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明道:“不错,我当年效忠十四皇子,说起来也该为人责骂。但比起你的父亲却大不相同。我仅是十四皇子的心腹武士,你父亲却是个大将军。他给雍正出了许多坏主意,杀戳天下义士。压得老百姓抬不起头来,他又背叛师门,火烧少林寺,屡兴大狱,残害无辜,这种种事情,你知道吗?”龙灵矫自幼受唐家抚养,唐家怕伤他的心,从没和他说起他父亲的事。还是龙灵矫长大成人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年羹尧,但亦仅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手握百万军符的大将军和他被雍正惨杀这两件事而已,至于他父亲做过的许多坏事,因没人对他说,他自然也不知道。这时听得方今明一桩桩提起,有如万箭穿心,想起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竟是个国人皆曰可杀的国贼,悲愤羞惭,顿是充满胸臆,恨不得掘个地洞钻了下去。方今明缓缓说道:“父亲的罪过,不关儿子的事。何况你父亲死时,你还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前些时唐大侠至此,也曾提起你,他从唐少侠打听到的消息知道你已改名换姓,在西藏有所图谋,算得是一个人才。他还替你高兴呢。只是他听说你想在西藏起事,他很不赞成。”龙灵矫有如泥塑木雕,胸中百感交集,想的只是怎样替父亲赎罪,哪还有争夺江山的壮志雄心?好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我是年羹尧的儿子?”好艰难才说得出他父亲的名字。但觉这三个字对他乃是一种耻辱。

  方今明道:“我曾见过你父亲佩戴这个玉狮子。嗯,我今晚若要害你,那是易如反掌。现在你的气消了吧?”龙灵矫潸然泪下,叫道:“老丈!”极为悔恨打他那拳。

  方今明道:“现在我得听你说了,你又是因何逃上此山?”龙灵矫道:“尼泊尔的大军就驻屯在下面的山谷,我对朝廷并无好感,但总不能见异国入侵。”猛的想起父亲当年曾带大军给清廷四处“平乱”,让满洲皇帝可以坐稳龙廷,无异为虎作伥。不禁暗怪自己糊涂,多少年来,何以总没想到这等民族的大义。

  方今明眼睛一亮,说道:“唐大侠没看错,你果然不像你的父亲!”那少女替龙灵矫难过,插口说道:“呀,爹爹,你尽提人家的父亲做什么?”方今明一笑说道:“不错,上代冤仇今代解,龙生九种各不同。你们拉拉手吧。”那少女天真无邪,坦然的伸手和龙灵矫一握。方今明今晚立意和龙灵矫化解,其实还另有用心。他和女儿隐居深山,难选佳婿,听唐晓澜说起年羹尧的儿子与父不同,心中早有印象,今日一见,果是一表人才,虽然他比女儿大上十多年,也还匹配。只是自己刚刚被他打了一拳,婚事又怎好意思出口。只好等待将来再请唐晓澜撮合了。

  龙灵矫心神稍定,问道:“老丈所说的唐大侠是否即天山派掌门唐晓澜?”方今明道:“不错,我们是将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龙灵矫道:“他也到了这里?”方今明道:“不久之前才来过。”正想再说,忽听得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方今明道:“来人踏雪无痕的功夫还未到家,但也算不弱了。”龙灵矫心中一凛,说道:“这必然是尼泊尔王派武士来追捕我!”方今明道:“龙先生,哈,我还是叫你龙先生的好,有我父女在这儿,绝不能让你被捕,只恐未必就是你的敌人。”

  话犹未了,脚步声已到外面,有人打石屋的大门,方今明沉声喝道:“我在这儿!”只听有人用西藏话骂道:“老头儿,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胆敢打伤提摩达多的门下,快快出来领死!”龙灵矫一怔,道:“原来是找你的。”方今明道:“不关你事,待我去会他们。”提高声音,哈哈大笑道:“我这几根老骨头正想找人松松呢。”一窜身,打开园门,冲了出去,龙灵矫岂肯让他孤身对敌,与那少女也立即跟在方今明身后,飞出围墙。

  只见山坡上高高矮矮的站着四五个人,除了一个说西藏话的之外,其他都是奇形怪状的异邦人,一见方今明出来,不由分说,立刻扑上,龙灵矫大怒,长剑出鞘,抢先动手,忽觉两股掌力,左右回旋,长剑几乎拿捏不定。龙灵矫吃了一惊,心道:“这是什么武功?”只见方今明“呼”的一拳打出,相距十步,抢先扑上的那两个番僧还是给拳风冲得摇摇晃晃!

