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打到紧处,忽听得唐努珠穆和华天风的声音几乎是同时问道:“江师兄,你在上面是和谁打架吗?”“海儿,你的碧妹可是在上面吗?”原来他们二人相继登山,但因功力不及江海天,所以此时方到。江海天大喜,连忙叫道:“你们快来,碧妹是在这里!”

  那白裘少年也是个武学行家,一听就知是又来了两个劲敌,不敢恋战,忽地一声呼啸,便与厉复生双双逃跑。江海天本来只是想救华云碧,当然不会追赶他们,径自便去设法破那冰屋。

  哪知就在他走近冰屋时,忽见冰屋内有两头毛茸茸的畜生,正是厉复生那两只金毛狻,江海天大吃一惊,转眼间,那两头金毛狻突然消失,床上的那个少女也不见了。江海天呆了一呆,随即恍然大悟:“想必是有地道通进屋内,这两只金毛狻是从地道进去的。”

  心念未已,只见那两只金毛狻果然从数十丈外的地面突然钻了出来,白裘少年和厉复生早已在那儿等候,金毛狻一钻出来,白裘少年立即将华云碧接了过去,跟着便和厉复生都跨上了金毛狻背脊。

  江海天这一急非同小可,忙大声叫道:“碧妹,碧妹,你爹爹来啦!”奋起神力,一掠数丈,三起三伏,俨如弩箭穿空,竟然追到了金毛狻的背后,几乎抓着了它的尾巴。就在这时,只见华云碧伏在那少年的肩头上,似乎动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叫了两声:“海哥,海哥。”

  江海天可以看见她的头部,奇怪的是,只见她嘴唇微微开阖,眼睛却没有张开,她那断续的呼唤,就似梦中的呓语。江海天又喜又惊,大叫道:“碧妹,你怎么啦!”华云碧没有回答,似是一个人说了梦话之后,又回到沉沉熟睡之中去了。江海天奋力一跃,伸手去拉金毛狻的尾巴,那白裘少年回过头来,“乔”的一声,从玉萧中吹出一股纯阳真气,江海天怕误伤华云碧,不敢发掌还击,只好侧身一闪,那股真气吹到江海天的虎口,俨如火烫一般,江海天一抓抓空,那头金毛狻已迈开四蹄,如飞疾走。

  江海天尽其所能,也不过在短距离内与金毛狻竞走,时间稍长,金毛狻其行如风,那已是非人力所可追上了。

  华天风与唐努珠穆分两路上山,这时也都已到了山上。华天风距离那白裘少年较近,叫道:“你是谁?快把我女儿放下来!”唐努珠穆捏了一团雪,以大乘般若掌力发了出去,打那金毛狻。那白裘少年似乎呆了一呆,但却并没有止住金毛狻。

  说时迟,那时快,那团雪块已似弹丸射到,呼呼带风,那白裘少年又从玉萧中吹出一股热风,雪块在热风中溶化,起了一重白濛濛的水气,双方都为对方的功力而感到惊奇。

  那白裘少年吹化了雪块,这才说道:“你纵是她的父亲,我也不放心现在就把你的女儿交还给你。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医她,你知道么?”说到最后一句,那两头金毛狻在雪地上已变成了两点黑点,转眼之间,连黑点也不见了。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极目而望,只依稀可见一线金光,风驰电掣!

 

  白裘少年人影已杳,但他的箫声却在远远传来,华天风杂学颇丰,医卜星相,音律词章均所通晓,听他吹的,乃是唐人张九龄一首五言古诗谱成的曲子,原诗是:“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为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诗句高雅,谱成曲子,音韵悠扬,令人有尘俗顿清之感。

  华天风不觉心中一动,细味诗中意思,似乎也可以解释为那少年的自我表白,那是说他志行高洁,对华云碧决无邪念,但相遇之后,却有所倾慕,他并不求华云碧对他如何报答,只是出于他的本心,因而他要看护华云碧。

  华天风心道:“倘若我所揣度的当真是他的本意,那么这少年倒也不俗。”对这少年的敌意不觉消灭了几分,但随即想道:“少年人知好色则慕少艾,这少年纵然没有坏意,但让他和碧儿相处,总是不妥。唉,可别要闹出事才好。”

  要知在华天风的心目中,早已把江海天与他女儿连在一起,看成一对势相结合的佳偶;因而见那少年将他女儿带走,就难免多了许多顾虑。

  江海天未能将华云碧寻回,虽然也很失望,但在失望之中,也有几分欣慰。在此之前,他是为华云碧的存亡未卜而担忧,现在这块心上的大石头是放下来了,而且尽管那少年口口声声责骂于他,但可以听得出来,这也是出于爱护华云碧的一番好意。当下江海天将发现那个少年以及动手的经过,都对义父说了,只是将那少年责备他的说话略去不提。

