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明伦王面色铁青,忽地大声道:“师兄,你是一教之主,我们应当尊重你的意思,但是有一件祸事,目前就要发作,你又如何应付呢?”

  此言一出,众喇嘛登时停止了议论,人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孔雀明伦王,目光中都含有这样的疑问:“有什么祸事,为什么我们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孔雀明伦王缓缓说道:“师兄,我看此事不该再隐瞒了,请让我都说出来吧。”法王木然毫无表情,淡淡说道:“你说出来也好。”

  孔雀明伦王面向僧众,继续说道:“尼泊尔王在今日之前,曾派过三次使者到此,除了给他们的国王送信与师兄之外,还做了一些秘密的事情。本来我是不该说的,但刚好这件秘密就在今日闹穿,是以我也不怕说了。

  “想必你们已有许多人知道,尼泊尔王是冰川天女的表兄,他即位之后,曾有好几次想请冰川天女回国,冰川天女没有答应。因此他只得另外设法,先把冰川天女之子与她一个心腹侍女,亦即陈天宇之妻,请到尼泊尔去。这两件事情,尼泊尔王派来的使者都已做到了。他们在进行这秘密勾当的时候,也即是他们在鄂克沁宫作客的时候。换而言之,他们是借用本寺作为掩护的了。”

  孔雀明伦王将这秘密揭开,陈天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妻子是给尼泊尔王的使者掳去的,怪不得江南那次来问法王,法王也不敢直说出来。”又想道:“原来他们还掳去了唐经天的儿子,这我可还未曾知道。奇怪,我到天山,见了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唐晓澜也没有说。”

  这件秘密,在鄂克沁宫,也只是那四个护法弟子和几个职位最高的喇嘛方始知道,其他的人,都是不明底蕴,听了之后,不觉又是诧异,又是惊恐。

  孔雀明伦王接着说道:“陈天宇失了妻子,当然到处寻访。他有个好朋友,就是那天下知名的神偷姬晓风。这厮是个鬼灵精,不知怎的得了风声,竟到本寺偷查,和那两个使者朝了相。不久之后,陈天宇的另一个好友江南便来问教主师兄要人,当时师兄掩饰过去了,可是对方却并不相信。

  “就是他们,今天又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少年,现在已经查知是金世遗的徒弟。本寺喇嘛,已有五个人伤在他的手下。迦毗罗,你当时在场,你把这事的经过说一说吧。”

  迦毗罗就是附从孔雀明伦下的那三个护法弟子之一,也即是在沙漠上要将姬晓风活擒的那个喇嘛。他站了出来,将经过说了一遍,姬晓风这才知道,原来孔雀明伦王早已得知他们要来的消息,派出了心腹弟子,在鄂克沁宫百里之内巡查了。那迦毗罗就是奉了孔雀明伦王之命来拿他的。

  姬晓风又是得意,又觉惊奇。得意的是孔雀明伦王也得知他的大名;惊奇的是这孔雀明伦王刚自尼泊尔回来,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姬晓风哪里知道,他和江海天的行踪,一直在金鹰宫主人的注意之中,而孔雀明伦王在回到本寺之前,已先到金鹰宫和马萨儿国的国师见过面了。

  姬晓风正自心想:“原来是他们俩师兄弟在斗法,却险令我道了殃。”只听得迦毗罗又说道:“本寺弟子哈凡提私通敌人,请恕我未曾禀明,已把他拿下来了。请教主发落。”

  法王眉头一皱,说道:“姬晓风也不能算是本寺的敌人,哈凡提是奉了我的命令,要他去劝姬晓风离开的,你休得横生枝节,快去通知掌刑弟子将他放了吧!”迦毗罗讪讪退下,满面通红。

  孔雀明伦王大声说道:“师兄,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现在己是卷入漩涡,决不能置身事外了!你倘若不把姬晓风当作敌人,那就是要把尼泊尔王当作敌人了!”