  龙灵矫心中赞道:“神拳之名,确不虚传!”另两个人又从侧翼抄上,四股掌力一合,方今明应付渐见艰难,龙灵矫与那少女上前助战,龙灵矫内功深湛,虽然还比不上顶儿尖儿的武林名宿,但亦不过略逊于唐经天等人而已,提摩达多门下的阴阳掌力,虽然厉害,过招不久,他已妙悟其理,顺着那股掌力的回旋之势,运剑击刺,也不见怎样吃力。那少女使的是一根金丝软鞭,功夫虽然较弱,但鞭法灵活刁钻,一丈之内,敌人近不了身,也是个得力的助手。

  战到分际,忽听得“波”的一声,好像一个极大的气球爆裂一般,左翼两个敌人朝天跌下,龙灵矫长剑斜刺,却被右翼那两个敌人挡回,转眼之间,跌倒的另两人已滚下山坡,右翼那两个敌人以退为进,猛发三掌,将龙灵矫迫退数步,一个转身,也急忙走了。

  但听得方今明气喘吁吁,摇头叹道:“老了,不中用了!”原来他以内家真力破了敌人的阴阳掌力,虽然得胜,元气已是大伤,龙灵矫和那少女扶他回转石室,方今明静坐运功,过了一盏茶的时刻,气息才渐渐调匀。

  龙灵矫问道:“这干人是甚来头?怎的要和老丈作对?”方今明道:“谁知道呢?他们去了一批,又来一批,先后己有三次了。第一次是一个红发的番僧带同一个西藏的通译来,说他的师父要这个地方,叫我们将石室和花圃都让给他,还要老朽和小女都做他们的奴婢,哼,哼,老朽活了六十多岁,还没见过这样霸道的人,没说的,只有给他们一顿好打,将他们打跑了。第二次有三个人来,其中有两个功甚高,老朽父女两人和他们打了半天,抵挡不住,幸好唐大侠恰巧上山找我,用两支天山神芒,将功力最高的两人打伤,直将他们赶到山脚。这一次又多来了一个,幸亏有龙先生相助,要不然老朽经营了数十的的家园,就只好眼睁睁的让他们霸占了。”

  龙灵矫心中奇怪之极,想道:“这些外国人看来不似是尼泊尔的武士,他们万里迢迢,到中国来,要霸占荒山的一间石室,却是为何?”事理反常,怎样也猜想不透。原来这些人都是提摩达多的门下。提摩达多想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筹划已久,派了门下弟子探路,见半山上有方今明这一家人,甚是奇异。加以方今明所居之处,地气温暖,最适合做中途的驻脚之所,故此他门下的弟子,两次三番,前来要索,若是他们说明原由,方今明服软不服硬,或许答允,偏偏提摩达多门下的弟子,一向横行欧亚,恃强惯了,故此才爆出了这几场的恶战。第二次上山,被唐晓澜用天山神芒打折了腿的那两个人,正是佟古拉和阿斯罗。

  月光从雪峰上泻下来,令人感到一股寒意,方雪君说道:“爹爹,你该睡啦!”方今明侧耳凝神,好似在聆听什么声音,忽道:“只怕敌人还不肯让我们睡觉。”方雪君道:“什么,他们又来了吗?”龙灵矫长剑一振,怒道:“这干人缠纠不清,确是令人可恼。”他也听到外面敌人的声息了。

  蓦地里轰隆一声巨响,花圃的围墙崩了一堵,沙石纷飞中,一伙人从缺口涌入,只见当前的那正是尼泊尔的第一国师泰吉提,刚才被打走的那四个提摩达多的门下弟子,也去而复回,另外还有两个尼泊尔武士跟在后面。原来泰吉提被唐经天打败之后,无面目再见国王,因此邀了两个尼泊尔武士,再上山来追拿龙灵矫,希望可以将功赎罪。他的袈裟已被天山神芒射穿,不能再用,改用一面铁盾,配合右手的铁锤。上到半山,恰好碰到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泰吉提懂得阿拉伯话,一问情形,知道龙灵矫也在上面,于是两伙人合成一伙,又来寻衅。

