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潜这一惊,却不是惊别的,有点儿害怕自父亲联同皇上乱点鸳鸯,搞个既然摸都摸了,就一定得负责什么的,硬塞个驸马让自己当,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陈潜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父亲知道了多少,眼神就有些闪烁,失之端正,看在陈尚书的眼里,就是此小子又恢复了以前那畏缩的模样,不成体统!

他想责骂,却无来由的想起自己另外一个儿子,虽然学问没他做的好,却满是男儿气息,见了自己,从无畏缩之气,不比眼前这位,可回忆起那个孩儿的惨状,却莫名的心中一痛,那责骂就怎么也骂不下去了。

只皱眉道:“你虽长年待在府中,出门在外,眼睛要利一点,自己得罪了人都不自知,要不然到了官场,自有你的苦头吃!”

陈潜听了他的口气,无来由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暗笑自己多疑了,这样的窘事,想来木秀林也要密不透风的捂着,不会到处随便乱讲,更不会上门兴师问罪什么的!

很可能父亲只不过得了一点儿漏出来的风声,向自己兴师问罪来了,陈潜放下心来,恢复了几分自信,腰杆了又笔挺了起来,静静地等着父亲大人的下文。

陈尚书见他面色虽恭,却无刚刚的畏缩,心中稍微舒服一点,道:“过两日宫中办琼林宴,内务府下了单了,名单中有你…!”

陈潜听了,心中惊得直跳,心想最终还是避不过去?

陈尚书看来与自己这问家少爷并不亲近,陈潜只怕以前见了自己老爹就如老鼠见了猫,陈尚书说了两句,就没有别的东西要跟自己儿子说了,挥了挥手叫陈潜退下。

陈潜微弯了腰,向陈尚书行礼退了下去,前几步还走得端庄严正,等多走了几步,便如小兔一般的在石卵铺成的小径上集布跑,一个转弯之后,便无影无踪了。

陈尚书却没有再看她,只好又拿起亭中石桌上笔架上搁着的狼毫,拿了起来,想把那字写完,却看见另一小径上,翠浓扶着老夫人,稳稳地走了过来,心中苦笑,她对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心?

却拱手向老夫人行了一礼,极孝顺的把她扶了过来,在石桌前坐了,道:“娘亲,一切都安排好了,等潜儿这两天去了宫中,我们再把这事儿办了,到时候潜儿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成了定局,我们再教教他?”

老祖宗望了翠浓一眼,吩咐她:“你去那棵玉兰花下摘枝玉兰花给等会儿插在去年宫里头赐的白玉瓶子里…”见翠浓走了,才道:“原本也不必这么对她的,可这个不除,终是留下了导火线,谁叫你当初不打听清楚,胡乱娶了回来?最近才知道,原来最大的隐患,却在我们自己身边。”

陈尚书道:“虽则她娘家如今势微,但也总有一点余力,而且她有一个一品诰命的头衔,而且身边有护者,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只怕…”

老祖宗微微的冷笑,微风吹起几丝银发,他的眼睛依旧明亮锐利:“你别忘了,她是怎么对待斌儿的,那位商胜,只怕也和她脱不了关系,她已不是初初嫁来的时候了…”

陈尚书抿紧了唇,薄薄的双唇显得整张脸凉薄而冷漠:“娘亲,你放心…”

老祖宗笑了,伸手帮他抚了抚鬓角的乱发:“要知道,只要我们无迹可寻,那么,这陈府将永保富贵,但你读的书多,也知道,不论什么时候,如果从内部乱了起来,那么,陈府的富贵和你自己的功劳…”

陈尚书轻轻握住老祖宗的手,在上抚了抚,道:“娘亲,我明白!”

翠浓从远处款款走来,手持一支洁白的玉兰,那芬芳的花朵在纤长的纸条上摇曳生姿。

老祖宗招了招手,要她过来,用手摸了摸玉兰花厚重的花瓣,道:“扶我回去,这玉兰花即离了树端,不快快用活水插上,便会过早凋谢了。”

晚风吹得石桌上的宣纸哗哗直响,几欲乘风而去,却在镇纸的压制之下终不得不重伏于桌面之上,那放于桌面的狼毫,终不得落在洁白的宣纸之上,却风吹墨干,只余一股墨香。

陈潜有好几天未曾睡好觉了,每要睡着之时,总是会从梦中忽然惊醒,却只见室内青烟袅袅,弥漫着温暖而浓重的香味,他虽然很想睡觉,脑中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思考个不停,更感觉陈府重重飞檐之下,隐藏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更让他不敢去想的,是那貌似纯净的眼眸之下长长的睫毛###的,是什么样的心思,有时候,他恨自己的敏锐,如##民无知无觉的踱过一生,岂不是好?

每天早晨,他却神采奕奕的起了身,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痕迹,他知道,现在除了等待,再无其他可做。

自己怕一举一动,既然都在别人的眼内,那么,自己这没棋子早已被摆上棋盘,冥冥之中,自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只怕自己的秘密在那双眼睛里早已不是秘密。

过了响午,他叫人搬了张躺椅,谁在花树底下,秋意渐浓,木芙蓉却开得灿烂如笑,时不时有散落的花瓣打着旋跌在他的脸上,皮肤微感刺痒,他却不去拂开它,只任花跌满襟。

权叔小心的走了进来,见陈潜眼眸轻闭,以为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走了上去,叫了两声,道:“主子,主子?”

陈潜微睁开了眼,望向他,他有寿国人微卷的头发,眼眸深陷,轮廓分明,显得敦厚而诚恳。

陈潜缓缓地坐起身来,只问道:“有人来了吗?”

权叔点了点头:“月公子地上名帖,想请公子一同游湖。”

陈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忽然问他:“权叔,你还有多长的时间就可以回本族了吧?”

权叔怔了怔,眼神变幻莫测:“我和公子签了三年合约,总得三年…”

陈潜回头望他,眼角满是笑意:“叔叔,这个时间对你来说,实在太长了,娇妻幼儿,终是时常记挂在心的。”

权叔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看着陈潜回屋换了件锦衣,丰神如玉的出去了。

权叔暗暗叹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有谁不为自己着想?更何况,自己所做的并未伤害到他?

