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之华道:“正是有件事情与丘岩相关的,慢慢再说吧。我先问你,厉胜男当年给你的那瓶解药,可还在你身上?我的谢师嫂和甘师兄都中了那魔女的毒,中毒的迹象与我当年所受的相同。”

  江南埋怨道:“要是你早来一步,我们就不至于吃那魔女的苦头了。我不明白,在山路上暗中助我,吓退了那缪夫人的是不是你?若然是你,为何你又不跟她进来?”

  金世遗怔了一怔,道:“有这样的事吗?助你击败那两个番僧的是我,你在山中遇险,我却不知!我只有一个人,难以分身,我知道她们姊妹的厉害,但料想以之华的本领,大约还不至于怎样吃亏,最厉害的是文岛主,所以自上邙山之后,我就一直在暗中缀着他。我和他都是在天魔教主炫露掷杯裂案的功夫之时进门的。你们没有发现那文岛主,那文岛主也没有发现我。”

  江南叫道:“咦,这就真奇怪了!依你这么说,这个暗助我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那姓文的了。”

  金世遗道:“他是如何助你?”江南将经过再说一遍,金世遗也大为惊诧,心想:“这人有飞花摘叶之能,又懂天遁传音之术,这可真是奇怪了。难道又是文岛主这般人物?”

  江南问道:“金大侠你心目中以为是准?”金世遗道:“我也猜想不到。看来这位朋友大约是要来会我的,终须有个水落石出之日,暂时且不必理他。之华,你先把这几颗解药拿去给你的师嫂和甘师兄吧。幸喜我带在身上,唉,也想不到今日还要用它。”

  谷之华接过那半瓶解药,命白英杰送去,她与金世遗都因为这瓶解药而想起了厉胜男的往事,两人想法不同,却都是黯然无语。

  江南问道:“金大侠,你刚才说到天魔教主,你可曾搜过她在徂徕山的巢穴么?”

  金世遗道:“你的儿子给她掳去,这事情我已知道了。我进过徂徕山,不过,那是在半年之前。没有见到你的儿子。”

  江南好生失望,说道:“我的儿子是在一个月前给她的侍女掳去的。姬大哥已给我去找了,只是他虽有神偷妙技,却怕不是那天魔教主的对手。”

  金世遗道:“姬晓风是神行太保,他到徂徕山的时候,天魔教主只怕还未能赶回,正好乘虚而入。不过,江南,你却尽可放心,我已答应收你的儿子做徒弟,我就决不能让那天魔教主将我的徒儿掳去,纵使姬晓风要不回来,也包在我身上。”

  江南得了金世遗的允诺,心上愁云尽都消散。笑道:“有你出手,比天魔教主更厉害十倍的敌人,我也不会害怕了!”

  谷之华道:“还有一事未明,那文岛主既然是个奸险狠毒之人,他又为何助我斗天魔教主?”

  金世遗道:“他的用意,我也不敢说完全明白。不过,据我想来,他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方面是试试那天魔教主,看她懂得多少秘笈上的功夫?另一方面是向你示惠,企图骗取你的少阳玄功。因为在那海岛上时,他曾听我说过,知道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和你师父所留下的少阳玄功三篇,乃是最深奥的正宗内功。要不是我喝破他,他可能真会假冒我的。”

  谷之华笑道:“那时,我当真以为他就是你。不过,他若是要来骗我,力何在那天魔教主逃走之时,他又匆匆忙忙的追出去呢?嗯,那时我还以为是你不想理睬我呢!”

  金世遗听她说得柔情脉脉,不觉心中一动:“嗯,这么多年了,她对我还未忘怀。”眼光一瞥,只见江南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金世遗定了定神,才接下来说道:“也许他那时已发现了我;也许他感到骗你不易,倒不如先去打天魔教主的主意。”

  说到此处,白英杰已经回来,向谷之华道:“这解药果然灵效无比,谢师嫂和甘师弟都已醒过来了,甘师弟还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呢。看光景明天便可以复原了,他们托我向金大侠致谢。”

  江南忽地站起来道:“白师兄,你带我去看看他们,甘师兄替我挡了一招,等于是替我受了伤,我实在过意不去。”

  金世遗也想说去,江南已先在说道:“探病的人不宜太多,金大侠你坐会儿,恕我失陪了。”金世遗知他心意,笑了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便留下来了。

  江南等人托辞走开,房间里便只剩下金世遗与谷之华单独相对,两人都感到万语干言,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谷之华方咳了一声,轻轻的问道:“世遗,这几年来你可好?”金世遗道:“好,这几年来我四海为家,倒也惯了。你看我有什么改变没有?”