  泰吉提一锤击坍围墙,满园花树都受灾殃,方雪君爱花若命,心痛如割,怒斥道:“无礼番僧,胆敢糟蹋我的花枝,看剑!”方今明叫道:“雪儿退下。”方雪君右手挥动长鞭,左手飞出一把短剑,只听得当的一声,短剑碰在铁盾上,登时折断,长鞭僻啪一声,缠上了泰吉提的手腕。泰吉提竟似毫不在意,仍然迈步前行,哈哈笑道:“年公子,我国国王待你不薄,因何私逃?”每行一步,那长鞭便在他手臂上多绕上一匝,方雪君使尽气力,有如靖蜒之撼石柱,眼看长鞭越缩越短。龙灵矫喝道:“放开再说!”长剑一挽,作势刺他腕上的关元穴,泰吉提手臂一振,将方雪君推上两步,哈哈笑道:“你刺!年先生,咱们还是先礼后兵的好!”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倏地扑来,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泰吉提的铁盾登时脱手飞上半空,随即听得“卜勒”“卜勒”的一串急响,方雪君的长鞭寸寸碎裂,丈余的长鞭,只剩下四尺来长。原来是方今明施用神拳真力,硬打了泰吉提一拳,解了女儿之围。

  泰吉提面色灰白,“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方今明的身子也摇晃不定,有似风中之烛。方今明刚才那一拳是以内家真力与泰吉提硬碰,若在他壮年之时,这一拳就足以裂泰吉提的五脏,而今一者吃亏在年纪老了,二者吃亏在曾吃了龙灵矫一拳,三者吃亏在刚刚激战过来,以至闹得个两败俱伤。

  龙灵矫叫道:“雪妹,扶你爹爹回去。”一抖手发出几枚蒺藜和袖箭,只听得嗤嗤的暗器破风之声,却都从泰吉提的身边擦过,原来是被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干用阴阳掌力震歪了准头。龙灵矫大怒,奋不顾身,挽剑冲入敌人的核心。

  泰吉提顽勇之极,受了内伤,居然还能够挺住,拾回铁盾,挥动铁锤,仍然抢来助战,这一来变成了以一敌七之势。龙灵矫被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以及尼泊尔的两个武土困在核心。另外还要抵挡泰吉提的铁锤压顶之势,幸而泰吉提受了内伤,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刚刚经过一场激战,其中两个还被方今明用百步神拳之力打下山坡,内力俱都受了损耗,龙灵矫这才能够勉强支持。然而也不过十多二十招,龙灵矫便被卷进阴阳掌力的漩涡之中,长剑渐渐施展不开。泰吉提一见时机已到,运了全力,一锤击下。

  忽听得一块怪啸,响彻林谷,突然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向着众人飞下,这一来阵势大乱,各人纷纷走避,只见随着那大石的轰隆撼地之声,一个钨衣百结的少年跳了出来,哈哈大笑道:“我生平最看不过眼以多欺少之事,哈哈,你吃我一拐,哈哈!你也吃我一拐!”铁拐一挥,突然在地上连打了三个筋斗,疾似惊雷闪电,霎眼之间,已连袭了七个敌人,身法怪异,世罕其伦!此人非他,正是金世遗来了!

  龙灵矫不认得金世遗,惊诧交集,顾不得问他姓名,长剑一振,上来助战。金世遗仗着诡异绝伦的身法,把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打得隔在四处,阴阳掌力汇不到一处,先占了上风,泰吉提鼓勇挡了三招,阵势重整,金世遗被那四股掌力牵引,只觉有如身陷漩涡,大怒喝道:“这是什么邪门功夫?”一拐荡开泰吉提的大铁锤,抽出拐中铁剑,左拐右剑,左冲右突,龙灵矫叫道:“兄台不可动气,顺着其势,先守后攻!”金世遗“呸”了一口,道:“猛虎怒吼,震慑鼠辈,大丈夫当怒则怒,岂可没有脾气?”龙灵矫呆了一呆,心道:“我好心劝你,怎的你连我也骂起来了?”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但见金世遗强攻猛打,心中正自暗喜,正待加强掌力,使他不能脱身,忽听得泰吉提大叫道:“小心了!”说时迟,那时快,金世遗呸的一口浓涎,己然吐出,首当其冲的一名提摩达多门下,眉尖上忽似给一只毒蚂蚁叮了一口,眼睛顿时睁不开来,只听得一阵“嗤嗤”声响,那两名尼泊尔武士也仆地不起。