荷花池内已满是开败的残荷,便依旧有人架了小舟,在湖面上伤春悲秋一番,不为其他,只为从这满湖的残荷之中看出个看花满眼泪来。

湖内三两个画舫小舟,为了衬景,有人用二胡几近呜咽的声音换上了琵琶的清凉明快,袅袅的哀愁飘在残荷的上空,让陈潜止不住的想这些名门大阀子弟当真时常的吃饱了饭没有事干。

“这里清静一些,没有多少人打扰,因而…”月影斜轻声道。

陈潜微微点头一笑:“这里的确清静。”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点,空气中飘荡着青梅密酒的甜味,可不知为什么,原本应该期待的心,却冷了下来,眼望对面眉眼依旧的男子,却仿佛隔了万重迷雾。

手指扶上了冰冷的瓷器,瓷杯上几朵迎春花不理季节的变幻迎风而展:“湖里的荷花已败,月公子竟也有如此雅兴?”

“只不过想请你过来看一场好戏。”月影斜轻声道。

陈潜也一笑:“不知是京剧,还是昆曲,又或是民间小调?”

月影斜摇了摇头,道:“我游历四国,却对此兴趣不大,却喜欢收集民间奇闻,今儿个听人报告,说这里有一场好戏将要开罗,所以请陈公子前来一评,可算看个新鲜。”

陈潜的心暗暗一沉,远处,有一片残荷被风吹动,水漫上荷边,转眼之间沉了下去,相比已叶归荷塘,却笑道:“月兄总不会让我失望的,既如此,我且静候月兄的好戏?”

月影斜轻轻一笑,仿若没听到他言语之中的敷衍之意,只道:“桌上的,是莲花酿酒,采自这湖中的初莲,晒成干粉,细细的磨了,再混入酒中,最是滋补养颜的,陈兄何不试试?”

他端起酒杯,放在陈潜的面前,星眸如湖面上的星光一般银碎乍闪,陈潜心中一沉,握起那只小巧洁白的玉盏,笑了笑:“滋补养颜对我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月兄还是将之留给身边之人还好。”

月影斜低声一笑,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自倒了一杯酒入喉。

垂头浅笑之时,那样调笑的脸色,如以前谦谦君子时的温文如玉却不尽相同,陈潜只道阿元远远坐在船头,暗处,也有林嬷嬷暗自守护,却不知为什么,却还是感到心惊,就仿佛一枚光滑美丽的玉蛋常常被人握如手中,可乍然有一天晚上,却孵化出一条毒蛇。

不远处,残荷凑拥之处,有一个青色小舟,木制的船身,油上了碧青的颜色,上面疏疏地花了几枚牡丹,仿佛美人的裙裾,竟连整艘船都妖娆了起来,与别船不同,那里面传来几声琵琶的轻响,余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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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青色小舟

陈潜感觉到这艘船渐渐向那青色小舟驶近,那丝竹之声越来越近,却无柔媚之感,就如以前听过一般,乐声让陈潜想起了楼船上那名清之淡雅的歌女,本不应生在那里,却荷花插塘,只等风吹了残荷。

“这画舫上的,是青叶儿?”陈潜不敢肯定得问。

“陈兄好耳力,只听了一遍青枝儿的弹唱,竟也还记得?”月影斜手持面前白玉瓷杯,又饮了一口。

或是酒饮下肚,酒精入了血液又或是陈潜对他已淡了那份心思,便感觉他的神态之中无来由的多了一些霸气,其神色笃定,淡然,还夹杂着淡淡看透世情的淡薄。

陈潜手指抚上自己面前那杯玉盏,凉意从指尖直传如心底。

所有的一切,皆要揭开帷幕了吗?

他感觉自己画舫正缓缓的接近那青色牡丹坊,却在残荷之中迂回曲折,不欲让那画舫之中的人察觉,这架舟之人是个高手,停在了离青舫不远处,却有几株残荷遮挡,让人丝毫不能察觉。

青色画舫有珠帘轻挡,坊内之人若隐若现,陈潜望过去,却是珠帘重重,几不能辨。

月影斜轻声吩咐:“把船摆好一点。”

船头站着的架舟人闻言,竹篙一撑,船便又接近几米,却摆了个角度,正在这里,那画舫之中有人揭帘而出,让陈潜将里面的坐着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暗红色的裙裾,头上金色步摇轻摇,纤手轻捧,侧面妆容虽精致如昔,眼角却显了老态,和不正是自己的娘亲?

陈潜一晃之间,看清画舫之中坐在人,心扑通直跳,他看得清楚,坐在自己娘亲之前,手抱琵琶的,可不正是楼船上见过一面的那名歌女青枝儿?

陈潜从未想过在这妖娆的画舫之中可以看见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珠帘在风中摇得轻轻作响,彷如珠落银盘,一瞬之间,对面画舫里的门帘已然放下,门帘内的人被遮挡的严丝密合。

他一瞬间一转过千万种念头,想到尽头,浑身冰冷,只感觉此情此景,正合了那满塘的残荷,只回头对月影斜道:“芙蓉魂断落寒池,月兄捡地方观戏,倒真是连背景都挑选的如此之好!”

月影斜一改原来的温文如玉,神态之间竟带了些残忍,只冷冷望着陈潜,“陈兄既知道我带你来观戏,便知道戏有喜剧悲剧之分,此剧演正当头,可变喜剧也可变为悲剧,这便要看陈兄的了,是想这剧变成悲的还是喜的?”

陈潜微叹了口气,秋风乍起,吹得满塘残荷萧萧作响,他道:“月兄既请的我来,难道还能轮到我选吗?”

他已猜到其中真相,想必如前世八点档的剧情一样狗血,待字闺中的名门之女,私会情郎,与人珠胎暗结,生下一女,随便送与他人,此女却沦落风尘,名门之女另嫁他人,原本金玉满堂,却不知道为何又给人抄除了这段旧事,引出这段母女相会的场面?

陈潜当下已经明白,幕后操纵一切只怕是自己面前这人,一场相交,原来一切皆有目的,联想他今天闪烁的话语,只怕他早已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陈潜不由在心底苦笑。

月影斜细观他的脸色,见他眼神之中一晃而过的失望,不知为何,心略略一痛,却大笑:“好,陈兄果然是一个爽快之人,这荷塘之上,原本还有人要来的,却让我派人挡住了,我既是陈兄为知己,自然得为陈兄解决麻烦。”

陈潜心中又是一突却问道:“难道他们也来了?”

月影斜点了点头:“陈夫人自以为事情做得秘密,却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暗地里望着呢!”

陈潜再往牡丹画舫望过去,却见门帘无风自开,他豁然发现,原本应该躲在暗处保护自己的林嬷嬷,却不知什么时候上了画舫,他隐隐可见嬷嬷脸上急迫焦急之态,娘亲左右望了望,显然,嬷嬷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了他。

一瞥之下,陈潜已然明白,月影斜已然操纵了所有,自己不得不顺他之意,他回首望着月影斜,却笑了,这画舫正停在几株残荷之前,荷叶干裂,他败如残土,衬着陈潜脸上的微笑,却仿佛重获了新生,一瞬间枝叶舒展,依旧荷芳清香,满眼翠绿。

心死之后,才能重获新生吧?