  江海天笑道:“听这少年的口气,似乎正在为碧妹治病疗伤,却可笑他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干爹就是当代神医。”

  华天风道:“天下的奇难杂症很多,我也未必都能医治。咱们且进这冰屋瞧瞧,我要看碧儿是怎么过活的。”

  江海天用宝剑开了一个窟窿,三人依次钻了进去。华天风见了那张墨绿色的怪床,失声说道:“哦,原来冰屋里还有这件宝物,怪不得碧儿能受严寒。”

  江海天道:“这是什么做的?”

  华天风道:“你摸一摸。”

  江海天用手一摸,只见一片温暖,有说不出的舒服。华天风道:“这是昆仑山特产的温凉玉做的床,冬温夏凉,对病人是最好不过。温凉玉在昆仑山上还不算太难得,但要采集这许多来做一张床,却不知要费尽几许心力,那当然也是一件异宝了。”

  江海天暗暗后悔,说道:“这么说来,咱们将那少年赶跑,不是反而对碧妹的病体不利么?”

  华天风道:“这也不尽然,只要她危险时期已过,在山下养病,那就更好得多,也无须这张床了。”

  江海天道:“这少年撒手就跑,却放心得下这张宝床?”华天风笑道:“上得这灵鹫峰顶的能有几人?能来此间的自必是高人异士,也就未必会希罕他这宝物。而且纵使有人动了贪念,要把这张床搬下去亦不大容易呢!咱们倒不必为他担忧。”

  江海天道:“这少年不知是什么来历,独自住在这高峰之上冰屋之中,屋中又有这样一张宝床,倒是古怪得紧!他这张宝床也不知当初是怎样搬上的?”

  华天风道:“当然不会是搬上来的,想必是在昆仑山上采集了温凉玉之后,才在这里造的。他在这里居住,有这样一张宝床,纵使不是为了避寒,对他修练内功,也大有裨益。只是他为何要在这里独守荒山,倒是令人猜想不透。”

  他们虽猜不透这少年的来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少年对华云碧确是殷勤呵护,决无坏意,因而他们也就宽心不少了。

  走出冰屋,山风吹来,华天风吸了口气,忽道:“你们可嗅到风中有淡淡的幽香?”江海天道:“不错,但这气味好奇怪,似乎在香气之中还混杂着一股腥味,令人又是舒服,又是厌烦,这感觉简直难以言语形容。”刚才他们来到的时候,大家都因为心中有事,未曾留意,如今呼吸山风,彼此印证所得的感觉,果然都感到是有这么一股奇怪的气味。

  华天风沉吟半晌,说道:“这两股气味,一清一浊,混在一起,确是奇怪。我只可以判断那清淡的幽香是三色奇花的香气,但那股腥味却不知是什么东西所发了。那三色奇花,只有这灵鹫峰上才有,既到此地,倒不妨前去看看。”

  这种三色奇花有个名字叫做“雪里红妆”,眼食之后,可以白发变黑,炼成药丸,经常服食,更可以永保容颜,青春长驻。不过它也只是能保着容颜,却不能延长寿命,不能医疗疾病,因此华天风从药书上虽然早已知道灵鹫峰上有此种奇花,却因它医疗价值不大,不愿冒险来采。但他一生研究药物,既然来到了此花的唯一产地,也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江海天与唐努碧穆也动了好奇之心,当下一行三众,朝着风向走去。那两股气味越来越浓,到了一个所在,只见在一块冰岩之上,孤零零地长着一棵树,树上没有花朵,树下却还有几片零落的花瓣,有的洁自,有的嫩黄,还有一片在粉白之中带着红晕。

  华天风将神鹰带来的那朵“雪里红妆”拿来一比,说道:“一点不错,在这树上开的就是三色奇花了。看留下来的痕迹,本来已开了三朵,都给人摘下来了,这几片花瓣,大约是那头神鹰那日扑下来之时,煽起一股狂风,吹来了这几片的。”他拾起那几片花瓣,嗅了又嗅,只觉得清香扑鼻沁人脾腑,说道:“奇怪,那股腥气却又是从何而来?”