  剩下的那三个提摩达多弟子惊骇莫明,急忙撤回掌力自保,只见泰吉提也把铁盾舞得旋风疾转,泼水难进。原来这正是金世遗的拿手绝技,假作动怒,喷出口中的毒针。龙灵矫这才恍然大悟,失声叫道:“你是毒手疯丐!”金世遗哈哈大笑,应道:“不错呀不错!毒手疯丐是我,我是毒手疯丐!,世人都说我毒,世人都说我疯!哈哈,你怕了我么?”龙灵矫一声喊出,立刻醒觉自己说错了话,好生尴尬,忙道:“兄台侠义心肠,小弟失言了。”金世遗哈哈大笑道:“我本来就是毒手疯丐,哈哈,你再来看我的毒手!”

  只见他又是呸的一口浓痰飞出,铁剑一振,把泰吉提的有臂割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泰吉提狂舞铁盾,拼命抵挡,金世遗左一拐,右一剑,真如疯虎下山,招招都是毒手!

  但在这转瞬之间,那三个提摩达多的门下,又已占好方位,三股掌力合在一起,以四敌二,堪堪打个平手,金世遗拐剑兼施,破不了他们的掌力,他们害怕金世遗的暗器,也只能半攻半守,不敢全力施为。

  激战移时,只听得那三个提摩达多的门下发出呜呜的口哨声。令人心烦意乱,金世遗喝道:“鬼嚎什么?你也听我的龙吟虎啸!”发声长啸,把他们的口哨声都压了下去。山风呼号,啸声哨声在风中回旋,更令人惊心动魄。

  再打了半个时辰,泰吉提又被他敲了一拐,眼见不支,金世遗忽道:“我肚了饿啦!吃饱了再和你打。”泰吉提求之不得,急道:“好,让你们多活一天!”金世遗笑道:“也不知是谁让谁呢?”“呸”的又是一口浓痰,泰吉提急忙窜开,不敢再说。

  金世遗摸出半边烧野鸡,咬了两口,说道:“冻得硬了,一点也不好吃,喂,我帮你打架,你就不招待我么?”龙灵矫眼见将要得胜,甚是可惜,但不好违拗金世遗,只得说道:“屋子里有酒有肉,咱们回去吃饱了再打也好。”他却不知原来金世遗猛打了半个时辰,气力也差不多尽了。金世遗这时已悟出了阴阳掌力的诀窍,知道在急迫之间,破他不得,正准备养好气力,再用妙法破他。

  龙灵矫记挂方今明的伤势,心道:“回去先把他医好也是正理。”与金世遗踏入石屋,只见方今明躺在地上,面如金纸。龙灵矫惊道:“老丈,你怎么啦?”方今明微笑道:“还好,今晚我死不了!”龙灵矫是个行家,急忙替他把脉,心头不觉一沉,原来方今明的带脉已给震断,最多也活不过七天,心中促为难过,眼泪几乎要滚出来,为怕令他女儿伤心,强行忍着,不敢把真情说出。

  忽听金世遗又是哈哈笑道:“对极,对极!活一天就算一天,只要今晚死不了就好;谁知道自己明天还在不在这世界上?”龙灵矫心中生气,暗道:“毒手疯丐果然是疯疯癫癫,说话不近人情。老人家伤得这么重,他还在说风凉话儿!”向他白了一眼,淡淡说道:“里面有酒有肉,你自己端出来喝吧!”金世遗铁拐一顿,又哈哈笑道:“好,妙极妙极!吃饱了明天便死也好做个饱鬼!老丈呵,咱们同病相怜,我和你痛饮三杯!”龙灵矫气得说不出话,他哪里知道,金世遗的生命也只有七天,难怪他有如斯感触!

  方今明望了金世遗一眼,忽地哈哈笑道:“妙极,妙极!这位小哥快人快语,我与你痛饮三杯!雪儿,快去取酒食来款待客人。”笑声渐渐凄凉,方雪儿从未见过父亲这副神气,不觉呆了!