“月兄所做一切,不知陈某将以何为报?”陈潜收敛了笑容,又是见满塘的残荷,于冷风中摇摆。

月影斜脸如冰玉,睫毛下垂,隐藏了所有的心事,一抬起眼来,眼眸却坚定如石:“陈兄不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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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潜轻笑一声,指着桌上用莞乡细粉炸得金黄的小鱼,道:“这道菜名叫秋日雪脊,是用深山之中寒潭深处的鱼儿勾以莞乡的细粉炸成,此鱼通体雪白如银,生于寒潭深处,一般的渔人哪能捉得回来?往往是几十名渔人,四处张网,用带着巨齿的竹篙在谭底搅拌,天罗地网,才把那鱼儿桌了上来。”

月影斜听了他言,却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

“我之于月兄,是不是也如那鱼儿?”陈潜端起桌上茶杯,微微一笑。

空气忽然间冷凝如冰,仿佛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风云咋变。

陈潜又笑了笑,道:“可惜,我却不得不入那巨网,成为人盘中餐。”

月影斜也笑了,玉面生霞:“既如此,陈兄何不顺应天命?”

陈潜夹了一块入嘴,金黄色的小鱼被他嚼的嘎嘣直响:“你说得对,未免成为人口中之食,唯有听从月兄调遣了。”

此时,那画舫见见荡漾开来,向远处荡去,与另一处画舫相接,身着暗红色锦绣的身影,被人扶着,缓缓地上了青色画舫,两舫漾开,各自远离,青色画舫缓向南边驶远,而牡丹画舫却传来几声清越之极的琵琶之声,仿佛将军战败激愤,终无可奈何,策马而回。

月影斜微微一笑,对陈潜道:“何谓人口中之食?如果在下在陈兄当成口中之食的话,早就已经下快了。”

陈潜吐出口中食物,却心如止水,道:“不知我家老祖宗,什么地方得罪了月兄?”

月影斜冷冷的笑了,笑容如冰雪碾过:“好一个得罪,陈潜用的词当真好,轻若鸿毛,如果几十条人命的死亡,叫得罪的话,那么,陈兄的得罪两字当真选得好。”

他眼眸之中全无半点温暖,满挂的,是冰雪的颜色,仿若千里冰封的雪山,站在远处,也感觉那彻骨的冰冷,陈潜手中的竹筷落下,跌在桌上,发出仿若木槌捣囱之音,重重的锤在陈潜的心上,他直到今日是摊牌之日,只是不知,原来是怎么血淋淋的一副牌。

一瞬间,陈潜不想再听下去,再和他讨价还价过去,如果在岸上,他大可以拂袖而去,只可惜,小船停在池塘中央,让他无处可逃、只觉湖光衬着满塘残荷,凄凉无比。

他原本已做好了准备,一切的迹象皆已表明,月影斜接近陈家,接近自己,有其目的,却想不到,当真的把他的目的告诉自己的时候,心还是一阵阵的痛!

面前的茶杯冉冉升起几丝白气,碧绿的茶叶在水中升腾起伏,他的眼眸冷如冰石,再无以前的和润,这才是真正的模样吧?

陈潜的心冷如冰浸,却被他提起好奇,问道:“是公子的亲人吗?”

月影斜淡淡地望向远处,道:“陈府的金碧辉煌,只怕不甘会有多年前的人命造就,也会由自家里该舍弃的棋子造就,陈兄的娘亲,只怕也是这一棋子之一,如果陈兄想保住亲人的性命,我想,陈兄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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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秘密

陈潜饮了一口茶,直觉苦味从舌根直到心底,他垂目道:“#听月兄吩咐。“画坊越行越远,终于消逝于湖水尽头,只余袅袅琴音在湖面微响。

阿元原本坐在船头,这时却站在了陈潜身后,冷冷的注视着月影斜。

月影斜看了他一眼,见他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敌意,却如春日阳光般的一笑,道:“陈兄这位属下,听说其姐杖死在陈家,可不知找到凶手没有?要不要在下帮手呢?”

陈潜心中一跳,他既然已经筹谋了这么久,把一切都算计了进去,如果知道自己砌词欺骗阿元,倒不足为奇。

阿元淡淡的接口:“死者已逝,相信家姐也不愿意我再纠缠于她的死,让她不得安生。”

陈潜回头望向他,只见他身如青松,神情冷淡,心中又是一跳,难道说,阿元早已明白自己指认的证据,只不过是欺骗?想想他对自己一如既往,心中不由阵阵惭愧,他姐姐的死亡。

月影斜笑了笑,道:“既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潜淡淡地道:“你我既定下城下之盟,月兄何不把多年前发生的事告诉在下,也方便在下早做筹谋?”

月影斜把茶中残叶倒入湖内,道:“陈兄既已发现不少蛛丝马迹,以陈兄的聪明,迟早会知道当中一切,又何必要我再多做解释?”

陈潜暗暗称赞此人的心思慎密,如此一来,如果自己多方查问,一定会打草惊蛇,更会得不偿失。

他心底对月影斜最后一丝留恋消失的无影无踪,更知道他始终只把自己当成可利用的工具。

告辞之时,陈潜问月影斜:“权叔,是不是你放在我身边的另一位棋子?”

月影斜微微一笑,只道:“陈兄何必早木皆兵呢?”

他依旧轻眉浅笑,可陈潜却猜不透他的心思,冰冷的眼眸挡住了所有的心事。

陈潜走下船回望那满湖的萧索,船上的那人依旧青衣如碧,可望在眼里,却不再是往日的模样。

九月初十,陈府。

陈雪清醒来时,窗未关好,有几丝冷风带着早晨的雾气,从缝隙中吹了进来,把纱帐吹得随风而拂,似雾一般飘在空中,她睁开眼睛,正想揭开纱帐叫人前来梳洗,却看见纱帐之外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她吓了一跳,几乎想高声大叫,却听帐外人道:“清儿,是我!”

“娘亲,这么早,您就醒了?”

陈雪清心下暗自诧异,想不到自家娘亲会一声不响的站在帐外,也不叫醒自己?