  法王低首沉思,似乎他也正在为此事伤神,委决不下。

  孔雀明伦王得意洋洋,续道:“姬晓风这厮无足轻重,也还罢了。但消息传播出去,岂不有损本教声名,甚至给本教招来大祸?

  “不是我危言耸听,只怕大祸已经迫近眉睫了!全世遗的弟子已经出现,金世遗迟早也一定会来。金世遗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魔头,他又不明底蕴,只道他好友的妻子是给本教弟子抢去的,他岂能与本教干休?

  “何况这件事情还牵涉了天山派,天山派掌门唐晓澜是武林领袖,比金世遗更难应付!他若听到消息,当然也会怀疑他的孙子是给本教所掳。那时,他若率领了武林人物,大举而来,向本教寻仇,师兄,请问你又如何应付?”

 

  法王双眉一轩,蓦地起立说道:“我的主意已经打定,倘若唐晓澜与金世遗前来,我就向他们认错,即使他们不来,我也要找到陈天宇,向他说明真相。”

  孔雀明伦王叫道:“认错?你是本教教主的身份,你是与达赖班禅同等地位的人,岂能认错?一认了错,本教更要给黄教压下去了。你纵不爱惜自己,也该爱护本教啊!”

  法王沉声说道:“这本来是我的锗,当时我一念之差,念在那两个使者乃是尼泊尔王派来的贵客,他们又是奉了本国国王之命而为,外人不便干涉,所以我也就没有及时制止。以致大错铸成!我倘若再加隐瞒,那就是错上加错!”

  首座护法弟子道:“师尊,这其实也不是你错。冰川天女是尼泊尔王的表妹,尼泊尔王将她的儿子和侍女‘请’去,为的是要冰川天女回国。不论他做得对与不对,那总是他们国家的事,正如师尊刚才所说,咱们是外人,不便干预。不过不幸的是,咱们适逢其会,被卷入了漩涡。所以我也赞同师尊的主意,将真相说出来,但却不是认错。”

  法王缓缓说道:“你不必维护我了,要知那两个使者寄寓本寺之中,他们所做的事情,就该由我负责。我德薄能鲜,决不敢以‘活佛’自居,错了就是错了,何以不认?”

  法王说到这里,转过一个方向,望着他的师弟说道:“至于你说到要爱护本教的声名,这确是应当。我做了这件错事,累及本教,心实不安。所以我已决意辞了教主之位,事情解决之后,我愿以待罪之身,留在本教执役。总之,错在我一人身上,与本教无关。这样大约可以保全本教的声名了吧。”

  法王素来得人爱戴,虽说这次他为了要不要迁移尼泊尔之事,与师弟有所分歧,在他的门下弟子中,也有许多人是赞成孔雀王意见的,但说到不要他做教主,阖寺喇嘛,绝大多数都是连想也不敢这样想的。所以法工此言一出,登时全场骚动起来!

  有不少喇嘛叫道:“弟子都愿与师尊共同患难,请师尊切不可存了退位之心。”法王连连挥手,好不容易才把骚动平静下来。

  孔雀明伦王说道:“师兄,你是众望所归,退位之说,那是不必提了。还是让咱们再从长计议吧。”他以退为进,殷殷挽留师兄留任,法王这一派人,本来对他有反感的,也大大减轻了。

  孔雀明伦王继续说道:“依我之见,师兄,你即算勇于认错,此事只怕也不能作了。一来对方在怒火上头,未必肯就此罢手,尤其金世遗是个出了名的不讲理的魔头。二来你虽说是一人作事一人当,别人却未必这样想法,总之,你一认了错,本教威望便定然大减。倘非另图良策,只怕在青海也无立足之地。三来最重要的,你一揭露了尼泊尔王的秘密,那就是与他作对了。你可以薄‘活佛’而不为,但本教中兴的希望,也从此绝了,师兄,这是百世难逢的机遇,请你以本教为重,再思三思!”