  谷之华笑道:“看来你是比以前老成多了。大约现在不像从前那般喜欢恶作剧了吧?”

  金世遗笑道:“有时也还喜欢捉弄别人的,不过愤世嫉俗的心情却是没有了。你呢,这几年来你也好么?”

  谷之华道:“最初做掌门的时候感到不惯,现在也不怎么了。你也看,我有什么改变没有?”

  金世遗道:“你也比以前更沉着了,好像事事都很有主意,叫人感到可以信赖。”

  谷之华道:“以前我对个人的事情想得较多,在遇到命运磨折的时候,就难免消沉。现在我以我的师父作为典范,一心一意是想光大本门,培植后辈,好与胡虏周旋,功成不必在我,总有一天,可以恢复汉家旧业。我的心情有了寄托,也即是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了。”

  这几句话隐隐的道出了她的心事,那即是她愿作邙山派的掌门以终老,过往的情孽,那已是视如过眼云烟,东流逝水了。

  金世遗在她面前,本来感到有点儿内疚,听了这几句话,心情豁然开朗,不知不觉的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这是净化了的感情,升华了的感情,两人紧紧握着手儿,胸中毫无杂念,只是沉浸在幸福的感觉中,那是“得一知己,可以无憾”的幸福。

  金世遗道:“之华,多谢你。”谷之华道:“多谢我什么?”金世遗道:“我在海外飘流,孤单单一人,有时也会突然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生活在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意思,每到这样的时刻,我就会想起你来,你比我坚强得多,想起你来,我也就坚强了。我给那文岛主关在石窟的时候,与其说是他迫我练成武功,不如说是因为由于你的鼓励,我是想起了你对我的期望,才决心练成武功,打破牢笼,还要活在这世界上做一番事业的。所以,之华,这些年来,我在海外飘流,离开你似乎是很远很远,但实来又是很近很近。”

  谷之华道:“我也是每天惦记你的,我担心以你那样的感情,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碰到重大的变故,会突然像火山般爆发起来,烧毁了自己。现在我可放心了,你已经像孩子长大成人,感情也沉稳坚厚了,看得出你不会再任性而为,胡闯一通。世遗,我恭贺你练成了绝世武功,果然不负我先师的期许。”

  两人经过一番倾吐,但觉彼此心意相通,感情到了更高的境界。那是江南所想象不到的境界,江南是希望他们破镜重圆,再为爱侣的,而现在他们的感情已是净化升华,远远超乎普通的爱情之上。这种结果,江南知道了或许会失望,但要是他能够理解的话,他也会为他们感到幸福的。

  谷之华心里轻轻念着两句诗:“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金世遗已踏进中年,而她也将近中年了,她深深的感觉到,金世遗对她的感情比以前更为深厚,像酒一样的浓,也像酒一样的醇!如果说金世遗以前的感情令她激动、令她颤抖,而如今则是令她感到醇酒的芳香了。而她自己呢,也离开了少女的时代了,缺乏少女那“诗”般的幻想,谜样的情怀,但现在却是把握得住的感情,那是另一种“美妙”,并不逊于令人心弦颤动的诗篇!

  两人默默无言,相对了好一会儿,金世遗这才想了起来,问道:“之华,你刚才问起中牟县的丘岩,说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要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情?”

  谷之华正想答他,忽听得谷中莲在内房叫道:“妈妈,妈妈!”原来她已经醒了。

  谷之华笑道:“世遗,你先见见我的女儿吧!”金世遗诧道:“你哪里来的女儿?”

  谷之华道:“这是我翼师兄从丘岩家中带出来的一位孤女。”金世遗道:“哦,原来是你的养女。”

  说话之间,那女孩子已走了出来,谷之华道:“莲儿,快来见过金伯伯。”那女孩子睁大了眼睛,说道:“你就是金世遗伯伯吗?妈妈和姑姑们常常提起你,你是天下最有本领的人,是吗?”