风拂起纱帐,吹来一帐冷风,陈雪清欠身起来,却看见娘亲妆容一丝不乱,身上竟然穿上了过年过节穿着上身的进修朝阳袍,头上是金凤花濮头,额间贴上了描金花钿,神情冷漠,眼神中却夹杂着一丝狂热。

陈雪清从床上下来,自己披上了长袍,秀发披肩,走到刘氏面前,道:“娘亲,您怎么啦?”

刘氏道:“清儿, 自斌儿走了之后,娘亲再没有给你梳过一次头发,今儿个,让娘亲为你梳一次头吧?”

陈雪清暗暗诧异,却温顺的坐在花镜之前,有多少年,娘亲没有如此亲近过自己了?自哥哥遭遇横祸之后,她就很少再见娘亲的笑颜,甚至于连说话都少了,每到娘亲的屋里,她只听到娘亲冷冷的咒骂与算计,有多少年,娘亲没有为自己梳过头了?

她已记不清。

“清儿的头发当真是又黑又亮,就像娘亲年轻时一样。”刘氏拿起妆镜前的玉梳,仔细的梳着陈雪清的满头秀发,玉梳沿着头发滑落,彷如雨水滑落屋檐。

陈雪清心中暗暗诧异,却顺从的坐在妆台之前,任她的手指拈起一缕缕秀发。

窗棂外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丝丝缕缕,仿若光影薄纱,镜子里,刘氏的面容慈和而温润,就如多年前一样。

“清儿,娘亲知道,你常去看你的斌哥哥,他还好吗?”

陈雪清一惊,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娘亲,你都知道了?”

“你别怪为娘,从此对他不闻不问,你要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才忍住不像你一样看望他。”

“娘亲…”

“清儿,我知道你在心底责怪为娘,斌儿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就对他不闻不问,你可知道,如果我也去探望他的话,你大娘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的一生,就是让我不好受,我在乎的,她一定会想办法破坏了,所以,清儿,我只有装成不在意的样子,只有不在意了,才会无迹可寻…”

刘氏拿着梳子的手忽然间重了,扯得陈雪清头皮微痛,轻唤了一声:“娘亲…”

刘氏这才醒悟过来,放松了,把梳子放在妆台上,道:“清儿,我们终于可以为你的斌哥哥报仇了。”

室内有夜里烧过的残香的味道,浓郁而厚重,窗子未开,略呼吸一口,让胸膛闷得几欲作呕,刘氏的话语忽远忽近,仿如魔咒,那洁白的薄纱,仿佛被声音托起,让陈雪清感觉有阵阵冷风吹过。

遍体生凉。

她终于跌落了手里的象牙梳,失声道:“娘亲,如此一来,大娘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那潜弟弟怎么办?”

刘氏冷冷地道:“你哪来的弟弟,记住,你只有一位兄弟,那就是陈斌。”

她的面容冷似冰雪,陈雪清忽然明白,一切皆已布好了局,今儿个,是宫里来人接陈潜入琼林宴的日子,听说,也是长公主选婿的日子,所以她们才选了今日。

陈雪清想起这段日子来陈潜尽心尽力的帮助陈斌,上一次自己差点儿钻入别人的圈套,也多得陈潜帮忙,才得以脱身,喃喃的道:“娘亲,他才帮了我们。”

刘氏望了她一眼,帮她把鬓角的碎发夹在耳后,道:“清儿,到底你善心,他帮你,只不过因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么,将是整个陈府的祸,所以,我们才决定把这事静悄悄的办了,既不影响陈府的声誉,陈潜从宫里头回来后,依旧做他的陈府公子。”

刘氏说到这里,面容渐渐转的狠厉,脸上的花钿随之而渐动:“这么一来,还便宜了他!”忽而又笑道:“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

陈雪清唯有呆呆地望着妆台,菱花镜内照出身后的刘氏竟仿若积怨千年的女鬼。

陈潜知道,宴无好宴,依礼,他要穿上皇上赏赐的五品官服,却因为是闲职,官服没有那么隆重,却也数重繁多,系上考究的革带,着上黑色靴统,绯色长袍若有若无的盖至鞋面,镜子里,是一位身长玉立的身影,在他看来,却带了几分萧索,就如那满塘的残荷。

最近几日,他很少言语,常常一个人呆望窗外,整晚无眠,他知道,虽然他嘴里道不在乎月影斜的所为,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不在乎’这三个字?

昔日的满墙春色,如今已变成欢情薄,他来到这个世界步步为营,只以为那一道月光是自己仅有的光明,却未曾想到,他见到的只不过是阴暗的反面而已,可心底的失望到了白天却还是不能表现出来,到了白日里,他依旧是翩翩佳公子一名,温文尔雅,谈笑风生,正如他劝告自己的,这几日,千万别露出什么迹象出来,你们家里的那位可不是个慈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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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困局

陈潜不知道怎么摆脱这个困局,他只知道,如今他已成为大家手里的棋子,被人随意捏弄,可是,他却毫无办法,家里的争斗,他已经明了清楚,如果不配合月影斜,那么,自己的娘亲将无声无息的去世,以后的日子,陈府还将是陈府,但却不再是自己的家。

两相拼杀,得利的,却是月影斜。

陈潜坐在五品官员的小轿,在老祖宗慈和的目光之下,抬出了陈府的朱红大门,向皇宫走去。

南门之外,自然又遇见几位同为富国豪门大阀的高官子弟,互相心照不宣的道了声好,互揖行礼,其中当然少不了明言,明三公子,只不过让他略为有些奇怪的是,明三公子平日里见到他不是挑眉就是竖眼的,今儿个倒目光有些闪躲,让陈潜暗自称奇,回头想起自己的把柄被捏在了手里,又是一阵心烦。

不由得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每个公子都带了一位随从,明言身边的随从,自然是黄坡,见了对面陈潜恶狠狠的瞪眼,不由低头向明言道:“少爷,对面陈公子在望你呢!”

本着知无不言的忠心说了之后,又有些担忧,仔细打量了一下明言的神色,见他马上回望了过去,面有喜色,伸长了脖子:“真的吗?真的?”

黄坡一见此,则愈加的担忧:“少爷,别望了,人家是在恶狠狠的瞪你!”

明言则垂了眼光,用了惯常的动作,一个扇柄子打了过去,打的黄坡头一缩,直感觉头上很可能起了个大包,明言这才凉凉的道:“你这奴才,养熟了吧,就不分大小了?”