  法王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心意已决,一不去尼泊尔,二将真相揭明。但这是有关本教兴衰的大事,我也不能强制你们服从我的主张,现在双方的理由都已说出来了,请你们慎重思量,待这住香熄灭,便即付之公决。”

  闹哄哄的气氛立即归于沉寂,千多人挤满的大殿,听不到一点声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利害交战!法王的话固然是义正辞严,但尼泊尔王的条件,对于衰落已久的白教,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有不少喇嘛均是如此想道:“教主怕尼泊尔王利用本教,那只是一种顾虑;接受了尼泊尔王的邀请,那却有无尽的尊荣!”

  神座上香烟镣绕,人人的眼睛都望着那一炷香,在这一炷香的时刻中,每一个人的心里都经过了无数次的变化。

  这炷香一寸一寸的缩短,终于烧成了灰烬。法王举手说道:“赞成去尼泊尔的,请站在一边。赞成留在本寺的,留在原位不动。”孔雀明伦王首先站了出来,一个一个喇嘛默默无言的接着跟上。也有好几个喇嘛走到半途,又折回原位。

  过了一会,两边的人都已分开,没有人再移动了。法王叫首座护法弟子点数,赞成去尼泊尔的有五百零八人,赞成留在本寺的有五百零三人,孔雀明伦王胜利了,他们这边多了五人,禁不起名利诱惑的人究竟是多数!

  法王神色黯然,离座而起。说道:“师弟,请你就座吧。我决意传位于你,从此刻起,你就是本教的教主了!”

  孔雀明伦王内心欢喜,表面却不得不谦辞道:“小弟何德何能,焉敢接此大位,请师兄收回成命。”

  法王郑重说道:“你的主张得到多数拥护,你和尼泊尔王又早已有了十年宾主之谊,今后本教迁移该国,教上的职责,自是以你执掌为宜。师弟,事已如斯,请你依从众议,不必再推辞了。”

  喇嘛们在表示去留的态度时,早已想到了这事情要牵涉到教主的废立,他们衡量利害,虽然对旧教主之去,心存惋惜,似也无可奈何了,所以,法王让位师弟,可说是“意料中之事”,因此众人的情绪,便反而不如刚才激动,虽然也仍是行一些人低声饮泣,黯黯神伤。

  孔雀明伦王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最后似乎迫不得已,这才说道:“既然师兄执意如此,小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当下,他在迦毗罗等护法弟于扶持之下,坐上了教主的宝座。

  法王领头,向新教主行了大礼,说道:“我措施不当,请教主降罪。”孔雀明伦王道:“本教大计已定,今后就是尼泊尔的国教了。师兄,你曾协助该国使者执行了国王的命令,正是大大的功劳,何罪之有?此事揭过,从此休提。”

  法王难过之极,望了师弟一眼,再缓缓说道:“谢教主免罪。但请教主准我以负罪之身离开本教。”首座护法弟子也道:“我也不想到尼泊尔去,请教主准我奉侍师尊。”

  孔雀明伦王皱了皱眉,说道:“好吧,师兄,你既决意离开,我也不便强你所难,就准你带须菩提去吧。其他的人,不可为例。”

  孔雀明伦王续道:“迦毗罗,你去请尼泊尔王那几位使者出来,与大家见见面吧。嗯,师兄,你还想见见他们么?”许多喇嘛这才知道,原来尼泊尔的使者还藏在寺中,而且不止一人。

  法王道:“不必了。”与须菩提二人正要离开,孔雀明伦王忽道:“师兄,且慢!”

  法王道:“教主有何吩咐。”孔雀明伦王道:“本寺僧众,总数若干?”法王道:“有名册可查。”孔雀明伦王道:“不,我现在就想知道,师兄,你记得么?”法王想了一下,说道:“连你我在内,共是一千零三十一个人。”

  孔雀明伦王道:“今日不到会的有几人?”离职的首座护法弟子须菩提道:“派出的守卫和因病未能到来的共是二十四人。这二十四人我都已问过他们的主意了,愿去尼泊尔的与不愿去尼泊尔的恰好是一半对一半。所以并不影响刚才的决定。”须菩提为人公正,虽然拥护师尊,仍然如实说出。孔雀明伦王忽道:“这么说,怎么多出四个人来了?”