  方今明是武学的大行家,瞧了一眼,已看出金世遗内功走火入魔,性命也不过七天,任何妙药灵丹,无可救治,他饱经忧患,历尽沧桑,对死生之事本就豁达,何况金世遗又是与他同病相怜的人,因而对金世遗的话,也就丝毫不以为意。

  方雪君烫好热酒,端了出来,给金世遗斟了一杯,按着酒壶道:“爹爹,你喝酒不妨事么?”方今明仰天一笑,在女儿手上接过酒壶,道:“今日幸遇敌人之子,又新交上了这样一位豁达豪迈的小友,我心中痛快已极,什么妨事不妨事?如此盛会,岂可不痛饮一场。”提起酒壶自斟自饮,又给金世遗频频添酒,一老一少,端的是脱略形骸,放怀大饮,把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全都置之度外。

 

  龙灵矫想起是自己的父亲害得他们两父女隐居荒山,而他又是为自己而受重伤,不觉心痛如割,明明知道他是借酒浇愁。却又怎忍止他死前的欢乐?

  方今明酒酣耳热,忽地把酒杯重重一顿,面向龙灵矫道:“龙先生,今日之会,何幸如之,我的未了之事,要拜托你了。”龙灵矫道:“老丈有命,万死不辞。”方今明道:“我这位小女,总不能在喜马拉雅山上渡过一生,将来下山,还望你多多照顾。”

  龙灵矫听他话中似有深意,怔了一怔,方今明道:“怎么?”龙灵矫道:“这是理所当然。”方雪君十分不解,问道:“爹爹,我若下山,你自然也得下山,咱们相依为命,难道你就不照顾我了?”方今明道:“傻孩子,爹爹能照顾你一世么?龙先生赠你珠串,你快向她拜谢。”方雪君心道:“我不是谢过了么?咦,爹爹怎的今晚大失常态,说话颠倒。”但还是依着父亲的吩咐,向龙灵矫再谢一次。龙灵矫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时恍然大悟,原来方今明适才准许女儿接受他的礼物,敢情早已有了以女儿终身相托之意,把珍珠串当作聘礼看待了。

  龙灵矫多年来遁迹风尘,胸怀大志,活到三十多岁,从来未兴过家室之念,这时忽在喜马拉雅山中有此奇遇,眼见方雪君娇美可爱,天真无邪,心中也不禁怦然而动,急忙向方雪君答拜,又向方今明叩了三个响头,道:“小侄必不负老丈所托。”方今明燃须大笑,又饮了满满一杯。方雪君仍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一旁。

  忽听得金世遗也是哈哈大笑,把壶中余酒一饮而尽,朗声道:“他若负你所托,我就给你打他三十铁拐!哈哈,想不到我今晚倒做了世外奇缘的见证之人!”

  龙灵矫道:“兄台醉了!”金世遗笑道:“端的醉了,我只有缘作证,无缘再饮你的酒了!”把酒壶“砰”的一声掷出门外,立刻倒在地上,呼呼熟睡。

  龙灵矫却是满怀心事,哪睡得着,好容易熬到天明,只见金世遗一个翻身跳起,揉揉眼睛,迎着射入来的晨曦,仰天笑道:“又是一天啦!”拾起铁拐,踢开大门,叫道:“来,来,来!你且看我给你打发那几个小贼!”

  大踏步走出门外,只见那几个敌人都聚在一堆,却多了一个身材高大、长发披肩、碧眼黄须的外国人,正俯下身躯替那个中了毒针的敌人按摩。这个人正是提摩达多,他是听到弟子吹的口哨声赶上来的,刚到不久,这时正用深湛的内功,替弟子吸出体内的毒针。

  只见提摩达多的掌心在那弟子的背心转了几转,忽地叫了一声,手掌一起,双指拈着一根亮晶晶的银针,咕咕噜噜的直骂。金世遗听不懂他的话,也猜得到他是骂自己暗器狠毒。泰吉提受了重伤,无法运气,养了一夜,越发重了,这时坐在地上,不敢动弹,见金世遗现身,恨得牙痒痒的,向金世遗指了一指,用阿拉伯话叫道:“就是他!”又用中国话向金世遗骂道:“好小子,提摩达多大法师来了,管叫你们一个个都难逃活命!”

  金世遗的毒针是用蛇岛最毒的金线蛇的口涎所炼,伤人之后,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毒气即攻人心头,无药可救,而今竞被提摩达多用掌心吸出,这份内功,确是不可思议。金世遗也不禁心中一凛,但他自知死期将至,对任何强敌也了无畏惧,听了泰吉提的指斥,反而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呸”的啐了一口,叫道:“不错,毒针是我发的,什么大法师,你懂不懂得超幽度鬼!”

  提摩达多衣袖一拂,将金世遗杂在口涎中的几口毒针。拂得无踪无影,猛的大吼一声,一掌向金世遗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