黄坡则痛心疾首地嘟哝:“少爷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十几名翩翩少年全被请入了仪和殿内,分两边坐了,主席之上做了太皇太后,用丈母娘挑女婿的目光极慈和的逐个儿打量着下面两列美少年,陈潜并无心情,却也当看好戏一般的用眼角扫着这一幕,他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好事轮也轮不到自己了,在自己对木秀林上下其手之后,这德公主对自己恨之入骨,说起来误打误着,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便是皇后,贵妃等几位宫里头分位高的家长,脸上表情放松,露出兴趣盎然的神色,在陈潜看来,她们把下面十几位少年当成了一碟碟特色菜了,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尽览除皇上之外的美少年,还不饱餐一顿?

陈潜虽忧心忡忡,但也不免苦中作乐,在腹中独自腹诽着,猛感觉两道目光从对面席上射了过来,回望回去,见明三少正装模作样的拿了个小勺喝汤,床前心想两道灼灼目光不是从他那里发来的,自己便不姓陈了!于是又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谁知道这两厢里的作为却被皇后看在了眼里,捂着嘴一笑,在太皇太后耳边道:“老佛爷,您瞧瞧,这陈府的明府的,臣妾得到的消息,和两人是水火不容的,今儿个可知传言不可信,您瞧穷啊,他们一个眼眉过来,又一个眼眉过去,这不是相处的挺好的吗?”

太皇太后于是也皱着脸笑了,大堂上的气氛为之一松,每个人脸上皆放松了下来。

宴席过后,太皇太后便领着皇后等一众人散了,陈潜等人便被领着入了各人的客房,他们要在仪和殿呆上三天,皇宫内眷等人见过之后,便是皇上等带领几位信任的官员考察其品行学问,自然不比的选秀女时那样的严格,可其中的凶险之处外人又怎么能知道?与长公主结亲,自然关涉到朝廷势力的重新布局,其竞争之激烈,比选秀女时丝毫不差。

让陈潜感到奇怪的是,各人都紧张不安,把其余人尤其是自己,当成了竞争对手,唯有明三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与每一个人的关系居然相处甚好,也许,大家明白,这明三公子已经恶名远扬,所谓的驸马当然不会落在他头上?

虽然这宴席是打着琼林宴的幌子,实则相选驸马,陈潜没有见到堑舐鳎谛淖允欠潘刹簧伲南朐掠靶敝荒馨涯羌峦狭教欤谌旄诒厝欢郑约阂膊坏貌怀晌掠靶笔种械睦#炝怂男脑福挥傻贸钌霞映睢?

他住的院子,自是美奂美轮,加上院子里有一株桂花,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阵阵幽香送来,直攻鼻端风吹花落,前一刻扫的干净的砖面,转眼又撒上了几点银白,陈潜推开窗子,从内望去,却是了惊,那株桂花树下,一人独立寒宵,却不正是明三少?

心里想着他干什么?腿步不由自主的迈向门边,打开了门,向明三少走了过去。

明言见他从室内出来,一身绯色衣裳,尚记得被酒水熏红的脸红霞现,月光披在他的身上,连头发上都涂上了一层银白,不由自主的又吞了一口口水。

经过多方查探,他自然知道陈府内暗流汹涌,只怕近几日就有变故,虽然查探不出有什么变故,他却想看看,这矮矬子会有什么对策,他的院子,就在陈潜的旁边,却脚下打了个弯,往陈潜的院子里来了。见陈潜越走越近,疯子如玉,也不明白为何得知他为女儿身之后,心情心境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看起他来也顺眼了,目光冷不丁的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连酒宴之上都忍不住,想想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颇感不可思议,难道因为自己与这矮矬子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所以产生了莫名的亲近之感?

“明兄,我这院子里桂花飘香,明兄当是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所以才走了过来?”

明言略一停顿,抽出吧扇子摇了一摇道:“陈兄没听见今儿个大殿之上,连皇后娘娘都赞我们俩人的亲近吗?我自然得前来亲近亲近!”

陈潜撇了撇嘴:“今儿个天气热吗?明兄老一把扇子摇啊摇的,不怕阴风阵阵?”

明言怔了一怔,只觉月华照在他的面上,柔柔的铺上了一层银色,竟有几分月中仙子的感觉,收了扇子,在手上敲了一敲,吞吐了半天,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陈潜见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却以为他心中正转着什么坏念头,走近了几步,来到他面前,嬉笑道:“哦?明三少扇面上的字又换了?可换的真勤快,换成清风不惹尘了?只不过明三少身处红尘之中,又哪来的不惹尘呢?”

桂花在清风中飘下,有几点沾在了陈潜的头上,还有一点慢慢而落,落在陈潜的鼻梁之上,滚落下来,差点沾在他的唇上,他优美的唇线仿佛在邀请着人。

尤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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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情动

于是,在桂花香飘的夜色里,明言身不由己的失落了手中的扇,望着眼前尽可咫尺的红唇,吻了上去。

陈潜见明言哑口无言,一吐心中之恶气,正说得高兴,却冷不防腰被人一把抱住,温暖湿润的唇贴近了自己,惊得七窍里仿佛飞出了冰碴碴,浑身没有发热反倒先发了凉。

那暖暖的唇却不止于此,进一步攻城掠地,舌尖先顶开了陈潜的双唇,再往里与他的舌纠缠,这时候,凉气终于转化为热气,陈潜终于清醒过来,还没醒起用牙,开始用手拼了命的挣扎,却被那手臂锢得如铁桶似的,这才恶从心底起,上下门牙一合,就向嘴里灵活如蛇的那条舌咬了过去。

明言吃痛之下将他放开,感觉嘴里有咸味,却笑了笑,道“你是属狗的?”

陈潜气得双眼怒瞪,左手用手背直擦着了嘴唇,嘴里呸呸的连吐了两声,几乎想找个茶杯漱漱口,却见明言往前几步,黑色眼眸晦暗未明,忙叫道:“你别过来!”

明言见他眼内露出害怕之色,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登徒子,却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却想再吓一吓他,冷冷地道:“你的阿元出去吃饭了,这里,可比不得陈府!”

又上前几步,陈潜心中感觉到了害怕,这纨绔子弟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真不管不顾起来,自己虽然学了武,但只不过半吊子而已,如果真被他什么了…却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陈潜刚想呼救,却听他冷冷的道:“如果你想你的身份暴露,那你就叫!”