  首座护法弟子吃了一惊,道:“怎么多了四人?”孔雀明伦王道:“你自己算一算数,本寺僧众共是一千零三十一人,不到会的二十四人,那么在此地的是不是应该有一千零七个人?”首座护法弟子心中默数了一下,说道:“不错。”孔雀明伦王道:“但刚才你点过了数,在这里的僧众,愿去尼泊尔的是五百零八人,不愿去的是五百零三人,合起来就是一千零十一个了,这不是多出了四个人吗?”

 

  首座护法弟子大叫道:“快查奸细!”姬晓风心头一震,方自想道:“这孔雀王果然是精明厉害!”心念未已,忽见那迦毗罗身形一晃,倏然间就到了他面前,大声喝道:“这里有一个奸细!是黄教中人冒充本教弟子!”

  你道迦毗罗何以能够如此迅速发现?原来姬晓风所戴的那张人皮面具,正是达赖座下的一个“行香”弟子,黄教有个规矩,每逢教中有大典举行之时,例如佛祖诞辰或每年一度的汗光典礼之类,就要派出许多“行香弟子”到各地喇嘛寺去监礼,并代表活佛上第一炷香。有一年,这一个行香弟子到大安达森林附近的一个喇嘛寺去,被森林中的猎头族捉获,剥下头皮,制成面具,猎头族制面具的秘法极为巧妙,经过许多年月,仍是栩栩如生。达赖座下这个“行香弟子”,迦毗罗是见过的,但却不知他已经被大安达森林的猎头族害了,因此就把戴了这张人皮面具的姬晓风认了出来,认为是那个弟子。

  迦毗罗身为法王座下的四大护法弟子之一,武功上的造诣自是不凡,姬晓风一惊之下,险险给他抓着,江南见状不妙,无暇思索,他正站在姬晓风的身边,一指便戳过去。

  江南用的是金世遗所授的独门点穴手法,迦毗罗被他一指戳中,登时半边身子麻木,伸出去的那条手臂,垂在半空,不能动弹,形状甚是古怪。

  这么一来,江南也暴露了目标,喇嘛纷纷叫嚷:“捉奸细啊,捉奸细啊!”四面八方涌上,将他们围在核心。

  姬晓风与江南背向着背,各自踏出天罗步法,左行三步,右行两步,前行三步,后退两步,忽而又脚跟着地,打了一个盘旋,这种古怪的步法使了出来,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引得一群喇嘛跟着他们团团乱转。喇嘛们互相碰撞,“哎哟哟”的呼痛之声此起彼落,乱得一塌糊涂。

  姬晓风左穿右插,正要从人丛中溜走出去,忽觉一股大力迎面抓来,姬晓风双掌推出,竟然抵挡不住,被那人一把抓了起来,随手就点了他的穴道。

  抓着姬晓风的正是那孔雀明伦王,他把姬晓风一摔,迅即又是一把向江南抓来!

  这时,那一大群喇嘛已似潮水般向两边退下,孔雀明伦王距离江南也还有丈许之遥,但他那虚空一抓,竟比近身肉搏力道还强,江南被那股暗力所牵,竟似陷身在激流急湍之中,身不由己的直打了几个盘旋,似是被人牵着似的,向着孔雀明伦王的方向转过去。

  孔雀明伦王哈哈大笑道:“我只道你有什么本领,竟敢混进来做奸细!”话犹未了,忽听得“蓬”的一声,江海天大喝道:“休得伤害我爹!”他人未到,掌先发。用的是须弥掌力,掌风震荡,“蓬”然有声。登时把孔雀明伦王的那股暗力解了。

  孔雀明伦王吃了一惊,道:“好,第三个奸细也发现了!”改抓为劈,一掌横扫过去,江海天翻掌一迎,碰个正着,只觉如同触着一块烧红的铁块一般,身不由己的倒退三步,全身气血翻腾,极之难受,不禁大惊,心道:“怪不得他的师兄当年能与我的师父打成平手,原来他已经这么厉害,今日只怕难以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