  金世遗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任凭哪一种本领,都没有谁敢说天下第一的。”他边笑边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女孩子,眼光中忽然露出诧异的神色,谷之华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

  谷之华道:“莲儿,你练一套玄女掌给金伯怕瞧瞧。”金世遗看了,说道:“这女孩子是天生的练武资质,我送她一样见面礼吧。”说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谷之华道:“这是什么?”金世遗道:“我所参悟的武学,尚未曾整理就绪,也未有工夫都写出来。不过,打好基础的人门功夫我已写好两章了。这是融会了乔北溟秘笈的奥义和天山派的内功心法的,你师父的少阳玄功是最上乘的正宗内功,只是对于初学之人,非有十年八年的功夫,不能登堂人室。我所参悟的武学与你师父的异途同归,对于初学之人,也许更易入手,修习的时间也会快些。之华,说起来这也本应是你家的东西,如今我借花献佛,拿来给你,也就作为给你女儿的见面礼吧。”

  金世遗说“这本应是你家的东西”,这句话有个缘故,因为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当初有半部落在谷之华的父亲孟神通的手上,后来由孟神通给了女儿,谷之华再给了金世遗,而金世遗的武学就有一大部份是从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再发展出来的。

  谷之华听了此言,不无感触,但这是给女儿的见面礼,因此也就接下了。

  谷中莲道:“金伯伯,你真是好人。我听白师伯说,你是无家可归、到处浪荡的。不如你也和我们在这观中住下来好不好?”

  金世遗笑道:“我和你妈妈是好朋友,就是不住下来,我以后也会常常来看你们的。”

  江南已去了大半个时辰,还未回来。谷之华道:“莲儿,你到甘师叔那儿去叫江叔叔回来,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了。”

  谷中莲走后,谷之华问道:“世遗,你刚才日不转睛的瞧着莲儿,可是觉得有什么异样么?”

  金世遗道:“她不是丘岩的亲生女儿吧?看来不大像是汉人的孩子。”

  谷之华道:“你眼力不错,瞧出来了。她是丘岩从塞外带来的一个不知来历的孤女。”金世遗“哦”了一声,沉吟不语,似乎诧意更浓。

  谷之华也不禁诧异起来,她的诧异却正是由于金世遗的诧异而引起的。要知谷中莲头有金发,眼珠微碧,只要留心观察,看出她并非汉人的孩子,这并不困难;那么,从金世遗深感诧异的神情看来,他所诧异的当不只是这孩子的本身,而是另有原因了。那又是什么呢?

  金世遗道:“你先把这孩子是怎样得来的经过告诉我吧。”言下之意,似乎他也有一些事情要告诉谷之华。

  当下谷之华便将翼仲牟怎样去赴丘岩之约,丘岩怎样自尽托孤,以及翼仲牟因为不便抚养,故而将这孩子送给自己做女儿等等事情说了,她因为急于要听金世遗的,所以说的只是一个大概经过细节,遗漏颇多。

  金世遗忽地问道:“这孩子是不是还有一个同胞兄弟。”

  谷之华大感惊奇,连忙说道:“不错,我忘了告诉你了。她是有一个孪生兄弟,由陈留县的叶君山收养。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世遗道:“那叶君山呢?”谷之华道:“叶君山已给人害死了,他的死还在丘岩之前几天,凶手是谁,无人知晓,孩子下落,也不知道。怎么,你有所知闻么?”

  金世遗摇摇头道:“对丘岩、叶君山以及这两个孩子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但听了你的叙述,却令我忆起一件旧闻。”

  金世遗接着说道:“那年我因为访查天魔教主的来历,曾在阿尔泰山下的一个小国家耽搁过一些时候,那是与天魔教主同一部族的马萨儿人所建立的一个国家。听得国中人说起,他们的国王正在追查前王一对儿女的下落,原来他们的国王乃是前王平章(官名,相等于宰相),四年前杀了国王王后,篡位自立的,为了斩草除根,是以追查前王的儿女。我又听过他们一些父老的私下谈话,前王似乎比现在的国王,远得百姓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