陈潜浑身一凉,只觉冷风过耳,直吹到心底,忽感觉天地虽大,包容万象,自己却如此的无依,别说成就帝王将相的大事业,连这小小的无赖都对付不了,他不自觉的抱住了双臂,却看见明三少缓缓地走近了自己,他不由得往后退去,直至背部贴到了树杆之上,退无可退。

他看见明言走了近来,双臂一收,把他揽在了怀里,轻轻地道:“让我抱一抱你,就行了…”

陈潜身子僵硬,感觉他双臂似铁,下巴抵在自己的头顶,头发被吹得微微拂起,他在自己头顶轻叹:“如此而已,你别怕…”

陈潜怎能不怕,前世之中,他也看过不少古装戏,戏里的纨绔嘴脸的少爷无恶不作,在他眼里,明言就是这样的人,更何况在古代,男权高于一切,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名假男人而已,虽然与他立下了一个月保密的期限,但是,有很多次,从梦中醒来,他总是满脸是汗,梦见自己被明言揭穿,更何况他今天突发其来的所作所为?说到底,陈潜只不过是一名女子而已,也会害怕所有女子害怕的东西。

却想不到,他却是松开了自己,拾起地上跌落的扇子,向门外走去。

他原本不是那么的人吧?

陈潜刚刚松了一口气,望着他打开了院门,向外走去,恨不能跳上前推了他出去,然后拴紧了院门,却见他后退几步,重又回了院子,道:“德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只听见院门哗的一声打开,华衣锦服的德公主带了几名太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院门在他们身后被匡地一声关上,那几名太监两名守在门口,另几名由德公主带着向陈潜逼了过来。

陈潜刚刚经过了明言的风波,又祸不单行,被德公主堵在了门口,虽说入得宫来,早有准备,但见她明目张胆了带人逼了过来,心头还是止不住慌了又慌。

明言本想出去的,这时候却停了下来,摇着手里的扇子站在了门边。

德公主笑了笑,仪态万方,连天上的明月仿佛都失了光泽,她道:“陈公子,母后有懿旨,请您过朝凤殿一述,派孤亲自来宣旨,咱们这就动身吧?”

陈潜哪里肯走,心里转了千万个念头,想要推辞,但看德公主好整以暇的神态,知道今儿个可避不过去,如果不跟了她去,首先一顶大帽子叩了下来,再锁拿了过去,一样也是要去。

这个时候,阿元已经回来了,站在门口,见院内这么多人,早叫了一声公子,就叫人吆喝着下跪行礼,礼毕起来,自己公子早让人凑拥着往前面走了。

却听见明三少在一旁道:“德公主殿下,臣也好久没见到皇后娘娘了,不如我也趁个便儿,与你一起给皇后娘娘逗逗趣儿?”

更奇的是,原本德公主冷眼瞧了他一下,神情之间却有些迟疑,却冷冷地道:“你愿意跟着,便跟着罢!”

阿元抬起眼来,却忽然间发现,这德公主面容颇熟,可不就是那楼船之上露过一面的木公子?阿元心思细腻,那木公子在楼船上与自家公子爷神情有些不对付,他早就注意到了,后来又听说公子与木秀林仿佛起了些冲突,于是心里边徘徊开了,德公主不是和明三少两个人夹份起来对付自家公子吧?

只可惜他却无可奈何,眼看着两名太监一左一右的夹着陈潜,明三少后头跟着,随着德公主的銮轿去了。

轿子沿着长长的鹅卵石路一直往前,德公主的銮轿被四位太监抬着,竹杆上下晃着,晃得一上一下的,陈潜心中则一跳一跳的,暗自道了声今天当真流年不利,出门遇鬼,又记着陈府的事,心里头急的直跳。

明言见了,回过头,望了他一眼,拭了拭唇角,那里有一道血珠,道:“陈兄,看来今日的事不得善了?”

陈潜一眼晃到他破了的唇角,就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哼哼了两声没有出声。

一行小轿直往前行,倒当真来到了皇后娘娘的朝凤殿,却没往正门走,直往偏殿走了去,陈潜心中立刻惴惴起来,心想这德公主虽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可也是她养大的,很受皇后的宠爱,眼看皇后没有出来,可别是趁皇后娘娘不在,想着刨制自己吧?

他正这么想着,轿子停下来了,当真停在了这个偏殿,德公主下了轿子,回头似笑非笑的望了望陈潜,又望了眼明言,道:“明三公子,母后正在殿里等着呢,既来看望母后的,还不过去?”

明言迟疑了一下,心想既然皇后娘娘就在隔壁,想来德公主也不敢太过造次,只得向陈潜拱了拱手,示意他小心行事,这才走了。

陈潜望着明言的背影,又看了看德公主的脸色,这个时候才发现明言并不是那么可恶,与这位刁蛮公主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德公主示意太监把宫门关上了,这才笑了笑,对陈潜道:“今儿个母后问孤的意思,说是陈府陈潜怎么样,孤告诉母后,儿臣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既是自己的夫婿,得考察清楚才能下得了结论,这不就考察来了?

她一摆手,有一位太监端了个盘子出来,盘子里有一个透明酒杯,酒杯里橙黄色的液体轻轻荡漾,她轻轻笑了:“前些时候在楼船,你给我燃了些香烛,烛中自然加了些材料的,今儿个我便也加了材料回敬于你,所用的便是你当日的东西,陈公子,你看看,这考察可好?”

陈潜心中暗惊,心想这么一来,我可要原形毕露了,果真喝了加料的酒,潜意识里一定会朝着男人扑过去的,可得控制着了,可不能这么来了。

这个时候,殿内乐声响起,柔美至极的丝竹之音在整个大厅回响,几名女子衣着轻纱,肌肤若影若现,从暗处走了出来,看得陈潜暗暗叫苦,心想这德公主准备的倒真是齐全。

“陈公子,这几名女子,是我为你准备的,你看看,孤对你是不是体贴入微呢?”

陈潜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的道:“德公主,瞧你说的,既然我们原来就有了肌肤之亲,这一次还不如由你亲自上阵的好,何必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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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灌酒

德公主听他死犟鸭子嘴硬,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听到这话的太监宫女们虽不至于笑出声来,可个个儿面上的表情瞧上去却有几分扭曲,冷冷地道:“今儿个孤就让你尽享齐人之福!”

一招手,两名太监走上前去,一人伸了手来按他,另一人则拿了那杯酒想往他嘴里灌,想来是做熟了的,两人配合起来,居然熟练无比。

陈潜忽地挣扎开了,自己拿起那杯酒,一仰脖子,就倒入了嘴里,饮完,搭了搭嘴道:“味道可真不错。”

丝竹之声愈加的柔媚缠绕,陈潜脸上虽然勉强的笑着,可身上发生的变化却让他暗暗叫苦,他感觉身上如蚂蚁咬一样,身上直发热,一股暖流从丹田之处直冲上脑。

而这个时候,那些衣衫单薄的舞女挥着水袖向他身旁边舞边挨了过来,他看见德公主广袖一挥,笑吟吟的端坐在绣榻之上,有宫女昧丝牌咸阉腿胨淖炖铩?