  江海天在冰岩下信步徘徊,忽然触着一物,只觉奇寒彻骨,比冰雪更为寒冰,不禁吃了一惊,道:“这里有件怪物!”用宝剑挑起来一看,却原来是一条通体透明的怪蛇,头颈好似被利爪抓了一道裂痕,早已死了多时,因它通体透明,而又卧在冰雪之中,要不是偶然触着,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条怪蛇一挑起来,腥气弥漫,登时盖过了花香。

  华天风道:“快快把它远远摔开。”这股腥气使人欲呕,江海天闻了也不舒服,当下将那条怪蛇摔入冰川。

  华天风掩鼻说道:“幸亏这条怪蛇已死,否则只怕除了海儿之外,我与珠穆世兄怕都要中毒了。”江海天骇然问道:“这是什么毒蛇,如此厉害?”

  华天风说道:“这怪蛇名叫雪练蛇,本身的毒性倒并不怎样厉害,厉害的是它所喷的寒雾,沾上一点寒毒便侵进血脉之中,但却并不即时身死,只是以后会不时发作,一次厉害过一次,发作的时候,比最严重的疟疾还紧要百倍,全身如坠进火窟之中。”

  唐努珠穆道:“这么厉害,一个人能禁得起几次煎熬?”

 

  华天风道:“据古老的藏文医书记载,黄教始祖八思巴有个弟子,武功很好,冒险到这灵鹫峰来采“雪里红妆”,不提防被这雪练蛇喷了一口毒雾,结果奇花是来到了,身上也受了奇毒,他禁不起煎熬,未曾下山,就投进冰河之中自尽了。”

  唐努珠穆道:“我也知道有这个故事,八思巴和他十个弟子的塑像,缺少了一个弟子,就因为这个弟子是自杀的,违反教规,所以不能给他立像。但我却不知道这弟子是因被雪练蛇喷了毒雾而自杀的。”

  江海天道:“这种雪练蛇总是伴着那三色奇花的吗?”

  华天风道:“不错,天地间大凡有一奇珍异宝或者灵药仙花,在它的周围总会有这种或那种险阻,看来这种雪练蛇生来就是保护那三色奇花的。”

  唐努珠穆道:“那么天地之间可有克制雪练蛇的东西吗?是不是中了蛇的寒雾就无药可医?”

  华天风道:“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克制它。那是吐鲁番火焰山附近所产的‘火练蛇’,这种蛇身蕴奇毒,用它的胆配药,可解雪练蛇的寒毒。只是这种火练蛇藏在火焰山山脚的熔岩浆中,更难捕捉。”

  江海天如有所思,忽地问道:“干爹,你刚才说那寒毒发作之时,比最严重的疟疾还紧要百倍,那么病人也必定是昏迷的了?”

  华天风道:“这还用说,当然是神智不清,昏迷过去了。”

  江海天道:“那么他还会说梦话吗?”

  华天风怔了一怔,忽地叫道:“不好,碧儿中的就是这种寒毒!”江海天刚才听他义父解说这种“雪练蛇”的毒性,心中已有疑虑,如今听义父这么一说,已是证实了他的疑虑,不禁慌得一颗颗冷汗迸了出来,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了。

  华天风忽道:“你刚才问的什么?”

  江海天定了定神,抹去额上的冷汗,道:“身受这种寒毒的病人,是不是会说梦话?”华天风道:“你听见碧儿说什么梦话了?”

  江海天顾不得面红,说道:“我初上灵鹫峰头的时候,听得她叫我两声。后来那少年将她带走,我追到金毛狻的后面,又听得她叫我两声。但她一直没有张眼睛,我想这多半是梦中的呓语了。”华天风一拍脑袋,说道:“对了,后来那两声我也听到的了!”

  华天风说了这两句话,负手徘徊,若有所思,唐努珠穆和江海天知道他正在用心推究华云碧的病象,都不敢打搅他。过了好一会,华天风忽地叫道:“还好,还好!”

  江海天连忙问道:“怎么?”

  华天风道:“我不但知道碧儿已脱了险境,而且前因后果,我也都明白了!”

  江海天道:“干爹,你是怎么推究出来的?”

  华天风道:“你刚才用宝剑挑起那雪练蛇的时候,它颈骨上是否有道裂痕?”

  江海天道:“不错。”

  华天风道:“这雪练蛇身坚如铁,寻常的刀剑也不能将它剖裂,碧儿身上没有宝剑,这是被神鹰的利爪所抓裂的。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碧儿跌落在这三色奇花之旁,所以她才能在昏迷之前,摘下一朵雪里红妆,叫神鹰给我报讯。现在我连她当时何以跌下的原因,也知道了。”江海天心上有个疑团,问道:“碧妹跌落在这儿,这是一定的了。但我想不通的是,神鹰飞在天上,难道雪练蛇的毒雾能够喷到它的身上,波及了碧妹。”