰好拖到限时时间,算资产,顾拙言略胜一筹。

时间不早了,老人熬不了太晚,大家互相道了声“晚安”。等其他人回房休息,顾拙言拿上外套出了门,披星戴月,在空阔的街区上一路飙驰。

庄凡心刚到家不久,洗完澡从二楼下来,只留一盏落地小灯,躺上沙发,在被窝里举着平板看米兰时装秀。

将近凌晨看完,他伸手要关灯时,手机在枕头边嗡嗡地响,是顾拙言。接通,顾拙言在里面问:“出来吗?”直接得叫人措手不及。

庄凡心装蒜地说:“……我已经睡觉了。”

顾拙言道:“把灯关了,别浪费电。”

庄凡心愣了几秒,趿拉着拖鞋跑到小阳台朝下面望,不太明的灯下,顾拙言靠着车门站着,不知待了多久。

他挂掉电话就往外冲,攥着手机钥匙,叮当叮当响着,电梯到一楼一打开,他冲出去,迎着寒风奔到整栋楼外。

顾拙言兀自立着,没有抽烟,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

庄凡心迈下台阶,身上的丝绸睡衣不停地抖,凉得像冰雪覆身。迈到顾拙言跟前,还未说话,顾拙言脱下外套把他裹住了,拽近,紧紧地抱住他。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追我还是我追你?”

顾拙言兴师问罪,问得那么暧昧:“我催你下来了么?穿成这样,怎么不干脆光着脚?”

庄凡心一点底气都没有,心虚地戳着,惶惶地挨骂。顾拙言的眼前闪回出一些片段,教室,显摆文身被老师抓包,就这么弱小可怜地立在座位上……此刻的庄凡心胆怯、慌乱,和十七岁时如出一辙。

顾拙言勒紧手臂:“还回去么?”

他哪有放手的意思,根本就是来接人的。

庄凡心快被冻傻了,用最后一丝清醒分辨顾拙言的深意,摇摇头,乖顺而紧张地说:“不回去了。”

“那去哪儿?”顾拙言问。

庄凡心回答:“你收留我。”

顾拙言拉开车门把庄凡心塞进去,系安全带时在那冰凉的脸颊上啵儿了一口,狠狠地,留下一块绯红的印记。

庄凡心好像被绑架的人质,不敢动,生怕将绑匪激怒然后跟他翻旧账。

疾驰回公寓,他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被拽着袖子,出电梯后愣着没动,开灯后才反应过来已经进了玄关。

双脚一轻,顾拙言打横抱起了他。

庄凡心环住顾拙言的脖子,紧紧揪着对方的衣领,顾拙言抱着他颠了颠,忽然问道:“你那男朋友是骗我的,对么?”

庄凡心别过脸去,含混地说:“不是……”

“那就是真的?”顾拙言故意顺着庄凡心的话,朝卧室走,“和你是同学?没准儿还是室友吧?”

他感受到庄凡心僵住了,继续道:“同一屋檐下相处,日久生情?他追的你?”

庄凡心埋着头,浑身绷紧,拖鞋从脚背滑落。踏进卧室,没开灯,顾拙言在黑暗中问他:“好上以后呢,分床睡还是钻一个被窝?”

“……不是,不是!”庄凡心飞快地摇头,“没有……”

顾拙言问:“他干过你吗?”

窗外的光洒进来,淡淡的,庄凡心伏在顾拙言的肩上,剧烈地喘,月白色的丝绸睡衣像一条波动的银河。

咚的一声,他们倒在了床上。

第86章 搞对象。

平整的丝被陷下去一块, 压出一圈深浅不一的褶皱, 放射着, 像一朵绽放的花。庄凡心跌落在花蕊上,头脑发昏,顾拙言按着他问:“我说得对不对?”

他拼命否认:“不是……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顾拙言俯下来, 两手撑在庄凡心的颈侧,“既然不是骗我,那通电话就是真的?”

“不是!”庄凡心依旧这句。

顾拙言却不听了:“打都打了, 事到如今为什么又不承认?”

庄凡心不住地摇头:“没有, 我没有……”

顾拙言捏住那双扭动的肩膀:“没有什么?”

庄凡心答不上来,张着嘴, 目光游来荡去地躲闪。

顾拙言睹视那张仓皇的面孔:“没有喜欢别人,还是没有骗我?”

他步步紧逼, 问出这话时眼眶尽眦,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几乎要把庄凡心捏碎了,灼伤了。

他停不住地逼问:“过去这么多年,你说放不下我, 喜欢我, 那当年又怎么会移情别恋?知道我怀疑,你又在心虚什么?那我该去问谁?!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肯承认!”

后半句是吼出来的,粗哑的嗓子,顾拙言英俊矜持的面孔变得跋扈凶辣,情绪涌上了高峰, 盘旋在一腔之内,随后,他赤红的眼睑处,悬出摇摇欲坠的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