乐声却越来越远,仿佛天边传了过来的,听在耳里,细不可闻,他感觉自己抱住了一个冰冷的物体,身上燥热渐减,却听有人道:“明公子…真不像…”

恍惚之间,他终于神智渐散,心想,这药可真霸道,比自己用在德公主身上的霸道多了。

明言到了朝凤殿,向皇后娘娘请安之后,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的殿外,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向皇后娘娘告辞了,才急急的走到偏殿之处,却见偏殿的门已被关上,门内传来丝竹之声柔媚几近呜咽,其中夹杂着女子的调笑之声,心知不好,也管不了那许多,一掌震开大门,闯了进去,却见陈潜被一名女子抱在怀里,面红过耳,另一名女子则上下则手,欲解开陈潜的衣服,陈潜看来还未失去理智,两只手紧紧的拉着衣襟,死都不让人解开,又有女子嘴里含了酒,欲以酒喂他,他则左偏右偏的不让人接近他的嘴唇。

这个时候,他已然全没了那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星眸半闭,眼波流转,脸上灿若彩霞,动作却笨拙幼稚,可笑无比,明眼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德公主殿下就是如此招待臣子的吗?”

德公主正瞧的哈哈大笑,回头见了他,声音冷了下来:“明三,你不去给母后请安,来这里干什么?”

明言立在大殿中央,仿佛金碧辉煌中独立的一株青松,淡淡地道:“德公主太过了…”

陈潜勉力睁开眼睛,只看见身前忽的立了一个青色身影,紧接着,自己就被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如此的熟悉,而他,却只想紧紧的贴在这个微凉的怀抱里。

德公主道:“明三,别以为你身份特殊,就管起本公主的闲事来了!”

明言轻声一笑,把陈潜抱入怀里,直向殿外走去,一众宫女太监竟不敢拦,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走出大殿。

“德公主,既知道我的身份特殊,那么,就应该知道,我明言想要保的人,没有人能动得了。”

声音尚留在大殿,人却已经到了殿外。

有太监想拦,却没有得到主子的命令,终不敢拦,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走出了殿门,渐行渐远。

一辆马车直奔出宫门,向明府明宛而去。

水,到处都是水,温暖的水。

这是陈潜的第一个感觉,水从四面八方淹了过来,浸没他的耳,他的嘴鼻,他感觉胸肺被堵得几乎要爆炸,却有一柔软的物体堵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唇,带来空气…也缓解了他全身的燥热不适。

他感觉有物含住了自己的胸前,轻舔细品,有人叹息般的在他耳边道:“怎么要你受这样的苦。”

他扭动着身子,想要躲避那样的触碰,却被人抱入怀内,就仿佛春日暖阳一般,整个身子浸入暖暖的阳光之下,长久绷紧的心放松下来,仿佛一只在太阳底下晒着的猫,暖洋洋的眯着眼睛,就连面前碟子里放的鱼都不想去舔一下。

他感觉那物在自己身上游走,一寸一寸的,仿佛拭着珍贵瓷器的细布,只感觉其珍视疼爱,而他,却不想避开,只想享受这种挑逗,他想,这个梦长一点吧,再长一点。

身体古怪的感觉渐渐升腾,又被那别样的触碰渐渐消散,有人在耳边道:“我该怎么办?小家伙?”

他想答一句: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只感觉那人的焦急迫切,仿佛大餐就在饥饿的人面前,却不知如何下口,他不由得微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微笑能不能到达脸面。

却听见那声音道:“你还小…”

他感觉自己又被深深的吻住,几近急切,嘴唇有些刺痛,他刚想叫痛,却感觉那人松开了自己,自己被裹入一片柔软之中,那温暖的怀抱离开了自己。

“真怕再这样下去,我会伤害了你!”

这终究是一场梦而已,当微刺的阳光照到陈潜的眼皮上,他终于肯定,原来所有的一切皆是梦,自己身穿整洁的中衣睡在一张雕花大床上,绣满青竹的青帐告诉他,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里。

他倏地从床上坐起,眼望四周,这房间明窗净几,并不像明府,反而有几分他原来世四个世界的通明,窗前的桌上摆了个青瓷瓶,瓶子里插了几株桂花,飘着暗暗的香味,屋子里没有富贵人家常有的熏香的味道,陈潜终于明白,自己不知到了何处。

混乱的记忆从脑中涌了出来,忽然之间,他只想尖声大叫。

却看见有一名丫环托着个盘子从门外走了进来,道:“陈公子,醒了?”

陈潜抬起头来,却发现这丫环并不是他的人,却是被自己捉过一次用来代替陈雪清的扣儿,她不是明言的侍妾吗?怎么会在这里?

陈潜心中一连冒出两个疑问,戒备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心里想着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所做的梦到底是真是假?

扣儿道:“陈公子既然醒了,就把这参汤饮了吧,免得浪费了公子爷一片苦心。”

扣儿的声音略为冷漠,陈潜抬头望了她一眼,没管那参汤,却问她:“你家公子对你还好吧?”

扣儿淡淡地道:“叫陈公子失望了,我家公子爷不论什么时候对我都是如此!”

陈潜由衷地道:“那就好,上次的事别误了扣儿姑娘才好!”

托盘被当的一声放下,扣儿一拧身出了屋子,留给陈潜一个冰冷的背脊。

“你家公子在哪儿…?”

扣儿的身影极快的消失在门口,没人回答他的话。

陈潜只有自己慢吞吞的起了床,床头柜上早摆了套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了,衣袜尽有,陈潜把那套衣服拿起,却惊异的发现从那套衣服之中居然跌出一条白布,和自己缠在胸前的白布何其相似,他一摸胸前,大惊失色,前面那条白布什么时候被人除下来了?

一时间呆呆的,有些不习惯,感觉胸前凉飕飕的,仿佛被人全看光了,浑身赤裸,暴露在阳光底下,桂花被微风吹指,直落于他的皮肤上,明三少在一旁诡笑,你呀,你呀,这下看了个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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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余音

才想起所做之梦,那里面情境场面之旖旎,真实的像真的一样。

陈潜一股邪火直往上冒,披上件外袍就冲了出门,在门外大叫:“明三,你给老子滚出来!”

惊起落叶无数,几只雀儿从地上扑扇了翅膀直冲上云霄,园子里竟有回音袅袅,有仆妇们从各处冒了出来,却不敢上前,只呆呆的望着站在门口的陈潜,然后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长廊尽头终出现一人,脚程极快的跑向了陈潜,直冲到他面前,才道:“陈公子,您余音震耳,我家公子隔老远就听见了,请您阅花亭饮茶。”

原来是与明三连体婴一般的跟在身前的黄坡,看来他脸色不太好!

陈潜尚未说好,眼光一扫,却见丫环仆妇们个个脸露了然之色,各自散去,更感觉莫名其妙,问黄坡:“她们议论什么?”

黄坡没有好气的道:“不知道,陈公子,我家公子请您饮茶,您去是不去?”

陈潜心中疑问未解,自然要去,便道:“老子不去,老子还是人吗?前头带路!”

黄坡嘟囔:“满口老子,老子的,没半点斯文秀气,也不知公子看上了哪一点!”

陈潜听到了这一句话,又联想起那一段似梦非梦起来,浑身忽然血往上涌,心有所疑,愈加感觉人人都可疑,心想莫不是自己这件隐秘被明三少捅的人人都知道了吧?

一想到此,脚步未免有些虚浮,死死盯着前方,不知道过了长廊几许。

“陈公子,我家公子在前面等你呢!”

黄坡一回头,吓了一跳,这陈家小公子怎么啦,面色苍白,手抓住胸口,莫不是病发了吧?他虽然不喜欢这陈潜,认定是陈潜不知怎么的,居然以男儿身引诱了自家公子爷,可是陈潜既是自家公子爷认定的人,本着忠心的原则,自然也是自己认定的了。

忙上了前来,欲要扶住陈潜:“陈公子怎么啦?”谁曾想陈公子竟如女儿家遭人调戏一般,双手拉紧了衣襟后退几步,目光炯炯的瞪着自己。

黄坡很委屈,心想,就算你天姿可人,你也是一名男人,公子爷好男风,不代表公子爷的随从也好男风吧?就算随从也好男风了,也不代表随从有胆子吃自己公子爷的人的豆腐吧?

黄坡把心一横,心想,就算你昏倒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扶你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陈潜见他不上前,倒是吐了一口气,勉强笑道:“黄侍卫,你家公子爷在那边吧?那我就过去了!”

说完一路急跑,绕过了黄坡,真往观花亭而去。

黄坡更委屈了,这姓陈的把所有人都看成好男色的了,一袭青衫如碧,一把从不离手的折扇轻摇,观花亭内,那背影遥遥看过去,却带着让人沉静下来的力量,仿佛周围的花影都停止了摇动,从侧面看过去,他面容陈静,表情微冷,吹落的眼睫遮住了全部心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石桌上清茶雾气袅袅,却只见他青衣如寂。

陈潜本想跑过去大声责问,可临到了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梦中的一切沥沥如目般呈现在眼前,在梦里,那如春风拂过的舒适仿佛尚留在皮肤之上。

“你来了?”他问的极普通,却未回头,折扇却停止了轻摇。

陈潜以为自己会大骂出声,质问如箭,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嗫嗫不能出声。

明言回过头来,表情平静,用折扇遥指石桌:“桌上所有,皆是你喜欢的,看看可还合胃口?”

石桌上姹紫嫣红,青碧的,翠绿的,雪白的,惹人食指大动。

陈潜一揭衣袍坐下了,感觉身边微风轻抚,便知道他也在身旁坐下了,微一侧身,就想避走到另外一张椅子,却听他道:“睡得可好?”

这话如挖泥机一般的挖起陈潜满腹的心思,揭起满塘浊泥,他想问:昨晚上,那个梦是不是真的?却嗫嗫不能出声,只得随手拿起了双银筷,尚未动手,一个核桃酥便被放入了自己的盘子里。

陈潜泄愤般地把核桃酥放入嘴里猛咬,却终不敢问他,自己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

他吃完一块,便又有另一块放入碟中,等他吃完,名言才道:“陈府之内,看来今天晚上就会有变化。”

银筷落地,陈潜倏地望向他,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从不离手的扇子换上了银筷,筷尖点在糕点之上,凝而不动。

“你已知道所有一切?”

“当然…”银筷夹着糕点,这次进入他自己的嘴里。

陈潜默默地饮了一口茶,微微苦笑:“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呢?”

亭中有花瓣飞落,星星点点,飞落亭台之上,衣襟之上,鼻端传来桂花的清香,只听得风吹花落,寂静无声。

陈潜知道,他在等自己求他,也许现在唯一能解这困局的,就只有明三少了,可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家的娘亲才可能从这个劫难中重生?

桌上有螺,是新鲜的明宛炒螺,明言用牙签挑了螺肉出来,放在盘子里,递给陈潜,笑了笑,道:“你当真如这螺肉一样,要人挑明了,才会求人?”

陈潜低头不语,只问:“要什么代价?”

持着筷子的手停了停,却一笑:“什么代价?我还未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不过你要记住,你欠了我一个代价!”

陈潜终是没有问出口昨晚的事是真还是假,那样如春风包裹一般的旖旎到底是一场春梦,还是…

陈府。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院子里琉璃灯点了起来,整个陈府却寂静无声,彷如伏在夜色之中的怪兽,陈潜一路行来,却见到几名仆妇惊慌闪躲的目光,心中更加忧郁,难道,已经太迟了吗?

阿元在一旁道:“公子,在老祖宗的院子里呢!“陈潜一揭衣服下摆,往老祖宗的院子走去,一路行来,竟然没见到几个人影,原来的往来如梭的下人们都不知躲到了何处,陈潜心中一沉,加快了脚步往老祖宗的院子赶。

来到院门前,却有两名健妇守住了门口,见是陈潜,略有惊异之色,转瞬既逝,行礼如前:“小公子,您回来了?”

“我要见老祖宗。”

“小公子,老祖宗吩咐了,今儿个夜里,谁都不见,您还是明天再来吧!”

陈潜微微一笑,忽然大声道:“我要见我的娘亲,陈夫人…”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的老远,那两名健妇措手不及,只恐惊了院子里的人,一个居然想用手去堵陈潜的嘴巴,被阿元一瞪:“放肆…”

终不敢太过造次,另一名健妇却冷冷地道:“小公子,陈夫人怎么会在老祖宗的院子里?还请小公子尽尽为人孝道,明早再向老妇人请安吧?”

陈潜不管不顾,使了眼色给阿元,就要硬闯,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老祖宗说了,叫他进来吧!”

翠浓提着盏琉璃灯笼娉娉婷婷的向陈潜走来,她的身姿依旧,可陈潜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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